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清晰地听到了柊吾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淡淡地说：“这样。”
太宰治对柊吾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他一直都是这样，表现出来的情绪一惯平静。
温泉水被手掌捧起，又从指尖尽数滑落。
太宰治和柊吾此后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安静地享受着现在的时光。
太宰治才刚从和柊吾的对峙中惜败, 他现在乖巧得很。
小纸人们也没有过来打扰，全部在大庭院那边打扫屋子。
一瞬间, 露天温泉的范围内只剩下风吹过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鸟类从竹林后面飞过的声响。
大自然的声音听起来很能舒缓身心。
太宰治和柊吾的脑电波对上。
这个休息方式……确实很不错。
太宰治和柊吾挨得不近, 两个人都不是黏糊的性子, 太宰治甚至很反感同姓的亲密接触。
几乎是一人泡在池子的一边了。
天然形成的温泉水池里浮着一个重量很轻的小餐盘，餐盘上是小纸人们在柊吾进来之前就准备好的，餐盘上摆放着一小碟水果和一杯鲜榨果汁。
等到柊吾吃完餐盘上最后一颗饱满鲜艳的草莓的时候，他从温泉里站了起来, 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温泉不适合泡太久，不然对身体不太好。
太宰治看到了柊吾眼里传递出来的这种情绪，满脸无所谓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怕自己不主动离开，又会被柊吾使用一些小手段给被迫弄走。
太宰治可不想这样。
柊吾从温泉池里走了上来, 浴衣带子被他松垮地系在腰间，青年浑身上下白皙的肌肤都被泡出一种可口的粉嫩。
太宰治觉得这个阴阳师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孔雀。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柊吾没有理会太宰治, 他随手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头发。
柊吾白色的头发微长，发梢的长度刚好可以抵到柊吾的腰际。
没有束发带的辅助，柊吾散下的头发被毛巾擦拭一番后很是凌乱。
和之前柊吾一丝不苟的穿着相比，这样的柊吾看上去反而更加真实。
柊吾自觉和太宰治已经通过一次共同泡温泉增进了互相之间的感情，他对自己改造太宰治成功的决心更加坚定几分。
太宰治跟在他背后一起走了出来。
在柊吾看不到的地方, 勾起一抹嘲弄笑意。
他知道柊吾的想法是什么。
可惜——完全错误。
太宰治刚走出房间就被等在走廊的小纸人四十九给带走了。
一番事情过后, 现在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居然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点了。
四十九首先给柊吾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对着太宰治示意：他是来给太宰治带路，去餐厅吃晚饭的。
柊吾还是没有和太宰治一起去用餐。
他对着行礼的四十九略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四十九打的招呼，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对于自己的特别是一点也没有隐瞒。
太宰治很不喜欢。
他讨厌柊吾的做法，几乎把这个地方的秘密摆到了他的眼前。
无论如何知道得越多就代表和这个地方的纠缠越深，太宰治只想离开。
柊吾说他自己是个异类。
从来没有在太宰治面前伪装过。
鸢色眼眸里晦涩暗沉，他跟在四十九后面，小纸人完全没有发现跟在它身后的少年正在进行怎么样的思考。
柊吾不需要进食。
他甚至不需要睡觉。
活得不像一个人类。
虽然柊吾活到现在都始终坚信着自己还是一个人类。
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柊吾辞别了太宰治，他向着整个住宅里最西边被改造成观景台的走去。
这个被改造后敲开了一整面墙的屋子是最适合观赏日落晚霞的地方，是曾经陪伴在柊吾身边年纪最小、性格最跳脱的式神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
小式神的思想跳脱，当初在房屋扩建的时候早早地就圈住了这片地，向柊吾撒着娇“求”来了一个许可。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居然成了扩建完毕后，所有式神投票票选出来集体最喜欢的地方。
这里承载了柊吾很多的回忆。
他随意地坐在木板上，闭了闭眼，脑子里塞满了过去的点滴回忆。
哪两个式神最喜欢在这里下棋品茗，是年纪最大、行为举止最可靠的两个式神。
虽然偶尔会喜欢捉弄一下小辈。
谁和谁又在观景台上拼酒，结果双双醉倒躺下，被其他式神发现后，两个妖怪脸上都被墨水涂满了各种涂鸦。
以前嬉笑打闹的热闹日子很快乐。
那个时候的柊吾还不习惯笑，是被自己的式神每个妖怪都上手教导了一遍，轮番“欺负”了很久后，逐渐才学会了什么是笑，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这个观景台是当初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的缩影。
也是之后柊吾孤独一人的时候，最后一个可以支撑着他活下去踽踽独行的支柱。
或许……快要坚持不住了。
三个星期一次的周期性疼痛，让柊吾的情绪早已经麻木，但是心里终归有些疲惫。
这种每三个星期就要经历过一次的磨难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只有他一个人了。
只剩他一个人的话，那么这种坚持还会有意义么。
漫天的火烧云很漂亮，但是存在的时间并不长。
太阳从天际落下，从太阳的轮廓接触到山尖开始，落日的时间就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仅仅只是一个晃神的时间，太阳就已经全部躲到了山的后面，灰暗瞬间爬满了整片天空。
昏沉沉的天幕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太阳的余光，却反而衬托出半空中张牙舞爪的某种怪物的虚影显得更加恐怖、无状。
巨大的怪物对着柊吾咆哮怒吼，它压抑着迫不及待的情绪在伺机而动。
只要柊吾选择放弃，怪物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下一秒把他吞噬殆尽。
它知道，柊吾动摇了。
柊吾慢腾腾地伸出手，他随手朝着虚无的空中轻轻一拍，原本还在天幕下张牙舞爪的可怖怪物就这样被轻轻戳散。
柊吾睁开眼睛，低下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笑。
他怎么会选择放弃。
柊吾还记得，他曾经发过誓——要让一切牺牲的都有意义。
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人类没有资格主动选择死亡。
柊吾伸手用力地揉了揉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整个额头都被揉得泛红，就连眼里都蓄上一层因为疼痛产生的生理性眼泪。
但是他的精神却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
太宰治没能看得出来，实际上柊吾身上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坚韧气质。
柊吾的韧性很大，虽然他身形瘦削，容貌过于漂亮，特别是在少年时期，比起需要外出执行危险人物的阴阳师，更适合做一个被贵族囚在笼子里展示的玻璃玩偶。
但是他还是越过重重困难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成为京都最让人敬畏、坐拥家产无数的阴阳师。
柊吾的母亲是一个家主大人被强.暴的女仆，他的身份低微的私生子。
出生就落下不详异像，他被关押放养到五岁，生活条件连自己生父饲养的爱犬都比不上。
还好因为他过于瘦弱，一直捆绑着柊吾四肢的锁链终于脱落。
柊吾依靠着母亲的奉献，在最年幼弱小的时候活了下来。
虽然代价是母亲的死亡。
之后柊吾唯二的幸运出现。
——他遇上了一个好心的阴阳师。
一个善良，但是没什么天赋，只会一点简单阴阳术的年轻阴阳师。
柊吾被那个阴阳师收养长大。
……
……
柊吾不想再去回忆自己之前的那些经历，柊吾直到在这里定居下来为止，之前的人生都是苦涩的。
他习惯了用锐利的尖刺去包裹自己，封闭所有情绪，所以无所不能，不会受伤。
但是在这里定居后经历过的可以称得上是“美好生活”的日子也就那么十多年。
那些都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
柊吾甚至对时间失去了感知能力，他都要忘记那些日子是几百年前发生的还是一千多年前发生的了。
柊吾独自一人坚持了那么久，所以在漫长寂寥的时间长河里，柊吾学会了自娱自乐。
他制作的小纸人每一个都十分精妙，比起过去其他阴阳师们习惯性创造出来的呆板小纸人，柊吾在他的小纸人创作上进行了很多改造。
每一个小纸人都是柊吾费尽精力创造出来的，每一次给新创造出来的小纸人写下编号姓名的时候，柊吾心中某种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渴望都会赋予小纸人们某种力量。
所以柊吾创造的小纸人才会如此鲜活。
不算在最开始的制作过程中失败毁掉的，柊吾整整一口气做了576个小纸人。
柊吾还是在准备制作第577个小纸人被当时已经熟悉了主人性格的小一阻止，一抬头才发现整个小庭院里都站满了小纸人才停手的。
他不想这样做的——只是一个人实在太孤独了。
柊吾的潜意识迫切渴求着陪伴，所以他不得不创造出这些小纸人。
柊吾是一个外表看似脆弱，实则十分坚韧的人。
他的韧性超乎常人想象。
柊吾可以忍受几百上千年的孤寂，只为了不辜负某个虚无缥缈的意义，他的精神力量早就被锤炼得无比强大。
可就在刚才，他居然想着放弃。
放弃和他对抗了好多年的消极意识，投入死亡的怀抱。
绝对不可以。
柊吾反应过来后低低的笑意里传递出十足的疯狂。
这是一种真实的、发泄着情绪的笑意，和他以往挂在脸上的温柔假笑完全不同。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衣角，柊吾眼泪都已经笑出来了。
他心里畅快了许多。
柊吾舔了舔嘴角，收敛起刚才的疯狂笑意。
他觉得——太宰治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改造目标。
太宰治是第一个可以对他的精神进行污染的人类。
就连柊吾的精神池都差点在不知不觉间被太宰治影响。
这种污染是潜移默化的。
几乎很难发现，但偏偏又能在不知不觉间将你同化。
太宰治的精神体本身就是一团糟糕的污泥。
柊吾在见到太宰治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真相。
因为他的精神体和太宰治几乎完全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柊吾抱着他坚持的原则在淤泥里起伏，对抗到最后一刻。
但是太宰治和柊吾的做法截然相反。
太宰治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在自己迷人的精神世界里沉沦。
【柊吾被太宰治污染了。】
【污染不可逆。】
第102章 102
山间的夜晚的气温很低, 柊吾和小纸人们都缺乏对温度的感知，长久下来，不需要保暖和散热的柊吾根本就没有给整个屋子准备什么相关的东西。
修建屋子的木材十分高级，但毕竟是几百年前建造的屋子了, 所有门窗都是纸质的, 有柊吾的能力加持和保护，虽然这些家具不会损坏, 但确实都很不保暖。
夜间的山风吹拂,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此刻是一天中最浓郁的黑暗时刻, 正对着太宰治卧室的庭院里，一株株植物叶片上全部聚满了露珠。
山风凌冽地吹过卧室的纸门，时不时就会有丁点微风吹进屋子里。
太宰治下意识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初春的夜晚还很寒冷。
下一秒，他就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生物钟微微颤抖着睫毛, 睁开了眼睛。
和一般人比起来, 这双鸢色眼睛几乎是在睁眼的瞬间就恢复了清醒, 从来没有过刚睡醒的迷茫。
四点半。
太宰治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时间后, 毫不犹豫地重新闭上眼睛。
虽然已经形成了生物钟，但他还是不想就这样乖乖地对柊吾妥协。
尽管他的妥协并没有用。
十秒后, 六个小纸人准确无误地推开了太宰治房间的纸门。
几个小纸人熟练地蹦跶着跳上太宰治的床。
在快要被四十九掀被子的前一秒，太宰治自己猛地推开被子, 自己坐了起来。
小纸人们看到太宰治主动起床的模样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 六个小纸人全部都对着太宰治鼓起掌来。
——欣慰！
太宰治可以主动早起, 实在是太欣慰了！
自从柊吾做下每天都要去看日出的决定后, 就注定了以后的日子将是太宰治再也睡不了懒觉的日子。
太宰治需要四点半起床才能有时间和柊吾一起爬到山顶看日出。
每天都是小纸人们充当闹钟到房间里对太宰治进行叫醒服务。
小纸人们的叫醒服务百试不爽。
太宰治不是没有反抗过, 但是谁又有办法对抗一群油盐不进的强悍小纸人呢？
小纸人们不怕火不怕水, 看起来脆弱无比的纸人连最粗暴的手撕都撕不坏。
也不知道柊吾到底是怎么弄出来这些奇葩玩意的。
太宰治的能力对小纸人们无效。
太宰治到现在四点半就可以自动睡醒的生物钟都形成了，却还是没能逃出柊吾的魔爪。
他已经在柊吾这里经历了一个冬天。
不，不止一个冬天。
柊吾捡到太宰治的时候，属于夏天尾巴的热气都还没有消退。
严格来说，太宰治在这里已经待了快要有半年的时间了。
不仅没有成功从这个诡异的地方逃出去，居然还在不知不觉间和柊吾处得很不错。
如果可以忽略掉柊吾身上的违和感，他确实是一个很包容温和的人。
是一个很适合当做树洞来谈心的存在。
所以太宰治和柊吾的关系会慢慢回温很正常。
只不过是两个人都在揣着糊涂装明白罢了。
骨子里还是十分看不起对方的想法。
或许对柊吾来说更糟糕。
他确实在不知不觉间被太宰治影响了很多。
柊吾是柏原早无扮演起来最耗费精力的一个马甲。
和之前的三个角色完全不同。
从山间引进的冰冷泉水被柏原早无粗暴地拍打在自己脸上，这会他正在努力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马上要去和太宰治看日出了。
他不需要睡觉和进食，是一个完全不像人类的人类。
也是第一个在剧情最开始的时候就拥有了强大力量和丰富知识的存在。
没有杂七杂八的反派和其他龙套角色。
第四个副本全部的剧情都围绕着柊吾和太宰治展开，直到现在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就只剩下满屋子的小纸人了。
很特别。
柏原早无早就感受到了这种特别。
相应的，柊吾的强大注定了柏原早无在扮演这个角色的同时也背负了柊吾的负面情绪。
柏原早无是天生的演出家。
天赋强大的人在进行扮演的时候，不单单只是流连于角色表面。
不然是不会达到“出神入化”这种地步的。
他就是柊吾。
任由自己沉溺下坠于不可名状的黑色海洋中。
两股不可抗拒又铺天盖地的力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拉扯对抗。
柊吾无时无刻都在忍受着精神上的疲惫。
他必须抵抗什么。
抵抗一种来自虚无的不可抗力。
或许可以说是柊吾本应该既定但又被强行改变的命运。
他就像是悬崖上的杂草，不仅艰难地活了下来，甚至还感对着造就他命运的悬崖发出抵抗。
一身的顽强反骨。
这个角色柏原早无一如既往地扮演得很好。
但是他好累。
实在是太累了。
柏原早无在一开始就接受到了柊吾原原本本所有的记忆。
他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所以才留下感慨。
柏原早无很少会佩服谁，某方面来说，他骨子里的骄傲一点也不比五条悟少。
但是如果是第四个副本里这个需要他扮演的角色，那么就算是他，也不得不佩服柊吾的经历。
上百年的对抗，实在是太坚韧不拔了。
柏原早无无话可说。
对此他可以给出的尊重就是——一定会把太宰治这个问题少年改造成功。
但也仅仅如此了。
柏原早无演得累了，游戏公司又催得急，他实在是想要摆脱这个角色。
第三个副本和第四个副本，一个比一个让他厌倦。
这个游戏如果真的是一个会上市的游戏，这个游戏里各种各样的拉胯策划，真的能赚到钱么？
