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电话 晚上时间
伊妮德因为凯撒的问话而感到疑惑。
她侧脸, 有些奇怪地问:“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凯撒靠近伊妮德。
他更好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敏锐地捕捉、分析到那抹淡淡的茉莉花香。
不会有错,如今只会存在凯撒梦境中的气味, 好端端地,仍旧在这个世界上。
凯撒确认对方还活着。
还好端端地活着,说不定还在某个地方捧着小乳猪大口大口地啃。
一想到这里,凯撒的心脏又重新恢复跳动, 他第一反应是喜悦, 然后,疯狂涌上来的, 才是属于Alpha的特殊占有欲。
对Omega进行永久标记之后, Alpha天然对其拥有独特的占有欲|望。他(她)们将无法容忍其他Alpha触碰Omega, 任何超出社交距离的亲密都能够令他们发疯。
更不要说——
标、记。
离伊妮德越近,凯撒嗅到的味道越清晰。这样熟悉的、可爱的味道, 在伊妮德身上同样留下痕迹。
凯撒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伊妮德如何将对方温柔地抱在怀抱中,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一边柔和地触碰她, 低头, 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留下咬痕, 做标记。
强烈的嫉妒心。
凯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和愤怒。
但他只能保持冷静, 询问伊妮德:“你对她进行了标记?”
伊妮德没有留意到表哥的不正常, 她单纯地以为表哥只是关心近况。
毕竟随意标记Omega听上去也很糟糕。
“是啊, ”提到对方, 伊妮德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容,“是一个很美味的女性呢。”
美味。
凯撒想让自己冷静一下,镇定, 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而伤害表妹。
毕竟伊妮德并不知道对方……
该死。
凯撒完全没办法理智地说服自己,本能的占有欲和Alpha的特性让他不能冷静分析。
而且,萝拉已经被永久标记过,再被其他人的信息素标记,难道不会痛?
她的体质应该无法承受其他Alpha的信息素。
“……很漂亮温和的女性啊,”伊妮德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她和凯撒一同上了车子,仍旧没有发现表兄的异常,“不过,虽然现在社会比较安稳,但一个Omega想要找Alpha来临时标记,果然还有些危险,她太信任我了……”
信任。
凯撒听着伊妮德这样说,他戴着手套的双手紧紧交握,骨节用力,发出声音。
伊妮德:“对方应该也不止一个Alpha.”
凯撒慢慢、慢慢地呼吸。
不能怪萝拉。
不能怪萝拉。
她只是一个并不懂轻重的Omega。
都是那些Alpha的错。
况且,被永久标记后的Omega,被其他Alpha触碰,只会痛苦。
一定是其他Alpha强迫她,欺骗她。
我可怜的小萝拉。
凯撒想自己找到了理由。
他不会对自己的表妹做什么,但可以一根一根抽断那些欺骗小萝拉的Alpha骨头。他会让这些Alpha知道,不可以触碰已经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
伊妮德听到表兄手上发出的声音,她以为是表兄在担心艾米莉亚。
她决定更多地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好让表兄镇定下来,不要这样担忧。
“说起来也有趣呢,”伊妮德微笑着说,“这个Omega告诉我,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她已经和二十多个Alpha交往过……”
凯撒想。
很好,二十多个混蛋。
以及……不知死活的小蠢货,漂亮小笨蛋,小乳猪,二十多个,二十多个……
在他晚上失眠的时候,这个家伙,就快乐地依偎在各个Alpha的胸膛前,说不定还会抱抱、嘬嘬。她这么会撒娇,那些混蛋一定会控制不住地答应她……
凯撒无法忍受了。
“伊妮德,”凯撒说,“请稍微安静一下。”
他闭上眼睛,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我想休息一会。”
伊妮德说了声好。
凯撒闭上眼睛。
他清晰地闻到伊妮德身上飘来的、属于萝拉的信息素味道,如此熟悉,温柔。
此刻却属于伊妮德。
凯撒因为对方信息素中夹杂萝拉的味道而感觉到愤怒,却又莫可奈何,他只能在黑暗的车中,沉静地坐着,思考如何将对方捉到。
这个已经被标记却还四处风/流潇洒的Omega。
对于Alpha来说,嗅着其他Alpha的信息素实在是一种煎熬,尤其是目前这种状况,伊妮德身上残留的淡淡茉莉花香就像刀锋上抹着的一点蜜糖,吸入后对身体和心理都是沉重到致命的痛苦,反复摧残、折磨着凯撒的心脏,被痛苦包裹的蜜糖只能品尝到细微一丝,几不可察。
但他仍为这一丝甜而去接受利刃。
凯撒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沉默地去捕捉这若有似无的茉莉花气味。
就像反复撕开伤口上的血痂,不停触碰能让神经颤栗的疼痛。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艾米莉亚醒来的时候,眼前昏暗一片,白色的纱幕重重叠叠,她坐起来,率先感受到的,是头部的剧烈痛苦。
她不受控制地哼了一声,意识有点模糊,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刻,只听到安加斯熟悉的声音:“大小姐?”
就像做了很长的梦,就像安加斯的失踪、萝拉的死亡都只是噩梦,艾米莉亚仓皇到甚至开始声音颤抖,迫切地伸手:“安加斯?”
一双有力的手拥抱住她,艾米莉亚嗅到熟悉的咖啡豆味道,安心到让她落下眼泪,滚烫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贴上她,艾米莉亚听到安加斯温和的声音:“大小姐,您做噩梦了吗?”
艾米莉亚知道对方处于易感期,她也正好处于发热期,对信息素的渴望让艾米莉亚直起身体,半跪着,勾住对方脖子,她抬头,用自己那并不具备威胁力的牙齿贪婪地咬住对方脖颈。和以往一样,安加斯没有拒绝,顺从地任由大小姐表达,即使她只是一个Omega,但每次开始前,艾米莉亚都需要宣誓自己对他的占有权。
直到艾米莉亚满意后,安加斯才柔和地问她:“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艾米莉亚说:“快一些。”
安加斯换了姿势,他让大小姐坐在自己腿上,尽量温柔,避免对方在标记中感到疼痛。而在这个过程中,艾米莉亚通过半开的纱幕,看到外面简陋的布置。
她猛然睁大眼睛:“安加斯!”
艾米莉亚想要命令对方停下,那些混沌的感官逐渐消失,几乎是瞬间,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安加斯的的确确消失,而艾米莉亚也的确因为志愿军的失败而遭到俘虏……
安加斯的身份不言而喻。
艾米莉亚愤怒地伸手给安加斯一巴掌,她咬牙切齿:“你背叛了我!”
艾米莉亚再次因为自己身为Omega 而感觉到无力,尤其是现在,她处于发热期,完全没有办法和安加斯的力量抗衡。如果她是Alpha,现在一定会将安加斯撕成碎片,让他知道背叛主人会是什么下场,而不是现在,只能命令他停下。
如果还是以前,安加斯一定会停下。
安加斯从来没有反抗过她的命令。
除了这一次。
被艾米莉亚打了一巴掌的安加斯,保持着这个姿态,他甚至将脸贴到艾米莉亚柔软、发烫的掌心中,用温和的声音说:“您的确应该打我,大小姐。”
“因为我接下来想对您做的事情,值得您打死我。”
艾米莉亚气愤地咒骂他:“你这个混蛋!贱种!背叛主人的狗……”
安加斯只是笑,他温柔地抱住艾米莉亚挣扎的胳膊,垂首,轻轻地亲吻艾米莉亚柔软的脖颈,因为发热而轻微浮肿的腺体。
在标记之前,安加斯轻柔地说:“大小姐,您的狗要来橄您了。”
安加斯的牙齿没入脖颈,她喉咙中发不出声音,强烈的屈辱让艾米莉亚狠狠地打安加斯,而对方不为所动,仍旧虔诚地拥抱她。
这个疯狗!
艾米莉亚发誓,等她发热期结束,她一定要亲手打断这只疯狗的腿!!!
同样是阿斯蒂族人,为什么,为什么小萝拉就那么温柔……
“哈啾!!!”
萝拉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她在基地中美滋滋地睡了一整个上午,中午拎着两个小锅一个保温杯去食堂中打饭——还好大家对萝拉的大胃口有所耳闻,就连负责分饭的阿姨都慈祥地往萝拉的小锅里多加了一只烧鸡。
萝拉快乐地吃完一整只鸡,把两个锅一个保温杯中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才终于打了个饱嗝,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
给房东打电话,询问房租的问题。
萝拉不在那里住了,想要问问剩下的租金,能不能拿回来一半。
她昨晚跑路太着急,半夜也不方便给对方打电话。
对方的电话很快接通,萝拉活力满满地打招呼:“中午好呀,我亲亲亲爱的约翰叔叔~”
另一端。
胖乎乎的约翰叔叔满头大汗,坐在椅子上。
手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开着扩音器。
一柄黑洞洞的枪顶着他的太阳穴,这个保镖模样的人从进来后,一句话也没说。
约翰叔叔艰难地伸出手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胆战心惊地看着不远处的男性。
银发紫眸,黑西装,黑手套,高大英俊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低头,在纸上随意写下字,展示给约翰看。
约翰叔叔张开口,他跟着纸张上的内容,尽量平静地开口:“我银行卡最近被冻结,没有那么多额度,我可以给你现金吗?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62. 会见 好久不见
当听到萝拉熟悉的声音时, 有一瞬间,凯撒想顺着电话线,把对方揪出来。
她的的确确还活着。
不是梦魇, 不是虚假的、一触即破的泡影。
这个可恶的、可爱的小乳猪,自杀果然是她的假象,她怎么会这样轻易放弃。他还没有死,这个小乳猪怎么可能会愿意自裁。
凯撒没有动, 他安静地听着约翰和电话那边的人沟通。属于萝拉的声音如此雀跃, 显而易见,在失去他的这段时光中, 对方依旧在度过着属于小乳猪的快乐单身生活。
不错。
浅绿色墙布上的细微花纹被金灿灿阳光填满沟壑, 凯撒一动不动, 身侧阿勒坡松树的绿色枝叶在玻璃窗上画下淡淡的影子,而他始终坐在暗处。
他听着萝拉露出那种有些为难的语气:“呀?真的要我过去吗……嗯, 好吧,今晚对吗?我们在哪里见面?”
