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仿佛象征暴雨的第一滴雨珠降落,惊雷般的响动在寂静的雨林中炸响。


    原本坚韧的植物茎干无力地弯折,被狂风裹挟着重重撞到墙上,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混合着腐臭和甜腥的阴郁气息。


    庞大的黑影迅速在木叶间穿行。


    铺在地面上的木屑和树叶被高高甩起,发出沙沙的急切的声音。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硕大的蛇头就出现在言知瑾面前。


    黑色的巨蛇扬起头颅,直起身体的前半部分,以一种和成年男性omega差不多的高度与言知瑾对视着。


    他的脖颈压扁,仿佛一柄钢铁制成的伞,喉咙里发出代表威胁的“嘶嘶”声,不规则的银色环纹宛如细链,随着吐息膨胀收缩,红得发紫的蛇信子频繁吐出,蛮横地释放着危险讯息。


    言知瑾屈膝,单膝触地,半跪下来,伸出双手,示意蛇将头搭在他手掌里。


    黑蛇低头,尖锐的竖瞳冷漠而戒备地打量着他。


    言知瑾神色平静,他依旧沉稳地说:“过来。”


    黑蛇的瞳孔逐渐变圆,最后变成黑亮亮的圆瞳。


    它把压扁的脖子恢复原状,欢快地把头放到言知瑾手上,下巴稍微昂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巨蛇的头比言知瑾一只手还大,托在掌心沉甸甸的,头顶巨大的枕鳞清晰可见。


    它的嘴微微张开,呼出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气息,紫红色的蛇信子急促地伸缩着,尝试去触碰言知瑾的鼻尖。


    言知瑾合上眼,脸微微前倾,算是默许了这个行为。


    他任由蛇信子蜻蜓点水般在自己鼻尖掠过,在蛇食髓知味,想进一步触碰的时候,快而准确地抓住蛇头,朝它摇了摇头。


    蛇吐信子的频率变得缓慢,蛇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视线也垂下来,看起来有点委屈。


    言知瑾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他松开手,拍拍蛇头,将脸颊贴到它的侧脸,轻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蛇又“嘶嘶嘶”地吐吐信子,好像在回答他的问题。


    “看来还不错。”言知瑾听了一会,说。


    蛇甩甩头,浑身肌肉骤然绷紧,牢牢缠上他的腰,似乎要把他的腰勒断。


    “你是觉得我今天来晚了?”言知瑾眼神沉静。


    蛇闷闷地把头搭在他肩上,不出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的木屑。


    “我今天下午有课,没办法陪你。上周就和你说过,不是吗?”言知瑾舒缓而不容置疑地说。


    他托住蛇的腹部,将蛇抱了起来。


    蛇大概是没预想到他的动作,原本懒洋洋地铺在地上的后半部分“嗖”地缠上他的腿。


    “轻点,你太重了。”言知瑾轻声呵斥。


    蛇尾巴倏地卷紧,又不情不愿般慢吞吞地松开。


    言知瑾抱着它在旁边相对平坦的石头上坐下,用标准的安抚动物的方式抚摸它的头顶。


    “现在开学了,我有授课任务,不能随时陪在你身边。”言知瑾把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楚,像是想保证黑蛇把每个字都听懂,“每个周一下午,两点到四点半。”


    黑蛇紧密地攀附在他身上,蛇身在他的衣服上勒出深深的褶皱,仿佛想将他绞成一堆白骨。


    “我需要备课、批改作业、答疑、修改论文。”言知瑾淡淡道。


    蛇开始沿着他的脖子爬行,湿凉的蛇信子划过散发着清甜花蜜味的腺体,浅浅刺了一下。


    最后,整个蛇身包裹住纤细脆弱的脖颈,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言知瑾的声音因为这种被缠绕的姿态而稍显沉闷:“但我一下课,就回来找你了。”


    蛇的动作在空中停顿一秒。它仍旧爬行,但明显放松了对言知瑾颈部的桎梏。


    它围着言知瑾的腰爬了一圈,脑袋又绕回言知瑾面前。


    言知瑾和往常一样,脸上并没有带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存有一丝笑意。


    他说:“我想见你。”