柏原早无不止一次好奇这个问题。
算了。
金色眼眸里所有情绪尽数褪去。
柏原早无是一个很尽责的游戏内测员。
心里忽然升起某种烦躁。
不是很大的情绪。
更像是在夏天睡不着的夜晚里，为耳边蚊虫发出的声音而烦躁。
也像是莫名情绪低落后，怎么也找不出沮丧原因的挫败。
这种弄烦躁只会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而浮现，又在下一秒飞速消失。
是忽然生长在心间的绵密气泡，点点滴滴地被扎破了。
柏原早无努力地把这种情绪按下去。
或许是自己的潜意识在通过身体反应提醒着他该尽早结束这个游戏了。
陀思和柏原早无的关系，忽略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在本质上与太宰治和柊吾类似。
柏原早无内心荒凉无趣，却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陀思的影响。
他拒绝不了陀思。
但是柏原早无又十分地抗拒着这种思想入侵。
他想要逃避这段关系，粗暴地把自己已经受到陀思污染的地方给一刀剪掉。
虽然很痛苦，但是他不允许自己陷入被动。
只是……
柏原早无眼神晦涩暗沉，几乎失去光亮。
他忘不了那段回忆。
曾经无孔不入的信封。
看到别人的信签纸都会害怕到下意识身体发颤。
柏原早无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游刃有余的。
或许在不知道陀思底细的时候，柏原早无因为自己的无知曾经大胆过。
但是在高中时期，柏原早无替被校园暴力的朋友出头，却反而失去最后一个朋友之后，他昏昏沉沉地明白过来。
那段时间柏原早无的精神状态很糟糕。
他被强制带去看了医生，差点就要收获一个写着一长串专业名词的病历本。
差点就要被退学。
还好他的伪装瞒过了当时的医生。
而这个伪装，全程都是去看医生的前一天晚上，陀思在写给他的回信里教导的。
陀思又一次帮了他。
之后柏原早无因为无知建立起来的自负就被陀思毫不留情地打破。
他开始害怕，开始抗拒。
但是都没有用。
那些信封无孔不入。
柏原早无适应了很久，才一点点进步，收敛起害怕这种软弱情绪，从最开始的抗拒被动，逐渐变得和陀思有来有回。
他是一点一点成长到现在这种游刃有余的地步的。
恍惚间柏原早无才发现，太宰治和陀思一样讨厌。
不，不能说讨厌。
但是柏原早无拒绝用更准确的“畏惧”这个词来形容太宰治。
太宰治和陀思一样，思想世界就是一团巨大的污染源。
但柏原早无还是选择了加速游戏时间。
早在第一个副本世界的时候，柏原早无就知道，游戏系统会加快时间尽快过掉必须积累但是又没有剧□□件发生的无效剧情。
早在五条家的时候，柏原早无就经历过这种加速。
但是这个世界的加速却十分奇怪。
游戏系统没有直接进行时间加速，而是把这个选择交给了柏原早无。
柏原早无可以选择快速跳过五个月零八天的时间。
但条件是他的精神值会下降到65这个临界点。
这是陪伴太宰治必须付出的代价。
柏原早无也可以选择不加速，凭借自己的意识去抵抗精神污染。
只是柏原早无很缺时间。
他不想再在第四个副本里待下去了。
这个副本和前面三个副本都不一样。
深山里永远一成不变的住宅，永远只有太宰治和一群小纸人的生活，精神上逐渐逼近、越来越逼仄难躲的怪物。
这是一个盒子。
一个正在慢慢关闭的盒子。
柏原早无尽力了，但还是无法改变现状。
他必须要在盒子彻底关闭前离开这个副本。
——不然会疯。
他一定会发疯的。
“得益”于陀思之前的对待，柏原早无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界限在哪里。
所以这几年哪怕他对世界一点也不感兴趣，哪怕一直在伪装生活，哪怕已经如此奇怪，但是对柏原早无来说都完全无所谓。
因为那样生活是他自己自己特意造成的。
完全触碰不到柏原早无的精神边界。
但是陀思可以让柏原早无溃败。
他做得到。
他总是可以轻松地让柏原早无敏.感的神经朝着那根底线不断压进，直至快要触碰到底线之前的最后一秒。
已经没有退出游戏这个选择了。
柏原早无在进入第四个副本的时候就发现游戏界面和以前最大的不同。
他必须结束这个副本才能出去。
就连伊豆也没有在这次的副本里出现。
似乎幕后操手是铁了心的要柏原早无只能接触到太宰治一个人。
但是这次……注定要让躲在幕后的陀思失望了。
柏原早无咧了咧嘴，他的笑容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不可否认他已经受到太宰治的影响了。
“我选择——加速。”
游戏系统遵从柏原早无的想法，他只是一晃神，刚刚入秋、夏天的燥热还没有消退的环境，瞬间就变成了初春。
早上四点多，山间的寒气逼人，属于春天的生机还在被最后一丝寒意压制，很快就要汹涌袭来。
柏原早无很快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柊吾该带太宰治去看日出了。
第103章 103
太宰治马上就要跟着柊吾一起看第161个日出。
太阳东升西落, 每天的模样在太宰治看来几乎一模一样。
无聊又麻烦。
一百六十一天，哪怕是最寒冷的、下着大雪的冬天，柊吾都会带着太宰治风雨无阻地在日出前爬上山顶。
明明可以直接一个术式就带着他直接去瞬移抵达山顶, 却偏偏要恶趣味地按着太宰治一起从山腰爬上山顶。
这样爬山就算了, 太宰治本来很是无所谓。
可是止不住每次看完日出后, 柊吾又会准时准点带着太宰治从山顶瞬移回到餐厅，还说得很好听——
让太宰治好好吃早餐，作息规律。
摸黑艰难上山的时候要拽着他走上去，
啧, 真是足够恶劣。
只是看了那么久的日出，太宰治还是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触动。
太宰治的情绪没有起伏，他永远不会对一个自然现象产生崇拜或者敬佩等等无聊的情绪。
注定要让柊吾失望了。
刚刚洗漱完毕，太宰治站在洗漱台前, 捧起温热的纯净水，拿过放在一边的毛巾把它浸湿。
不慌不忙地擦拭着脸颊。
冰凉的体温被带着热气的毛巾暖和, 驱散了太宰治的几分睡意。
太宰治在心里默念了五秒。
伴随着吐露出最后一个数字的心声，太宰治的房门被柊吾敲响了。
“准备好了吗，太宰？我可以进来吗？”
一道和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光听声音都能猜出说话的人一定是一个脾气很不错的存在。
应该很好相处。
太宰治隐去眼底的不明情绪, 就连最后一丝睡意也被一起抹去。
他一点情绪也没表现出来, 习惯性地微微提高声音, 回答柊吾：“可以。”
太宰治扭头走出卫生间，最后一眼碰巧扫过了洗漱台上的半身镜——
没有外露出任何情绪的太宰治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气。
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具会行动的躯壳。
不用怀疑，这就是太宰治故意的。
哪怕得到太宰治的允许，柊吾也没有贸然走进天的卧室。
柊吾很尊敬个人隐私。
除了太宰治在卧室里尝试自杀的时候, 柊吾只有在那种特殊时候才会直接闯入卧室, 每次都可以让太宰治自杀未遂。
太宰治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看到卧室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没有任何惊讶。
对柊吾的举动显然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果然太宰治一推开纸门, 就看到柊吾站在他身前。
白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衣服已经一丝不苟得穿戴整齐。
这副模样看起来完全就不像是才刚起床的样子。
柊吾确实不需要睡觉。
对于这种违和感特别明显的地方，太宰治也习惯了。
柊吾看到太宰治后，下意识勾起一抹笑：“早上好，太宰。”
甚至还抬手摸了摸太宰治的脑袋。
十四岁的太宰治还没有完全抽条，身高要比柊吾矮半个头左右。
他对柊吾的这种行为十分抗拒，却只是僵硬着身子，任由柊吾轻轻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尽管对柊吾的举动没有什么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抵触就对了。
柊吾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好了。
“走吧，今天山顶上的雪差不多都化了。”
柊吾居住的这座山的海拔不算高，现在冬天已经结束，在春天悄然来临的时候，山上的雪也开始逐渐融化。
太宰治知道柊吾出乎意料的喜欢春天。
他喜欢这种所谓“生机勃勃”的样子。
春天明明只是大多数动植物最适合繁衍生存的必要自然规律。
太宰治觉得柊吾这种自欺欺人的表演式喜欢实在是……没有必要。
太宰治一直没有说话，柊吾也习惯了这个被他一直认定是问题少年的冷淡态度。
两个人走出位于山间的住宅，跨过笼罩着整个宅子的保护结界，在上山的路上柊吾依旧还是一个老样子。
柊吾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给太宰治输出他的观点。
“…要敬畏生命……”
太宰治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柊吾一连说好几个小时的话也不口渴。
不得不承认，柊吾的嗓子也是真的厉害。
虽然太宰治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把柊吾的话当成一个还算好听的背景音来对待。
但多少也会有不小心把话听进去的时候。
太宰治把柊吾的话听进去之后，对自己的想法怎么也会有一点改变？
——怎么可能。
没有人可以改变太宰治的想法。
他们还不够强大。
世界上还找不出那个足够强大的人。
别说改变，所有人不出意外在妄想接近太宰治的时候，无一例外，全部都会被太宰治给同化。
只不过是同化的快慢不同罢了。
太宰治不愿承认他是在污染别人。
他是在同化。
也只会是同化。
根本不可能有人突破这层同化，获得主动权。
太宰治自己认定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改变。
所以太宰治知道——
他知道柊吾已经被他同化了。
对于现在还在不断对他说着话的柊吾，太宰治心里的恶趣味陡然上升。
他又会坚持多久呢？
太宰治在柊吾看不到的角度笑得很开心。
柊吾的观点完全无法真正打动太宰治。
和柊吾对抗这么久，太宰治早就认识到了要从这里逃出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这个能力欠佳的十四岁少年身上，还不如换一个方法。
在太宰治心里，他刚被迫住进这个地方没几天就规划好了一个计划。
甚至早在几个月以前，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计划执行了起来。
柊吾也不出意外地上钩了。
一切都走上了正规，和他计划中的设想如出一辙。
很快了。
或许今天就是那个转变的契机。
柊吾最近在和太宰治相处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总会出现一种没有来头的烦闷。
柏原早无在心里皱眉。
做出“加速游戏时间”这个决定的时候，之后面对太宰治会很困难，这点难度他其实是早有准备的。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太宰治对柊吾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不行。
游戏时间加速前，柏原早无面对太宰治的时候不仅游刃有余，甚至还经常性地他压一头。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一丝古怪但是完全可以忽略掉的烦闷情绪。
但是柊吾知道，这是潜意识给他发出的警戒。
危险。
不要再接触眼前这个少年了。
他是一把钥匙，迟早有一天会打开柊吾极力埋藏在心底的那扇门。
但是柏原早无的任务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现在最好的破局办法其实很简单。
在柏原早无最开始游戏，还是一个单纯玩家的时候，他表露过真实的自己——疯狂。
是隐藏在无害外表下独一无二的破坏属性。
在陀思的刻意驯化下，柏原早无终于成一个疯狂的赌徒。
陀思在柏原早无的脑中植入了名为“疯狂”的钢印。
所以无外乎柏原早无会想要这么做——
他要加速完成主线任务。
要么在他被太宰治影响到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就完成任务，及时退游抽身。
要么任务失败，他在比原本更早的时间内被太宰治彻底污染，成为一个游荡在虚拟世界的孤鬼。
是一个豪赌，但是柏原早无体内代表疯狂的因子已经奋力涌动。
外表看起来温柔地一如往常，但实际上柏原早无体内每根血管、每个细胞都在表示着这具身体主人的激动。
这也是柏原早无决定加速游戏的一个主要原因。
或许在加速游戏后，今天就可以决定胜负，决定生死。
柏原早无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柊吾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两个人快要走到山顶了。
太宰治和柊吾看起来都是比较虚弱的类型，但是两个人的体力都很是出乎意料。
上山路上太宰治思想在随意神游。
直到现在，他微微抬头看到远处在蒙蒙亮光中，被雾气笼罩若隐若现的亭子。
那是柊吾和太宰治看日出的地方。
一次都没有改变过地点。
哪怕是在积雪最深、最寒冷的冬天。
太宰治知道柊吾是个极其念旧又完全不想改变的人。
太宰治想要……
鸢色眼眸一沉，某种极致的黑暗从太宰治的眼睛里流过。
其间莫名的恐惧感让人不寒而栗。
毁了柊吾。
毁掉他。
太宰治感受到了。
在柊吾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寄生了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曾无数次对着太宰治招手。
太宰治不是一个老好人。
看清楚柊吾一直被内心的怪物囚.禁后，他给予了回应。
太宰治选择推波助澜。
柊吾无疑是一个十分强大的人。
但是太宰治看穿了他的本质。
柊吾在太宰治的目光下一览无余，变成了最弱小的存在。
哪怕在物理层面上太宰治依然无力抵抗柊吾，甚至一直都逃不出这个地方。
不止逃不出去，就连最开始在宅子里居住的时候，太宰治尝试过背着柊吾进行不下十次的自杀。
全部都被柊吾成功阻止。
在太宰治的心里，他已经对柊吾这个人讨厌至极。
但还是必须要耐着性子继续蛰伏。
太宰治已经好久没有试着自杀了，他在笔记本上写满了想要尝试的自杀办法，就等着离开这个地方，去慢慢尝试。
他必须离开。
但是不能着急。
这种耐心直到太宰治摸索到柊吾的弱点后，变得更加浓郁。
一边耐心蛰伏，一边又不断厌倦。
他厌倦的是直到现在柊吾都不准备放他离开。
太宰治很不喜欢这种被动感。
但是没关系。
太宰治脚步不停，他望向山顶上越来越近的小亭子。
嘘，报复早就已经开始，现在该收网了。
第104章 104
山顶会有这座小亭子, 严格来说和柊吾还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这一整座山都是柊吾的地产。
当初柊吾刚刚解救掉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下子有钱又有了时间。
柊吾没什么事情做了之后，被压在心里的想法忽然蠢蠢欲动——他想要有一个能够定居的“家”。
他做下决定准备买块地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时候, 那段时间持续了很久的战乱正好结束, 整个岛国地广人少，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极其缺钱，并不在意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山头。
所以当时的柊吾就在缺钱政.府的忽悠下稀里糊涂地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下了这整座山。
虽然和最初只想买个地皮来建房子的想法有出入, 但是获得了一座意料之外的山头，说实话也还不错。
此后柊吾就这样在山腰定居下来。
最开始柊吾只是在山腰随意搭建了一个小庭院, 直到后来柊吾拥有的式神越来越多，这座山也逐渐被这些式神改造了许多。
山上左侧成片的枫树林、右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樱花……各种各样特殊的绿植被移种到了山上。
甚至是隐藏在竹林里的温泉，也被柊吾的式神们开采一番，直接把这些泉水引流引到山腰。
山顶的亭子是在大概五百多年之前的时候，被一群忽然想爬山看日出的式神修建起来的。
这个亭子很小, 但是式神们用心修出来的建筑无论是质量还是审美都很十分不错。
柊吾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亭子里都有什么东西。
或者说柊吾对整个山上的建筑物都一样熟悉。