约翰说了一个地点。
“不不不,”萝拉摇头,“还是换一个吧, 去海滨的那家有蓝色招牌的新餐厅怎么样?我想吃那里的炭烤牛排和用杏仁、腌桃子做的蛋糕。”
约翰不敢做决定, 迟疑着, 向凯撒投来求救的目光。
凯撒做了一个可以的手势。
“可以, ”约翰说, “就这么决定了, 再见。”
“再见。”
通话终于结束, 约翰额头上沁出大量的汗水,他什么都不敢说,捧着手机, 呆呆站着,看向凯撒。
凯撒站起来,微微抬手。
顶在约翰太阳穴上的枪支移开,约翰急促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夏天即将结束,一阵风从没关紧的彩绘玻璃窗缝隙中吹进来,衬衫和后背轻轻分开,凉意从黏腻的汗水中渗到肌肤上,像是一尾蛇钻入他的衣服。
凯撒走过来,他礼貌地向约翰点头:“感谢您的配合,约翰先生。”
约翰张了张口,他平时看新闻不多,没有认出凯撒的脸,也不知道对方是好是坏,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您在为这个国家做出优秀的贡献,”凯撒说,“为了防止意外,我们希望您能够留在这里,直到我们成功抓捕到对方,请问可以吗?”
约翰没有拒绝的权利,他甚至来不及说更多,保镖就用枪指着他,要求约翰坐下。
“不用担心,”凯撒微笑着说,“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
“不用担心,我会确保您的安全。”
艾米莉亚趴在柔软的、被扯坏的真丝上,听到安加斯温和地这样说。
艾米莉亚很讨厌这种像狗一样的姿态,尽管她一直辱骂安加斯是狗,是畜生,是贱种,但始终拒绝和安加斯用,她认为这样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野兽。
只有狗才会选择这样。
安加斯仍旧选择对她进行临时标记,留下不会出血的咬痕。
得到信息素安抚和结束亲密行为的艾米莉亚像一只在太阳下晒暖的猫咪,当安加斯伸手触碰她的时候,艾米莉亚立刻炸毛:“不要碰我!”
艾米莉亚甚至想要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钱,狠狠地砸在安加斯脸上,让这个违背主人的狗去花钱买其他猫去玩,而不是这样,对自己的主人做出如此可恶行径。
艾米莉亚还在生气。
安加斯还活着。
安加斯是叛徒。
艾米莉亚无法说明这是喜悦还是愤怒了,她反复地被这两种情感反复拉扯,心脏像被反复咀嚼过的口香糖一样,慢慢地泛起酸。
她很不高兴。
萨列里家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被背叛,尤其是对骄傲的艾米莉亚来说。
一直辛辛苦苦寻找的、忠心耿耿的狗居然是一头想要噬主的狼,这让傲慢的小猫咪无法接受。
安加斯收拾了狼藉,他不能永久标记大小姐,仍旧像之前侍奉结束后,端来加了蜂蜜的水,喂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拒绝:“我不要喝。”
安加斯说:“喝一些,我等下要去工作——”
“什么工作?”艾米莉亚睁大眼睛,她漂亮的银发垂在肩膀上,紫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像美丽的宝石,“你也要去制造恐怖袭击吗?”
“不是恐怖袭击,”安加斯仰脸看她,“是为了争取权利。”
艾米莉亚不理解。
她如今在军校里接受的教育中,并不存在阿斯蒂族人的“合法斗争”。
“……您只要知道我对您毫无恶意,”安加斯举起杯子,放到艾米莉亚唇边,去润大小姐的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陪伴您更久。”
艾米莉亚想,自己喝水一定是因为太渴了。
绝不是因为安加斯的语气如此可怜。
她喝完整杯蜂蜜水,疲惫和车祸的后遗症让她脑袋很痛,她仍旧需要休息。
安加斯应该还有时间,就像忠诚的狗守护主人,他安静地守着休息的艾米莉亚。后者意识到安加斯不可能放她离开,就这样背对着他,不想和他讲话。
自然界中,狗都有着占地盘的本能。
在自己所属物上留下自己的气味,用来警告其他的入侵者,用以警示,这是我的,不许动。
就像有些狗会喜爱舔手、脚和脸,用来表示友好和所属,安加斯也做了同样的事情,所有亲一遍,包括头发和脚趾甲,或是刚才被弄到糟糕的地方,最后得到的当然是大声呵斥,但并没有丝毫后悔。
大小姐必须留下来。
不能离开安加斯。
安加斯接到萝拉发来的任务短信,他安静地看完对方计划,开始给手下打电话-
约翰和萝拉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晚上六点。
几乎是收到计划后,凯撒就秘密命令萨列里家的保镖包围了这个餐厅,不动声色地控制整个店面,包括老板和所有工作人员。
没有惊动任何人,餐厅仍旧正常营业,正常接待客人。
另一边,凯撒也终于得到艾米莉亚的具体下落。
监控显示,她被安加斯带走了。
凯撒脸色并不好。
安加斯。
在得知这个结果的同时,凯撒能够预测到妹妹的安全。但……
凯撒无法确认艾米莉亚不被安加斯侵/犯。
如果对方胆敢对艾米莉亚永久标记,身为兄长,凯撒一定会将对方的下/体斩下,用来安慰艾米莉亚。
凯撒闭了闭眼睛。
根据维纳萨上将的回应,关于是否释放俘虏的会谈,将会安排在明天晚上。
在此之前,阿斯蒂族人会保证这些俘虏的安全。
凯撒希望他们能够说到做到。
从大局方面考虑,身为执行官的凯撒并不会因此对他们做什么残忍的事情;但作为萨列里家的凯撒,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善待这些人。
夜晚开始逐渐变长,当太阳在海平线上挣扎时,凯撒在餐厅的楼上,观看最近搜集到的所有监控影像。
从萝拉第一次登陆——她的头发颜色变了,成为那种淡淡的浅金色,像是芭比娃娃橱窗中的那种发色。
凯撒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他知道萝拉小时候是这种淡淡金发,在进入首相官邸后,随着年龄长大,颜色越来越深……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现在的她又回归了这种发色。
厚厚的录像带,只有公共场合下、萝拉存在的影像。
凯撒看着她快乐地生活在这个海滨城市中,悠闲散步,工作,喂鸽子。
在凯撒因为噩梦而惊醒时,萝拉参加篝火晚会,和两个Alpha手拉手跳踢踏舞;
当凯撒心存微弱希望、四处寻找时,萝拉在爬山俱乐部和Alpha交谈甚欢;
凯撒被易感期痛苦折磨时,萝拉……
柔软月光,她站在迷迭香和麝香草的边缘,闭上眼睛,仰起脸,温顺地迎接着伊妮德的标记,伊妮德低头,温柔咬住萝拉脖颈。
咔吧。
凯撒将樱桃木椅的把手生生按碎。
二十多个Alpha。
她就以这样的姿态,任由那些肮脏的Alpha触碰她吗?
