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胧雪点了点头。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不能自主进行阅读,但在神侯府小住时,诸葛神侯藏书丰富,她也在四剑童的陪伴下听了不少书,借以考校他们的功课,有些书本略做旁听,便朦胧想了起来,其中自然也有这部桃花源记。
其是说一位渔夫无意中进入一处桃花源,发现此地纤陌纵横、和平安宁,住着许多人家,这些人自言为躲避战乱,逃到此处,就再也没有出去,甚至以为此时尚是前朝。而等渔夫离开此地以后,便再也找不到桃源的入口了。
这老道说起这本传奇,用意自是不言而喻:“姑娘来此桃源,已有不少时日,难道不想归去?”
这,岂不已是明说她是世外之人?无情下意识的收紧了手,却听原胧雪朗声说道:“武陵人尚且为桃源流连忘返,甚至日后还要去而复返,道长既然以此喻我,又为何会觉得我想回去呢?”
她的说法同前日夜谈时已全然不同!无情立刻意识到,她并不信任对方,一边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却也为她待自己有所不同而心生欢喜。
那老道被她一噎,却也并不生气,只是无奈道:“罢了,说来也是我多嘴,只是不忍姑娘在此界徘徊罢了,因为我窥得天机,姑娘你再在此地待下去……恐有血光之灾啊!唉,还请姑娘记住我的话,无论何时,只要姑娘你想要回家,自都可以来龙虎山寻我。”
说罢,他便举步要走。原胧雪的态度丝毫未变,毫不犹豫的背起一只手,向后退了一步:“慢走不送。”
既然在场没有人挽留,那道人自然也就这么走了。习秋崖望着他飘逸的背影,直到他走出老远,才小声问了一句:“原姑娘,我看那位道长一片好心,你……你是不相信吗?”
“谈不上相信不相信,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又不认识他,又怎么好意思让道长为我付出呢。”原胧雪的语气十分平静。习秋崖与她到底不熟悉,也不敢多说,郭秋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姑娘交谈,于是大家默契的又把话题转回了刚才的一场混战上。
地上的一众杀手都蒙着面,郭秋锋弯下腰去,挨个儿将他们脸上的黑布扯了下去——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习秋崖突然就惊讶的叫了一声,蹬蹬蹬退后三步,脸上流露出难以接受的惨痛表情来。
另一个人也在尖叫。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随后,那位少女就扑了过来,落在其中一个杀手的尸身边,抓着她的肩膀,一个劲的叫她:“大嫂!大嫂!”
习秋崖见此情形,也不由张口唤了她一句:“小妹!”原来,她便是习家庄的三小姐,习玫红。
另外两个高大的男人携着小珍落到无情身边,倒不是别人,正是铁手和冷血。师兄弟一个照面,无情的表情先是变得柔和,随后又微微皱起了眉,对冷血说道:“你受伤了。”
这当然不是疑问,冷血也没有否认。他的脸因为之前的伤势和过度的失血仍显出不正常的苍白,但因为此时柔和的脸色,比起平日的冷峻,倒显现出几分纤弱的俊美来。
“二师兄来得刚好,我没有大碍。”冷血这样说道。他之前一直在追查一宗连环灭门的凶案,正是在被贼寇围攻的时候被铁手救下,随后便一直在郭秋锋家里养伤,也正因如此,才会阴差阳错的救下落水的习秋崖和小珍。
铁手则是打量过无情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几具尸体,随后,他不禁喟叹道:“真想不到,两位的大嫂居然是黎露雨。”
闻言,伤心不已的习玫红猛地抬起头,瞪大了圆圆的杏眼:“什么——”
习秋崖也不由脱口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大嫂她是‘铁扇夜叉’?!”
这绰号十足凶狠,盖因黎露雨乃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爱财如命,打家劫舍,杀人如麻。铁手又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大汉的尸身,一根铜棍正静静落在他的脚边:“是。这是大力神吕钟。”
黎露雨和吕钟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身上都背负着累累的血债,不想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习秋崖有些胆怯的窥了窥吕钟狰狞的面容,又望了望地上躺着的第三个人的尸体,不由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嫂……还有良晤叔叔,怎么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又为什么……要杀我们?”