    蛇的眼睛一下子亮如明星,它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光速围绕言知瑾转了几圈,把他的腰紧紧箍在怀里,而后昂着蛇头,又用信子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言知瑾又让蛇给舔了一口。


    他刚要板起脸,就看到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出口的话变得温柔许多:“重。”


    蛇大概真的听懂了他的话,环绕的力道松了许多,只是仍旧亲昵地靠着他的身体。


    垂在一旁的蛇尾缓速向下试探,顺着他的左腿游走,最终勾住他的脚腕,尾巴尖在细嫩的皮肤上扫来扫去。


    腿部肌肉的线条因为蛇的力道而绷紧,裤脚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蛇的尾巴就在这段细腻的皮肤上逡巡。


    蛇的鳞片冰冰凉凉的,或许因为它长时间在阴凉处休憩,温控灯并没能对它的体温产生太大的影响。


    言知瑾只觉得有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在自己的小腿上打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你可算是回来了。”充满活力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言知瑾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过头,矜持颔首。


    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并没有因为他的冷脸而熄灭热情,她五官大气明媚,笑容充满感染力:“你不知道我和方眠被它折腾成什么样,要不是想到你马上就回来,我俩都准备锁门跑路了。”


    年轻秀气的男研究员五官皱起一起,扶住额头,痛苦地摆摆手。


    言知瑾抚摸着蛇头,问:“它做什么了?”


    “和上次一样,在房间里乱窜,哦对,还会用脑袋顶摄像头,你不知道我看到一张大脸怼在屏幕上是什么感觉,”女研究员何葭云搓搓手臂,“它好像知道那个东西在拍它,想和我们说什么。”


    “然后?”


    “然后我们就给它扔了点玩具,”何葭云尴尬地笑了两声,视线乱飘,“你别生气啊,我、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我怕不给它扔点什么死的就是我们了。”


    言知瑾的目光在房间内搜寻,最后定格在某个杂乱不堪的角落。


    木屑、树叶、树枝杂乱的混在一起,仔细看,能看到叶子上深色的血迹和叶子下方模糊的血肉。


    一进这个房间,他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腐臭味,还夹杂着血腥气息。


    他嘴角线条绷紧,眸光暗沉下来,扭头看黑蛇。


    黑蛇歪头,眼睛黑亮亮的,一副无辜的样子。


    “是其他实验里需要处理的小鼠,”何葭云慌忙解释,“本来过两天要集体处理的……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言知瑾点头,问:“受伤了吗?”


    何葭云愣了一下,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是方眠放的……你没什么事吧?”


    方眠脸有点红,他垂下眼睑,握住自己的项坠,呢喃道:“我没事。可能是神在保佑我吧。”


    “那就好那就好,”何葭云拍拍胸脯,哀嚎道,“我人都给吓傻了,差点就叫我妈给我准备后事了。还是方眠胆子大。”


    方眠脸更红了。他认真地说:“不是我胆子大,是神在引导我。祂告诉我,应该这样做。”


    “那也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啊,”何葭云笑嘻嘻地说,“别谦虚嘛。”


    言知瑾清冷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钳子。”


    “我来就行了!”何葭云一溜烟跑走,拿着扫把撮箕之类的东西回来,把小鼠尸体铲走,“这事不用你操心,你把大爷控制好就行。不瞒你说啊,我们之所以一直没处理这老鼠,还是因为……不敢进来。”


    老鼠的头部已经完全碎烂,血与肉混杂在一起,看不出原形,只有细细长长的尾巴隐约能看出原本的形态。


    奇怪的是,老鼠头部的伤口看不出撕咬的痕迹,反而像是经过猛烈碰撞生生破裂。


    方眠拿出平板,给言知瑾看录像:“和以前一样,小鼠莫名在房间内逃窜,并用头撞击墙壁。”


    视频里,方眠穿着防护服,小心翼翼地把老鼠送进房间。小鼠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谨慎地探索着周边的环境。