我可怜的、可怜的小萝拉。
……
六点钟的记时响起,到了萝拉和约翰约定的时间。
凯撒沉着脸站起来,他取出记载萝拉和伊妮德友好约会的记忆卡,用力捏成四片,仍旧恼怒,和破碎的芯片一起狠狠丢进装满冷水的杯子中。
大量的气泡咕咕噜噜地冒出来,上升,再上升,丰盈充沛,凯撒摘下手套,他做好了亲手拥抱可怜小萝拉的准备。
我的可爱小萝拉,我可以不在意你的背叛,但……需要你的解释。
但萝拉并没有出现。
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来。
约翰坐在约定的桌子前,不住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他的所有通讯软件都被没收,只能像一个诱饵,被处于暗处的枪指着,坐在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六点零五分。
餐馆中的电视线路忽然坏掉,原本悦耳的音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古老雪花屏,和一首歌曲,没有伴奏,是齐刷刷的童声。
“——飞呀——飞呀——一直飞到星星落下来——”
凯撒转身,他站在窗边,回头,看向身后的屏幕。
这个屏幕,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但在凯撒转身的时候,原本黑暗的屏幕中间跳出一个光点,骤然亮起。
屏幕上一片空白,只有儿童稚嫩的歌声。
是阿斯蒂族人的语言,是他们的童谣。
凯撒一言不发,他重新坐回绿色的沙发上,身体陷进去,看着电视屏幕,手中捏着一支钢笔。
“即使天黑——即使路远——”
“飞啊——勇敢的夜莺——”
歌声停下,空白的屏幕跳了一下。
凯撒看到笑眯眯的萝拉。
手中钢笔直直坠落,狠狠砸在樱桃木地板上。
活生生的、正在朝他笑的小萝拉。
淡金色头发扎起来,她穿着阿斯蒂族组织反抗军的黑色军装,向凯撒晃了晃手,亲切地打招呼,声音柔软,像甜蜜的糖果、情人间的低语。
“好久不见呀,我亲爱的凯撒。”
63. 规则 规范上路
摄像头和大屏幕下面, 是萝拉才刚刚吃到一半的提子蛋糕。
摄像头所照射不到的地方,萝拉匆匆摘下来的白色手套上有着奶油和坚果碎的痕迹。
她太饿了。
萝拉必须摄入大量的热量和食物,维持身体所需。标准的一日三餐外, 她仍旧在疯狂进食。
负责入侵摄像头和网络的技术部人员对着萝拉比了个耶的手势,代表目前一切正常,萝拉放松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哼着歌, 看着视频画面上的转播。
黑西装, 银色头发,漂亮的紫色眼睛。
凯撒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啊。
无论见过多少次, 萝拉仍旧要感叹。
凯撒真的好英俊。
不过对方再怎么英俊, 也无法阻止萝拉接下来的话。
萝拉噙着笑, 看着凯撒因为她的出现而轻微失神——
即使凯撒看上去仍旧很冷静,但萝拉和他相处那么久, 对这个家伙的微表情了若指掌。
他没有眨眼,像是轻微的合眼就会导致她的影像消失。
凯撒在长久注视萝拉。
这是一年之后、两人间的首次通话。
完全没有被发现后的心虚,萝拉还在快乐地向凯撒挥手:“能看到我吗?喂?凯撒——”
凯撒说:“萝拉。”
他冷静地叫着萝拉的名字,但手背的青筋凸起来, 死死交握。
那个表情, 和准备抽她屁股时几乎没有差别。
萝拉看了看时间, 有些疑惑地开口:“还没有人给你送过来吗?他们迟到了耶。”
仍旧是凯撒熟悉的语调, 末尾有一点点小抱怨, 撒娇的语气, 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 凯撒听到门外侍者战战兢兢地开口:“先生,您订购的晚餐已经到了。”
凯撒说:“请进,谢谢。”
侍应生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将叠成玫瑰的餐巾、洁白的盘子、银质的餐叉、刀子、勺子整齐地摆放在凯撒面前。
然后开始上菜。
炭烤牛排,用杏仁、腌桃子做的蛋糕,传统的夏季沙拉,罗勒、洋葱和土豆上浇着餐厅特殊的调味汁……
在这个过程中,凯撒的视线没有从萝拉身上移开过。
“很好吃呢,”萝拉没心没肺地说,“早上听我说的时候,您应该也心动了吧?难道您就不想尝试一下吗?”
很好。
果然没心没肺。
凯撒微微眯起眼,他看着屏幕上可恶的萝拉,看着她嘴角残留的一点点蛋糕痕迹,她应该刚刚吃过奶油蛋糕,小肚子撑得圆滚滚。
她过得很好,很快乐。
快乐到让人愤怒。
“至少吃了您那么多次饭,这次算我请您,”萝拉手托腮,“啊,对了,约翰叔叔的房租,您先替我收着吧,我可爱的凯撒,就当是受您关照的生活费,嗯,也算什么……那个词语怎么讲?喔!”
她露出苦恼的神色,像是在思考。
凯撒看着她叽叽喳喳的模样,这个鲜活的小乳猪,又横冲直撞地出现在他面前。
照片和声音、画面,远远及不上这个通话。
萝拉终于想到了,恍然大悟,伸出手指,点了点额头:“算付给您的嫖/资。”
凯撒怒极反笑:“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讲话?”
萝拉轻哼一声,嘀咕:“开不起玩笑的家伙,没情/趣的老男人。”
这样说着,她遗憾地叹气,双手摊开:“那好吧,尊敬的凯撒执行官,阁下,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萝拉好整以暇地看凯撒,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被凯撒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
凯撒没有吃那些东西,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坐姿端正。
他问:“艾米莉亚在哪里?”
萝拉耸耸肩膀,这种粗俗的动作不应该在一位淑女、或者一个军官身上出现,但她做出来,一点儿也不令人感到讨厌。
她说:“您放心,我会用生命保护艾米莉亚的安全。”
这也是萝拉视频通话的目的。
安抚住赶来的凯撒,避免凯撒在妹妹失踪的情况下采取什么过激行为。
凯撒问:“艾米莉亚现在和谁在一起?”
萝拉迟钝两秒,没有立刻回答。
凯撒问:“安加斯?”
萝拉脱口而出:“不。”
这话刚出口,萝拉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说。
在朋友的事情上,她的表现稍微冲动了一些。
果然,屏幕上,凯撒说:“的确是安加斯。”
语气很平静,就像萝拉能够判断出他的小动作和微表情,凯撒也从她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萝拉深呼吸。
她说:“想必阁下已经收到通知,关于俘虏的释放问题,将在明晚进行商谈。”
她换了声线,就像给情报部的那些新人上课。讨论到正事的时候,萝拉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她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萝拉说:“我知道阁下担心自己的妹妹,但您放心,我们组织纪律严明,绝不会伤害到艾米莉亚的身体。”
萝拉严格向凯撒做出保证。
她清楚地知道萨列里家族如何袒护自己的家族成员,更何况,艾米莉亚完全不是普通的贵族女性。
萝拉无意过多挑起帝国和阿塞蒂族人之间的矛盾,她也不希望因此让基地遭受萨列里的疯狂攻击。
从国家方面考虑,凯撒或许不会动用国家权力做什么;但萝拉没办法保证,身为萨列里下任家主的凯撒也会保持冷静。
萝拉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先安抚凯撒,然后回去见艾米莉亚,保证对方的安全。
从得知艾米莉亚被安加斯抱走后、从发现伊妮德是凯撒的表妹后,萝拉就预感到自己的身份暴露。
因此,当早晨听到约翰叔叔那略微颤抖的声音和背景中纸张沙沙响动时,萝拉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凯撒追过来了。
这个男人,行动比萝拉想象中更加迅速。
他简直就是一头狼,毋庸置疑的Alpha狼。
凯撒颔首:“我很期待和贵组织的谈话。”
萝拉伸了个懒腰,还没有说话,冷不丁听到凯撒的声音:“你确定不想和我谈一谈?”
萝拉疑惑地“嗯”一声,问:“我们刚刚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刚刚是公事,”凯撒说,“接下来是私事。”
萝拉:“……”
她说:“我可不认为——”
耳朵听到刺耳的警报声,萝拉转身,看到身后技术部的人冲着萝拉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身后屏幕上浮现出鲜红的警告标志,昭示着对方正在尝试攻击他们的防火墙,寻找她们的IP地址,试图进行定位。
萝拉愤怒了,她拍了下桌子,不顾被震到地上的半块小蛋糕:“狗屎凯撒!”
位置暴露只是片刻的事情,现存的几个技术人员没办法抵御对方的攻击。萝拉只来得及看到屏幕上凯撒,而对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笑着看萝拉飞快地将桌子上的零食快速打包,塞到背包中。
凯撒说:“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萝拉刷地一下拉上书包拉链,硬邦邦地说:“谢谢阁下。”
“这不是公事,”凯撒笑了一声,“这是普通男性凯撒对女性萝拉的私人问候。”
萝拉暴脾气上来,一个苹果丢过去,直直地砸上摄像头。liJia
这里是个废弃的网咖,他们临走前断掉所有电源、拔掉网线,不过没什么作用,地址已经暴露,萝拉庆幸自己坚持带人出来,而不是在基地中和对方通话。
萝拉让安加斯的手下护送技术人员离开,她没有直接回秘密基地,而是开着车故意在这个城市中绕圈。
她要提防凯撒留后手。
果不其然。
萝拉刚开车离开这个街道,就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
凯撒有权利调动整个城市中所有的监控,即使这一片城区趋向于荒芜,但在国家力量前,并非绝对的禁区。其他人的车辆倒还容易掩饰,四下散开,轻而易举地伪装成私家车混入人群。
唯独萝拉不行,凯撒有她的照片,她的指纹,她的声音……
她的车子被追踪了。
萝拉庆幸现在不是晚高峰时期,说不定她就要弃车狂奔——但体质始终是Omega的弱项,不到极端时刻,萝拉并不想狂奔。
她点开导航仪,略微扫了下屏幕,确定地形后,萝拉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朝着远离市区的方向进发。
如今的萝拉不能回基地,不能连累自己的朋友暴露。
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攒下的飙车经验终于派上用场,废弃的工业区只有红绿灯还在坚守着,但人们早就已经迁徙,只剩下光秃秃的电线。
萝拉打开窗子,她决定在盘山公路上飙车,甩掉后面跟着的几辆碍眼的东西。
车载广播播着柔软甜美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在萝拉刚提速后,忽然失去声音。短暂五秒空白后,萝拉听到凯撒的声音。
“萝拉,”他说,“你下车,我们谈谈。”
“骗人!”萝拉大声说,“你才不是想和我好好谈谈!你只是想上我!”
长达十秒的镇定。
凯撒心平气和地说:“下次聊我们的私密事前,能否提前告知我?我让我旁边司机捂住耳朵。”
萝拉:“……”
她目前无法确定凯撒在身后哪辆车上,从后视镜中看,身后有四辆车穷追不舍,紧紧跟随。
萝拉一言不发,她取出绑在腿上的枪,单手打开保险栓。
细微的声音在车内响起,萝拉想对方应该也能够察觉到动静。
她还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式入侵她的车载广播。
凯撒能听到她拔枪的声音。
“你已经超速了,”凯撒说,“你的驾照刚拿到手一年,萝拉,确定想要再被扣分?”
