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送客了。


    姜元初心中大喜,脸上却装作依依不舍,“奴方才擦眼泪的时候,蹭掉了不少药膏……”


    她想说一句,不如你在帮忙擦一擦。


    沈彻彻底脑了,“不要逼我把你扔出去。”


    此一言,正终下怀,她连忙行礼,步伐像匹日行千里的骏马,一溜烟般消失地无影无踪。沈彻挠了挠发沉的脑袋,看着院中的那抹残绿陷入了沉思。


    出了鬼门关,姜元初自是心情大好,顿时也觉得脸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痛了。但一回到竹香院,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崔流萤那事,心情不由变得沉重起来。


    月牙和怀绿已经回了院子,见她回来立马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好半天,见她完好无损方才叹了口气。


    怀绿先开了口,“姑娘,祁将军已经命人将他们送出王府了。”


    月牙在一旁,仍旧自责不停,凑上前道,“元初,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们两个还可以好好的,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啊!”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姑娘,他们走的还不远,兴许也追上说个清楚。”怀绿不知为何,总是不喜这丫头,故而说话也就尖锐刻薄了些。


    姜元初也怕这两个人吵起来,更理解月牙的苦衷,忙安慰道,“你别太担心,她那也是说说而已,再者王府院墙高深,她进不来的。”


    外头的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她突然有些羡慕崔流萤,能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落脚,好好地过日子。


    落脚?


    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往房里奔,怀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追了上来。


    “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殿下说了什么?”看着她翻箱倒柜一阵好找,怀绿有些发懵。


    在一阵翻找之后,她终于将一只玉镯子握在了掌心,“离开王府,到处都要用钱,没点盘缠怎么行,我在这里用不上这个,你去追祁将军,让他帮忙转交。”


    镯子的成色很好,温润有光泽,这也是阿娘唯一留下来的念想,尽管很不舍,但她还是毫不犹豫。


    “姑娘,你就别费心了,你的东西,她未必会收。”怀绿一屁股坐了下来,为她打抱不平,也想打消姜元初的念头。虽然在王府吃穿用度不用愁,但是谁没个难事呢,万一遇到了免不了要破财消灾的,总得留个后手。


    “你倒是提醒我了,”姜元初有些难过,“她肯定恨透了我,肯定不会收这个的,你只说是月牙的吧!”


    怀绿气得两眼都快冒烟了,跺了跺脚,“姑娘,先前你已经送了她那么多东西了,也不差这一件,你还是好生留着罢。”


    “那些东西,哪怕她带走,也未必用的出去,上头都有官府的刻字,万一遇见强盗,岂不是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我这个并非是官家之物,虽不值多少钱,但也抵用上一阵子,趁他们还没有走远,你快送去。”姜元初向来不太爱说话,但为了说服怀绿,简直是使劲浑身解数。


    “我不去……”怀绿坐着一动不动。


    “元初,要不我去吧,想来祁将军未曾离府,快些总能追上的,”月牙有些心虚地从兜里掏出一些银两,“我这儿也有些银两,是阿爹留给我的,不多。”


    是真的不多,连十两都不会有,怀绿看得来气,忍不住站起身来,说道,“奇怪,那天我分明看见你……”


    姜元初猜到怀绿想说什么,连忙劝住,“月牙,谢谢你。”


    她自己可以一文不剩,可也不能让别人把家当全部拿出来啊,这样做和强盗又有什么分别?


    “那我现在就去……”月牙说着就要接姜元初手里的玉镯子,却被怀绿抢先一步。


    “且慢,还是我去吧,你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还是你想得周到,”月牙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坚持,勉强地笑了笑,转头进了自己屋子。


    姜元初趁机上前,小声道,“怀绿,你怎可这样说她?”


    “姑娘,我说得都是实话,她这样出去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王府虐待家仆呢?你有见过哪个被浑身打得血淋淋的奴隶走出奴院的?”怀绿就是看不惯月牙那样,掏个银两那么费劲,伸手去拿的时候目光还万般不舍。


    “好了,你快去吧,早些回来,别耽搁了。”姜元初知道一时也劝不住她,当务之急是要将东西送到崔流萤的手里,于是也顾及不了这么多,只是心里催促。


    “姑娘你且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怀绿因受过靖安王特许,是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故而一路上十分顺畅,更未有巡卫阻拦问话。


    姜元初回到屋子,看着背门而坐的月牙,便知方才怀绿的话,恐怕是伤着了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寻了药箱来。