今天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柊吾带着太宰治，熟稔地走进亭子。
自从柊吾决定每天都要来欣赏日出后，小纸人们就很上道地每天提早准备好了很多小食在柊吾和太宰治上山之前放到亭子里。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亭子，但是该有的遮风挡雨的帷幕不仅都有，而且质量都还很不错，特殊的材质根本不用担心保养问题。
柊吾记得, 这个材料是蜂鸣提供的。
蜂鸣是柊吾所有式神里最跳脱闲不住的式神, 没事的时候最喜欢满山乱跑。
身为柊吾最活泼的一个式神, 蜂鸣当时对修亭子、看日出的提议十分向往, 没少出力。
柊吾又一晃神, 脑中温暖的回忆忽然发生变化。
那是一个很寒冷的冬天。
柊吾身上的衣服因为长时间的战斗已经破烂不堪, 凌冽如刀子的大风刮过他的身体, 冻到麻木的身体连抬手都费力。
身上多处淤青已经发紫变得更加严重，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冻成坚冰血痂，浑身都在感受着各种不一样的疼痛。
疼痛一旦过多，就麻木了。
柊吾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状态无限接近于死亡。
柊吾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他就要死在雪地里了。
他艰难地动着眼皮，企图闭上眼睛，被黑雾笼罩看不清样貌的敌人不紧不慢地接近，这会已经走到了柊吾的脚边。
抱歉，他辜负了拼死保护才换取到一个他活下去机会的式神们。
他也要死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过去了很久，一股暖意忽然升起，深入脑海的危险警报慢慢消散。
柊吾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他控制着几乎无力再睁开的眼睛，缓缓抬起眼皮——
一只巨大而漂亮的鸟抬起半边翅膀，帮柊吾抵挡住了袭来的所有风雪，笼罩在黑雾下的恐怖敌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散撤退。
青色羽毛晃入柊吾的眼睛。
化为原型的蜂鸣用他最后还残存着的力量温暖修复了柊吾身上的伤口。
「好好活下去。」
柊吾的最后一个式神就这样护在他的身前走向死亡。
和柊吾之前所有的式神一样。
巨大青鸟的背部血肉模糊，可以直接透过这些翻滚出新鲜血肉的伤口、透过保护内脏的骨头，直接看到还在随着肌肉反应简单跳动的内脏。
雪地里极致的寒冷冻结了血腥气味的传播，但是柊吾还是闻到了。
在他的呼吸间全部都是无处可逃的铁锈味，这种味道伴随着呼吸传递进入他的肺部，最终和柊吾本人融为一体。
还是没有听到。
还是什么也没有感受出来。
蜂鸣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柊吾还是没有发现，明明就只是一个闭眼等待死亡的瞬间，他最后一个同伴也没有了。
式神死亡，柊吾的力量重新回归本体，他颤抖着站起来，行为举止间透露着小心翼翼，他把脸轻轻地蹭到蜂鸣身上。
还是和从前一样十分依赖因为不知名原因死去的式神。
只是柊吾一个没注意用力过渡，被打落下来的巨大翅膀掩到雪地上。
之后……
等等，在哪之后呢？
他之后的记忆呢？
为什么完全没有了。
柊吾突兀陷入了一段并不想触及的回忆中，这才在恍然间惊讶地发现，他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一段又一段的碎片记忆在他脑中被剔除，让柊吾的经历变成某种遥远又不真实的故事。
“你怎么了？”
少年清亮的声音从身边响起，越过柊吾的平静伪装，把他直接从不正常的情绪中拖拽出来。
柊吾情绪隐藏得很好，瞬间就从之前的疑惑中抽离，他一手触碰到亭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
“没事。”
柊吾看向正对着日出的地方唯一拉开了帷幕的一角：“太阳要出来了。”
太宰治舌尖微微顶过上颚：“是啊，太阳要出来了。”
他意义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柊吾说的话。
太宰治发现了。
他还是轻易地看出了柊吾的不对劲。
某种几乎不可忍耐的情绪在太宰治体内叫嚣，要太宰治对眼前的人执行驯服、摧毁等等一系列步骤。
要打破柊吾的精神，扭曲他的坚持，捏断他的韧性。
毁掉他。
不要说话，千万不要出生。
太宰治刚才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面色上没有显露出什么任何不对劲情绪的柊吾，实际上已经陷入很不对劲的清醒梦魇中。
就这样袖手旁观，甚至不需要语言引导，太宰治可以断定，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让他感兴趣的画面。
但是不行。
太宰治的理智扼制住了自己的恶趣味。
还是要让他来摧毁。
亲自动手引导，让这个无比强大的阴阳师在他面前坏掉。
真是……太宰治难得的兴趣。
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趣味了，就在太宰治原本认定了这个世界是无聊且无无意义的时候。
太宰治把这种情绪称为——限定爱好。
顾名思义。
对柊吾的改造只在这个时间段里可以感受到的爱好。
所以太宰治开口了。
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的样子，淡淡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柊吾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他在太宰治的一声询问里，重新抓住了那根浮木。
是太宰治在无意间帮了他一把。
虽然柊吾知道自己这种不对劲的状态本身就是在长期和太宰治的接触中产生的。
但那不是太宰治的原因。
是柊吾自己强行绑定了太宰治。
所以现在他不会对太宰治产生任何一点的埋怨，那样的作态实在是虚伪。
太宰治一直都知道柊吾从来对他没有产生对任何负面情绪。
这是一个很奇怪、很矛盾的人。
但是不妨碍太宰治对柊吾的厌恶。
终究是因为一己私利把他囚.禁在身边的人。
这个阴阳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他呢？
自负而不自知。
太宰治从来都不需要柊吾这样的人来改变他。
长久下来，太宰治只会冷冷地旁观着柊吾一点一点地走进肮脏沼泽。
快了，现在的柊吾在太宰治看来，已经陷进去半个身子了。
但是还不够，太宰治想要让柊吾溺毙于其中。
现在是时候让他亲手去推一把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把。
太阳快出来了。
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一层浅浅的亮色，似乎是在为太阳的出现而做报幕准备。
太宰治第一次在这个时候主动向着柊吾搭话：“太阳只有一个。”
柊吾猛地听到太宰治这句轻飘飘的废话，还有些发愣。
虽然他对于太宰治第一次在欣赏日出的时候对着自己搭话这种进步而感到微微欣喜，但是……
这孩子该不会是精神好了，智商又出问题了吧。
太阳当然只有一个。
但是柊吾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他抛掉一切晦涩不明的情绪，努力做出一个想要改变问题少年的模样。
柊吾鼓励着太宰治继续说下去：“嗯，确实是这样，然后呢？”
刚给太宰治递上话茬，柊吾，或者说柏原早无就在心里愣住了。
他反应过来了。
刚才陷入莫名其妙的情绪让柏原早无心里并没有完全恢复平静，脑子自然也就在一瞬间没能转过弯来。
面对太宰治的这次主线任务，柏原早无难得遵循本质做了一次赌徒，只是他还没有在选定的时间开始自己的进攻，就被任务目标捷足先登了。
柏原早无从来不会因为太宰治的年纪而小瞧他。
他知道太宰治表现得再无害，内里也是隐藏着凶猛的攻击性。
太宰治始终在等待一个可以对柊吾一击致命的难得机会。
这些柏原早无都知道，只是他没有料到太宰治和他居然默契地选择了同一天。
甚至太宰治还选择了率先开始攻击。
柏原早无十分明白。
面对抓住了机会的太宰治，柊吾绝对会全方位的溃败。
毕竟、毕竟……
柏原早无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心悸。
太宰治知道了。
「只有一个太阳。」
太宰治知道了一个被柊吾本人刻意遗忘掉的秘密。
太宰治看着主动送上机会的柊吾，露出一个堪称“阳光”的笑容。
“太阳只有一个，柊吾大人，您也只有一个。”
太宰治微微仰起头，第一次对着柊吾使用敬语。
他的指尖在半空中对着柊吾微微轻点：“您一直都知道的。”
就像是太阳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太阳一样，柊吾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自己。
柊吾心里升起一股局促的不安，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拒绝想要继续听下去。
杀死他！
杀掉眼前这个人。
杀掉这个陌生人，其他永远都不会改变，一切都还是会想原来那样。
不要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柊吾被成功蛊惑。
就当阴阳师体内巨大的力量即将暴动的时候，太宰治一点也不害怕。
还没等这股力量向太宰治成功袭去，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围了整个亭子的浓郁黑雾抵挡下来。
隐藏在黑雾中密密麻麻的怪物全部都传递着一个想法——
「让他说。」
祂们用这些举动在向柊吾示意。
「不要阻止他。」
柊吾看到眼前将他团团围住的怪物，一阵阵无力感从心里升起，他没有办法阻止黑雾里的这些怪物。
他努力保持着站立的姿态，这是柊吾最后的坚持。
就是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可怖的怪物，在几百年前，把柊吾身边的所有式神屠戮殆尽。
他的式神们，每个式神在死去的时候，说的遗言都是让柊吾活下去。
他们要他好好活下去，绝对不允许柊吾产生死志。
他们对柊吾说，生命实在是太珍贵太珍贵了，绝对不可以轻易辜负。
所以柊吾一直坚持地努力活着。
哪怕他为了活下去，选择吞下这些未知可怕的怪物，一直在和这些怪物们共存。
“不。”
太宰治读出了柊吾的心声。
他残忍地打破了柊吾自欺欺人了好久的谎言。
第105章 105
“没有怪物, 只有你，一直以来，都是你。”
“是你杀掉了自己的式神。”
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柊吾。
这是一个强大且没有缺点的阴阳师。
他没有对手。
根本就没有莫须有的、企图追杀柊吾的怪物。
只有柊吾一个人。
所谓的怪物就是柊吾。
柊吾的精神早就产生了荒诞变化。
从多年前的某个时间开始, 他就正在企图杀死自己。
不知名的原因或者说是没有原因，只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柊吾的脑海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声音。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偶尔充满可怖杀意，偶尔又让柊吾觉得是可以最依赖信任的声音。
矛盾又割裂, 出现这种情况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让柊吾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他开始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能力了。
但是谁也没有发现。
毕竟谁又能指望在封建的古代社会，还能超前地意识到悄无声息的精神疾病呢？
精神分裂。
半年的相处时间足以让太宰治摸索清楚。
他就像是一个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心理医生, 毫不费力就扒出了柊吾连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的病症。
不了解这个领域的人类常常会因为名称而分辨不清楚“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的区别。
但实际上，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这两个精神疾病是完全不一样的。
多重人格分裂患者会分裂出一个以上的其他意识。
哪怕最开始主人格没有察觉出副人格的产生，但是每次因为副人格出现而带来的长期式碎片记忆缺失, 主人格迟早会察觉到不对劲。
柊吾这种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存在, 他脑子好使得很，不至于到现在都发现不了。
更不要说分裂出去的副人格或多或少都会和主人格抢夺身体的执行控制权，太宰治住在这里好几个月的事前却从来没看到过柊吾失态。
太宰治很轻易地就排除掉了其他各种各样的病症。
感觉认知障碍——柊吾幻听、幻视, 越来越严重的认知障碍让他被不可名状的怪物追杀。
哪怕对抗辗转千年, 自认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和怪物融为一体, 现在极度扼制的情况下也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幻觉。
柊吾一直都可以感受到蛰伏在他意识里的怪物，只要他的思想出现不坚定的情绪，这些怪物就会无孔不入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所以柊吾一直坚持着。
他坚持着不要倒下，不要让体内的怪物再次出现。
柊吾从来不会怀疑这些荒诞怪物的存在合理性, 毕竟耳边的低语、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他甚至感受到了怪物黏腻的皮肤和腥臭的唾液。
更不要提当初他那么狼狈地被这些怪物追杀, 还失去了最宝贵的式神。
这一直都是柊吾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柊吾并不相信从太宰治嘴里说出来被陡然戳破的真相。
太宰治随意坐在亭子一角, 丝毫不畏惧眼前情绪明显不对劲, 看起来让人寒意十足的柊吾。
这是两个人在山顶第一次谁也没有心思去看日出这玩意。
太宰治继续不急不缓地向柊吾说着精神分裂的临床表现。
毕竟柊吾一直隐居，他和人类社会隔绝太久，单单只是旁观着人类科技日新月异，早就忘记了人类的进步是全方面的。
虽然是精神类疾病的研究上仍然有许多未解之谜，但是现代科学的飞速发展足够让太宰治肆意运用，用来冲击、哄诱什么都不知道的柊吾了。
太宰治知道自己在引导一个精神病患者。
但是他毫无负罪感。
“思维障碍——精神分裂的核心表现症状。”
柊吾强忍着烦躁的情绪，看起来对太宰治的说辞不屑一顾，但却在太宰治说出“核心表现”的时候没忍住微微凝神听了起来。
不单单只是角色本身，就连作为玩家的柏原早无都没有发现。
原来他真的有病。
伴随着太宰治的“好心”讲解，柏原早无的游戏面板发生变化，仅仅只是在一个瞬间，柊吾的角色卡上就赫然高高地挂上了这个debuff。
【重度精神分裂】
【病发不可控、难以痊愈、反复发作、持续恶化】
柏原早无看着角色卡上的debuff，字体颜色暗红，象征着一股浓郁的不详。
但是他并不害怕。
仅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后，就移开了眼睛。
还真被这个小兔崽子说对了。
太宰治在说话的时候没有错过柊吾凝神准备认真倾听的小动作，他露出的笑意更大。
还要多亏了当初柊吾在他房间上特意安装的电子设备，这些知识全部都是他用电脑查到的。
“精神障碍，主要包括思维形式障碍和思维内容障碍。”太宰治不会在没有意义的地方给柊吾解释清楚。
他略过了这些一大串的专业名词，对着柊吾说：“其实，妄想是最常见、最重要的思维内容障碍，绝大多数患者都会表现出这个特征。”
柊吾觉得他被太宰治的这个对视直接看穿了灵魂。
而最常见的妄想就是……
“被害妄想。”
太宰治对柊吾的精神世界很感兴趣：“听说你们的精神世界会很精彩。”
他几乎带着迫不及待地情绪继续说：“被害妄想会因为高度不安全感从而产生极其强烈的防御性攻击。”
“如果在感知障碍出现幻觉的情况下，情况甚至会更加严重。”
比如，为了自我保护而把主动发出的防御性攻击，看做是敌人发起的攻击，产生认知错位。
柊吾的防御性攻击，全部被他认定成了是那些藏匿在黑雾里的怪物发出的。
太宰治后面的话没有被柊吾听进去。
「被害妄想。」
这个词组的意思实在是太直观了。
柊吾一直都忘不了那段记忆，哪怕已经过去了接近千年的时间。
准确来说是932年前。
柊吾一直都记得，他只是拒绝回忆具体过去了多久。
但是在这一刻，柊吾没有意料到被他抗拒的时间，原来自己记得那么清楚。
那段反复折磨着他的记忆。