萝拉震惊:“你疯了吗?我都被定义成恐怖分子了,为什么还要遵循交通规则?”
64. 俘虏 摩斯密码
子弹已经上膛。
萝拉关闭车窗, 她已经做好准备。
现在艾米莉亚是俘虏,或许凯撒也准备把她抓过去做人质。
她并不准备给对方这个机会。
车子冲上山,萝拉终于听到凯撒的声音:“停下, 危险。”
萝拉说:“那你停下,不许追。”
她单手控制方向盘,右手握着枪,冷静地从后视镜中看着后面慢慢减速的车子。
“阁下, ”萝拉说, “明天是我们谈判的时间,我想, 您应该也不希望出什么意外吧?”
她听到那边的沉默, 大概过去二十秒, 凯撒终于开口:“路上小心。”
萝拉疑惑地嗯一声,拖长尾音:“这次是真心的祝福吗?我亲亲爱爱的凯撒~”
凯撒显然没有萝拉这样能够在大众之下调/情的脸皮厚度, 简单地说:“是的。”
萝拉看到身后的车子默契地缓缓停下,不再追赶。
“呼~”
萝拉快乐地吹了声口哨,放下枪,打开车窗。
右手扶着方向盘, 左手伸出窗外, 风从缝隙中吹来, 将她金色的长发吹起, 而萝拉伸出的、戴有黑手套的手对着凯撒比了个爱心:“想念您那美好的肉/体喔~我亲爱的凯撒~”
说完之后, 萝拉拔掉车载广播的电源, 飞驰到某山坡路边停下, 毫不留情地拆掉,从车窗中丢出。
在外面绕了一圈,确定再没有追兵后, 萝拉才哼着歌回基地。
亲切地摸了摸睡到呼噜噜的大老虎肉垫,满足地撸完棕熊后,身上沾染着满满动物气味的萝拉尝试打开安加斯的门锁失败。
安加斯不在,他给自己房间的门锁上了严格的保护措施。萝拉在暴力破门和打电话给安加斯之间犹豫许久,最终选择更为直接的办法。
萝拉敲了敲门,大声喊:“艾米莉亚!”
果然奏效。
一分钟后,艾米莉亚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满满的难以置信:“小笨蛋?”
萝拉已经整个儿贴在木门上,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为了能让对方听清楚,她不得不提高音量:“你还好吗?”
“你为什么不找我哥哥,”艾米莉亚急切地问,“我们都以为你死掉了……”
“我今天见到凯撒啦,”萝拉努力贴到门上,告诉艾米莉亚,“他很好,现在也很担心你。”
艾米莉亚沉默了。
一扇木门隔开两个人,萝拉敲了敲门:“艾米莉亚?”
“你也是反抗军的吗?”艾米莉亚忽然问,“你接近哥哥有目的吗?”
萝拉叹了口气,她揉了揉脸颊。
她不太善于处理这种事情,尤其是这样直接的对话。这时候就凸显出和凯撒沟通的无障碍了,他清楚,不会刨根问底的问。
可是艾米莉亚不一样,她就这样直戳戳地问出来。
萝拉揉了揉脸颊。
她说:“艾米莉亚,我只希望我们的族人获得应有的权利,我们不想对这个国家造成恶劣的影响,但如果我们不争取,会连发声的机会都丧失。”
艾米莉亚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的,”萝拉说,“没人说过,站在对立面的人不可以成为朋友。”
房间里没有声音了。
萝拉安静地等了一分钟,又敲了敲门:“你不要担心,艾米莉亚,明天晚上,我们会和你们的领导者正式谈话。只要他们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会将你们送回去。”
艾米莉亚仍旧保持沉默。
萝拉没等到她的回答,也没放弃,对着她说:“我们依然是朋友。”
她从楼梯上轻盈地跳下去,一步一个台阶,转弯处遇到安加斯,安加斯怀中抱着一箱子的牛奶和新鲜樱桃、草莓,洗得干干净净。
萝拉吧唧揪了一个草莓,对着安加斯说:“你不可以再欺负艾米莉亚,部长。”
安加斯说:“我不会违背大小姐的意愿。”
哪怕到了现在,他仍旧称呼艾米莉亚为大小姐。萝拉现在对信息素完全不敏感,但根据刚才的对话来看,安加斯应该没有强行对艾米莉亚进行永久标记。
萝拉顺手又揪了两个樱桃,跳下两个台阶,去寻找宣传部的人。
他们目前正在制作传单,用无人机进行分发。
没有宣传文字,只有照片。
阿斯蒂族人遭受歧视待遇的照片,不是虚假的P图,而是真真切切拍摄下的图片。
餐厅门口竖立着“阿斯蒂族人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门口,结束花匠工作、饥肠辘辘站在门口的阿斯蒂族老人正在看那个餐厅牌子,他衣着整洁干净,脸颊上有着种族烙印,却只能捧着硬硬的、自带的面包,浑浊的眼睛麻木到平静;
刚刚出生的阿斯蒂族幼儿,还不到一百天,帝国的士兵推开人群,强行给新生儿脸颊上烙下痕迹,新生儿哭到脸颊憋到发红,旁边的母亲和父亲绝望地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流浪的阿斯蒂族女性遭受到暴力侵害,裹着破碎的衣服,在草丛中瑟瑟发抖、衣不蔽体;
为帝国服务的阿斯蒂族司机遭受一群无业青少年的殴打,无助地坐在地上,用脏掉的外套无捂住额头上的血,不敢触碰车内的纸巾盒。他茫然地望着被打破的车窗,担心自己的血弄脏雇主的车,又完全无法负担车子的赔偿款。
……
赫尔曼并不主张暴力反抗。
他希望能够获得国际上的支持,希望能够拉拢盟友。
和之前的激进流血示威派不同,目前组织正在打舆论战。
在之前,关于阿斯蒂族人就是肮脏的言论已经深入人心,他们需要扭转这种看法,重新塑造族人的形象。
他们不是恐怖分子。
大部分是手无寸铁、遭受种族歧视的普通人。
萝拉在共和国酒店工作时候结识了一名新闻工作者,对方在一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媒体中工作。
在萝拉将这些照片发给她之后的三小时后,对方在官方账号上发布新的文章——
《活在种族歧视下的阿斯蒂族人,将何去何从》
国际网络上,这些照片悄然流散开。
晚饭后,凯撒看到这些报道。
种族歧视永远是恒久不变的话题,肤色、属性、文化风俗、性取向……小众团体的力量正在逐渐崛起,不乏有些人浑水摸鱼,借着小众族裔的名头来达成自己的其他目的。
完整阅读完报道的凯撒将平板放回桌子。
外交大臣已经打过一次电话,凯撒开了视频会议。诸如此类的争论很少会有能够令人满意的一致结果,众说纷纭,最终还是由凯撒定夺,将由首席外交大臣回应接下来的媒体采访。
凯撒已经很久没有假期。
或者说,自从他达成自己目的后,几乎再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休息时间。
哪怕是现在,他仍旧要面对内阁和首相、面对下议院团体的发问。
如果是之前,凯撒并不会为阿斯蒂族人辩解。
曾经,被阿斯蒂族富商、政客所把控住经济的帝国中,内忧外患,新上任的首相为了民众不再受财阀、非法交易所侵害,不顾政客的阻拦,对军队下了命令,强行将那些劣迹累累的阿斯蒂族人关押。
而这样的命令,导致首相的家人被暗杀。
失去父母和妻子的首相彻底疯狂,联合效忠于帝国的军队、贵族们、饱受财阀剥削的人组织军队,对整个种族进行屠杀,重新恢复、建立秩序。
这是一切仇恨的来源。
凯撒重新拿到平板,看着上面的照片。
那是一张正在被强行进行种族烙印的阿斯蒂族儿童照片,特制的器材沾着颜料,在他耳朵边缘留下伤痕,这种级别的伤痕,除非将整块皮肤割下、重新移植其他部位的完好肌肤,不然不可能毫无痕迹。
凯撒的手指落下,隔着屏幕,触碰到号啕大哭的新生儿脸颊。
他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处于安全方面的考虑,阿斯蒂族人并不打算和帝国方面进行面对面的会谈。
他们要求进行视频会议,并明确表示拒绝IP追踪。
事情关系到被俘虏人员的安全,维纳萨上将同意了这个要求。
她是一位年长可靠的女性,经过凯撒签署后的文件,负责整个会谈。
凯撒也在,他并没有出现在监控视频中,而是在旁边一角等待。
以被俘虏人员兄长的身份。
而和维纳萨上将谈判的阿斯蒂族人代表有三名,宣传部的部长,督察部部长安加斯和成员萝拉。
凯撒的视线从屏幕上扫过,冷静审视安加斯。
不再是那个穿着反复清洗过多次衬衫的家伙,他穿着黑色军装,胸口佩戴着属于阿斯蒂族反抗军的徽章。
安加斯的右手边,穿着军装的萝拉终于戴上了军帽,漂亮的金色头发全都塞到帽子中,整个过程中,她发言不多,应该只是为了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凯撒只看了萝拉两眼。
对方果然提出让维纳萨上将无法决定的条件——
1.作为交换,释放所有被关押的阿斯蒂族人
2.撤走阿斯蒂族人隔离区的守卫,要求阿斯蒂族人能够自由在隔离区和城市中行走,而不是办理复杂的通行证
3.所有社交场合扯下歧视性的标语,不得拒绝阿斯蒂族人的消费
4.给予阿斯蒂族人可以正常上公立学校的权利
……
林林总总,这些显然已经超出维纳萨的能力范畴。
她没有决定这些的权利,下意识向凯撒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萝拉说话了。
双方约定互不追踪,进行一次和平谈判,因此,她并不能透过屏幕看到摄像范围外的东西。
但萝拉仍旧笑着说:“凯撒阁下,我很乐意和您探讨这些问题,请问您对此有什么意见?”
