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宫阙,琉璃瓦光映。


    “可算是到了。”仰头看着朱漆宫门,时也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诶,时将军,大皇宫门前还叹什么气呢。”王副将道。


    还不是因为你,时也幽幽望着他。


    兄弟心里真是没点数儿了。这破锣嗓子哼了一路的江南小曲,沙场上骂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憨憨德行。


    小宫人见到他们,赶忙进去通报。


    今日未拾掇便入宫,主要就是为了将述职折子呈上。明日上朝,时也等人方算是正经觐见面圣。


    春日的日头不大。但身穿厚重的甲胄,干等着也难受,时也利落下马。取下佩剑,卸了头盔,少年粲然夺目。


    王憨憨副将看着一时也挪不开眼,“在这边城呆了许多年,可从没见过时将军这般好模样的。时将军可见过淮王爷的真容?”


    早起上朝就在同个大殿之内,得是多瞎才没见过他。


    得了时也一个白眼,副将才接着道,“听闻盛都中,淮王爷可是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杀伐决断,权贵与相貌皆甚。让人仰慕,将军可以一说淮王爷的风采么。”


    憨憨满目的崇拜。


    也不拒绝,时也一本正经回想着,“比鬼精,面容奇异。值得一提的是,百里开外瞧着,显得他特别良善。”


    “百……百里开外?还看得见吗?”


    时也笑眯眯,“没错,就是看不见。”


    话音落,便见一长者和一面色难看的劲高男子自宫门内走了出来。


    长者年过五旬,紫色大科绫罗朝服。文质儒雅,面上显现风霜,眸光却是敏锐,行走间可见步履矫健。


    就是见到时也,轻轻咳了两声。


    “奚相爷。”时也自是认得长者,“许久未见,奚相爷身子可是不适?”


    这后生,奚柏闻言笑得更委婉了些,“时大人,这一程可辛苦了,老夫特来相迎。这是淮王爷身旁的谨言。”


    宫墙边上,容易落人口舌。


    偏生时也还坦荡得,仿佛刚才说人家坏话的不是她,“既是如此,下官这述职折子,便再是劳烦奚相爷转呈至陛下。”


    见时也把折子递将过来,奚柏连连摆手,“都到这了,时大人就待会直接呈给陛下便是。”


    奚柏转向副将几人颌首,对着他们一番歌功颂德。


    明眼人过过耳朵,便识趣地尽皆行礼离去。


    倒是谨言,转而在前头为二人带起了路。


    “时大人,这便随着他走罢。”奚柏牵挽着这后辈的腕子,满意地打量着,“想老夫两朝为相,经手圈过的进士,可得有好几百。”


    “像时大人这般成长之快的青年才俊,甚是少见啊。”奚柏笑着连连点头,“此番时大人去往边城,可有何趣事与老夫分享一二。”


    老相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亲昵晚辈。


    好歹借着拱手将腕子抽了回来,“边城的事,怕也及不上盛都的趣事一两分。就是下官纳了两个侍妾,倒是值得一提。”


    冷不防前头带路的谨言脚下蓦地一绊,又瞬时恢复如常。


    老相爷喉头也是一哽,便看到他欣赏的这位青年才俊接着道,“这俩侍妾,貌美,也粘人得紧。下官本想将其中之一扶为正室,奈何不合朝制。”


    “奚相爷是不知,那俩女子出身不大好,其中之一还是边城的营伎。下官纵是想藏得再好,奈何那女子名字就载在那营册之上。”


    奚柏简直想将这话头拦下,满朝的官员,但凡有长耳朵的,怕都知道了这事。


    便见谨言的步子走得稍加快了些。将一座座朱红的宫殿路过,飞檐上的龙爪木雕也未再出现,越走越是比刚才冷清。


    直至他们行到一座铜鎏宝顶的角楼前,朱漆大门顶悬着墨黑木匾额,上头是先皇亲笔题的字——禁卫司。


    时也笑眯眯的表情才略有讶异。


    “听闻陛下此刻和淮王爷,正在禁卫司中亲自审讯犯人。”奚柏低声道。


    拉着小陛下一同亲自审讯犯人,齐淮这莫不是脑子不好使,也太闲了。


    时也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淮王爷统摄朝政,竟然还有这般功夫去审犯人,看来那个犯人怕是来头不小。”


    谨言还是板着一张脸,一副你爱进不进的模样。


    倒是奚柏听到这话神色愈发微妙,“老夫见不得血,便送到这儿了。”


    一边说道,一边将手又搭在了时也的腕上。


    暗地里还用上了些许力气。


    “待时大人得空,再与时大人畅谈。”奚柏松开手,转身离去。


    谨言弯腰,“时辰也不早了,时大人请罢。”


