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虺阴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言知瑾坦坦诚诚,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是我没有调查清楚,就擅自下了定论。猪鼻蛇性格比较胆小,只会恐吓人和装死,它以前也咬过我,但我以为它不敢对你下嘴。监控是为了防止蛇越狱准备的,因为一直没遇到过越狱的情况,我一时忘了它的存在。你的体质和我们不一样,伤口能自行愈合,我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是我不够冷静,错怪了你。”
“你被它咬过?”言虺抓住他的手,皱眉问。
“……没破皮。”言知瑾说,“总之,都是我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我当时有点气。”言虺眉眼缓和,嗓音也压得低沉。
他不太自在地看向旁边呆滞的蛇,手指无意识地蜷起,问:“我把你心爱的蛇弄伤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言知瑾停顿了一下,平静的语调带着一丝颤抖,好像用尽力气,才把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可是这是我造成的。责任在我。”
“你别哭啊,”言虺慌乱地抬起他的脸,小心地擦他的眼角,“我……我马上把蛇还给你。”
言知瑾眼角发红,幽黑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水润,像是结着一层脆弱的冰,一不小心晃破表面的薄冰,后面的水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哭,却看得人心慌内疚,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哄他开心。
“不需要,”言知瑾拨开他的手,还是冷静地说,“它先攻击的你,你只是反击,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我没委屈。”言虺反手攥紧他的手。
言虺往猪鼻蛇那边望了一眼,原本僵硬躺着的蛇抖抖尾巴,窸窸窣窣地翻过身来,昂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它在临时箱里游来游去,最后对着墙壁“啊呜”一口咬下去。
看起来除了傻一点毛病也没有。
言知瑾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准备对它下死手,只是想让它睡一会,”言虺低声道,“你那么喜欢它,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但是……”
他笑了一下,眉毛却耷拉着:“但我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你说我是你最喜欢的蛇,真遇到事了,维护的却是其它蛇。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不是你养的蛇吗?就因为我比它要——厉害?”
言知瑾睫毛微颤,像是被雨打过的蝶翅,无力地低垂下来。
“所以我想让你也受点惩罚。”言虺的嘴角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言知瑾看着自己手上的药膏,问:“如果我真的要和你拼命,怎么办?”
“那我就,”言虺挺起胸膛,傲慢地说,“把你绑到床上睡觉,不告诉你它还活着,看你天天为了它伤心。”
然后自己偷偷养着它,等你愿意原谅我,再把它还给你。
言知瑾定定看了他几秒,抬起手掌,按住他的额头,然后摸摸索索地把他的脑袋压下来,揉揉他的头发。
言虺低下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任他摸自己的头。
言知瑾只轻轻在他头顶拍了两下,很快把手收回面前,若无其事地说:“下次不许乱发脾气了。”
“哦。”
“你在研究所的时候是不是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气?”言知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言虺骤然坐直身体:“没有。”
“前两天研究所的学生,上个月那只小白鼠,还有之前……”他拧起眉,仔细回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关心你,非要弄出点事来?”
言虺直直盯着对面的墙壁,坚定地说:“我没有。”
言知瑾打量了他一阵,没有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是平淡地说:“幼儿园的孩子会用大声哭闹的方式引起父母的注意。这种方法能在短时间内起效,长期维持下去,却会让父母筋疲力尽,最终放弃回应他。”
言虺嘴唇微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可我只有这个办法。”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言虺突然凑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问,“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不生。”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做梦。”言知瑾冷声道。
“可你刚刚帮我上药的时候很温柔,”他指指自己的头顶,“你还摸我的头。”
他回味道:“你喜欢我。”
言知瑾的声音冷得快能把人冻成冰碴子:“我是在检查橘子的牙有没有断在你肉里,它的牙很脆弱。”
“哦。”言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还在啃墙的傻蛇,眼神越来越凶狠。
这蛇傻头傻脑的样子真烦。
言知瑾径直走到冰箱旁,取出饲料鼠和饲料蛇解冻。
他走到哪,言虺就跟到哪,还想出手帮他快速解冻一下饲料。
言知瑾十分感动,冷酷拒绝,并询问:“如果让你解冻,它们还是原来的乳鼠和幼蛇吗?”
“你是指?”
“它们还是原来的它们吗?”言知瑾指向已经恢复行动的宠物蛇。
“你怀疑我其实已经杀了它们,用新的蛇顶替?”言虺眼里的温度开始下降。
“不,我们解剖过那些在你的影响下行为失控的动物,它们的大脑结构,无一例外,发生了变化。”言知瑾一本正经地问,“所以它们呢?你刚刚让它们安静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改变了它们的大脑结构,现在呢?它们变回来了吗?”
言虺欠了欠身,答道:“这我不知道,我没有考虑过。”
言知瑾垂眸沉思。
确实,这不是言虺该考虑的问题,它只要知道那些东西会听他的话就够了。
“本杰明手上的那个……长蝙蝠翅膀的东西,是你的同类吗?”
“它?”言虺的笑声带着薄薄的嘲讽,“它连我一根手指的力量都达不到,和我有什么可比的?”
但对于人类,它已经很强大了。
言知瑾接着问:“但是和你有关系?我是指你们这一类生物。你们是同源的,但它属于最低级的那种,对吗?”