凯撒并不感到惊讶。
事情涉及到艾米莉亚,萝拉知道他会来。
凯撒说:“贵组织提出的要求过于苛刻。”
“我们只是争取正常生活的权利。”
凯撒没有出现在摄像头前,他说:“我想,制造恐怖袭击的罪犯不具备正常生活的资格。”
“那除了释放人员这条呢?”萝拉忽然说,“我们提出的其他要求呢?”
凯撒说:“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你们的愿望并不会因为挟持人质而简单达成。”
萝拉被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和冷淡态度给气笑了。
隔着屏幕,她不经意地轻轻撩起耳侧头发,脸颊上光洁,并没有身为阿斯蒂族人的烙印。
维纳萨有一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来参加谈判的敌方代表,会有一个没有被印下烙印。
萝拉说:“请阁下再度思考,毕竟这些关系到俘虏们的人身安全和自由。”
凯撒没有动:“贵组织应该也明白,在舆论战中,更需要善待俘虏。”
萝拉不说话,她的手指放下来,轻轻点着桌面。
凯撒注意到她的微动作,微微眯起眼睛,紫色的眼睛落在她手指上。
是摩斯密码,和她曾经用蔷薇花瓣传递时用的是同一套。
凯撒读出她手指敲打出的含义。
「Hi,Daddy~」
65. 消除 最后一晚
萝拉并没有得到凯撒的回应, 对方简直就是一根木头。
手指轻轻地从桌面上移开,隔了三秒钟,才听到凯撒那并没有感情的声音:“释放罪犯绝无可能, 别贪心。”
萝拉看了眼旁侧的宣传部部长,从眼神中得到对方的答案。
萝拉重新提出新的条例:“我方要求剩下的权利,必须、一定要撤走隔离区的守卫,我们不希望族人被当作囚犯关押。”
凯撒不为所动:“为了避免恐怖袭击发生, 我们必须采取严格的管控措施。事实证明, 自从建立隔离区后,暴力流血冲突事件比建造前下降了百分之四十七点五。”
“容我提醒, 阁下, 这是你们从建造隔离区时候就有的说辞, 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凯撒:“如你所见,我们正在逐步放松对阿斯蒂族人的管制。”
萝拉问:“您不认为牺牲部分人的自由来换取的和平很不公平吗?”
“这不是我们现在正探讨的话题, ”凯撒说,“请正视我方诉求——释放俘虏。”
萝拉看向宣传部部长,后者说:“关于正在关押的犯人,我们愿意做出让步。但是, 我们其他的要求不会更改, 我们不想给国家普通公民带来危害, 只希望我们的族人能够自由……”
萝拉的手从桌子上移开, 现在是正式的谈判场合, 她的腰有一点发酸, 肚子有点饿, 但不能往后仰,依旧只能保持着严肃的坐姿。
凯撒个大木头,石头, 混蛋,变态。
铁石心肠的家伙。
这场会谈比两人想象中时间更久,一直到了深夜,才终于达成和解。
凯撒将签署新的条例,会酌情减少对阿斯蒂族人的通行证限制,让通行证的申请和签发变得便捷、快速。
不一定需要正当工作,普通的、身份被录入系统中且无犯罪史的阿斯蒂族人也可以申请到通行证。
所有公共设施场合不能设立“禁止阿斯蒂族人入内”等有歧视性语言的牌子。
不再给新生的阿斯蒂族人脸上烙下种族烙印,但他们必须要采集血液、指纹进行登记。
只有这两点。
关于其他的诉求,凯撒并没有同意。
这些已经达到组织的心理预期目标了,他们允诺,等一月后,将会释放人质。
在此之前,他们不会伤害人质,并允许人质和家人视频通话。
离开前,凯撒看着黑下来的屏幕,冷不丁又想起萝拉刚才敲打出的讯息。
Hi,
Daddy.
想念我吗?Daddy?
凯撒闭上眼睛,这些画面终于消失。
在会谈结束后的深夜,凯撒终于看到了艾米莉亚。
视频上,艾米莉亚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穿着干净的裙子,坐在椅子前,只是眼睛有点红,像是刚刚哭泣过。
凯撒安慰她:“别担心,谈判已经结束。我让庄园的人守在这里,一月后接你回家。”
艾米莉亚问:“您见过萝拉了吗?”
“嗯。”
艾米莉亚沉默了。
“您……”她说,“还想要她回——”
“可以不谈这个吗?”凯撒说,“你的身体有没有受伤?”
艾米莉亚摇头。
她脖子上贴着抑制剂,在干净整洁的房间中,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凯撒却注意到桌上的花瓶。
就像曾经在庄园中,上面插着艾米莉亚喜欢的花朵,被叫做“蒙特蜘蛛”的郁金香,错落有致地搭配着三色堇、西番莲、圆叶薄荷、六出花和立金花。
只有安加斯会这么插花,凯撒曾经见过安加斯这样搭配。
凯撒目光一顿。
他的视线重新移回艾米莉亚身上,在艾米莉亚转身时候截屏,不动声色地放大艾米莉亚脖子上贴靠的那个抑制剂贴,终于确认,在抑制贴下的腺体,已经被人咬的肿胀。
再度审视这个房间,明显不像是给俘虏住的地方。凯撒确信,阿斯蒂族人绝不会善待俘虏,而那个可恶的小乳猪,也决计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布置自己的房间,更不要说给艾米莉亚准备……
安加斯。
这是安加斯的房间。
凯撒尽量平静地和艾米莉亚沟通完毕,他目光沉沉,结束视频通话后,在墨绿色的沙发上坐了一阵。
明天他将返回首都,今天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
负责送睡前饮用水的侍者进来,还没有问好,看到凯撒站起来。
侍者说:“阁下——”
凯撒已经开始拨打电话,他示意侍者噤声,对着手机另一端的人下达指令:“我需要知道,今晚安加斯在哪里。”
安加斯刚刚离开基地。
靠近边境的城市比较混乱,警察局中抓到一伙准备偷渡的阿斯蒂族人,这些都是渴望得到自由的普通人,在狭窄沉闷的船舱中飘了一天一夜,又被警察带上岸,即将面临着长达二十年的监/禁、以及……随时可能会有的“意外死亡”。
安加斯和萝拉的任务就是在这些人被带到警局之前,将他们成功救下,带回基地。
这不是萝拉第一次出任务,她今天不负责开车,坐在车内,一手装满烤肉干的纸袋,另一只手是小叉子,疯狂吃吃吃,补充热量。
如果不是见识到萝拉曾连续三发子弹打中三个警察的右臂,安加斯完全想象不到她在正经执行任务时的模样。
安加斯擦拭着枪,安装消/音/器。
发生暴力冲突时,非必要情况,不能伤害别人的生命。
这也是赫尔曼对督察部的要求,就像帝国大部分警察接受训练时候上的课程,他们也被要求,在和普通帝国警员发生日常冲突时候,不能够打致命的地方,目的是让对方丧失行动能力。
这就是暴力派和温和派最大的区别,前者坚持清除敌人,而赫尔曼希望能够共存,尽量避免杀戮。
萝拉用力咀嚼着烤到香喷喷的肉干,窗外夜色浓暗,她点了点腕表,根据屏幕上的定位,看到了目标。
“右前方,3公里,”萝拉将肉干吞下,将纸袋封好,小心翼翼放在脚边,拍了拍胳膊,“三辆负责关押的警车,一共十二个警察。”
她拔出绑在腿上的枪,利索地上好子弹,一共十六颗,萝拉希望今天的会谈能够顺利进行,免得她还要动手。
萝拉懒得射击,她的子弹都很珍贵。在现在军火被严格管控的状况下,基地购买这些违/禁武/器很不容易。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呢。
三分钟后,萝拉她们的两辆车成功拦下对面的三辆警车。
这里曾经是一个城镇,因为淘金热而繁荣,但随着资源的枯竭而逐渐趋向于荒废,镇上的人早就已经搬迁离开,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路灯坏了也无人修缮,成为诸多流浪汉和动物的自由栖息地。
也是通往最主要的偷渡口的必经路线。
没有路灯,凌晨两点钟,只有惨白的月亮,被乌云遮蔽,灰沉沉,暗压压。
萝拉打开车门,深夜的风卷起来,她被刺激到打了个喷嚏,想起来刚才吃肉干时候看到的天气预报,马上就要降温,明天有雨。
夜晚的空气寒冷而稀薄,萝拉第一个跳下车,她和对面的警察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早就熟悉了。
是的。
这里的警察并不怎么“严格”,对待这些偷渡出去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经历过几次流血冲突后,双方达成一项不成文的默契交易。
在大部分情况下,警察不会管这些偷渡的人。但有时候需要业绩了,就开着车过来捉一波,向上面交差。
如果基地资金充裕的话,会过来“赎人”,花一笔钱,将这些偷渡者“赎”走。
当然,谈判不会每次都成功,如果警察有必须要完成的指标,就只能讨价还价,争取把女性、Omega和孩子赎回去。
——最后这个要求也是赫尔曼规定的,尽管很多人认为只有Alpha才会在战斗中创造价值,只有赫尔曼坚持人道主义,先解救病弱。
萝拉外表羸弱,又是大部分Alpha们都喜欢的植物清香味道,公认的最容易令他们放下警惕,因此是谈判的最佳人选。
她已经和对方进行过多次交易。
对方警灯打开远光,犹如白昼的剧烈光亮之中,萝拉抬起手,在眉毛前遮了遮。刺眼的灯光严重干扰她的视力,而做完消除标记手术的萝拉,对信息素的气味并不敏感,完全嗅不到空气中的淡淡味道。
她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茉莉花信息素味道在疯狂外溢,刺眼灯光的照耀下,萝拉对着那边的警车喊:“英俊的警察先生们,能够请你们关一下灯?”