    然后它看到了盘踞在树杈上的巨蛇。


    巨蛇一动不动地挂在树枝上,原本椭圆的瞳孔收缩成尖细的竖瞳。


    它冷漠地注视着小鼠。


    几秒后,小鼠忽然发出尖锐的惨叫,毫无章法地在房间内奔逃,最后对着一面墙,不停地撞击。


    它好像把这当成了门,豁出性命,也要逃出恐怖的陷阱。


    蛇在房间的另一头,冷静地观看着。


    整个画面相当诡异,蛇甚至没有接近小鼠,只是远远地看着它,小鼠就开始拼命逃亡。


    它没有喷出毒液,也没有制造什么巨大的响动,整个房间内也没有其他威胁□□物的出现,但小鼠就是突然失控。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侵入它的大脑,命令它去做这种自残行为。


    几分钟后,小鼠颓然倒地。


    蛇漠不关心地转过头,望向远方。


    言知瑾转头,看向挂在肩膀上的蛇。


    蛇也扭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言知瑾看录像的时候,它也凑过脑袋来看,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觉得很骄傲。


    看,我做的,我厉害吧?


    我超强。


    夸我!


    它的视线传达出这样热烈的情绪。


    言知瑾脸色越来越沉,目光宛如一对锐利的冰刀。


    蛇从最初的自得,逐渐变得迟疑。


    它降低头部的高度,缓缓移动身体,试着用吻部触碰言知瑾的脸庞。


    言知瑾抬手挡住。


    蛇的头垂得更低了,它以一种俯首称臣的姿态,匍匐在言知瑾面前。


    “我说过,不要这么做。”言知瑾严厉地说。


    蛇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解释什么。


    “你没有听。”言知瑾一字一顿地说。


    每个字都像冰锥高高举起,再重重地砸进冰面。


    蛇的姿态显出几分慌乱,它把尾巴高高翘起,缠住他的手腕。


    言知瑾平静无波地解开凉且干燥的手镯。


    “为什么?”


    蛇全身肌肉涨起,爆发出用于威吓的“嘶嘶”声,死死地用尾巴勾着他的腕部。


    每当言知瑾刚把蛇尾巴解下来,它就执拗地再次缠回去,构成某种跳脱不出的死循环。


    “诶!小鼠活了!”何葭云惊呼一声。


    言知瑾动作一顿,侧目望去。


    原本连面目都看不清的小鼠突然四肢痉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腐肉从它头顶掉落,新肉飞速生长,伤口开始自行愈合、结痂,双眼甚至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


    何葭云下巴都要合不拢了:“这就是它的真实实力吗?我就知道之前不是它的全部。不,甚至说,我们所能看到的,也许是只是它力量的万分之一!”


    她又哭又笑,有点语无伦次。


    方眠也面露震惊,捏紧项坠喃喃自语。


    两个人抱作一团,激动地想和言知瑾庆祝新发现,却发觉言知瑾已经将目光从小鼠的身上移开,安静地看着手腕上的蛇尾,不知在想什么。


    他好像并没有因为“奇迹”的出现而惊叹,也没有因为生命的复苏而欣慰,仍旧一脸淡漠。


    何葭云和方眠也镇定下来。


    “那我……先把小鼠带出去?”何葭云犹豫着说,“观察几天。”


    “嗯。”言知瑾点头。


    何葭云头也不回地逃离房间:“那我先走了哈哈哈你们慢慢讨论。”


    方眠也找了个借口溜走。


    房间里只剩下言知瑾和黑蛇。


    黑蛇已经从他身上爬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趴在他面前,上半身直立而起,用一种恰好能够到他下巴的高度,仰视着他。


    这并不是他直立时能达到的最高高度。身为一条八米的长蛇,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瞬间拔到两米以上的高度,然后张开巨口,吞下言知瑾的头颅。


    但它没有。


    它用祈求般的姿态凝望着言知瑾。


    我已经把它治好啦。


    你为什么不高兴。


    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我把它改造得更强一点?


    它黑色的眼瞳褪去往日的神采,鳞片的光泽也变得晦涩黯淡,好像从一块闪耀的黑曜石,变成了灰扑扑的普通石头。


    言知瑾手指蜷紧,又放开,指尖在掌心刻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他捧住蛇的头。


    “我不会抛弃你。”他盯着蛇的眼睛。


    “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拇指拂过蛇眼睛下方的鳞片。


    “下次别这么做了。”他亲吻蛇头顶的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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