突然出现的无解怪物，祂们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雾中，祂们没有弱点，无法被消灭，哪怕是强如柊吾也根本不是对手，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
柊吾坚持认为那些怪物对他抱有非常高的杀意。
祂们就是对着他来的。
柊吾可以感受到，那些怪物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掉他。
但是现在猝不及防下，有一个来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
没有怪物，没有黑雾，更没有对他的无端杀意。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脑子出了问题，想象出来的。
他只是一个有被害妄想的疯子。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式神们的拼死保护，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所谓的韧性、坚持活下去、全部都显得那么可笑。
是柊吾自己下的手。
那些残忍猎奇的杀人手法，他的每个式神死状都极其凄惨，甚至没有一个式神可以拥有一具完整尸体。
式神拒绝不了自己主人的命令。
哪怕是主人想要杀死式神，式神也只无法反抗，只能亲眼看着——柊吾杀掉他们。
那个时候的柊吾看起来就是一个怪物，暴力、嗜血。
在怪物的眼里，这些式神都是敌人，必须全部杀掉。
不只是怪物，柊吾的妄想一直在迫害着柊吾自己。
他无时无刻不在逃跑，不知疲惫地透支着自己的体力，几乎要死在躲避的路上。
柊吾那个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怪物的折磨。
但是式神们最后的遗言都是让柊吾坚持着活下来。
所以柊吾很坚持、很坚持地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为了他们活了下来。
实在是太搞笑了。
忠诚护主的式神们最后不约而同的坚持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柊吾用式神们鲜血终于勉强自救成功。
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好歹让他过于疯狂的精神暂时达到了某种平衡。
一平衡就平了九百多年，直到遇到了一个太宰治。
脆弱支撑着精神世界的支柱被陡然打破。
此刻的柊吾，
思维破碎。
柊吾熬过了年幼时期无力反抗被疯狂虐待的日子，陪伴老师走遍了民不聊生的饥荒战乱，老师死后更是亲手报仇瓦解了盘踞在平安京的那个巨大阴谋……
他就像是话本里的主角，已经经历完了所有的波澜壮阔，话本走向结局，主角似乎本来就应该遵从着话本的走向隐居，一切风雨全部与他无关，从此之后在山野间过上注定善终的生活。
似乎应该是这样。
才怪。
没有人知道柊吾经历的都是什么。
接连不断的极端环境，从小被按头压抑在黑暗中……
如果柊吾一生中都不曾出现过光，那么他只会是一个正常的、死在阴暗角落处的普通人。
只可惜柊吾是一个注定不幸的人。
他的遭遇很有命运感。
总是在遭遇极致的恶人后被善良的好人救出，好人又会因他而死，然后失去庇护的柊吾又被恶人找到折磨……
循环往复，直到柊吾成为最强大的阴阳师无人敢惹。
这才终结了这种逼仄的循环。
经历过这些的柊吾不可能不疯。
所以，柊吾终于在最后的时候，面对式神们毫无保留的善意，不可自拔地产生了强烈的矛盾感。
他是一个自负又自卑的人。
在柊吾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他心安理得且洋洋得意地享受着自己式神们的善意。
同时又无比愧疚地认为自己已经深陷污泥，不配再触及光明。
长久的拉扯如同一把钝掉的锯子，一点一点地拉扯着柊吾的大脑，成为癫狂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他坏掉了。
早就坏掉了。
最开始只是感觉黑夜比以前更长了一点。
再然后是没有人施力却似乎在微微晃动的窗帘。
自定拉开的纸门、改变摆放位置的花瓶……
尽管式神们都没有察觉到，但柊吾还是确认家里进了什么东西。
他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一定是有什么危险的生物潜伏进了房子。
那个危险的生物想要伤害他和他的式神们。
没错，就是这样。
就在柊吾“想明白”的几天后，某天早晨，柊吾忽然听到了脑海里传来的一道陌生声音。
紧接着没多久，日渐浓郁的黑雾将柊吾的庭院包围。
在黑雾浓烈到完全不能透过雾气看到任何其中景色的时候。
终于，柊吾第一次见到了那些怪物。
太宰治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砸进了柊吾脑子里。
柊吾不接受。
他完全不能接受太宰治的说辞。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是可以看到整个亭子周围站满了怪物呢？
那些从黑雾里伸出来的、黏腻可怖的触手就在柊吾前方拍打着，牠们似乎在用这种摇曳的动作在嘲笑太宰治。
四周那么浓郁的黑雾，让柊吾都看不到日出了。
阳光都没办法穿透进来，怎么可能是假的。
更不要说在柊吾此刻还能闻到怪物们散发出来的腥臭恶味。
柊吾还在坚持。
他完全不认可太宰治的把戏。
太宰治也不介意。
他知道柊吾其实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自我怀疑。
顶多再等等就是了。
太宰治知道现实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另一个虚妄荒诞的梦境。
都一样。
但是太宰治没有想到柊吾接下来的举动——
柊吾听完太宰治说的话后，直直坐在原地，等到太阳升到空中最高点的时候才有所动作。
已经到中午了，太宰治早上四点多起床，到现在一点水也没有喝，他的胃部正在传递着饥饿的讯息，嘴巴也有些干燥起皮。
但是没关系。
太宰治知道柊吾需要时间来缓缓脑子里的风暴。
他甚至有些期盼。
期盼着毁掉一个人，或者期盼自己出去无忧无虑地玩自己的自杀游戏。
这些都无所谓。
直到现在，柊吾才开口：“不，实际上你可能完全猜错了。”
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微笑。
没有关系，黑雾已经散去了，他重新禁锢住了那群怪物。
所以是他赢了。
他是对的。
表面上看起来柊吾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太宰治的影响，他已经消化完太宰治的进攻手段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十分肯定地说：“我给你看个证据。”
太宰治不知道柊吾要做什么，但他还是略微端正坐姿，对着柊吾示意。
柊吾直接站了起来。
太宰治没有想到柊吾说的“证据”居然就在他自己身上——
柊吾在太宰治面前脱掉了上衣。
他背对着太宰治松开衣袍。
手指微微用力，拉住衣角向下一扯，伴随着衣物跌落的细微声音，柊吾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太宰治眼前。
从略微扬起的天鹅颈，到线条流畅的腰窝，从窄窄的腰线再到隐没于裤带下看不到的地方，柊吾的后背完完整整的全部映入了太宰治的眼底。
白皙到反光的大片后背上，可以看到整片皮肤光滑娇嫩。
在阳光的照耀下细小的白色绒毛被阳光隐隐地照着。
很好看。
别误会，太宰治并不是一个会赞美同性身体的人。
——他是发自内心地在欣赏钉在柊吾后背上的一排钢针。
看似柔弱的后背上，二十四根长钉死死钉入柊吾的脊椎，排布密集。
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把这些做工精巧的铁钉看错，当成一排连接精密牢固、外露出来的金属脊椎。
钉子钉入骨髓的方法特殊，不仅看起来好看，奇特的钉入角度更是很难让其他人发现还有这么一排凸起的钉子。
如果不是柊吾主动脱下衣服给人看的话，外人根本无法发现。
这些附加在柊吾背部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超脱未来的外骨骼产物。
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正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些长钉上全部雕刻着密密麻麻但是太宰治又看不懂的咒文。
每根长钉上都描摹着各不相同的咒文，深深钉入柊吾体内，被特殊的方法全部敲入了柊吾的脊椎之中，却完全不影响他的任何行为，该走就走、该跑跑跳跳就继续像以前那样跑跑跳跳。
甚至柊吾在习惯后，都感受不到后背上的痛觉。
时间久了，柊吾刻意完全无视掉这排钉子对他的影响，反正本来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他对男人的身体不感兴趣，但是这样看一看这排奇特的金属长钉……
二十四根钉入脊椎骨里的精巧钉子，实在是具有太暴力美学的冲击感了。
太宰治从来不知道柊吾背上居然还钉着这么多钉子。
当初和柊吾一起泡温泉的时候，是太宰治最有可能发现的时候。
但是那次温泉上漂浮的雾气太浓，加上太宰治对柊吾没有兴趣，只想草草离开，这才没有发现柊吾背部的异常。
啧，这玩意看起来还不错。
太宰治已经在思考如果是自己用这些钉子自杀到底有没有可行性了。
如果不那么痛的话……
也不是不可能试一试。
打断太宰治思绪的是柊吾忽然开口说的话：“这个是牠们做的。”
柊吾的声音很平淡。
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会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拿出来。
背上二十四根钉子，代表了他全部的二十四个式神。
面对无解的怪物，柊吾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牠们全部妥协。
柊吾坚持认为每一根钉子上都背负着怪物们的恶趣味。
“是怪物们亲自钉进去的。”
柊吾转身一边穿起衣服一边对太宰治说：“明白吗？”
他在纠正太宰治。
明明这些怪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二十四根由特殊金属制成的长钉，是让柊吾每三个星期就经历一次极致痛苦的根源。
是一刻不停刺激着骨肉的刑具，更是柊吾为自己定下的赎罪方式。
太宰治应该是有察觉出来的。
柊吾每三个星期就出现一次的异常。
太宰治看着柊吾重新把衣服穿戴整齐。
他想——柊吾在极力向自己证明。
所以说到底还是太宰治赢了。
柊吾盯着一言不发的太宰治，心里还是有一股怎么也消除不了的莫名烦躁。
他知道自从和太宰治接触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还是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率先对柊吾说：“开个玩笑。”
“我就是想和你聊一聊。”
太宰治起身准备向山下走去：“别当真。”
柊吾没有因为太宰治忽然的变脸而放松下来。
事实上他的警惕是对的。
太宰治已经知道自己对柊吾的引领成功了。
柊吾是怎么样的回答不重要。
那二十四根钉子，算是太宰治这次知道的意外收获了。
只是忽然，柊吾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太宰治。
“你想要自杀是吗？”
柊吾淡淡地说：“我帮你。”
柏原早无准备改主意了。
第106章 106
太宰治没有想到居然会从柊吾口中听到这种话。
要知道柊吾对太宰治没事就喜欢自杀这件事上, 一直都是持有很强烈的抗议和不满。
毕竟柊吾当初不顾太宰治的想法，强行把他扣在这里，为的就是想要霸道地“帮助”太宰治改掉这个爱好。
是什么让他现在的态度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
柊吾说的话太宰治才不相信。
他不像是一个会轻易改变的人。
鸢色眼眸暗了暗, 在柊吾看不到的地方，太宰治已经做出决定：“好啊。”
轻飘飘的两个字，就好像是真的相信了柊吾一般。
他很期待柊吾到底会怎么做。
某种奇怪的刺激感从太宰治的心里滋生，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仅仅只能依靠语言去引导, 让一个比自己厉害许多的强者落入无端黑暗中。
强者挥刀向更强者。
想要对柊吾在言语上进行的刻意攻击, 太宰治从最开始的下意识报复性行为，已经转变成了一种不能罢休的胜负欲。
太宰治想要成功。
不只是简单的厌恶或者说想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这么简单了。
太宰治想要看到——最终到底是他可以取得胜利还是柊吾会绝地反击, 把他的爱好改掉？
他会成功的。
面对强者升起的浓郁胜负欲让太宰治近乎欲罢不能。
也算是勉强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某种乐趣。
柊吾的想法其实很好猜。
太宰治摸清楚了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无非就是……只要他消失了，柊吾就可以继续沉溺在自给自己建立的逃避环境中。
是一个典型的、带着精神病患者特有逻辑的想法。
这种想法的特点即大胆又离谱。
偏偏太宰治还理解了。
但是和柊吾不一样，太宰治早就有了十分清楚的自我认识。
太宰治一直都知道他和那些寡淡的人类不一样。
所以他可以理解柊吾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很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才怪。
也只有太宰治才会觉得他可以十分熟练地洞悉到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想法。
还认为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很多时候, 只有对对方非常了解的人才可以做到这样。
太宰治就这样直接触及到柊吾的精神意识，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受到影响。
不仅仅是柊吾会受到太宰治的污染。
负面的精神影响是双向的。
只是太宰治本身足够漆黑, 自然也就让人忘记了他有没有被影响。
毕竟几乎没有人可以看透太宰治这个人。
不, 实际上作为玩家的柏原早无就没有忘记。
他没有忘记，说来说去这只是一个游戏。
如果只是柊吾会单方面的受到太宰治影响，实在是太不公平。
平衡性再差的游戏都不可能给玩家设定一个注定只会走向死局的剧情。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掉了。
柏原早无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刚才终于发现了太宰治的不对劲。
——或者说他终于找到那个突破口了。
直到刚才在太宰治的言语攻势下, 柊吾被戳穿了正常皮骨后, 他的精神问题暴露无遗。
就连柏原早无自己都没有怀疑过。
或许那些怪物有异, 但是柏原早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怪物都是自己臆想出来不存在的东西。
毕竟太真实了。
那种压迫感实在是太真实了，这些怪物绝对不可能是凭空妄想出来的假货。
包括背上的二十四根长钉。
这是让柏原早无最坚定的原因。
也是柏原早无可以从太宰治的迷惑性语言中得以挣脱出来的重要依据。
柏原早无发现凭借自己, 他居然没有办法抵抗住太宰治的攻击。
二十四根缜密排布的金属长钉, 用无时无刻的痛苦让柏原早无摆脱了太宰治口中疾病的梦魇。
他实在是有一股浓烈的挫败感。
这种感觉柏原早无仅仅只在陀思身上感受过。
太宰治哪怕只有十四岁, 这个游戏角色也实在是不容小嘘。
柏原早无甚至觉得太宰治就是陀思以自己为原型，让游戏建模师创造出来的角色。
柏原早无曾经也被陀思用差不多的言语攻势狠狠碾压，被打得无力抵抗。
不过这次不一样。
柏原早无反应过来后，在心里狠狠吸了一口气。
他的本质是一个骄傲到自负的人。
会在陀思身上失败一次就不可能让自己再被同样的方法击败。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并不重要的游戏角色。
柏原早无不想被一个虚拟人物压制。
柏原早无有自负的资格。
他有过一次精神对抗的经验，从太宰治编制的真相中抽离出来恢复理性后，柏原早无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迷惑住了还在说话的太宰治。
柏原早无在演戏这件事上一向很有天赋。
特别是在他为了过上平静生活，有意训练这个天赋后，柏原早无的伪装更是深不可测。
这种炉火纯青的演技就连陀思曾经对他的许多次接触中也很难看破。
这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技能，太宰治绝对不可能发现。