灯光稍微弱了一些,但萝拉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这强烈的、该死的灯光害的她的视力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萝拉眯了眯眼睛,语气轻松地问:“请问今天谁是负责人?可以快些吗?我着急回去和Alpha约会、喝刚从托斯卡纳运来的酒呢。”
话音刚落,警车的门终于打开,黑色皮鞋稳稳落在地面上,压住尘土。
戴着黑手套的男性从警车中下来。
萝拉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此刻的光线,她揉揉眼睛,被冷风刺激到鼻腔,再次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率先看到的,是对方银白色的头发,像皎白的月光。
晚风吹起,搅动着气味,将她那身上被伊妮德标记、属于其他Alpha味道的干净茉莉花香送过去,毫无障碍地送到离她不足三十米远的人面前。
对方终于从信息素的味道中判断出答案。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凯撒站在黑暗中,在照亮萝拉的车灯旁边,高大的身体一动不动,唯独黑色的风衣被灯光照耀出一种接近崩溃的沉色。
他说:“萝拉,原来你洗去了我的标记。”
66. 理由 钢铁镣铐
萝拉已经拔出枪。
她笑着说:“阁下, 请不要乱动,不然我没办法保证不会手滑。”
凯撒没有动。
他就像一尊冷硬的石像,只有风将他衣摆吹动。
萝拉的视力已经完全适应光线, 而她身后的车灯也猛然大开。
在意识到不对劲后,安加斯和其他几个成员从车上走下,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夜晚中分外清晰。
警察和保镖也已经下来了,默不作声地形成一个保护圈, 密切保护凯撒。
他们将枪对准萝拉, 萝拉的枪口对着凯撒,微微侧脸。
凯撒手中什么都没有, 他有佩枪, 没取。
萝拉黑洞洞的枪口径直瞄准凯撒的右臂, 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凯撒紫色的、漂亮的、像宝石一样的眼睛。
他从微凉的夜风中判断出一切。
Alpha失去了他第一个永久标记的Omega。
对方不惜承担手术的痛苦和伤害,也要坚持抹除他留下的痕迹。
她甚至不在意、也不去想继续借着标记来继续靠近, 就像已经完全放弃触碰他这一计划。
凯撒没有询问第二遍,仍旧看着萝拉:“我需要把安加斯带走。”
萝拉说:“不可能。”
“他背叛了萨列里,”凯撒说,“背叛了他的主人。”
萝拉笑了, 有点苦恼地问凯撒:“可是, 亲爱的凯撒先生, 不是早就已经废弃奴隶制了吗?雇员离开雇主, 应该不算背叛吧?”
凯撒说:“制造死亡假象、不告而别, 是阿斯蒂族人的传统?”
萝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细微, 属于安加斯。
她没有回头。
安加斯对凯撒说:“我会保证艾米莉亚的安全。”
凯撒盯着他:“我应该早发现你的心思。”
萝拉握着枪,鼻子不太舒服,她忍住想要继续打喷嚏的冲动, 对着凯撒说:“阁下,现在协议已经达成,在那些可爱的志愿军回到她们家人身边前,您应该不希望再出现其他意外情况吧?”
凯撒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人了,小萝拉?”
萝拉打了个喷嚏,手仍旧稳稳地拿着枪,指住凯撒,只是声音有些鼻音:“可能因为终于洗去标记了?”
轻描淡写、无所谓的一句话,轻盈到像是一朵羽毛,而凯撒看着萝拉,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准备掐死萝拉,或者立刻掏出枪在她额头上开一枪,从此以后,不许她再讲出这种话。
这种像是绵绵细针一样深深刺入骨髓中的话。
萝拉小声问安加斯:“看在我和艾米莉亚的珍贵友谊之上,等会要是凯撒打我,你能帮我挡枪吗?”
安加斯没说话,他抽出枪。
凯撒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妙,他冷冷睇着萝拉。
对于所有的Alpha来说,未经过商议,Omega就洗掉标记所造成的冲击,绝对不亚于伴侣隐瞒自己偷偷流掉小孩子。
这意味着对方毫不留情地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打碎契约,拒绝再度接触。
凯撒从保护圈中走出来,他对安加斯说:“我每天都会和艾米莉亚进行视频通话。”
萝拉另一只手伸过来,掌心向上:“那么,请您先预交额外电费和网费,阁下。”
凯撒看她一眼,低头从衣服中取出钱包,看也没有看,遥遥地丢给萝拉。
像捡到东西的小海獭,萝拉稳稳抓住。
钱包上面还有他的温度,以及淡淡的、属于凯撒的Alpha信息素味道,萝拉感官迟钝,离这样近只能嗅到一点点。
毫不避讳,萝拉当着众人的面,哗哗啦啦地翻了下凯撒钱包中的钱,满意地把纸币全都装进自己口袋中,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钱包,毫不留恋地扔给凯撒。
凯撒接住。
安加斯上前一步,和凯撒交涉关于释放这些偷渡者的问题,果不其然,凯撒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批偷渡者中还有两个未成年人,超过十四岁的将被送往青少年监狱,而不到十岁的那几个会被送到专门的社会福利院。
萝拉丝毫不意外。
凯撒不可能让他们把这些偷渡者带走,这涉及到法律……以及,萝拉能够预感到,今后的偷渡者,也将很难再赎回。
在谈判即将结束的时候,萝拉模仿着那些试图挑逗她的Alpha,冲着凯撒吹了声口哨,身份特殊,她第一个跳上回程的车子,本来想开过去溅凯撒一身泥土,想了想,还是不要如此密切地在死亡边缘试探,萝拉放弃这个念头,哼着歌开车离去。
她不清楚凯撒会和安加斯达成怎样的沟通,至少她再一次从凯撒眼底下成功溜走,萝拉对这个十分满意。
毕竟凯撒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将她掐死。
这个大木头,凉石头。
邦邦硬到能够去砸开冰块的大铁锤。
萝拉在车中抬起头,透过干净澄澈的车玻璃,看到高高在上的一轮月光,好像没有什么温度。
月光漫漫,均匀安静地倾洒在被从外面锁住的阁楼上,艾米莉亚噙着眼泪,忍着不哭,小心翼翼地寻找棉布清理着自己的脚。
从出生就饱受宠爱、锦衣玉食的骄傲大小姐,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还会有房间的木质地板,会出现翘钉子这种事情。
艾米莉亚完全不能相信,这个房间的木质地板居然有部分是用钉子敲进去的。
她光着脚下床,不幸地踩到能够划破她脚掌心的钉子上,一道鲜明的伤口裂开,鲜血呼呼啦啦地往外冒,疼到艾米莉亚忍不住掉了泪花儿,一瘸一拐地撕开干净的布、兑着干净的矿泉水一起清洗伤口。
与其说痛,更不如说是委屈。
艾米莉亚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她捂着脚心,坐在床上。
艾米莉亚不知道其他人质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确被暂时关押在这个房子里了,除了卧室,就是相连的一个茶室,说茶室也不准确,没有那么多精致的茶具,只有茶叶勉强算得上不错。书架上放着崭新的、连塑封都没有打开的书,点着艾米莉亚最喜欢的香薰。
但艾米莉亚仍旧不喜欢这里。
她不是没有想过翻阅窗子逃跑,她现在睡的房间是四楼,如果小心点可以慢慢地翻窗、顺着房檐或者其他东西缓缓下到平地。
艾米莉亚接受过训练,这不是难事。
只是,外面有Alpha和Beta士兵的巡逻,艾米莉亚目前仍旧受到发热期的困扰,更加不可饶恕的是,安加斯居然在艾米莉亚的脚腕上佩戴了钢铁的脚铐,她连奔跑都做不到,更不要说翻阅围墙。
受到脚铐的困扰,艾米莉亚甚至不能自由地给自己受伤的脚心上药。这种行动处处受到制约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到艾米莉亚想要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推下去。
安加斯在这时候打开了房门。
他嗅觉敏锐,或许阿斯蒂族人本身就是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刚刚迈入房间,安加斯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艾米莉亚面前,单膝跪在她面前:“大小姐。”
艾米莉亚不想理他。
“您受伤了吗?”
艾米莉亚转过脸:“关你什么事。”
她说不出更多粗鄙的话,对于安加斯最恶毒的指责就是“贱狗”,那也限于被安加斯彻底激怒的时候。
安加斯已经看到了艾米莉亚脚掌心的伤口,他很快明白了罪魁祸首是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的神情,心疼和内疚让他声音低下去:“对不起,大小姐,我没有照顾好您。”
艾米莉亚将脚缩回来,钢铁的镣铐触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叮咚声。她挺直脊背,不开心地说:“你该把这个东西去掉。”
安加斯没有回应,他翻出来药膏和棉签,仍旧保持着跪坐在床边地毯上的姿势,仔细地给艾米莉亚的脚掌心上药。
艾米莉亚发誓,自己并没有和这个家伙说话的想法,一点儿也没有。
可是安加斯离得太近了,他需要确认刚才那枚钉子没有在艾米莉亚皮肤上留下锈迹或者其他脏东西,呼吸自然而然地落在艾米莉亚的脚掌心中,温热缓慢的撩拨,艾米莉亚克制着出口的声音,目光复杂地低头看安加斯的头发。
这个家伙……
安加斯说:“大小姐,为了确保您的安全,我不能解开脚铐,这也是规定。”
艾米莉亚不高兴地说:“那你晚上上我的时候为什么会解开?那个时候你把规定忘掉了吗?”
