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尾巴猛地伸直,整条蛇僵在原地。
下一秒,他从地上弹起,瞬间将言知瑾缠得结结实实,尾巴尖还在言知瑾手腕上蹭来蹭去。
杂乱的树叶和木屑被他扬起,纷纷扬扬地落在它和言知瑾肩头。
言知瑾摘掉身上的叶子,重新勾起笑容。
他捏捏蛇的尾巴尖,宠溺地说:“今天晚上晚点回去,多陪你一会。”
饭点,言知瑾给黑蛇拿了一支营养剂。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巨蛇病恹恹地趴在地上,听它呼唤也无精打采的。
言知瑾把食碗放在它面前,唤了好几声,它只是抬抬脑袋,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几步。
“不饿?”言知瑾收起营养剂。
蛇张开嘴,表达自己对食物的渴望。
“自己过来。”
蛇努力移动了一厘米,“啪”地趴倒,眼巴巴地瞧着他。
“你想让我喂你。”言知瑾双手抱胸。
蛇眼睛亮起,点头。
“你的病已经好了。”言知瑾理性分析,“按照你刚才的反应,你不需要协助喂食。”
巨蛇翻了个身,肚子朝上,露出一块疤痕。
那块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在腹部,经常要与粗糙的地面摩擦,所以总是没能完全愈合。
言知瑾简单地检查了那块疤痕,沉吟道:“你能够让小鼠死而复生,但无法令自己的伤口愈合。”
蛇动动尾巴,表示赞同。
所以来喂我吧。蛇如是期待。
言知瑾定定地和他对视一阵,闭上眼,轻叹一声,抱起蛇脖子,把注射器抵到它嘴边。
蛇跟啃奶瓶一样,嘬着注射器里的营养液。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香甜的花蜜味。
营养液是专门为蛇配的,参考的星球上蛇类生活所需要的营养元素。本来言知瑾打算直接喂食肉类,但不知道是蛇吞咽能力受损,还是星球上的生物无法引起它的注意,它总是对他们精心准备的食物置之不理。
最开始他们用的普通鸡胸肉,后来尝试加工好的乳鼠和饲料蛇,最后又用活的小鼠和蛇,甚至蛙类、鸟类和鱼类,但这些通通无法引起它的兴趣。
它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言知瑾。
就像现在这样。
蛇一边吧唧吧唧地喝着营养液,一边看着言知瑾,蛇身在他腰上松松缠了一圈,上半身倚靠在他臂弯里。
偶尔有液体从它嘴角漏出,沿着漆黑发亮的鳞片滚落,把它也染成营养液的清甜味。
和言知瑾的信息素一样的味道。
言知瑾为它拭去鳞片上的水渍,调整推动注射器的速度和角度。
蛇翘起尾巴,在言知瑾喂食的那只小臂上绕来绕去,故意把他的手弄抖。
“安静。”言知瑾按住蛇尾。
黑蛇顺势把尾巴尖缠到他手指上,在掌心挠了挠。
言知瑾刚要板起脸,门口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导师。”
蛇一个激灵弹起来,缠住言知瑾的整条手臂,差点把他手里的注射器甩出去。
言知瑾:……
他深吸一口气。
蛇好像没察觉到他的不悦,高高昂起头颅,摆出迎战的姿势,双目炯炯有神地盯向门口。
周晗光脸上原本挂着和煦的笑容,在看到蛇的那一刻,嘴角瞬间拉平,眼神戒备。
黑蛇晃动着身体,从言知瑾肩膀的一侧,绕到另一侧,用绑礼物的方式,将他包裹住,在他耳边吐着信子。
周晗光的脸顿时黑了好几个度。
“拿来了?”言知瑾问。
他起先试着解开缠在自己手臂上的蛇尾,后来发现不仅解不开,连别的地方也被缠上了,索性不再纠结。
即使以一种猎物的姿态被蛇囚困着,他仍旧神态淡然,语气冷静。
“嗯。”周晗光精神一振,脸上又出现阳光开朗的笑容。
他笑吟吟地走近言知瑾,递给他一沓厚厚的文件,在他旁边坐下,充满敌意地瞪视在言知瑾肩膀另一头的蛇。
黑蛇压扁颈部,慢慢向他的方向靠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吐信子的声音。
言知瑾正低头翻看文件,没看到一人一蛇无声的对峙。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在看,但没有人会质疑他在敷衍。
翻到最后一页,他把文件整理对齐,说:“暂时不用继续了,准备一下……晗光?”