他在暗中绷紧了身子，一直企图在太宰治的言行举止间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破绽。
果然，十四岁的太宰治根本就没有发现柏原早无极致隐忍下的伪装。
快了。
就差那么一点。
柏原早无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找到太宰治不对劲的地方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也差那最后的一丝线索。
他一定可以抓住的。
柏原早无强制压抑着心中的大片焦躁，以一种脱离了躯体束缚的可怕冷静从第三方的角度去观察太宰治。
隐藏在猎物体内的某种打量，终于在太宰治又一次重复着说出「被害妄想」时抓住了那丝线索。
对，就是这样。
太宰治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些专业知识虽然可以依靠网络轻松找到，但是到底是自己本身了解还是简单背出知识内容，这两者之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而太宰治看似掌握全局的态度是前者。
不是说太宰治对精神分裂的透彻了解就证明太宰治也是同样的病患。
柏原早无很清楚，太宰治没有病。
他就是单纯的不正常。
这个说法很柏原早无之前的结论很矛盾，但是和太宰治很贴切。
——没病，但是不正常。
但是太宰治显然忘了，所有的影响都不可能是单向的。
所以看似是太宰治了解了柊吾的病症在掌握全局，实际上他也已经受到了来自柊吾的不小的影响。
一切都豁然开朗。
仅仅只是因为太宰治的不正常，让柏原早无差点忘了这个道理——
「所有的影响都是双向的。」
太宰治最近的表现之前看起来太过一致，差点让柏原早无被蒙蔽。
柏原早无终于找到了破局点，准备伺机而动，潜移默化的反击。
他不是一个任由摆布的人。
太宰治毕竟和柊吾一起生活了半年。
小纸人看起来再灵动可爱，说白了也只是一些死物。
柊吾可以用小纸人来自欺欺人，但是这些被太宰治一眼就看破了本质的东西，在他眼里和人类社会里的智能家电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会把扫地机器人当作伙伴。
所以回归本质仔细想想。
太宰治和一个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的阴阳师，两个人一起在深山的日式豪宅里待了半年。
这种形容怎么看都像是一部恐怖片的预告。
特别是，太宰治还是被柊吾强制性留在这个地方的。
处处透露着诡异的老宅、时不时有一股子违和感的阴阳师。
在深山特有的僻静和幽暗环境下，除了一个让太宰治讨厌、本质又十分强势的阴阳师，太宰治半年没有接触过外界任何人。
也就是太宰治这个人特别了。
要是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被柊吾这样对待，要不了半年的时间就要被柊吾这些无意识的举动给逼到窒息。
人类是群居动物。
就算太宰治再怎么厌世，也逃避不了人类的本能。
柊吾的举动到底是纵容了太宰治本来就不正常的一面。
太宰治看待世界的角度本来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一种特别的、不正常的奇特思维。
这种思维无关对错——能把自杀当爱好的人确实奇特。
柊吾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他完全忽略了环境对太宰治的影响。
没有想到一直企图带着太宰治去看日出，期待用大自然的美好来改变太宰治的柊吾，最终也败也败在环境上。
柊吾一直隐居的环境，既不利于他自己的精神健康，也压抑着太宰治的身心健康。
这个环境实在是太安静了。
两个人特殊的量子纠葛最终只会以双败收场。
柏原早无顿时醒悟。
此时的他可以平静地接受第一个主线任务彻底失败。
哪怕这只是一段加速了游戏时间的半年，也足以让明白过来的柏原早无想清楚。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稍微地站在太宰治的角度想问题了。
死亡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畏惧的一件事物。
太宰治是改造不成功的。
让他放弃这个爱好，柏原早无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困难。
那还不如直接躺倒——更换主线任务。
柏原早无原本的想法本来就是两个选择，完成哪个主线任务都无所谓。
只不过是原本的第一个选择更符合柊吾的人设罢了。
但是现在太宰治主动送上了另一个选择。
小兔崽子亲自给柊吾安上了一个精神分裂的debuff，那么现在柊吾做出改变，不算崩人设吧。
这很合理。
柏原早无作出决定后，转身解开上身衣物。
之后，太宰治就看到了二十四根长钉。
他听到柊吾说出来的话后，跃跃欲试：“你要怎么帮我？”
柊吾看起来和上山前毫无区别，他突然微微低头看向太宰治。
漂亮的青年脸色苍白，这样的脸色再怎么掩盖情绪也没有办法忽略——太宰治说的话确实对他的影响确实很深。
看起来还真是可怜呀。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在心里感叹。
虽然这种感叹看起来更像是幸灾乐祸。
一缕阳光斜斜地打在柊吾的金色眼眸上，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神秘。
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太宰治，瞳孔里只有太宰治一个倒影。
这双眼睛看起来似乎只装下了太宰治一个人。
被注视的人难免会在心里滋生出愉悦情绪。
柊吾对他说：“你不可能自杀成功。”
被猜到了。
这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听得太宰治的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
可惜这种特殊到了极致的莫名情绪只出现了一丁点就转瞬即逝，消散在还没能够被搅乱的心间，没有被太宰治抓住。
此时的太宰治还不明白这是什么。
他没有在意这丝陌生而奇怪的情绪，甚至忘了想为什么自己的心脏跳动会漏掉一拍。
太宰治没有放在心上。
柊吾的意思十分明确。
太宰治一治想要自杀，但是无论怎么自杀他都死不了。
这是太宰治在很小的时候就验证过的东西，在他身上仿佛有一条特殊的戒律。
现在这条戒律被柊吾发现了。
他是除了太宰治本人之外第一个发现这个特殊情况的人。
太宰治提起几分兴趣：“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做。”
他对柊吾之前的话不置可否。
柊吾也不在意太宰治现在的态度。
“实际上这是一种特殊诅咒。”
柊吾一字一顿地说。
太宰治难得被柊吾的说法吸引。
“你不可能自杀成功。”
柊吾又重复了一遍。
——“除非让我对你施展一个禁术。”
第107章 107
太宰治对柊吾口中的禁术很感兴趣。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柊吾真正的能力。
两个人已经相处了近半年的时间, 太宰治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柊吾或者说阴阳师都是怎么运用能力的，这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他确实就是没见过柊吾的能力。
柊吾一直在故意掩盖着自己的实力。
那种瞬移和叠小纸人玩的把戏不算。
这些把戏都不能让太宰治当做数据去推演。
所以他始终没能摸头柊吾的能力是什么。
毕竟在遇到柊吾之前，太宰治还以为阴阳师这种职业是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存在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活着的阴阳师。
正是因为不了解，这才让太宰治不得不对柊吾的能力多忌惮几分。
柊吾看出了太宰治的心思。
果然还是一个青春期的问题少年。
他对太宰治的态度很是满意, 自认为又重新掌握回了主动权。
一把做工精致的桧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柊吾手上。
柊吾缓缓展开扇子, 他感受着扇子末端处桧木薄片的冰凉触感, 一瞬间就有了大阴阳师特有的上位者气质。
看到太宰治对他口中禁术的明显好奇, 柊吾耐心十足。
他总是这样包容。
一直都是这种性格。
一直都是。
包容和温柔，这才是柊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带给外人的印象。
装得太久，连他自己都要被自己给骗进去了。
就是这样习惯性的自欺欺人, 让柊吾可以熟练地继续伪装起来。
这种伪装让柊吾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距离刚才被太宰治说出来的狼狈内心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会一下子就把他和自己之前的触动情绪模糊拉开。
下意识忽略掉太宰治刚才的行为，又恢复成了从前那样对待太宰治的宽容态度。
就连太宰治都有一丝惊讶。
他大概知道柊吾的病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的。
可以自欺欺人成这样，也难怪会在上百年的时间里逐渐病重。
哪怕柊吾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恢复, 但是实际上太宰治半点也不担心, 他知道柊吾绝对把他说的话都全部听了进去。
该给柊吾一点时间。
太宰治贴心得很。
柊吾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在下山瞬移回到宅子里的时间上比往常晚了一个多小时。
这会小纸人们给太宰治准备的早餐已经撤了下去，乖巧的小纸人没有一个对于自己主人为什么会在这次带着太宰治晚归这个不对劲的点上提出质疑。
一堆小纸人正在忙前忙后地准备午餐, 企图尽早地让饥肠辘辘的太宰治吃上食物。
虽然太宰治并不在意这个。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十点多快到十一点了, 在小纸人们的加急准备下, 差不多再过十几分钟太宰治就可以吃饭。
他索性就直接待在餐厅里等着了, 懒得一会再走过来。
出乎意料地是, 柊吾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离开, 他也抽出一个椅子，做到了太宰治的对面。
这还是柊吾第一次和太宰治一起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以往柊吾从来不和太宰治一起吃饭, 或者说太宰治也不确定他到底需不需要进食, 每次都是看完日出带着太宰治瞬移到餐厅后, 柊吾直接转身离开。
在之前的日子里，太宰治从来都不知道柊吾在离开后去了哪里、到底做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柊吾CIA合上桧扇，不再把玩手上的扇子，他抬头对坐在对面的太宰治说：“不介意的话，一起？”
太宰治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柊吾。
他直接说了出来：“为什么今天要待在这里？”
这种问法很不客气甚至于是无礼了。
但是偏偏柊吾就喜欢太宰治的这个态度。
这样才显得他更像是一个青春期问题少年。
——会让柊吾的自以为是的误会变得更深。
太宰治心里藏着的坏水多得很。
他就是故意的。
就是要让柊吾产生这种错觉。
柊吾不在意太宰治没有礼貌的态度，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
现在距离小纸人们做好午餐还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足够柊吾向太宰治解释了。
“你的自杀是不可能成功的。”
太宰治半年没有剪头发了，一头柔软的黑色头发比起之前这会已经长长了很多，这会都可以搭在他的肩上了。
他伸手随意地把玩着自己肩头的一缕碎发：“我知道了，但是这样一句话你也不用重复三遍吧。”
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的抱怨。
太宰治在之前和柊吾的接触中已经有了许多次类似的行为。
太宰治这些带着小抱怨的话，听起来似乎就是一个脑子十分聪明，但是偶尔会露出一些孩子气的少年。
如果柏原早无不是在第三个副本里就见过太宰治，对他有过一些了解的话，就连柏原早无也会被这样骗过去。
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心思深沉，甚至会用年纪带来的刻板印象对自己进行伪装。
柏原早无隐去自己内心的分析，表面上做好伪装。
柊吾被太宰治的抱怨逗笑，他继续和声细语地说：“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头。”
太宰治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里说的可以让太宰治和“普通人”区分出来的东西，不是单纯地指他的异能。
「人间失格」
名字很不错。
能力也足够奇特。
这是柊吾对这个异能唯二的印象。
可以使其他异能，甚至包括咒术之类的其他特殊能力无效化。
不算特别厉害，但绝对是一个最适合太宰治的异能。
柊吾认为「人间失格」这个异能在不同的人手里会呈现出极与极的表现。
如果一个普通人觉醒了这个异能，那「人间失格」就是毫无疑问的废物异能。
但是这个异能属于一个小混蛋。
太宰治足以用这个异能配合着他的脑子，制造出翻倍的效果。
几乎可以达到他的所有目的。
在柊吾的心里，他其实对太宰治的评价非常高。
“喂喂，你该不会就是为了夸我才一直留到现在的吧？”
太宰治把一个问题少年的模样伪装得像模像样。
虽然有些不对味，但是柊吾说的这几句话，不就是在夸太宰治么。
哪怕他的异能在和柊吾的第一次对抗中完全没起作用。
柊吾让太宰治别急，让他慢慢说下去。
太宰治确实不急，但是他需要适当地表现一下，用来迷惑柊吾。
当然太宰治还是对柊吾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好奇。
连带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柊吾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四个小纸人端着餐盘走出了厨房——午餐时间到了。
柊吾皱了皱眉，只能改口：“你今天没吃早餐，这会先把午饭吃了我再继续。”
三餐要规律，不然会对身体不好。
这是柊吾的式神们交给柊吾的第一件事。
当时的柊吾就经常有一顿没一顿，饿到想起来了才去草草吃一些饭团了事。
口腹之欲低得吓人，不按时吃饭的这个坏毛病还是式神们一点点给哄好的。
金色眼眸暗了暗，柊吾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
全是他被一一矫正过来的坏毛病。
柊吾在对待太宰治一日三餐的问题上非常严谨。
他必须要太宰治遵循规律的吃饭作息。
这也是柊吾为数不多对着太宰治展现出骨子里蛮横的一点。
听到柊吾这句话，太宰治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知道以柊吾的性格，是必须要让他先吃完这顿饭才会继续说下去的。
柊吾不喜欢在太宰治吃饭的时候打扰他，柊吾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
这很正常。
精神病患者一般都会在某些事情上有着特殊的执着。
太宰治不紧不慢地吃完午餐，小纸人们几乎是以一个迫不及待的速度跳上餐桌收走了所有的餐具，顺带着把桌面也擦拭干净。
一切又在眨眼的功夫恢复到了柊吾刚刚说话时的样子。
柊吾接着刚才还没有说完的话继续。
太宰治的异能很特殊。
介于这种勾起了柊吾兴趣的特殊，他在无聊的时候就去家里的藏书室查阅了一些资料。
还真是碰巧被他找到了什么。
在很久之前，柊吾还是一个会在外界露面、坐拥极高权力的时候，那个年代的异能者、阴阳师、咒术师等等会使用特殊能力的人类都是合并到一个机构内统一管理的。
哪怕后面分开管理，逐渐形成现在这种没事互不干扰的局面，汇总到柊吾手上的各种情报也没有减少。
哪怕柊吾不闻世事，也有大量秘闻会被小纸人们自动收纳于家里的地下藏书室。
一个太宰治也没有发现的地方。
所以只要柊吾想，他总能在地下藏书室里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这几百年下来，柊吾掌握的消息到底有多少，简直就是浩如烟海。
他原本是不打算告诉太宰治这些秘密消息的。
但是谁叫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柊吾决定改变主意了呢？
他想要告诉太宰治。
“无效化异能是一种很特殊也很罕见的异能。”