安加斯没想到高傲的大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抬头,讶然地看着艾米莉亚,温和地笑了:“对不起。”
艾米莉亚不喜欢他说这种话。
总是对不起,抱歉,大小姐。
安加斯总是这样礼貌,但是碰到她之后就变成了狰狞的野兽。
即使野兽大部分情况下是温驯无害的,正如现在正为她包扎的男性。
艾米莉亚不能理解他的背叛。
她以为对方会永远做自己的附属品,做自己最忠诚的仆人。
忠诚的仆人将伤口处残留的脏东西用棉签挑走,涂上止血和消炎的药物,然后,在艾米莉亚的视线中,他轻轻低头,将用昂贵指甲油涂出渐变水红的指甲和圆滚滚的趾含入口中。
艾米莉亚没有拒绝。
拒绝也没有办法,安加斯不再是百依百顺的仆人,他的反骨在这几天彻底暴露无遗。
当裙上束缚的丝带被触碰时,她也没动;安加斯自然而然地解开捆住右脚的钢铁脚铐,艾米莉亚仍旧用命令的语气告诉他:“不许太过分。”
安加斯握住她脚腕,轻轻吻脚背:“遵命,我的大小姐。”
这个时候,艾米莉亚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
——从童年时期就被关押在首相官邸中的萝拉,脚腕上佩戴着能够释放高强度电流的电子镣铐,一直长到成年。
艾米莉亚只是戴了几天普通脚铐就痛苦到想要杀人。
萝拉戴了十五年-
凯撒在返回首都后迎来了新的易感期折磨。
没有Omega。
他唯一的Omega已经接受消除手术,将和凯撒之间的联系彻底抛弃。
强有力的镇定药物会让凯撒头脑保持冷静,即使身体上遭受易感期的不适,但至少他能思维清晰地处理其他的事情。
繁忙的公务能够让凯撒短暂忘却被背叛的不悦,直到整个易感期结束,凯撒终于有了两个小时完整属于他的时间。
与此同时,关于萝拉当初接受手术的医院信息报告也成功送过来。
凯撒在晴朗的午后翻阅了萝拉亲笔写的手术申请信。
「Alpha具备严重心理缺陷,有暴力倾向,殴打客人」
「活差」
……
洗去标记原因。
「丧偶」
67. 吻 无人知晓
和警察局的私下谈判果然又崩了。
显而易见, 上次凯撒的“私访”将这个边境城市的警察吓到瑟瑟发抖。纵使大家都清晰地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古老的东方谚语,但凯撒亲临之后,当地的警局开始严格管控那些偷渡者。
不过, 现在和之前有了一些不同,原本是不防只捉,一旦发现偷渡者,立刻实行抓捕, 送入监狱。
而现在, 是开始严格预防偷渡者,如果发现有偷渡倾向的, 立刻劝返;在各个常见的偷渡口严格把控, 控制船只出入, 从根源上杜绝偷渡。
戒严实行后的一周,萝拉都没有在夜间出任务。
那些做偷渡生意的船只也不敢做了, 推了好几个单子,无法离开这个国家的阿斯蒂族人,如今只能在隔离区和附近的小城镇上生活。
凯撒的确也遵守了和他们签订的契约,在他返回之后, 经过会议和商讨, 颁布新的规定, 撤下公共场合的歧视性标语, 同意普通的阿斯蒂族人办理通行证。
只是这些终于成功出来的阿斯蒂族人仍旧很难找到工作。
偏见就像是落入流沙中的刺, 随着时间流逝, 只会陷得越来越深。
三人成虎, 更何况前几年,受到错误领导,阿斯蒂族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
萝拉趴在床上晒了会儿太阳, 去训练房锻炼了两小时,才洗干净澡,香喷喷地蹦跶着去找艾米莉亚。
安加斯不在,艾米莉亚在安静地看书,刚刚结束完和家属的视频通话,手机被士兵收走。
萝拉从背后抱住她,贴贴:“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没有电子产品。
为了防止基地暴露,她不被允许使用所有的电子设备。
萝拉贴到艾米莉亚身上大口呼吸,很满意,没有闻到安加斯那个家伙的味道。
萝拉才不去想安加斯晚上会睡在哪里,距离约定好的释放人质时间还剩下三周,在此之前,萝拉必须要保证艾米莉亚的安全。
艾米莉亚不能被安加斯永久标记。
艾米莉亚还在看萝拉上次拿回来的宣传单。
基地中一直在印刷这种宣传页,受过高等教育的阿斯蒂族人并不多,因此也没有选取多么煽情的话语,而是和之前一样,印刷各种各样、阿斯蒂族人遭受歧视和伤害的照片。
这些东西,显然是艾米莉亚所不曾接触过的。她的手指轻轻压在照片上,问萝拉:“这些都是真实的吗?”
萝拉探过头,扯了两张给艾米莉亚看:“这些是我拍的。”
是被警察抓住的偷渡人员,母亲抱着孩子,绝望地看着远离的船,被迫分别;
开始找工作的普通阿斯蒂族人,应聘却被赶出门,晒着大太阳,他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劳务中心。
……
艾米莉亚沉默地将照片放在桌子上,结痂的脚掌心似乎有些发痒。
她想起自己刚受伤的晚上,安加斯掀开所有的地毯,用砂纸和打磨器、锤子,将木质地板上每一枚钉子都严格地砸进去,打磨光滑。
她想起自己在军校中就读时听到的更多、更多关于官邸中“阿斯蒂族人孩子”的事情。为了防止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和肌肉反抗,提供的每顿饭都让他们不会饿死,但不会让他们吃饱、不让他们正常长身高……受到激素的影响,无论男性还是女性,Alpha的身高不会低于175.8,而首相官邸中被关着的这一批孩子,最高的一个Alpha身高只有170.
就像在种植豆苗的花盆上面加上盖子,强行阻止他们生长、发育,要求他们只能长到固定的身高,不能反抗,只能笑,不许哭。
萝拉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艾米莉亚的视线从手中的照片上移开,重新落回萝拉身上。
萝拉用手指轻轻地点点其中一张照片的右上角,给艾米莉亚看上面的人影,告诉她这张照片的来历:“在我拍照片的前两分钟,他将自己的孩子交给我,希望我们能够照顾他长大。”
艾米莉亚问:“他呢?”
萝拉说:“在监狱中’意外死亡’了。”
艾米莉亚陷入沉默。
“阿斯蒂族人的意外死亡率一直很高,”萝拉说,“刚出生,烙印伤口溃烂,因为并发症高烧、买不到合适的药死掉,是意外死亡。”
“读小学,跟着当花匠的父亲外出,因为不懂得避让城市公民家的孩子,被殴打一顿,挺不住,是意外死亡。”
“毕业后,继续做花匠,被喝醉的酒鬼开车撞死、被不怀好意的Alpha强X或者轮X,也是意外死亡。”
“毕竟是阿斯蒂族人嘛,警察不会因此而找同胞们的麻烦,他们认为阿斯蒂族人就是苍蝇,死掉的话只会让整个城市的空气变得更干净。”
萝拉轻轻地说:“好多意外啊。”
艾米莉亚始终保持沉默,她在看一份新的新闻报道,是某个极其具备国际影响力、且相对比较公正的媒体发出来的,统计了十年内阿斯蒂族人的人口数量。
十年。
阿斯蒂族人口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一。
这无疑是一个可怕的数据。
艾米莉亚抬头。
萝拉拥抱她:“抱歉,艾米莉亚。”
萝拉为将艾米莉亚关住的行为道歉,但艾米莉亚却放下报纸,用力抱回去。
她说:“你不要为此感到歉疚。”
萝拉向组织申请,终于成功申请下来可以让艾米莉亚自由散步的机会。
不过需要在萝拉的陪伴下,而且只能在固定区域。
安加斯没有干涉,他清楚地明白,为了身体健康考虑,艾米莉亚需要适当的运动。
艾米莉亚尝试在和兄长视频通话时邀请萝拉,但萝拉微笑着拒绝,她并不想面对凯撒。不过,偶尔来了兴致,会故意隔着手机,响亮地叫一声“凯撒”。
萝拉拒绝出镜,叫了一声后就跑开。
凯撒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艾米莉亚看到兄长脸上露出那种有些生气、又有点想笑的复杂表情,最终,他无奈地叹气。
萝拉已经远远走开了。
有猴子试图抢艾米莉亚篮子中的草莓和牛奶,萝拉眼疾手快,伸出手,毫不客气地邦邦邦三下敲晕猴子的脑袋,拎着它们的尾巴拽了拽,教训:“不要抢吃东西,傻猴子!”
艾米莉亚已经做好兄长询问萝拉事情的打算,但凯撒没有问,简单地问了艾米莉亚的近况。
艾米莉亚问:“兄长,您认为我们一直坚持的事情公平吗?”
凯撒问:“什么?”