    禁卫司这个地方,比都城的府牢环境要好上些许。毕竟这可是个相当于宫城中枢的牢房了,寻常百姓也进不来。


    时也心里走的几个来回比脚下快得多。


    只是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看着眼前那个钉在刑架上的人蹙起了眉头。


    禁卫司内只有小小高窗投进来的光线,刑架上的人满身血迹斑斑,可时也到底也是看清了那个犯人。


    长得竟与先皇有七八分相似,连体格也相差不远。


    只是先皇临终前那份微弱,和现在这般的气息奄奄,不大一样。


    “时大人到底是时大人,愣都不愣一下。本王还以为忠臣良将见到此人,都会忍不住泪流满眶。”


    空地处摆放了两张乌木靠椅,能说出天底下最凉薄话的人就坐在那。


    想想方才说过的面容奇异,时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说,齐淮的品貌极好。


    沉色素锦袍,乌缎白玉冠。随意坐着便如霜潭锋玉,冷锐不可当。


    这么一个行事狠戾的人,难以想象五官其俊彦,眉眼竟是舒朗凝华。那份权势沉淀下的尊贵将主杀伐的戾气蕴培得理所当然。


    先皇的儿子基本死绝,只余下这位和现在的小陛下。


    “王爷至亲,王爷都还未痛哭流涕,下官怎好泪流满眶。”寒讽的话谁还不会说,时也走近了几步瞧着,“陛下不在此处?”


    “本王没那个闲心思把你骗过来。”齐淮冷声。


    时也没有回话,意有所指地瞟向了刑架上的人。


    齐淮面上的霜结得更厚了,身旁的人忙解释,“片刻前,陛下确实在此。只不过,此处的空气不佳。陛下觉得身体不适,便已回殿,与时大人倒是错过。”


    时也脸都皱巴了起来,眼下这人血肉都被拷打得几近腐烂,小陛下看着难不成还能龙体安康。


    微微翕动了下鼻翼,空气是有些凝滞不畅。除了浓郁的血腥味,还有一抹极难捕捉的药味,“那倒是难为王爷,身体不适也还坐在此拷问犯人。”


    “怎么时大人不问此犯人是谁?又因何要拷问?”


    闻言时也拱手得利落,“王爷雅兴,是下官打扰了,下官当即告退。”


    “怎么,可以将述职折子由得奚柏转呈,便不能将述职折子放心交由本王了?”时也脚步未迈开,便听得这淡漠掺着嘲讽的话语。


    齐淮眼神瞥向了身旁那张空椅。“时大人既已来了,何不跟本王谈个交易。”


    少顷,禁卫司自发地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刑架上那位。


    “下官年纪尚轻,家中已有家眷。”这交易是真不想谈,时也幽幽落座他身侧。


    有些人就算无繁冗华服,只这一身风尘仆仆,也能成潇潇绝色。


    梦里的峡谷荒诞蓦地从脑里跳了出来,血气有些上涌。齐淮才觉这人的容色较去年仿似愈盛了起来,“时大人去边城不是沙场行军的吗?”


    “怎么还这么少了些许男子气概。”齐淮面带嘲弄,如刀的眸光却也不敢再落在她脸上。


    就说见鬼,一个男的,竟然比梦里长得还要好看些。


    “王爷在盛都内一直养病,难不成就增长了些许男子气概。”无旁人在,时也刻薄话也多了起来,“王爷是想拿你的男子气概跟下官谈什么交易?”


    自然不是。


    他齐淮向来多的是手段,甚少需要与人谈交易,但是那东西,“时大人要怎么才肯将它交予我手上?”


    懂的人听懂得的话,时也倒直截了当地惊讶,“它如果在下官的手上,下官定当要将它交托予王爷。”


    齐淮敛了眉眼,丝毫不信。


    “王爷乃是我朝表率,赤胆忠心,忠肝义胆,忠君爱国。满朝皆以王爷马首是瞻,下官自是一样。”


    前一刻说着他坏话的人还生怕不够恶心,“王爷放心,下官定当竭力帮寻。待寻到,必是当即奉上,毫不犹疑,以表下官爱戴王爷之心。”


    齐淮结霜的脸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显然被时也的睁眼说瞎话震惊住。


    冷刻凌厉的薄唇一张一抿,硬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在此之前,就为难王爷先以这刑架上的人泄泄愤了。”


    时也走后,谨言瞧着主子脸色,按捺不住,“王爷,为何不直接动手。制住了他,看他还能满口胡言。”


    “时也这个人,你看他插科打诨,实却根骨如竹,你以为他此番如何能数月便让边城及异域的人服他。”齐淮被膈应得头脑也清醒。


    “不愿意交易,便让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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