从古至今有记载的异能者不多，但多少也能找到几个。
虽然每一种异能的表现各不相同，直到现在都没能从世界上找到完全一样的两个异能，但是有部分异能呈现出来的最终作用是可以做到十分相似的。
可是，凡事也有例外。
“能做到无效化效果的异能，只有你。”
柊吾对太宰治说：“无论多么奇特的异能，或多或少也会找到表现相似的其他异能。”
日本有记载的异能中，已知的无效化异能者，只有太宰治一个人。
别看刚才的太宰治在精神层面上近乎主导了柊吾的感知，但是在这种涉及内幕消息的事情上，他从来都不会怀疑柊吾的能力。
太宰治端座了几分，他对着柊吾说：“然后呢？”
太宰治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自杀成功。
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到后面这种情绪变得更像是是……一种固执的倔强。
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命偏偏就是太宰治不想要的东西。
柊吾看着眼前的太宰治，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类。
和他的异能一样。
“正是因为「人间失格」独一无二的特性，才为你带来了诅咒。”
太宰治在柊吾刚才的铺垫中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显然他还是觉得有些搞笑。
因为唯一性，所以世界法则在太宰治出生时就赋予了他相应的诅咒。
更像是一个被特意创造出来的实验品，不被允许过早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种人类捉摸不透的诅咒，还有另一个更出名的表现方式。
那就是咒术界出现过的几个特例——天与束缚。
很惊讶？
虽然天与束缚表现出来的情况和太宰治总是自杀失败的行为南辕北辙。
但是本质差不多。
如果世界真的存在某种意识，那么太宰治的情况和隔壁的天与束缚都可以算成是……某种情况下，世界意识培养的实验品。
「伴随着独一无二的异能出现的，会是同样特殊到无法复制的诅咒。」
这个世界很遵循某种层面上的公平原则。
太宰治被无法自行结束生命的规则束缚，仿佛这正是某种要他这一生经历许多苦难的铺垫。
和当年的柊吾很像。
柊吾也是这种作为世界意识创造出来的特殊实验品的一员。
作为前辈已经吃了太过的苦难折磨，柊吾之所以可以安稳隐居到现在，靠的就是自己找到的那个办法。
或者说，是一个禁术。
一个改造了柊吾的身体，不用像普通人类一样吃喝休息的禁术。
——「二十四道天缚」
和其他闻之色变、拥有可怕代价的禁术相比，二十四道天缚根本就不用柊吾付出任何代价。
或者说这个禁术对第一次使用的人来说没有代价。
柊吾第一次使用二十四道天缚后，获得了二十四个对他影响重要的式神，彻底远离了在幸福和不幸之间颠簸折磨的生活。
最终毫发无损地经历完了整个战乱时期，买下了这座深山。
慢慢在和二十四个式神的相处中，柊吾发现他不需要进食和休息。
当时的柊吾平静地接受了这些事情。
他把这些全部都当做了是自己使用禁术后的代价。
柊吾不重欲，所以他不在意这样的代价。
但是「二十四道天缚」之所以被称为是禁术，自然有它特殊的地方。
这是一道同一个人可以施展两次的禁术。
二十四道天缚的使用方法极其复杂诡异。
柊吾自认为没有失去任何可以称为代价的东西，甚至脱离了一般人类需要的休息、进食这些都是会给他带来麻烦的生理需求，反而让他感到轻松。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丧失了这些东西后，身为人类获取幸福感的阈值也会逐渐提高，到最后，失去了所有享受物欲的途径，自然就会慢慢丧失获得快乐的机会，触及到的只有不正常的枯燥乏味。
柊吾的代价早就产生了。
潜移默化地把柊吾逼疯，最终失去全部式神、终日活在和黑屋里的怪物们共生共存的压抑下。
最后一个式神消失后，柊吾获得了二十四根特殊金属冶炼制成的长钉。
——这些钉子也是柊吾可以第二次施展「二十四道天缚」的先决条件。
没有长钉，施法者就只能进行一次禁术。
当时一无所有、下定决心第一次施展禁术的柊吾没有过多地在乎怎么去第二次施展这个禁术，但到底还是总体认真地看了一遍。
和首次进行禁术后到底需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记载的语焉不详不同，关于第二次实施禁术后，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记载文献上写得十分清楚。
——失去灵魂。
躯壳化为不腐不坏的傀儡玩偶，灵魂至此在人间消散。
到时候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很有可能被发现、被无数有着怪癖的权贵争抢着收藏。
侮辱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强者，哪怕只是一个没有知觉的身体也足够让人兴奋。
这是柊吾想到的最大的不堪。
但是管他的呢？
柊吾对死后的一切都不在乎。
他想了想觉得还能接受。
前提是，如果真的到了需要他第二次使用这个禁术的时候的话。
在二十四根长钉全部没入柊吾脊背的时候，他就算是进入了物理和精神上双重痛苦的生活，是第一次使用这个禁术对柊吾加倍收取的代价。
让他度过了几十年最温馨怀念的日常，最后残忍剥离后还要加倍报复。
是最歹毒的禁术，是当年柊吾的老师无论怎么样都绝对不允许柊吾触碰的存在。
只可惜他的老师去世得太早，最终没能阻止柊吾对禁术的钻研。
柊吾努力藏住了在眼眸翻滚的晦涩情绪，对太宰治半是隐藏半是真话的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柊吾其实知道被称为禁术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温柔。
他是个胆怯的人。
骨子里有多少自负，就同样刻入了多少自卑。
他是自愿沉溺于这些代价里的，用式神们的遗言当做理由苟活。
也不愿死去。
第一次使用「二十四道天缚」，柊吾获得了二十四个式神。
式神们能力强大，是柊吾在战乱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保的底牌。
摆脱了从出生起就跟随自己的诅咒，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一段时间。
第一次融入光明。
还获得了只要不刻意求死，几乎被改装成永恒的生命。
那么柊吾如果要第二次使用「二十四道天缚」的话，他能得到的是什么？
没有。
什么也得不到。
第二次使用「二十四道天缚」，可以得到的好处只有一个。
——解除别人身上的诅咒。
任何诅咒都可以解除，无论是人为种下的还是天生赋予的。
条件是二十四根钉入脊骨的长钉化作破坏能量，沿着脊髓进入大脑，破坏所有的脑神经，汲取柊吾体内的所有能量，最后二十四根长钉回归禁术本身。
而被解除诅咒的受益者，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至此，二十四个式神重新回归「二十四道天缚」，洗去和柊吾有关的所有记忆，陷入沉睡。
继续等待下一个使用
这么一套机制下来，柏原早无觉得与其说「二十四道天缚」这是一个禁术，不如说是某种压榨使用者能量得以生存的奇怪存在。
他很快就想到了这点。
原来到头来，柊吾自以为逃脱了命运赋予的悲剧，却没想到转头跌落了另一场更胆寒的算计中。
那些式神肯定都是以真心来对待柊吾的。
只有真心才能换来柊吾的真心。
但是大体来看，一切不过都是「二十四道天缚」用来压榨柊吾的筹码。
柊吾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与其在深山里逃避着慢慢腐烂，被逐渐蚕食。
还不如站着离开，有点骨气，不要愧对于自己的自负。
他好累。
不想再支撑着活下去了，他倔强了一辈子，最后在太宰治的质问下，恍惚间终于明白。
一切皆无意义。
柊吾是一个很坚持的人，可以为了自己式神们最后的那么一点期待，一直坚持着活下去。
当时他不是没有过质疑，为什么他的式神们全部都要他活下去。
说到底还是他们太了解柊吾了。
柊吾一直都认为是自己引来的怪物杀害了式神，如果没有式神们的遗言，被巨大愧疚包围的柊吾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就坚持自我了断的。
式神们不想要柊吾这样死去。
现在想想，这些式神哪怕是最后的行为……也显得十分可爱。
但直到现在，他最终还是选择对太宰治再使用一次「二十四道天缚」。
柊吾自认为活的时间够长了。
是理应被新时代抛弃的破旧物品。
连古董都称不上，他觉得自己不值钱。
知道了式神们坚持的意义是什么，柊吾终于可以无愧于他们。
没有关系的。
和式神们的设想相悖，他早就把几百年的痛楚和麻木的折磨当做了赎罪。
现在或许可以放下了。
柊吾对太宰治说：“你什么也不需要准备。”
话音刚落，一道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束缚就将太宰治绑了起来。
“以防万一。”柊吾动了动手腕，朝着太宰治抬起桧扇，被特殊符咒束缚住的太宰治微微浮起，跟在柊吾身后朝某个地方走去。
太宰治看不透柊吾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柊吾给太宰治解释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对自己一生追忆的喃喃自语。
太宰治猜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一定很糟糕。
因为这会柊吾的自言自语逻辑性很差，已经到了一种太宰治根本听不明白的地步。
但是太宰治没有阻止。
他听懂了柊吾口中的那个禁术。
太宰治没有理由拒绝，任由着柊吾将他带走。
毕竟需要付出代价、消散灵魂的人是柊吾。
太宰治心里才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柊吾带太宰治去了地下藏书室。
山腰的这个住所，既是柊吾居住了很久的地方，也可以算是柊吾一个人的阴阳寮。
只不过阴阳寮的所有功能都在柊吾独自生活的几百年里逐渐关闭了。
现在重新启动，也没有半点的不适感。
这个地下藏书室里有大量阴阳寮的核心设施。
——空间正中间特意空出了很大一块地，地上用不知名的黑色颜料绘出了一个繁琐复杂的法阵。
太宰治被柊吾带到了法阵中心。
黄色符纸在半空中竖立，正好是一个方便柊吾书写的高度。
柊吾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一只质量特殊的毛笔，行云流水地在符纸上写下相应咒文。
一共二十四张符咒，柊吾没有半分停歇，他写的时间越久，脸色越苍白。
柊吾一口气全部画完。
第一次实施禁术和第二次实施的流程大差不差，禁术进行时需要的二十四张符咒，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以体内的灵力化为墨水，二十四张福州话画完，哪怕是灵力深厚如柊吾，他体内的力量也近乎耗尽。
柊吾拿起所有符咒随手一撒，二十四张符咒被准确无误地扔到了法阵上相对应的位置。
二十四个正确符咒的归位，代表着禁术正是开启。
法阵上缓慢地流动着异样细碎的白色光芒。
紧接着，柊吾一刻不停，他脱下自己上半身的衣物，因为时间紧迫，他的衣服被扯得十分凌乱。
第一根长针被柊吾硬生生逼出体内。
在柊吾体内钉了九百多年，长钉早就和血肉皮骨连成一体，柊吾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运用能力挖出了钉子。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变得更加苍白。
太宰治心里莫名一紧，他没有说话。
就连少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死死盯着柊吾，现在的表情格外严肃。
第一根长钉被□□后，感受到禁术法阵的召唤，不用柊吾怎么操纵就自动飞入了法阵消失不见。
柊吾没有停下，他面无表情继续拔出了第二根长钉。
十厘米长的钉子被□□的时候，还沾着一点细碎的血肉。
血腥味在整个空间里蔓延。
第四个副本和其他三个副本都不一样。
伴随着游戏退出键的消失，柏原早无同样失去了调节痛觉的能力。
他是真的在凭借自己的意识抵抗着这些痛苦。
就连柏原早无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镇定地进行着他的计划。
就好像这种痛苦折磨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曾经确确实实经历过一样，所以现在再来一遍也不在话下。
第三根、第四……第二十三根。
柊吾体内的力量已经彻底消耗殆尽，还穿在身上的衣物被他流出来的冷汗渗得湿润，裸.露的皮肤也因为泛出来的冷汗反射的细碎光芒。
就连他的头发都已经湿透了。
还有最后一根长钉。
柊吾的后背因为从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水和翻倒的嫩肉已经不能看了。
全是触目惊心的洞口。
钉入柊吾体内的钉子不仅长，比起一般的钉子也要粗很多。
昏暗的地下室呼吸间全是铁锈味，柊吾因为失血量过多，脑子已经陷入了某种昏沉沉的状态。
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但是依然没有忘记自己需要做什么。
最后一根钉子是柊吾伸手到后背，徒手硬生生拽出来的。
柊吾不是一个多有奉献精神的人。
他为了这次禁术的实施，做的这些堪称触目惊心的事情，不只是为了太宰治。
或许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太宰治和他拥有差不多的诅咒，注定要在以后的人生里经历无数蹉跎。
他自我代入，十分想要避免另一个未来的自己发生悲剧。
但是他想要第二次实行这个禁术的原因，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才做的。
柊吾是个自负的胆怯者。
他的一生都由悲剧铸造，颠沛于数不尽的算计中。
太宰治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就连指甲刺入手的尖锐痛觉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太宰治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他形容不出来此刻自己对待柊吾、对待种种做法的复杂心情，到底是什么。
随着最后一个长钉的回归，法阵内的白色光芒彻底亮起。
——禁术成功了。
伴随着禁术的成功，也到了柊吾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
他的灵魂开始消散。
柊吾感受到灵魂层面上的拉扯感，一切的痛觉都离他远去。
柊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好像整个人都泡在温泉里。
柊吾此刻的时间被拉扯得很慢，他就像一个回归母体的婴儿，温暖的泉水将他包裹直至意识溃散、一切消失。
人间折磨一趟，在最后一程，他总算回归安详。
但是不管柊吾本人觉得现在的时间过得有多么缓慢舒适，但是对于被禁锢在法阵中间的太宰治来说，柊吾在法阵亮起的一瞬间就倒下了。
所有的气息全部消失。
太宰治感受不到柊吾的存在了。
虽然那具浑身是伤的凄惨身体还在，但他的灵魂确实是消失了。
强制管制了他半年的柊吾不在了。
太宰治胜利了。
他可以感受到，法阵成功的那个瞬间，伴随着柊吾的倒下，某种禁锢从他的身上消失。
这是一种太宰治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东西，但是直到现在这个禁锢消失后，他又能明显感受到一阵轻松。
太宰治在自己也说不清的某一刻，极小极小的瞬间，他产生了某种想法——
不自杀也挺好的。
他想看日出。
但是紧接着，在太宰治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本能地压抑住了这种情况。
他扶起柊吾没有知觉的身体，凑到柊吾紧闭着双眼的漂亮脸蛋前：“白痴。”
“你说是跳楼好还是继续投河呢？”
此时的柏原早无就飘在太宰治旁边。
他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鬼魂状态，角色卡的灵魂确实消散了。
所以柏原早无此刻只是以玩家的裸身份存在。
听到太宰治对着自己身体说的话，柏原早无拳头都握紧了。
果然是一个小兔崽子。
但是好在他的主线任务还是完成了。
主线任务的判定其实还算轻松，可能是考虑到太宰治这个角色的性格问题，所以任务本身就降低了难度。
二选一的主线任务，柏原早无最终还是完成了第一个。
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
太宰治真的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只要太宰治产生过这种想法，柏原早无的主线任务就可以算是完成了。
柏原早无微微弯腰，对准了太宰治的额头，屈指对他弹了一个脑瓜崩。
虽然这个状态下柏原早无的动作太宰治根本就感受不到。
