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她想,呆滞的目光徐徐地经过囚车和王府高耸的院墙。
天刚破晓,夜晚的凉意还没有散去,风一掀,寒气钻进单薄的囚衣,散了大半的困倦。
同所有奴隶一样,她被驱赶下囚车,在王府奴院管事庄徳的呵斥下,朝不远处的矮门缓缓前行。
铁链沉重让她直不起身,每走出几步,不得不喘上一阵,然而四周却听不到半点的呜咽,只有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我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走在前头的女子突然发了疯一般,披头散发地转过身来,抓住她的胳膊晃了又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尖锐,“姜元初,我们快跑,跑啊!”
她身子僵硬,还没来得及反应,庄徳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穿了胸膛,鲜血殷红浸透了白色囚衣。
“活下去……”声音轻得像一缕柳絮。
长剑抽离,女子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没了气息。
会没命的……
她拼命将哭声藏在了喉咙间,惊恐地望着那柄血淋淋的长剑,唇舌打起了哆嗦。
而至始至终,庄徳脸上写满了冷漠,在这里,奴隶的命还没有街市上的一只走鸡值钱,死就死了。
这些奴隶有些是战俘,有些是犯了死罪的,还有一些从人贩子手里流过来的异乡客。
他们身份卑贱,是为奴籍,朝廷们将其名字登记造册,而后由专人送到各处府邸当中。奴隶们不受本朝律法的保护,大多数人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死得人多了,添补的次数就多。
尤其是靖安王的府上。
在京都,靖安王的名讳叫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传闻中,他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当年将昏庸无能且骄奢淫逸的昏君逼下龙椅,又以一人之力扶持幼君称帝。
奴隶当中有男有女,但送来靖安王府上的,都是清一色容貌姣好的女奴隶。
对于女奴隶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她们情愿被送进烟柳之地,当最下等的娼/妓,也不愿意来靖安王府,娼/妓尚且有活命,可这里是九死一生。
雁儿的尸体被人拖了下去,青石板的地面上留下蜿蜒蛇形的鲜红血迹,很是瘆人。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奴隶们吓得魂飞魄散,强打起精神,纷纷跟紧了脚步往矮门走去。
说是矮门,倒更像是狗洞,奴隶们需要弓腰才能穿过,稍稍慢了一点,就会招来一顿毒打。
就这样,又死了七八个。
进府之后,奴隶们被分成了三等,金银铜,稍有姿色的为金,有力气的为银,身体瘦弱,又没有姿色的为铜。
姜元初就是最下等的铜奴隶。
娘亲死了,爹爹续了弦,后母为了几两碎银,把她卖给了人贩子,几经周折就到了这里。
为了防止逃跑,奴隶们的脚腕上都系上了铃铛,只要一走动就会发出声响,如果擅自取下,就会没命。
分好等级之后,庄徳命人端了几篓馒头上来,馒头已经馊了,上面有不少黑青色的霉点,来这里之前,奴隶们好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了,饿得两眼冒光,不停地咽口水。
真的太想吃一口饱饭了。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大胆铜铃铛,扑到馒头上面,一手拿了一个,疯狂地啃咬起来。
其余的奴隶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有的已经蠢蠢欲动。
一道刺眼的白光划过,馒头还下肚,奴隶的双手被剁了下来,鲜血滚烫,溅了姜元初一脸。
铜铃铛倒了下去,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紧咬着馒头断了气。
又一个奴隶死了,姜元初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其余的奴隶们对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恐惧的同时只剩下了麻木。
“奴隶需要的是顺从,”庄徳眼睛微眯,语气高高在上,“还有想吃的吗?”