言虺竖起一只食指,抵在他唇上,做出个噤声的手势:“确实有点关系。它……算是随从吧。具体关系,你会知道的,但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需要很长的时间你才能完全明白。如果在短时间内全部告诉你,你的大脑会承受不住。”
言知瑾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如果真的急着知道,可以从我开始。”言虺捂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到自己胸口,“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血液,我们的骨骼,我们的生命以怎样的方式维持和运转,这些你都可以从我身上得到答案。我的身体,可以全权交给你处置,你想对它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手很凉,言知瑾的掌心却不停冒汗。
他的心跳几乎盖住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不做活体解剖。”
言虺闷笑一声,拉着他的手,斜斜地从胸口划到腰间:“可我永远不会死去,哪怕你在这里狠狠割一道口子,我也不会死去。”
言知瑾隔着薄薄的衣料碰到他胸口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呼吸一窒,好像有很多只蚂蚁在血液里爬,浑身发麻。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他勉强镇定地说。
“好。”言虺十分好说话。
蛇屋里的温度一向比较暖和,饲料没多久就解冻好了。
言知瑾用专门的镊子夹住饲料蛇,伸进黑王蛇的箱子,快速摆动镊子的前端,吸引黑王蛇的注意。
黑王蛇先聚精会神地观察食物,然后猛地扑过去,咬住蛇的颈侧,并用尾巴把对方卷起来。
言知瑾把镊子收回来,重新关上箱门,站在旁边看它慢吞吞地找到饲料蛇脑袋的位置,开始慢动作吞蛇。
“你就这么喂它们?”言虺问。
“嗯。”言知瑾又用同样的方式喂旁边的白化德州鼠蛇,“饲料蛇和饲料鼠是专门生产的,比较卫生。蛇对移动的物体比较敏感,所以需要摇动乳鼠,刺激它们。”
“你不把它们抱出来喂吗?”
“为什么要拿出来?”言知瑾话锋一转,“你以为我喂它们和喂你一样?”
言虺沉默。
“你觉得每条蛇都要人抱着把吃的喂到嘴里才行?”言知瑾把镊子搭到餐盘上,发出重重一声响,“而且吃也吃不饱,不控制就能一直吃下去。”
言虺动动嘴唇,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不用进食。”
“你不用进食还要我天天喂你?”言知瑾提高音量。
“虽然不用进食,但需要一些营养修复身体。”言虺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就是因为有你那么精心的照顾,我的身体才好得这么快。”
言知瑾想了想,问:“那你以后都不用吃饭了?”
“需要!”
“你伤都好了,只有那道疤,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吃饭干什么?”
言虺不确定地说:“丰富自身基因?”
言知瑾:?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眯了眯眼:“随便你。”
因为不能咀嚼,只会吞咽,蛇蛇们吃饭很慢,基本上都是慢动作。
再加上它们不会闭眼睛,所以整个进食过程看起来很呆滞。
言知瑾就在旁边给言虺介绍各个蛇的特征:“黑王蛇,原产a国,游蛇科王蛇属,以蛇为主食,虽然无毒,但抗毒性强,能捕杀区域内的毒蛇……”
言虺专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蛇们还是很害怕言虺。但大概是他一直没有做出攻击动作,久而久之,它们也放松下来。
“西部猪鼻蛇,你应该认识,”言知瑾瞥了言虺一眼,确定他并没有生气,才继续说,“突出特点是上翘的吻部。它算是现在很受欢迎的宠物蛇,你觉得它和我小时候养的那条蛇很像,但其实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相同花色的猪鼻蛇诞生,我养它,只是觉得这个花色好看。生物都有生老病死,我以前养的那条,它是寿终正寝,我没什么遗憾。”
“它也是a国的,游蛇科猪鼻蛇鼠,属于后沟牙毒蛇,毒性微弱……”
他讲了很多,最后望着言虺,等他的看法。
言虺如有所思,问:“你会抱着它给它喂食吗?”
言知瑾:“……不会!”
言虺心满意足:“嗯。”
言知瑾抱起手臂,冷眼看着他:“我说那么多,你就只关心这个?”
“嗯?”言虺从上方注视着进食的小蛇,复述着言知瑾刚刚说过的话,“我知道,你说它是游蛇科猪鼻蛇鼠,微毒蛇,毒牙是后沟牙,一般即使咬到人,也很难注毒,毒性微弱,一般用来毒蟾蜍……”
他一字不落地将言知瑾刚刚说过的话还原出来。
他站在猪鼻蛇面前,骄傲地俯视它。
我每次进食都是被抱在怀里的哦,营养液是他亲手帮我配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他还会帮我擦嘴。
猪鼻蛇:嗝,鼠鼠真好吃,我再喝口水,咕叽咕叽咕叽……
言知瑾喂完食,检查了一遍饲养箱的温度,安安心心地锁门出去。
他回到卧室,本来想看书,却听到窗外人声吵嚷,有一群不知来历的人聚集在他家附近的草坪上。
手机屏幕一亮,是沈知瑜的消息: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月食要开始了,哥你还没从实验室出来吧,回家的时候记得看月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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