——原来,那被揭下面罩的第三个人,就是习家的三管事,习良晤!
习玫红也有些晃神:“大嫂她……她来了家里这么久,我根本不知道她居然会武功……”她又是伤心,又是不解,忽然抓住习秋崖的手臂嚷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告诉良晤叔叔,你和二嫂躲在郭大哥家里的!”
习秋崖如何会责怪她?连忙搂着她安慰了几句。冷血偷偷看了一眼习玫红焦急的面容,忽然对无情说道:“我之前办案的时候,已和那帮贼寇遇上,岳军和唐炒已死在我手,再加上这里的黎露雨、吕钟和习良晤,只怕,都逃不开那桩抢杀灭门的案子。”
无情沉吟道:“之前太原一带,已有五户人家遭了这帮贼寇的毒手,不过比起习家庄来,这五家人,只怕只是他们的开胃菜。”
原胧雪插口道:“若这些人真的是故意藏身习家庄,为的就是谋取习家的家产的话,想必他们在庄内,还有别的同伙。我们最好趁他们还没察觉不对,先赶去习家庄找人,否则若是习笑风落入他们手中,那可就麻烦了。”
听她这么一说,习家兄妹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无情点了点头,拍板道:“好,我们现在就去习家庄。”
*
习家庄一片祥和宁静,好似不远处山坡上发生的血案,全然与此地无关一般。下人恭敬有礼的将一行人引进了前庭,很快便有一个熊腰虎背、虬髯满腮的高大男人走出大厅,朝着众人一拱手道:“之前得铁手、冷血两位神捕光临此地,已是令习家庄蓬荜生辉,没想到如今,连无情大捕头都来了,幸会幸会!只是不知道,铁二爷、冷四爷没能拿到的手谕指示,莫非在大捕头手里?大捕头也是为了我家庄主而来的?”
他虽然满面微笑,瞧着和蔼至极,但说话却是一派夹枪带棒,明显是个能言善辩、不好对付的人物。无情才要说话,他却突然转向习秋崖和习玫红,满脸慈爱的说道:“二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这段时日,你真是受苦了,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觉得对不住你,竟要你流落在外、寄人篱下……老三还说,要亲自去接你回来,怎么,你们没遇上吗?”
他谆谆关心,溢于言表,全然不似作假,叫习秋崖忍不住生出两分疑惑来,怀疑他是否真的不曾知晓习良晤在外面做的事。比起他来,习玫红却是个颇为刚烈的性情,当即上前一步,冷笑着问道:“英鸣叔叔,看到二哥平安无事的回来,你真的觉得高兴吗?只怕,我们没能死在外面,才是最让你失望的才对!”
习英鸣大惊失色:“三小姐,这话又该从何说起啊?这么多年来,我一心一意的服侍着你爹和你大哥,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盼着你好呢?你可不要听信一些谗言,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要知道,谁对你好,谁只是想利用你才好。”
他说起“利用”二字的时候,轻蔑的目光一直在冷血等人身上徘徊。见他如此表现,习玫红愈发生气,大声嚷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二哥就是蠢,由着你说什么是什么?不,不是这样!谁是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一清二楚,你到底要如何解释,习良晤想要杀了我二哥这件事?!”
——然而,面对如此质问,习英鸣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变,看向习玫红的目光,好似她还是什么不能理事的小孩子一般。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逼问,反而朝着背后的大厅抬起手道:“诸位,我家庄主其实已经等候多时了,你们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说罢,他微微欠了欠身,率先走了进去。习玫红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怒气上涌之下,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伸手甩他一巴掌——然而她方才举步,就感觉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随后又立刻放了开去。
她转过头,只见冷血古怪的别着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一眼,一张俊脸已然是红透了。
见她突然转头,走在她身边的习秋崖有些迟钝的问了一句:“小妹,怎么了?”
“没、没什么。”习玫红故作镇定道,连忙拉着他跟上众人鱼贯而入的脚步。但在长发的遮掩下,她的耳朵,却是悄悄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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