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铁剑,原胧雪领着铜剑进了路边的一家成衣铺,挑了两身朴素布衣换上,拿头巾重新扎了长发,买了块布,把换下来的衣服包起来,背在背上,在路边用手刀砍了根树枝充当手杖,又从地上抹了两把泥巴,把铜剑俊俏的小脸和自己的脸抹成了半块黑炭。
然后,她牵着铜剑的小手,拄着树枝在大街上走了一圈,装模作样的用铜钱买了些零碎特产。铜剑接过她递过来的糖葫芦,故作欢喜的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实则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原姑娘,有人跟上来了。”
“嗯。”原胧雪当然已经听到了。“来得好,我只怕他们对咱们没兴趣呢,只可惜对于这些人来说,越是弱小,越是会被他们盯上。”
她带着铜剑,仿佛成了真正的瞎子一般,缓慢的在街上走着,由着铜剑牵着她,用清脆的童音给她指路。两个人磨磨蹭蹭,故意来到一个偏僻的街角,身后的人眼看时机到来,果断伸出手去,把这对姐弟掳走了。
他们皆是武人,对付少女稚儿,居然还点了穴道。原胧雪闭上眼睛,只听得这两个人窃窃笑语道:“没想到来街上一趟,竟还有意外收获,也不知是哪来的乡巴佬,眼睛瞎了还敢在外面乱走。”
另一个人呵斥他一句:“行了,快把他们抱上马车,天子脚下,可出不得事。”
啊,真是好一句天子脚下,出不得事!
马车上当然还有其他人在,原胧雪搂半着铜剑,感觉到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城,心说还真是被无情说中,自己又没成功迈入神侯府。她一路上都暗自估算着路程,等到马车停下,又有壮汉将他们一一提下马车,关进了一间屋子,随后,他们去了旁边的屋子说话。
原胧雪坐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铜剑也跟着起身,但见她不动,不由问了一句:“姑娘,我们直接过去抓人吗?”
“不忙。”原胧雪沉声说道。“等他们说完了话再说。”
嗯?铜剑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听到,他偷偷看了看原胧雪,忍不住在心里想到:难道,瞎子的耳朵,真的那么灵敏?
但在原胧雪的耳中,一切确实清晰得不像话。她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有些抗拒的说道:“大哥,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随即响起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想必便是她那位大哥了:“娇红,怎么,你怕了不成?”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那女人呸了一声,嚷嚷道:“这么多年,我和你同生共死,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时候说过一个怕字?!往常不管谁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我难道有说过一句不管你?还是在你心里,我厉娇红就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
“厉娇红这个名字,你听过吗?听起来,倒像是湖北口音。”原胧雪轻声问道。铜剑想了想,也小声告诉她:江湖上,但凡是弄筏的行业,就叫做排教,教中之人,水上功夫,都十分了得。
这江湖上,每行每业,三教九流,俱都有个龙头老大来掌管事务。湖北有个叫厉单的江洋大盗,干的就是这等营生,他的胞妹名唤厉焦红,武功奇高,心狠手辣,兄妹俩倒也称得上是有名人。
只听那厉单不解的说道:“你既不是贪生怕死,又有甚好嚷嚷的?我也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啊!?”
厉焦红道:“我怎么能不嚷嚷?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往日里,咱们做点辛苦营生,钱是来得不容易,可是凭双手挣钱,咱们问心无愧,现在呢?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想出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她一下子抬高了声音:“到处掳走别人的孩儿,有的打断手脚,有的强塞在罐子里,有的强迫他同畜牲交合,尽弄出些不人不鬼、不活不死的玩意儿,再赶他们到集市上卖艺挣钱,这等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你以前是从来不做的!”
“闭嘴!”厉单气急败坏的呵斥了她一句。“你知道什么,这可是六分半堂吩咐的买卖!”
“六分半堂,又是什么门派?”原胧雪继续问道。铜剑也不含糊,仔细同她解释——六分半堂,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门派!