系统的判定下来了，游戏界面上显示主线任务完成，“退出游戏”的按钮重新出现。
柏原早无对太宰治小声地说了一句：“再见。”
很难说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柏原早无转身选择了——
退出游戏。
第108章 108
温暖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外打进来。
小阳台上堆放整齐的杂物和卧室里简单但又分外干净的布置可以看出房屋主人的性格。
不大不小的卧室里, 一张单人床被安置在墙边，柏原早无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戴着一个科技感十足的金属头盔, 头盔特意比他的脑袋大了一圈。
柏原早无的额头和后脑上还贴着三四个金属贴片, 他时不时皱一下眉, 无声地袒露出自己的游戏体验。
卧室内不只有柏原早无一个人。
另一个身形修长的外国人就这样随意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他皮肤白皙、五官深邃, 带着明显的俄国血统。
陀思坐着的这把椅子被他刻意挪动过。
只要柏原早无从游戏中退出来, 根据他的习惯, 一抬眼进入视野的第一个存在就是陀思本人。
他向后轻仰着，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过来打发时间。
半点也没有自己是在私闯别人屋子的自觉性。
桌上的时钟缓慢走动, 十几分钟后, 陀思若有所思地把书反盖在自己膝盖上。
躺在床上的乖巧少年手指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跟着没过多久，少年挺翘浓密的眼睫毛也开始轻轻地抖动起来。
下一秒，柏原早无睁开眼睛。
右手熟练地扯开贴在脑袋上的金属贴片，再对着某个地方一按, 用来进行全息游戏的设备就整个脱离下来了。
柏原早无把头盔拿下来, 左手撑着床单一个用力坐了起来。
“你来了。”
对于睁眼就在自己卧室里看到的另一个人，柏原早无不是很惊讶。
以自己笔友的性格来说，如果陀思不过来, 柏原早无反而还觉得说不过去了。
陀思先是递给了柏原早无一杯水。
虽然在游戏期间, 柏原早无佩戴的全息设备一直有在给他补充营养剂, 但毕竟玩了那么久的游戏，柏原早无的精神难免疲惫。
“谢了。”
柏原早无和陀思这个时候的相处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直到陀思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最后两个游戏副本的反馈报告不用写了, 这是你的报酬。”
比起方便的网上转账, 在非必要的时候, 陀思往往更喜欢用线下的方式付钱。
这算是他自己的一个小小趣味。
柏原早无这会刚刚站起来在活动身子, 一点也客气直接就拿过了银行卡：“那个游戏公司倒闭了？”
现实里的柏原早无，在不需要伪装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真实态度比游戏内的表现更冷漠，情绪起伏要小得多。
特别是在陀思面前。
乖巧听哈，但是不咸不淡。
陀思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游戏不准备上市了。”
也就是俗称——被毙掉了。
柏原早无并不惊讶，这个游戏的设定明显就赚不到钱。
玩家体验感不好，一看就是个只会亏钱的赔本玩意。
更关键的是，柏原早无从很早之前第一次兼职打工开始，他的所有兼职无一例外，做到后面都会出问题。
这个充满了玄学意味的设定，他自己都习惯了。
每一次兼职，他能得到的工钱最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至少减半，有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比起之前的动辄就是打工半个月，老板倒闭跑路除了半个月被包的三餐外没拿到一分钱这种倒霉事情，这次已经算是好的结尾了。
最起码陀思还给了他最后两个副本的内测费用。
柏原早无知道陀思的习惯，他拿过银行卡，想着明天或者后天什么时候去银行把这笔钱转出来。
柏原早无视若无物，他直接无视了陀思，活动几下身子后就去厨房找到之前被他特意囤起来的方便食物。
感觉到跟着他一起走出卧室的陀思，柏原早无一边泡面一边抬头对陀思说：“你可以离开了，谢谢。”
他不需要在陀思面前伪装成任何模样。
陀思直接在柏原早无用来吃饭的小吧台坐下：“这个游戏怎么样？”
“剧情烂透了。”柏原早无想都不想直接就回答了出来。
陀思会纵容柏原早无在不触及某些底线的时候，在他面前放开点。
柏原早无完全不用担心，他早就学会了在什么范围内才会不惹怒眼前这个危险人物：“你想的这些剧情不是老套就是虐玩家，一点也不像个游戏。”
他低垂着眼神，看向某个地方的眼睛里闪过道不明的情绪，这双特殊的金色眼眸一如既往的漂亮。
至少柏原早无没有在里面找到什么玩游戏的快乐。
陀思把玩着小吧台上放着的一个马克杯，听到柏原早无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抱怨意味，他笑了几声。
“不，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游戏。”
一个解放了柏原早无内心的游戏。
一个让陀思更加探究到柏原早无的游戏。
奉献。
别管柏原早无给自己找了多少理由，实际上他在四个副本里最后都做了类似带有奉献精神的举动。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在游戏的前提下，虚假的世界会更容易暴露出人类的负面情绪。
但是柏原早无的负面情绪很奇怪。
他是一个有着奇怪奉献精神的玩家。
和讨好型人格沾不上边，但是陀思作为游戏的操盘手，自然知道，柏原早无打出的这些“结局”，受到伤害最大的都是玩家本人。
除了最后一个副本，陀思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下之外，其他的所有游戏走向他并没有进行任何干预。
只要柏原早无想，他就可以在游戏里活得很好。
太有趣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类呢？
陀思没有说话，柏原早无的注意力却被他手上把玩着的马克杯吸引过去。
那个杯子是山野美奈子从某个专卖店买回来送给柏原早无的，听说好像还是某个大热IP的联名款。
马克杯的样子特意做成了一种蠢萌小兔子的模样。
有点像是游戏里的那只小兔子。
柏原早无不合时宜地想。
谁知下一秒，柏原早无就听到陀思说：“我确实和那个游戏有关。”
“但是这个游戏没有剧情策划。”
陀思笑着解答了柏原早无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惑：“「神明的叹息」是没有人可以篡改的游戏，既然你心底都清楚了，就不要下意识去否定自己。”
他说的很委婉，但是柏原早无听得明明白白。
陀思心情很不错：“我可以做的事情，只不过是稍微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修饰罢了。”
他捧起手里的杯子，蠢萌兔子造型的马克杯贴在陀思脸边，看起来竟然没有多少违和感。
柏原早无看着陀思特意展示给他看的杯子，这个大热的IP产物，忽然让他有了某种不详预感。
“伊豆？”
陀思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他一点也不避讳：“当时第一次来考察的时候，刚好发现了这个杯子。”
意思是说，柏原早无在很早之前就陀思选中。
这个游戏的筹备也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柏原早无知道他和陀思“没见过面的纯粹笔友关系”只是他一个人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
他知道很久之前陀思早就暗中见过他了。
只是有些意外陀思现在直接摊牌亲口承认曾经观察过他。
他没想到陀思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些话说出来。
陀思看手上的杯子，话里带着几分满意：“怎么样，伊豆这个形象设计的还不错？”
那天因为游戏研发突破某个难关，他心血来潮过来看了看柏原早无。
正好就看到了山野美奈子把这个小兔子杯子送给柏原早无的一幕。
柏原早无煮泡面的手一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无法忍耐了。
陀思低低地笑着：“都说了你要坚持相信自己。”
“这就是我无伤大雅的修饰。”
柏原早无一切的游戏进程也好、剧情也还，背后都没有陀思做的手脚。
或者说，是没有他可以做手脚的地方。
伊豆不过是陀思送给柏原早无的一个类似监视器的存在，如果没有伊豆的话他也不能看到柏原早无的游戏经历。
柏原早无接收到了陀思的潜意思。
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头，出现了难得明显的排斥情绪。
“不要。”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柏原早无有些心虚。
他想了想自己在游戏里的做法。
果然还是不符合他在现实里的相处之道。
太极端了。
如果这个游戏真的不只是一个游戏的话……
柏原早无蜷缩了一下手指。
不，这只能是一个游戏。
他现在已经不是玩家了，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切后续影响都和他没关系。
虽然、虽然四个副本里的时间线是和现实世界的时间线越来越接近的。
陀思耸了耸肩：“好吧。”
“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的话。”
柏原早无是这个“游戏”唯一的玩家。
陀思离开了。
在柏原早无对他警惕起来，认为他将要做什么的时候，陀思却反常地什么也没做。
这不对劲。
柏原早无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想。
这可太不对劲了。
柏原早无回忆着陀思在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让我们放下游戏这件事，毕竟一切已经结束了。”
陀思当时是这样说的。
“好好准备你的下一份工作吧，小鸟。”
柏原早无很不喜欢陀思对他的这个称呼。
特别是陀思走的时候把他兔子形状的马克杯给顺走了。
柏原早无被陀思带偏了注意力，直到现在他吃完饭了才从已经结束的游戏和与陀思见面的双重影响中彻底抽身。
柏原早无忽然想到：
他的下一份工作是几个星期后的进组拍戏。
地点是——横滨。
当时在第二个副本的最后，他把中也带到哪了来着？
柏原早无闭了闭眼睛，他很想催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的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感正在飞速扩大。
而柏原早无这股接近本能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过。
陀思是不会在最后无缘无故说这么一句话的。
所以刚才他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反常行为，这样就可以解释通了。
特别是，柏原早无的记忆力很好，他还可以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去横滨面试的时候。
和传闻中那个危险的城市不同，他被保护得很好，就连因为意外留下过夜的居住条件也很不错。
当时的那些违和感，柏原早无都以为是陀思的原因。
现在看来恐怕不一定。
柏原早无沉默了。
他在脑中很认真地想着——
用自己得到的这笔内测员工资去向剧组违约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东大的学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至此之后陀思一直都没有出现。
柏原早无也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等到了他需要进组去横滨的那天。
第109章 109
横滨是一座港口城市。
盛夏季节里的港口城市, 受到海洋影响，空气里带着无数水分，整个夏天都十分逼仄难耐, 行人动辄走上十多分钟, 浑身上下都要冒出好多汗来。
在炎热天气的驱使下，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几乎丧着一个脸。
一看就没有什么精力。
柏原早无坐在车内，凉爽干燥的空调吹过整个车厢，汽车在驶向片场的途中，他侧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无精打采的行人。
他讨厌夏天。
因为不易出汗的体质, 柏原早无曾经在高中体育课的时候, 成为同班同学之间的焦点。
无论男女，夏天的室外体育课上完一节后大家都是满头大汗。
只有柏原早无一个人像是刚从空调房里出来一样。
不，他看起来甚至更加耐热。
那个样子在人堆里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柏原早无讨厌把自己置于某种和大众不同的地步。
偏偏他的体质特殊到了极致，冬天多穿点衣服还能伪装一下, 夏天上体育课的话, 根本没办法伪装。
往常的夏天，除了必要的兼职外, 柏原早无基本上都是蹭着市区图书馆的空调度过。
要不是为了钱，柏原早无才不愿意在八月末几乎可以算得上还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就赶着出门工作。
不只是需要夏天出门工作的原因。
还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柏原早无不愿意承认的。
他不太想去横滨, 可以说是十分抵触。
毕竟是为了工作。
柏原早无压下心里的烦躁感, 提着自己准备好的小行李箱做电车从东京来到了横滨。
柏原早无早上出的门, 刚好是下午最炎热的时候抵达了横滨。
他一出电车, 直接迎面吹来了一股湿热的空气。
哪怕是对冷热再没有感觉, 他都讨厌这种湿黏的感觉。
还好。
该说这个剧组不愧是一个敢把拍摄地点定在横滨的剧组, 背后有大佬撑腰, 整个句子的行事作风都十分豪横。
哪怕是柏原早无这种戏份不多的角色, 在他走出车站的时候, 都看到了剧组特意派遣过来接他的汽车。
还有两个黑衣墨镜的健壮保镖帮着柏原早无提行李。
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柏原早无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某个社交软件的聊天窗口，副导演刚刚给他发了消息。
【小无上车了吗？】
山野美奈子因为工作原因这次没有跟着柏原早无一起过来，柏原早无只和经纪公司签了一个临时约，他自然也没有得到另外的工作人员随行。
经纪公司就这样让柏原早无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危险城市。
柏原早无坐在汽车后排低头打字。
他回复了副导演的消息。
【已经上车了，不好意思麻烦剧组了。】
导演计划有变，这部戏早就已经开始拍摄了，柏原早无算是半路进组，剧组是没有义务来接他的。
更不要说又是单独的汽车又是专门配备的保镖这样兴师动众了。
柏原早无的戏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男五或者男六。
他拒绝去细想其中的一些复杂关系。
柏原早无给副导演的回复十分礼貌，一看就是个乖巧小孩。
果然，副导演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消息没一会就回了过来。
【哪有的事，路上注意安全，咱们片场见。】
柏原早无看到副导演发来的客气话后随手也礼貌地回了一个“片场见”。
谁知就在柏原早无准备熄灭手机屏幕，以为自己和副导演的聊天到此结束的时候，副导演又发过来了一个消息。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来着，多亏了你咱们剧组可以更好的拍摄一些□□镜头了。】
柏原早无手指一顿。
他看到副导演发过来的消息，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怪异情绪。
被压抑在最深处的不安一下子就撞破了关押着情绪的那扇心门。
因为他？
别搞笑了。
柏原早无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什么特殊背景可以帮助剧组。
更不要说是帮忙联系□□。
柏原早无鬼使神差地对着旁边的保镖说了一句：“冒昧问一下，你们是剧组雇佣的吗？”
被问住的两个保镖立刻移开视线就是不和他对视。
原来不是剧组雇佣的呀。
柏原早无忍不住侧过脸去看窗外飞驰过的景色。
顺便在心底默默做出一个决定。
还好不用柏原早无回复，副导演自己也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很快就直接主动把这句话带过去了。
