午后夕阳西斜,晞光从窗间明纸透进来,在寝殿里镀上一抹橘黄。
李琬琰与萧愈之间隔了数步之远,她转身静站在原地,沉默望着他的身影。
萧愈立在窗下的光影里,一身暗紫色的锦袍,深色鎏金的玉带,衬得他腰身劲瘦,本就颀长的身姿愈显挺拔。
李琬琰静望萧愈良久,温暖的日光落在他冷峻的面上,柔和了他五官的轮廓,看起来不再那般锐利逼人,她知道这只是视觉的假象,曾经那个视她若珍宝,温柔呵护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
可她怨不得旁人,是她亲手将他弄丢的。
李琬琰垂下眸,原本停顿住的指尖继续梳理湿漉的长发。
萧愈很早就进来了,他没有刻意去惊动她,只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一件件穿衣,他明显能看到她弯腰起身间滞缓的动作,他看着她撩起一捧乌密的长发,鼻息间好像还能隐约闻到她的发间香。
她转过身来,一张小脸透白,明显是失了气血所致,冷白的肌肤,将她的容颜显得有些清冷,她身上的衣裙是水清色,不似往日厚重华丽甚至有些古板的朝服,蚕纱轻薄贴服,将她婀娜的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
青葱玉指映在如墨发间,她整个人站在落日晚霞中,滢白的好似会发光。
萧愈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眼前是站在柏茗堂等他回家的姑娘。
夕阳不留恋人间,温暖的光影逐渐消散在殿中,留下一片阴冷,就像记忆中的美好转瞬即逝。
萧愈回神,他看着垂下头的李琬琰,一步步朝她走去。
李琬琰本是杵在原地没有动,可当她感受到他的气息靠近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一步接一步,她连续后退数步,小腿便撞在床榻上,后膝一软,她跌坐下去。
被褥间的狼藉还未来得及收拾干净,残留着昨夜凌乱的痕迹,尤其那一抹红,还荒唐的留在上面。
李琬琰明显察觉萧愈的视线落在上头,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赤.身.裸.体般暴露在他目光之下,她垂下头,蹙眉闭目,压住眼底的难堪。
萧愈的视线重回到李琬琰面上,他看到了她极力忍耐的神情。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那么做。”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
李琬琰睁开眼,望向萧愈的神情有几分不解。
萧愈见了,手上隐隐用力,他盯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
李琬琰神情渐渐了然,可紧接着她又自嘲一笑。
萧愈这算什么,强.迫她之后,给得一点施舍吗?
是不是若她能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理由,他就打算暂时饶她一命?
“先帝说,若我能帮他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他便给我我此生最想要的东西。”
他闻言眯眼:“是什么?”
她似乎思考过,最后眼神空洞的开口:“这天底下极致的尊荣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仰头望着他,苍白的唇一张一合。
萧愈眸底的血色,随着李琬琰口中的话逐渐加深,他起先不信:“曾经,你不是恋栈权位之人。”
“是啊,你也说那是曾经,萧愈,人都是会变的,人心总是贪婪,永不满足。”
他盯着她,沉默诸久,最后冷言嗤笑:“这就是你得到的至尊之位?”
她忽视他的嘲讽:“先帝已死,谢家的血债也已铸成,我早些年听闻,当年征讨长川的军队主将横尸荒野,如今看来应该是你做的,他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报复,应该报复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萧愈闻言冷笑,眸底再无温度:“你以为先帝死了,我便会放过他?他日我必崛其坟墓,将之挫骨扬灰。”
“你知道长平军的主帅为什么会死吗?他并非该死在奉命行事,而是他治军不严,纵容下属烧.杀.奸.掠,将无辜婴孩的尸体任意抛玩。”
萧愈的声音陡然升高,他的情绪似乎也逐渐失控,他口中的话一字字砸在李琬琰耳里。
李琬琰怔怔的听着,如雷贯耳,她一时回不过神。
萧愈血色眸底是浓烈的恨和杀意:“你与我说这些始作俑者,可是想告诉我,罪孽是先帝一人做下的,小皇帝是无辜的,李氏宗亲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谢氏族亲何辜,我父亲何辜,母亲何辜,我的兄嫂何辜,我出嫁的姐姐何辜,我姐姐那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何辜?”
“先帝不仁,我只恨他死的太早,未能将他抽筋剥皮,如今你却让我给他留后,李琬琰,你真敢想,你凭什么?”
“你想将先帝如何摧坟毁墓,挫骨扬灰,我不管。可阿仁当年还未出生,你知道他是无辜的,先帝生前生性多疑,对李氏宗亲也多是防备冷待,他一人做下的孽,为何要用这些人的性命来偿还?你如此做,又变得和先帝有什么分别?”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教训我?”萧愈的大手顺着李琬琰细腻的肌肤下滑,狠握住她那一截纤细的脖颈,他俯身压近,面面相对,他眼底的戾色一清二楚:“你不是也和先帝一样,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出卖了对你深信不疑的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觉得分外可笑:“你告诉我,即便你真得到了这天下的至尊之位,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李琬琰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湿热的东西滑落:“阿愈,求你了,求你肯放了阿仁,和宗亲一命,哪怕将他们流放外域,哪怕你此生将他们软禁别苑,活在你的监视之下,我也只求求你,别杀他们。”
“你若答应,我即刻交出兵权,就让人拟写禅位诏书,以你如今的兵马,这天下无人能撼动你分毫。”
“我若想要这皇位,根本无需你来让,这天下要如何收服,也无需你来教。李承仁必须死。”他早恼了她祈求,大手用力一甩,她整个人摔在床上,他立在榻前,垂眸睥睨,似俯视蝼蚁:“李琬琰我如今给你两条路,要么我送你进教坊司,对外说你病逝,我会让驻京的幽州军轮番前去,直到你死为止。要么,你跪下求我,我如今正缺一个暖.床的侍婢,拿出你当年如何逢迎我的手腕,摇尾承欢,若能讨我欢心,我便饶你不死。”
李琬琰从未有一刻觉得萧愈像现在这般陌生。
她闻言怔怔望了他良久,忽而闭上双眼。
“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痛快?”她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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