周晗光凌厉地瞪了蛇一眼,甩甩头,眼睛弯起,了然地说:“我知道了。我刚刚听葭云师姐说,实验小鼠出现新的变异,之后是要设立新课题,是吧?”
言知瑾点头,把文件交还给他,又交代了几句。
周晗光全程微笑聆听,时不时和他讨论两句。
两个人一聊,就聊了十多分钟,都是实验的事。
黑蛇靠着言知瑾的肩膀,听他们旁若无蛇地对话。
周晗光是言知瑾带的博士生,很有天赋,也很有想象力,言知瑾很器重他。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虽然好像在聊它的事,但是和它本蛇又没有什么关系。
它听得久了,无聊,用尾巴尖戳戳言知瑾的手背。
言知瑾反手抓住它的尾巴,安抚地拍拍,继续和周晗光说话。
黑蛇低头,报复般咬住言知瑾的衣领,用吻部拱他的后颈。
吻部沾有刚刚的营养液,冰冰凉凉,还黏糊,像是一层蜂蜜水涂在他颈后。蛇好像知道他最脆弱的部位在哪里,一个劲朝着腺体的位置使力。
言知瑾挺直脊背,呼吸乱了一拍。
“导师,怎么了吗?”周晗光关切地问。
“……没事。”言知瑾长长吁出一口气,捏了捏蛇尾巴,警告它不要乱动。
黑蛇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果真松开口,乖乖将脸覆到他背上。
言知瑾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回去和周晗光讲话:“你刚才说……”
他瞳孔紧缩,倏地站起来。
“怎么了?”周晗光大惊,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言知瑾攥紧拳头,咬死牙关,身子微微发颤,眼角泛开一抹艳丽的红色。
蛇优雅地攀援而上,隔着衣服吻过那条脊柱线,最后钻进衣领内,品尝自己藏在那里的美食。
“下去!”
蛇对带着颤抖的命令置若罔闻,贪婪地吞食着空气里的所有花蜜香味。
“砰。”房间内传来一声闷响。
蛇一脸懵逼地躺在地上,身体弯成几个大大的波浪。
它的尾巴还在言知瑾手里,整条蛇现在以一种半倒立的姿势被言知瑾提着。
言知瑾冷若冰霜地睥睨着它。
他白皙的皮肤晕着绯红,像是某种一掐就会碎成一滩泥的花,眼神却锐利冰冷,仿佛这朵娇柔浓艳的花,原本就只是为了掩盖利刃锋芒而存在的刀鞘。
他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不容侵犯。
蛇挣扎了一下,慢吞吞地游到他脚边,不动了。
“你继续说。”言知瑾重新转向周晗光。
周晗光视线游移了一瞬,笑着说:“导师,要不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看着。”
言知瑾看看依偎在自己脚边还探头探脑的蛇,思索片刻,还是拒绝。
“外卖已经到了,再不吃就要放凉,吃了对身体不好。您忙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周晗光继续劝说。
“我喂完它就去。”言知瑾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注射器。
周晗光也差不多同时伸手,两个人的指尖短暂地触碰一瞬,言知瑾马上缩手,周晗光顺理成章地拿起注射器。他推推残余的营养液,瞥了连上半身都不敢立起来的黑蛇一眼,说:“它不想吃,就算了,饿一阵,到时候自己会找吃的。”
言知瑾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个课题很重要,您担心出问题,但也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吧,这段时间您天天待在这里,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身体累垮了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也不是来混日子的,您也可以适当地依赖我们啊。”周晗光“啊”了一声,摸摸后脑勺,意味深长又咬牙切齿地问,“您不会是担心我照顾不好它吧?这你放心,怎么说它都是实验室最重要的实验体,我肯定一万个小心。”
“你先把文件拿回去,其他事我晚点和你说。”言知瑾不欲多言。
“导师,”周晗光认真地说,“我还是认为,应当和它保持距离。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让小鼠自杀的,解剖证明,短短几秒钟之内,小鼠的大脑结构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根本不是一条蛇应该做到的。还有今天,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
“这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言知瑾振振有词地说,“解开背后的秘密是我们的责任。”