一路上畅通无阻地抵达片场后，柏原早无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中。
他是一个对工作很负责的人。
工作人员早就把剧本发给他了，柏原早无自己也在空闲的时候找了很多资料。
台词、剧情全部都了然于心，刚放下行李就能直接拉到片场换衣服化妆准备起来。
很快，柏原早无的第一场戏就开拍了。
这场戏很简单，只需要拍一个柏原早无像个普通学生一样的作息就可以了。
全是一些日常琐碎的镜头，用来当刻画角色人设时剪片子的素材。
这场戏确实没什么难度，甚至是很照顾柏原早无这个新人了。
拍戏是不可能按照最后观众们看到的成片的发展顺序拍的，很有可能男女主要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剧情高潮时的生离死别，或者直接就是结局。
具体怎么拍要看这个时候哪场戏拍起来做节约成本。
就连导演都十分惊讶。
他只知道柏原早无有一些跑龙套的经验，没想到他的拍摄状态居然意外地不错。
本来这场小戏是不需要导演在旁边亲自指导的。
但是没办法，柏原早无这个人，实在是让导演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剧组已经在横滨拍摄了半个多月。
他们和横滨的黑.手.党说起来是合作关系，但到底是为了各自利益维持的表面合作还是正儿八经的关系好才合作，这点佐藤导演还是分得清的。
很显然，他们原本只是前者的关系。
但是一切都在佐藤导演拍板决定让柏原早无进组后，发生了改变。
原本和他们对接的时候，总是一幅公事公办口吻的港口mafia人员，居然开始关心起了他们剧组的演员。
佐藤导演心里一下子警惕起来。
圈子里的演员，模样好看的那可多了去。
他害怕这些黑.手.党是不是有哪个头目看上他们组的演员了。
佐藤导演拒绝了港口mafia的人对自家演员的问题，态度实在是算不上好。
谁知，港口mafia的对接人员看出了他的警惕，赶紧赔笑道：“不，导演您误会了。”
“那位大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工作人员对着佐藤导演神秘一笑，小声地说：“他只是希望……”
港口mafia大名鼎鼎的准干部中原中也大人，只是希望那个叫做柏原早无的小演员过得好一点。
不图色、不追求，就只是指示他这样默默地给导演打点一下，帮忙照顾那个小演员。
负责对接的港口mafia成员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这些事情方面，中也大人真是意外地纯情。
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毕竟那个叫做柏原早无的人长得确实很漂亮。
有不少组织的高层人员多少都喜欢养点情.人。
中也大人会看重一个漂亮演员也算不上意外。
唯一要说的话，工作人员只觉得中也大人使用的方式实在是纯情。
只让手下默默去帮忙，要是不让柏原早无知道到底帮他做了什么好事的话，怎么才能成功追到人。
这年头□□找情人也讲究你情我愿的不是么。
已经很久没有强.取.豪.夺那种令人嫌弃的古早做派了。
但是工作人员仔细一想就不觉得自家干部大人做的事为什么会这么隐蔽了。
毕竟严格说起来，中也大人的年纪还要比柏原早无低个一两岁。
啧啧啧。
原来中也大人喜欢年下。
自认为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为了帮助自家上司办妥第一次的追人事项，工作人员还是在一边忙前忙后给整个剧组开后门、提高生活质量的同时，向导演透露了出来：
一切都是托了柏原早无的关系，才对你们这么好的。
原本中原中也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这个。
他真的只是想要多照顾照顾柏原早无罢了，他本人不好亲自出动，只好让最上道的一个手下来做这件事。
奈何他的属下太过上道。
被这么一暗示，佐藤导演也明白过来。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既然不涉及强迫，是正儿八经的想要追人，他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
只是难免对柏原早无这个人提起了一股很高的好奇心。
中原中也：阿嚏——
他的心里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管了，等他出完差，处理完这些工作，还是准备去剧组看看，那个时候柏原早无差不多也进组了。
工作忙完了，盯着他的眼睛会少很多，也正好方便中原中也行动-
导演心满意足地旁观了柏原早无的第一场戏，不仅他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更是对柏原早无的演技满意不已。
一想到剧组最近畅通无阻的拍摄，在港口mafia的支持下，他的拍摄取得了极大便利，许多以前从来没有展露过的真实片段都让他给想办法弄到手了。
而把这些全部都说成柏原早无的功劳也不为过。
佐藤导演很聪明，早就隐约猜到了是有哪位大人物在照顾柏原早无。
真是剧组的一个吉祥物。
第一场戏一遍过，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拍摄就顺利结束。
佐藤导演凑到拍完戏后坐在一旁休息的柏原早无面前。
导演夸了他几句话后，客气地说：“状态还可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接着拍下一场吧？”
一场戏的布景并不简单，往往同一个道具环境下的戏都是一堆拍完的，原本导演害怕柏原早无露怯第一场戏紧张拍不好，给他准备了四个多小时的拍摄时间。
没想到柏原早无拍摄地那么顺利，这样的话，剩下的几个小时也不能浪费了呀。
虽然不明显，但是柏原早无还是听出来了导演言语间对他的特别之处。
柏原早无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柏原早无已经在心里打定了注意，不论谁找上他都一问三不知。
只要他一门心思想当鸵鸟，他身上就不会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柏原早无咬了咬嘴唇。
他不想要导演语气里的这种特殊关照。
只有赶紧拍完走人了。
柏原早无面色不显，但在导演提出要求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点了点头答应继续拍摄。
希望在横滨的这个星期不要出现更糟糕的事情。
然后，柏原早无就在拍第二场戏的时候，看到了他原本不可能看到的——咒灵。
原本只是游戏里夏油杰给尤西制定的束缚带来的“可以看到咒灵”副作用，在现实里，对柏原早无生效了。
110
柏原早无的第_ 2场戏和第一场戏的难度比起来跨度很大。
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表面纯良 普通实则是个变态杀手的男高中生。
在第二场戏里,柏原早无的戏份男高中生刚刚杀完人把现场处理干净回到家里的时候。
这是男高中生第一次杀人。
但是他的手法老练、心情镇定，具有很高的反侦察能力，- 切都做得滴水不漏。
是一个天生的杀人凶手。
柏原早无需要表现出角色内心极致的冷漠情绪。”他”是一个对生命没有敬畏感的杀人凶手。
道具组已经用灯光布景把拍摄现场打造出了深夜的效果。
柏原早无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做好了拍摄准备。
伴随着场记手里的场记板狠狠打下，柏原早无脸上的表情骤然消失。
他把自己的角色演活了过来。
此刻的佐藤导演觉得自己眼前坐着的人就是剧本里描述的角色本身。
整个片场的温度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骤降,就好像现在的时间真的已经来到半夜了一样。
不少人刚从柏原早无的强大戏感中回过神来,都搓了搓手在心里有些疑惑地嘀咕着。
这次道具组的布置也太厉害了吧。
片场是在一栋废弃的大楼里伪装了几个房间当公寓楼,虽然一切布景都是道具组搭建的，但是这栋
大楼在废弃前本身就是一栋公寓楼，各种建筑样式和走廊都能直接使用。
而造成这座大楼废弃的原因
十年前，这个公寓里是真的出现过变态杀人狂。
二十户用户，全部被凶手投毒杀害。
传说，当时最终被抓获的凶手也是一个高中生。
和柏原早无在剧本里扮演的角色有几分相似。
佐藤导演怎么决定到这座大楼拍戏的不说，但是一一这栋大楼的怨气真 的很重啊喂。
柏原早无拍第一场戏的时候是 下午两点多阳光最炙热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但是现在第二场戏所有的阳光都被道具组用遮光布挡得严严实实。
好像真的进入了黑暗。
蛰伏在阴暗处的怨念伺机而动，少年的演技实在是太过逼真，让它们无意间回忆起了死前的强烈情绪。
特别是第二场戏开始后，柏原早无坐在椅子上的一举-动。
无论是晦涩难明的眼眸还是周身可怕冷冽的气势，都让楼里的怨念躁动不已。
身陷废弃大楼的诅咒几乎全部都调动起了浑身的力气朝着柏原早无的地方袭来。
四面八方的诅咒朝着柔弱的少年奔赴而来。
柏原早无正沉浸在角色中，谁知一个抬眸就看到一一
整个拍摄场地E经密密麻麻的涌入了奇形怪状的咒灵。
柏原早无甚至还闻到了诅咒身上难闻的腐臭味。
它们向着柏原早无涌来，嘴里全部都呆呆地重复着:“凶手杀、吃了他”
还有看不清的诅咒不断从四面墙外挤进来,怀着深深恶意。
这些诅咒呆滞又刻板地重复着断断续续的词句，整个屋子因为过于集中的诅咒浓度，这个地方的场景隐约已经有了发生异变的前兆。
只是它们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只是逐渐慢悠悠地把柏原早无包围住并没有哪个咒灵敢上前来率先
现场的工作人员们看不到咒灵，但是已经有好几个场务挨在一起小声抱怨了。”为什么突然那么冷啊。”
"嘶，感觉-下子就到冬天了。
正在角落聊天的两个场务看不见他们周围看似空挡的空间实际上已经挤满了诅咒。
两个人类几乎是贴在咒灵堆里。
不只是这两个人，屋子里的所有人除了柏原早无都已经和诅咒们在贴贴了!
居然这样也不死的吗?
不对，游戏里的玩意怎么真的成真了。
柏原早无看到眼前的诅咒，表明上看起来他依然沉浸在表演中，实际上心里已经活跃起来。
他原本是打算什么也不知道的。
但是现在显然不适合再糊弄下去。
他必须要自救。
柏原早无在游戏里多少知道一些诅咒的知识。
越是弱小的诅咒越会成群结队的出现。
该说他运气还不错么，屋子里既然会出现这么多诅咒，那么这些诅咒的等级最高也超不过三级
了。
但哪怕是最弱小的四级诅咒，对他这个普通人来说也已经危险至极。
柏原早无知道这里是现实不是游戏。
他真的会死。
一定要想出什么办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原早无不想死。
他的梦想是做一个普通人， 赚到足够多的钱，平平淡淡地过完-生。
而不是被莫名出现的怪物在刺杀。
原本顾忌着什么的诅咒胆子已经越来越大，好多个咒灵都已经又朝着柏原早无的方向逼近了几
步。
眼眸一沉。
身形纤细的少年在面对满屋怪物的时候，出奇地冷静。
甚至在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害怕情绪平。
柏原早无只觉得厌烦。
一种对于骤然暴 动出现的诅咒打破了他宁静生活的厌恶。
柏原早无已经忘记，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现在绝对不可能是这种反应的。
现在的他没有害怕，甚至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游戏里的怪物出现在
现实里的这个情况。
被遮光布笼罩的室内刻意隔绝了屋外的太阳光线，甚至为了保证拍摄出来的昏暗感，灯光组把整
个现场都关闭了灯光，唯一的光源是柏原早无身前桌子上的一盏小台灯。
可以照亮的地方顶多只有柏原早无附近-米的距离。
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各种咒灵的投影被拉扯地很长，全部密密麻麻地投射到雪白色的墙面上，
打出阴森胆寒地影子。
现场实在是太冷了，最开始还有人会小声地抱怨几句，但是到了现在，诡异的沉默出现在室内，
已经没有人说话了。
各种精密的拍摄仪器上亮着小小的红光，完全不足以充当照明使用。
无形的黑雾从四周墙角出升起，慢慢笼罩覆盖了整个屋子一-除 了柏原早无附近被台灯照亮的一
米距离。
诡异地黑雾如此小心翼冀地避开了柏原早无，就好像是在害怕被自己的主人发现一样。
有意避开了柏原早无的黑雾此时正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慢慢蚕食着最外层的咒灵。
中原中也赶到片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被咒灵包围得水泄不通的现场，最中间还留有一-小块空地。
他最熟悉的那个少年神色淡然，独自躲在一把椅子上， 看上去纤弱的身躯实际上没有半点弱势。
这些围攻他的弱小咒灵全部都不足为惧，似乎下一秒-个抬眼，满屋的怪物就要尽数覆灭-
如既往的强大。
中原中也的属下早就察觉到了片场的不对劲情况，他并不是一个咒术师，根本就看不到现场的诅
咒。
但他不是一个蠢货， 几乎是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就把情况告诉了中原中也。
果然，中原中也很快就感到了这里。
在中原中也的眼中，眼前的一切让他不自觉恍惚。
和年少模糊又清晰的记忆比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差别。
中原中也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知道,他从意识诞生后开始，记忆力-直+分清楚，重来没有过断片。
中原中也有一个秘密。
谁也不知道，他从意识诞生后开始，记忆力-直十分清楚，重来没有过断片。
所有看起来的失忆，都是中原中也假造出来的。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才能更好的隐藏自己。
从那个实验基地里逃离出来，还是弱小的黑团子状态到殊死一搏赌上性命去那个森林的中心。
此后，遇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
中原中也无声地张了张嘴。
"阿言
这个名字从中原中也的嘴里吐露出来。
好久没有这么叫过了，但是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名字，默念出来后实在是算不上陌生。
中原中也早在好几个星期前就看到了柏原早无。
他原以为自己的老师是彻底消失了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是那样。
不是转世，年龄实在是对不上。
也不能说是自己原本的那个老师。
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成为了人类的、人生轨迹得到改变的老师。
但是那个人始终都是那个人。
中原中也按耐住心里的颤抖。
他有太多太多的感情想要向自己的老师宣泄。
中原中也永远也忘不了从横滨的空中坠落，能量暴动炸裂时耳边巨大的轰鸣。
中原中也永远也忘不了从横滨的空中坠落，能量暴动炸裂时耳边巨大的轰鸣。
他想要变强去保护自己的老师。
以前是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现在柳暗花明，不是转世不是另一个人，就是他原原本本的老
师一一 出现在了橫滨。
中原中也没有弄清楚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言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人类，但是他只是想要保
护自己的老师。
有了好不容易再一次相见的机会，他要珍惜。
中原中也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老师。
那是他在年幼时一直追寻的强大背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看到满屋的咒灵后，第一-时间是愤怒。
一-这些咒灵， 怎么敢。
怎么敢欺负他的老师。
中原中也手指微动，按捺不住的异能即将涌出。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动手，在异能强悍的重力使眼中，一切又变得和他的设想不太一样。
逐渐浓稠的黑雾将屋内所有的咒灵吞噬殆尽，不仅是在屋内，黑雾逐渐向着整栋大楼蔓延，聚居
在这里的弱小咒灵感受到巨大的恐惧，慌不择路地从这栋大楼里向外涌出。
此时，横滨咒术界代表着「窗口」的信号爆发出巨大的反应
异常警告!异常警告!异常警
瞬间攻势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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