要知道,天下英豪,都服膺“六分半堂”。他们把所得的一切,分三分半给“六分半堂”,若遇上任何祸难,“六分半堂”则必定付出六分半的力量支助。
天下即一家,便是六分半堂的理念──“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天下好汉都奉他为“老大”。
“能和六分半堂相提并论的,只有金风细雨楼。”铜剑这么说道。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六分雷,四分苏,就是说天下并非名门出身的英豪,有四成服从于金风细雨楼,但仍有六成,听从于六分半堂的调遣。
“是吗?听起来,似乎是有几分厉害。”原胧雪淡淡的回应道。她已经听到了厉焦红的回应:“便是总堂的吩咐又如何?我等不愿意,自有别人去做!做这等营生,若是哪日翻了船,底下的兄弟又该如何看我们?大哥,你便听我一句劝吧!”
然而,一个人若是下定决心,又岂是那么容易劝动的?厉单厉声喝道:“能为六分半堂效力,是我等的荣耀,你要是再胡说,我便亲自动手,割了你的舌头!”
“哼!”厉焦红负气,冷哼一声之后,抬脚便离开了。厉单则是对身边的人道歉道:“她今日太过放肆了,还请诸位莫怪,刚才她说的那些混账话,左耳听了右耳忘,勿再外传,日后有用得着我厉单的地方,在下必当竭尽全力!”
另一个男人干笑了两声:“厉大姐快人快语,我等兄弟,哪有不知道的,大哥放心,只要这话流出去一个字,便当是我说的!……只是大哥,恕我直言,总堂方才吩咐,让我们去绑架闻巡抚的独子,这件事——”
厉单冷冷道:“你都说了,这是总堂的吩咐,又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此事就别告诉焦红了,我自会再请两位朋友相助。”
“是。”其他人纷纷称是,又说起了行动的细节。原胧雪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再来此地,然后她松开了搂着铜剑的手臂。
“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放心,自然有你才能帮我做的事。”她的语气并不冷厉,但就是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铜剑连连点头,随后反省过来,她根本瞧不见自己的动作,连忙答应了一声——然而原胧雪并未等到他出声,便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大约是因着门外有人看守,里面躺的也不过是些被点了穴的女人和孩子,这处屋子的门上居然没有挂锁。原胧雪出门以前,先从地上捡了一把石头,在推门的刹那屈指一弹,门口的两个守卫顿时瞪大了眼睛,却是浑身僵硬,不仅动弹不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两颗眼珠子还能转了。
她举步就走,路上但凡遇人迎面而来,俱都用石头点住其穴道,于是没过多久,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了;随后,她站在那间议事的屋子前,也停也未停,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什么人?!”这动静才算惊动了厉单等人。他们纷纷跳起身来,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布衣少女站在门口,不禁哈哈大笑道:“是谁放这姑娘过来的?怎么,嫌大爷们说话无趣,要给我们找点乐子?”
——但话虽如此,他们的手却纷纷扣在了各自的武器上,因为谁都知道,寻常女孩,如何能这么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原胧雪当然不会答话,她也不是同任何一个人都有话说的,事实上,她的脚步也一点没停,直直的朝厉单走了过来。
有人被她毫不客气的略过,不由抽刀回首,试图从背后偷袭,然而他的刀没能落到原胧雪的身上,一只袖子轻轻挡住了他的视线,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那只袖子重重抽到了墙上,登时昏死过去。
“你到底是谁?”厉单的脸色变了。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已经养出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惹不起的人。
他并不需要这句问话的答案了;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他便已经纵身一跃,试图从敞开的窗户逃出去。
然而他的身子即将跨过窗户的时候,只觉得头上一痛,有什么东西从他左耳飞入,又从他的右耳穿了过去,滴溜溜的落在了地上。他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就见一颗染血的石头在地上滚出老远,拉出长长的一道血线。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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