“可是不需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代价,”周晗光眼神复杂,他的语气放柔,“我们不知道,这种能力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这种影响有可能是漫长的,等到爆发就来不及了——您如果出事了,元帅会有多伤心啊。”
言知瑾别开视线:“我会小心。”
“小……心?”周晗光扯扯嘴角,“导师,我们现在甚至无法确认它的毒素是什么类型,毒液量有多大,就算不像小鼠那样精神受控,被注射毒液,我们就能解得了吗?您看看它的移动速度和力量,它要攻击我们,我们怎么躲?”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需要进一步研究。”言知瑾并不相让,字字铿锵,“知道原理,才能探索解决办法。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周晗光摇摇头,苦笑说:“导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暂时不知道它还有多少同族,但既然我们能发现他,其他人也说不定。万一其他人先一步掌握它们的秘密,利用这种力量发起战争,我们将会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看它的样子,也不想回m星。但是,我还是不希望您遇到什么危险。”
言知瑾脸色发青,他张张嘴,头轻轻摇了一下。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周晗光。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忧郁的阴影。
掌心痒痒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空着的那只手边,用头顶着他的掌心。
那双总是露着凶光的蛇瞳,现在却异常温顺。冰冷的鳞片因为长期和他相贴,已经变成和他掌心差不多的温度,干燥温凉,摸起来让人很安心。
他摸摸蛇的头,嘴角不自觉地挽起一个弧度。
“喝奶茶吗?”门口探出一个金色的小脑袋,方眠晃晃露出半张脸,眨巴眨巴眼睛。
他打完招呼,挤进房间,对周晗光招呼:“奶茶来啦,快去喝吧。你葭云师姐特意给你点的。”
周晗光已经恢复平静,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凝望着言知瑾,说:“对不起,导师,我有点激动。我只是想说,我想帮您,无论您要做什么,我都一定会站在您这一边,您可以更信任我一些。”
他脚向门外走去,眼睛还看着言知瑾。
话没说完,黑蛇就游过去,捆住他,尾巴一甩,把他扔到房间外。
屋外传来东西接连落地的声音和人类惨叫。
黑蛇咬着方眠手里装奶茶的塑料袋,一扭一扭地走回来,把奶茶放到言知瑾手边。
言知瑾拍拍他的头,以示表扬。
蛇的脑袋扬得更高了。
方眠送完了奶茶,却没有走,而是捧着奶茶在言知瑾旁边坐下。
他是个长相清秀的omega,浅金色的短发,湛蓝的眼睛,浑身上下浮动着温柔的气息。
黑蛇没有赶他,只是盘在言知瑾身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和晗光吵架了?”方眠笑眯眯地问。
言知瑾解开塑料袋扣,打开咖啡盖子:“有点分歧。”
“哦,”方眠理解地点点头,“晗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冲,容易冲动。他也是为了你好。”
言知瑾安静地啜了一口咖啡。
方眠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不仅是他,我也怕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伺我。最开始那几天,葭云一直在做噩梦,一度把黑眼圈当半永久妆容。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不能退缩。
“我们需要它,国家需要它,甚至是全人类,都需要它。”
“它会带来全人类的进步。”方眠眼里闪动着疯狂而骄傲的光芒,“这是主赐予我们的指引。”
半年前,言知瑾所带领的科考小组前往神秘的m星。
m星是二十多年前被发现的新星球。在此之前,人们从未想到,在这么近的地方,居然存在着一个养育着无数生灵的星球。
要不是沈成风在参与星际会议的过程中飞船失事,不幸降落在它身上,或许再过几万年,人们都无法得知它的存在。
它好像永久存在,又无法被窥见,因为时空间隙的撕裂,才得以让人们触碰冰山一角。
m星上物种丰富,对于改良言知瑾母星生物的基因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他们会定期前往m星进行科学考察。
他们就是在那里发现的这条蛇。