    “我以后当真无法见人了吗?”月牙转过身来,满脸的泪水,委屈巴巴地问道。


    “你别信她,她那是唬你,不过是些皮外伤,过些日子就好的,不会留疤,放心吧……”姜元初说着,取了金疮药用指腹轻蘸取,涂抹在伤口上。


    “元初,你是不是在骗我啊?我曾听阿爹说过,有些伤口虽然愈合了,可也会留下疤痕,你瞧我这么多伤口,总有一两个不会那么幸运吧……”月牙脸色仍旧有担忧之色,被触及伤口时,眉头更是拧成了川字,痛苦低哼。


    姜元初笑笑,没回话,认认真真地清理涂抹伤口。


    “元初,我如果留了疤,是不是就嫁不出去了,男人总喜欢漂亮的女子,有了疤,我就不漂亮了。”


    姜元初有些无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指了指自己满是指痕的脸庞,“若你我相比,怕是难以教高下?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大不了,以后我们两个就当一辈子的寡女,相互照顾还不成吗?”


    “你不一样,”月牙撅了撅嘴,“你当然不用担心,靖安王对你那么上心,定然是要收你为妾室的,怎么会嫁不出去?”


    这个姜元初倒是从未想过,京中贵女数不胜数,有权有势的更多,只要靖安王愿意,哪怕是妾室也会有人争先恐后,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怕是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


    似乎又想得太远了些。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收我当妾室?”她心叹一句,真的太离谱了,比上天摘月亮还要离谱。


    “因为他对你好,他喜欢你。”月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看,每次你遇到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出现,若他不关心你,又怎么会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是吗?”她低问了一句,这话倒不假。靖安王作为辅政王,日理万机,若非用心,又怎么每次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若说是巧合,那也太叫人难以信服了。


    她继续说道,“月牙,爱是这世界最廉价的东西。”


    每个字都认认真真,像背诵家规那般。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若爱珍贵难得,阿爹也不至于在娘亲尸骨未寒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续了弦。


    爱是这世上最可笑最荒唐的东西。


    可显然,月牙不懂,因为经历不一样,她也不想破坏对方心中的美好憧憬。


    “也许吧,我胡乱说说,你别太当真,我也没爱过,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不管什么滋味,她都不想尝。


    “这不打紧,你只要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就好了!”月牙偷偷捂嘴笑了笑。


    “你还笑得出来?”姜元初不喜欢她拿靖安王同自己开玩笑,语气生硬了起来,“还是想想如何不留疤的办法吧……”


    “留就留吧,反正也没人喜欢我。”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元初我知道错了,你可饶了我吧!”


    屋子里鲜少有了这样轻松的时刻,让姜元初压抑的心稍稍缓和了许多。


    这边怀绿在祁风没有出离开王府之前就赶到了。


    “祁将军,我有几句话想和崔流萤说。”她跑得气喘吁吁,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抹了把汗。


    “何事?”祁风拦住她的去路,并不让她近前,也生怕崔流萤突然发起疯来伤到了她。


    “这些是姑娘的意思,此去路途必然艰辛,留着兴许有用。”怀绿并未隐瞒,将手中帕子一摊。


    “给我。”


    “祁将军,能否通融……”


    祁风面无表情,一把夺过。


    “不是,祁将军,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千万别说是姑娘给的……”怀绿有些措手不及,从来就知道祁风的性子,但没想到是这般不耐烦,有些失望,想交代一句,却被侍卫拦住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


    怀绿的话,祁风是一句都没有听到,只是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递了进去,“姜元初的意思。”


    怀绿:“……”


    “不是的,不是的,祁将军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她险些没手舞足蹈起来,奋力地解释着,侍卫以为她要违抗命令,毫不犹豫地将她架到了几丈之外。


    怀绿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只能远远地看着祁风动了动嘴皮,对着马车里头说了些什么,而后一抹白色从马车里头飞了出来,玉镯子落地,摔断成几截,银两散了一地。


    祁风一脸茫然地将东西从地上拾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包裹进绢帕之中,悻悻地回了头。


    才回院子,便听到怀绿悲戚戚的哭喊声,“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祁风一脸茫然:“你不说完了吗?”


    “你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完?”祁风越发困惑了。


    “你给我说完话的机会了吗?!”怀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吓得祁风的眉头皱了又皱,转了话题道,“崔流萤没收。”


    她又不是傻子,她没眼吗?东西从马车里扔出来的时候,她看得清清楚楚的,玉镯碎了,她听得心痛死了,还需要他在这里重复,捅一捅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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