再没有人了,四周噤若寒蝉。奴隶们想吃一口饱饭,但更想活下来。
庄徳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轻轻挥了挥手,一旁的下人将几筐馒头通通投到了地上。
“吃吧……”就像是在喂狗。
奴隶们发了疯一般扑了上去,馒头的数量远远不够分,拼的就是气力了,身材壮硕的可以抢到好几只馒头,而瘦小的只能眼巴巴看着。
姜元初一个人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她不敢上前,那些奴隶太凶了,个个张牙舞爪,双眼红得快流血,抢得头破血流。
自己这样的身躯,贸然上前就是送死。
她在等一个机会。
瘦弱的身子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挪了过去,趁着他们不注意,拿走了箩筐里的最后一个馒头。
馒头很硬,还散发着刺鼻的霉味,而在姜元初的眼里,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吃了。
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有双鹿皮黑靴踩进了她的眼眸。
庄徳早就在众多的奴隶之中注意到了她。翁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倒是聪明的很。
一抬头,对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清如潭水的眸子中隐隐约约还有泪光,尤其是右眼眼尾处的一颗美人痣,越发衬地她可怜且无辜。
因为饥饿,她瘦得不成人样,但依旧不难看出那倾城的骨相。
馒头滚落在地,她惊恐地吞了吞口水,身子往后缩了缩,袖口里伸出来的小手,像枯枝一般,悄悄地伸向不远处的馒头。
庄徳一脚踩了上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元初,眼里满是鄙夷,但看得出来,只是在戏耍,并不想要她的命。
“想吃吗?”冰冷的声音传来,“那就从□□钻过去。”
她真的太饿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她慢慢地低下身子,匍匐在地,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庄徳满意地将脚挪了开来,馒头已经脏了,她飞快捡起,塞到了嘴里。
迫不及待。
“真是条好狗!”庄徳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馒头很干,实在难以下咽,姜元初就跑到院子里的小池边捞陈年的雨水喝。
水里有不少的孑孓,她伸手拨了拨,用双手捧起,一饮而尽。凉水下肚,腾起阵阵寒意,她本能地抖了抖身子。
再一转身,旁边石头的馒头已经落到了另一个金奴隶的手里。她神情得意,冲姜元初作了个鬼脸,飞一般地跑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元初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狠劲。
她要把馒头抢回来。
横竖都是一死,她要当个饱死鬼。
金奴隶没想到,弱鸡也会因为护食而拼命,看着姜元初面目狰狞地冲自己冲了过来,她也慌了,连塞几口馒头,撒腿就跑。
姜元初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把金奴隶扑倒在地,去争抢只剩一半的馒头。
金奴隶也毫不示弱,两人在地上扭打了起来,她用指尖狠狠地抓姜元初的脸还有胳膊。
血痕像妖艳的梅花,缓缓地绽放开来,姜元初身形瘦小,吃了不少的亏,紧要关头,她死死地握住对方的手腕,狠咬了下去。
“疯子!你这个疯子!”金奴隶吃痛,猛得耍开手,倒退了几步,“等着瞧吧,我不会放过你的!”
馒头还是回到了姜元初的手里,她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视若珍宝。
奴隶最紧要的是顺从,但也不能失去狼性。
庄徳谨记主子的吩咐,也把姜元初记在心里,这会是株好苗子,靖安王会喜欢的。
夜里的时候,姜元初双手抱腿,坐在草垫子上,住得地方是由马厩改成的,四处漏风,根本就睡不着。
她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血痕,已经化了浓,痛感依旧剧烈,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伸手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重新躺了下去。
可还是难以入睡。
只要一闭眼,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死在自己面前的奴隶,那样血淋淋的一幕,让她脊背发凉,在草榻上又辗转反侧了几回。
明月高挂天际,乌云拢作一团,寒鸦扑着翅膀,掠过黑漆漆的长夜。
“喂!”
有个声音在姜元初的耳边响了起来,她四处看了看,借着月色,勉强能分辨出声音是从西北边的角落传来的。
“你睡了吗?”声音很小,黑暗中有个娇小的身形在蠕动,朝着她缓缓地靠了过来。
风一吹,徒添寒意。
“你还好吧?”声音近了,是个圆脸的小丫头,她躬着腰用手捂住铃铛,不让它发出声音,冲着姜元初甜甜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我叫月牙。”
眉眼弯弯,倒很符合这个名字。
姜元初偷偷抹了抹眼泪,强挤出一个笑容,竟比哭还要难看,她不想说话。
“姜元初。”简短又生硬的回答。
“你伤得很重,疼吗?”月牙皱了皱眉。
她迅速用袖子把伤口盖住,并摇了摇头。
月牙不信,想去看,她却躲过身去,“我没事。”
“我都瞧见了,伤口化脓,要是感染了,会死人的。”月牙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好似有很强的戒备心。
“我这有药,”月牙把一只小瓷瓶强行塞到了她的手里,“你放心,这是最好的伤药,是我阿爹调制的,他是太医,医术很高明的……”
月牙的眼神里满是自豪和憧憬。
“谢谢,”她接了过来,随口道,“你阿爹呢?”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能成为奴隶的,不是俘虏就是家中犯事的。
月牙倒没有在意,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我阿爹死了,他们说他是个庸医,害死了宫里的娘娘,可是我不信,阿爹他那样疼我,怎么可能去做没有把握的事,引来杀身之祸呢?”
“对不起,”她道,她并不会安慰人,心里内疚无法表达,“我不该问的。”
月牙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点点头,眼里些许感激。
这里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没有人会在乎谁的生死,何况自己只是受了点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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