本来他们只是在观察一只兔子,却无意中发现一条休憩的蛇。
兔子很警惕,发现了他们放置的摄像机,开始逃跑,他们只能在后面追。
慌不择路的兔子闯入了蛇的领地。
那条蛇正在树叶下小憩,发现鲁莽的兔子时,它抬了抬头,脖颈压扁,不耐烦地吐着信子。
当时,包括言知瑾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那只兔子死定了。
这条蛇体型很大,体态像眼镜蛇,兔子很可能在它的食谱内,且它应当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但蛇却没有吃掉兔子,他只是含住僵直的兔子,慢悠悠地冲人所藏匿的地方游去,大摇大摆地将兔子放在言知瑾面前,还立起前半身,触碰他的手背。
这是一条有智慧的蛇。
所有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叹。
后来它会主动靠近他们的营地,他们发现它行动迟缓,身体有伤,于是想办法帮他治疗。
蛇也会带来一些“礼物”,基本上都是生活在附近的各种动物,弄得言知瑾等人哭笑不得。毕竟他们是来观察这些动物自然状态下的生活的,不是来捕猎的。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一条受伤的蛇,怎么那么轻松地捕杀比自己体型还大的动物。
直到亲眼目睹它“捕猎”的过程,他们才下定决心要把这条蛇带回来。
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群狼围攻了营地。m星上的动物比他们星球上的大很多,看着是狼,其实可以说是拥有尖锐爪牙的小车了。
虽然来的时候做了充足准备,但他们毕竟只是一群研究人员,面对这么凶猛的动物,只能躲藏和尽力安抚它们。
蛇那个时候慵懒地挂在言知瑾脖子上。
它甚至没有移动,只是吐吐信子,眼睛变成奇怪的竖瞳,那群狼就发疯一样向着旁边的大树撞去。
即使头顶鲜血,树干被撞得摇摇欲坠,它们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一刻科考成员们意识到,如果能把这种能力化为己用,一定能让人类向前迈出一大步。
同时,它能让他们的国家成为让所有人忌惮的强大存在。
它会成为他们最锋利的秘密武器,也会成为他们抵御其他国家进攻的坚强后盾。
“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方眠叹息。
他们带蛇回来的时候,想的很简单。就是觉得,它或许能发出某种人类无法察觉的超声波,又或者释放了某种人类无法感知的气味,所以那些动物会癫狂。
直到他们发现,用任何仪器都无法探知对被试产生影响的根源,且那些被控制的动物,大脑结构发生了改变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条蛇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他们对蛇进行了dna序列分析,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不同。这条蛇的遗传因子,好像在随时变化。
要么就是,它是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高等生物,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进行测定。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蛇在这里生活得如鱼得水,很是惬意,方眠等人悄悄和言知瑾商量过把它送回去,蛇表示严正抗议。
更何况,如果把蛇送回去,它被其他国家带走怎么办?
或者说,其他国家发现了它的同类,也在进行秘密研究,且已经有所进展,图谋扩张领土,怎么办?
m星并不是谁的私有品,任何星球、任何国家的人都可以对其进行探索。
至于其他处理……杀?不说这种行为有多残忍,他们能不能杀得死还是个问题。
幸亏蛇对言知瑾相当亲近,平常也没攻击他们,他们才大着胆子继续研究。
“不过这事也只能你来做了。这种机密任务,交给其他任何人,我觉得沈元帅都不放心,”方眠感叹,“当元帅的孩子也不容易啊,要承担这种责任。”
“不。”言知瑾吐出一个字。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出于奉献国家的责任感,或者造福人类的使命感——更俗气一点,为了名垂千史,才坚持要进行研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私心。
从见到那条蛇的第一眼,他就确认,他一定要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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