艾米莉亚看向不远处,铁丝网内,狮子和老虎正在对峙,萝拉隔着铁丝网劝架,试图让两只握手言和,在萝拉的努力劝说下,一直好脾气的老虎给了狮子一肉垫。
收回视线,艾米莉亚说:“我现在发现我之前很多想法是错误的,哥哥。”
“比如?”
“比如阿斯蒂族人,”艾米莉亚说,“我明白,我们目前对阿斯蒂族人的严格管制,是为了防止那些恐怖分子暴动,但是……我们需要为此而对整个民族的人民设限制吗?婴儿是无辜的。”
凯撒平静地说:“普通的帝国公民也是无辜的,艾米莉亚,少数人和多数人的幸福,你认为哪一种更重要?”
艾米莉亚有些茫然:“这样不公平。”
凯撒说:“世界上很多不公平,艾米莉亚,我们都不是神。”
视频通话的时间快要结束了,在最后一瞬,艾米莉亚忽然听到凯撒问:“下雨天,萝拉的肩膀会痛吗?”
艾米莉亚说:“……好像有点。”
她记得前两天下雨,萝拉都不太开心,趴在艾米莉亚的书桌上看书睡觉。
艾米莉亚以为她是单纯的不喜欢下雨天。
凯撒说:“下次再痛,你可以用热毛巾帮她敷一下。”
艾米莉亚点头。
她不知道凯撒为什么这样说,抬头看,不远处的萝拉终于成功阻止了一场狮虎大战。现在翘屁趴地,抄起来棉签揍了几下仓鼠,因为它刚刚啃坏了萝拉的耳机线。
艾米莉亚捂住胸口,感觉自己要背叛原本的信仰了。
我们都不是神-
萝拉其实不太喜欢下雨天。
好像不好的事情总是伴随着潮湿沉闷的阴雨天一起进行,比如她被捕捉、被带到官邸的时候,比如养父母被处决的时候,比如……
她能举出好多好多和下雨天不好的回忆。
现在可以在这些回忆上再加一个——
枪伤。
她肩膀上的枪伤虽然已经愈合,但是伤到骨头,在阴雨濛濛的时候会有隐隐的疼痛、发痒、胀感。
不太舒服。
凯撒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受,萝拉想了想,对方身上的枪伤其实很多,不过Alpha的体质要相对好一些,愈合后,不会像Omega一样容易留下疤痕。
萝拉不觉着疤痕丑,她觉着自己肩膀上的疤痕像一朵盛开的蔷薇花,很美。
不过凯撒心脏上的那个疤痕应该不会这么漂亮。
当初激进派掌权,萝拉收到的命令是暗杀。
但她打偏了。
萝拉想自己应该是出于政治考量,才不是因为那个家伙的确还算是个人。
即使这样想着,仍旧不能抵消肩膀上酸痛带来的感觉,萝拉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艾米莉亚煮开热水,将干净的毛巾放进去。
萝拉问:“你干嘛?”
艾米莉亚向来是不喜欢解释太多的,她不顾萝拉的挣扎,强行将萝拉按住,把拧干、包裹着一层纱布的热毛巾贴在萝拉肩膀上。
“热敷后会好一些,”艾米莉亚说,“别乱动。”
萝拉的确感觉到了伤口处的舒服,不再像之前那样酸、痒、疼,她任由艾米莉亚帮她热敷,说:“下周,我们就要将你送回去了。”
艾米莉亚“嗯”了一声。
萝拉叹气:“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艾米莉亚说:“如果你选择和兄长结婚,我们就可以见面。”
萝拉反驳:“为什么不是你选择安加斯?”
艾米莉亚手中的热毛巾用力压住萝拉肩膀,说:“不可能。”
萝拉说:“我也觉着不可能。”
种族的鸿沟很难跨越。
萝拉从不对此抱有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已经立志要为族人的自由奉献一生。
不过艾米莉亚的热毛巾湿敷让萝拉找到成功缓解伤口不适的办法,她晚上终于在雨水的声音中甜甜睡了一觉。
只是,随着技术部部长的被捕,原本缓和的局势骤然再度加剧。
技术部部长莎拉是赫尔曼一手提拔上来的,她曾经是极端派成员,但因为不认可上级越来越偏激的理念,选择了赫尔曼所在的温和政治派别。
她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女性Omega,具备着优秀的头脑和出色的编程能力。莎拉的被捕,对于组织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赫尔曼要求人员去解救莎拉,而萝拉也在人物成员的名单上。
萝拉知道为什么。
莎拉被捕的地点,恰好是现在开一个重要国际会议的城市,凯撒就在那里。
萝拉和安加斯等人很快查清定位,幸好那些士兵并不知道莎拉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是普通的反叛党成员,并没有严格看管,而是和其他的反叛党一起,往首都中运送,等审判后再决定去留。
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萝拉的肩膀有些痛,她总感觉这是一种不太好的征兆。
不过也可能是下雨天出任务带来的烦躁。
萝拉临走前狠狠拥抱了艾米莉亚,她走之后,艾米莉亚将失去自由行走的机会。只是后者明显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担心,她有些心不在焉,忽然问萝拉:“当初安吉拉为什么要加入反叛军?”
萝拉想了想:“为了自由吧。”
是的,为了自由。
即使安吉拉并不是阿斯蒂族人,但她在和这个种族的孩子们接触之后,愿意为了她们的自由舍弃一切。
安吉拉一直将官邸中的孤儿当作自己的孩子。
她为了自己孩子们的自由。
为了整个种族的自由。
萝拉肩膀还有些不舒服,她没有开车,继续吃车上的肉干,雨水啪啪啦啦地打在车窗玻璃上,现在是凌晨,雾气深重,白茫茫的一团。
萝拉打开车载音响,上面播放着新闻报道。
“在昨天召开的第XX次国际经济会谈中,凯撒执行官表达了他对未来国际合作……」
司机嘟囔着“刽子手”,伸手,想要切换广播,被萝拉拦住:“等等。”
萝拉往嘴巴里又抛了一粒肉干,咽下去:“我觉着这人讲话挺有意思的。”
司机没感觉到什么有意思。
现在发言的不就是新上任的凯撒么?阿斯蒂族组反抗组织中的极端派骨干基本都被凯撒送入监狱中,对大部分阿斯蒂族人来说,凯撒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个混蛋。
萝拉安静地听完凯撒的发言,撇撇嘴:“胡说八道。”
她伸手,调到下一个电台。
司机知道萝拉在为什么不开心。
前天出任务时,萝拉救下了一个企图通过伐小木筏而穿越边境的阿斯蒂族人,对方的小木筏翻了,差点淹死在海水中。
萝拉给了他一张刚买的、崭新的毛毯。
萝拉自己都没舍得用。
但对方并没有对此表示感激,甚至在缓过神来之后愤怒地指责萝拉,指责反叛军:“都是因为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一直在制造事端,帝国怎么可能会加强管制?”
“我们之前生活在隔离区里不好吗?有个安稳的工作不好吗?你们为什么非要争什么没用的东西?!”
“都怪你们抗争,怪你们和帝国作对,现在我们出来有什么用?找不到工作,还不是被人歧视?”
“你们来之前,我们偷渡得好好的,现在呢?彻底出不去了!”
……
司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萝拉,但萝拉仍旧将对方送回阿斯蒂族人生活的区域。
她看上去似乎没有难过,只是生气地抱怨:“早知道就不把我的毯子给他了,我刚买的呢。”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司机想。
人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
做标记消除手术怎么可能会不痛呢?
对朋友开枪时怎么可能会不犹豫呢?
被组织抛弃时怎么可能会不失落呢?
可是,难过、痛、犹豫、失落毫无用处。
她不能在毫无用处的事情上浪费。
萝拉用力咬着肉干,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合上眼睛,决定先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得想个办法吸引住凯撒的注意力……在任务成功之前,不能让凯撒知道他们是来特意营救莎拉。
萝拉能想到的、最简单的调虎离山计其实并不太高明。
在沉思之后,她使用了之前凯撒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在城市中订了一家豪华酒店的套房和晚餐。
预订手机号用了张新卡。
这个卡虽然是用萝拉名字申请的,但萝拉清晰地记得,当她第一次使用这张银行卡缴纳罚款时,凯撒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也能收到账单提醒。
萝拉伸了个懒腰,重新缩回座椅上啃肉干。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萝拉接到酒店打来的确认电话,温柔地询问萝拉:“您好,请问是萝拉小姐吗?”
干净明亮的大厅中,凯撒坐在浓黑色的沙发上,身上的军装礼服还没来得及脱下来。
他安静地听着酒店里的人员按照要求通话。
以及,属于萝拉特有的甜蜜语调,轻松到像是要赴一场甜蜜的约会。
的确也是“甜蜜”的约会。
“是的呢,”萝拉说,“怎么啦?”
“这里是XXX酒店,”酒店工作人员报上名字,“我们想向您确认一下,请问订的是一间行政套房,入住时间是今天,对吗?”
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订房间,用的还是这张卡。
蠢蠢笨笨的小乳猪当然会犯这种可爱又可怜的小错误。
可是能洗去永久标记的小萝拉不会。
凯撒知道她另有目的。
他想知道对方准备做什么。
他还是来了。
“是的,”那边轻快地回答一声,软软地说,“对啦,因为我想和自己的伴侣庆祝交往一周,请问可以将房间布置得漂亮一些吗?我喜欢蔷薇花,可以多放一些蔷薇吗?”
凯撒面无表情地换了一个坐姿。
如果可以,他不介意给对方脑袋上开出一枪红蔷薇。
酒店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说:“好的。”
再次确认完账单后,工作人员又问:“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因为对方喜欢饮酒,所以想问一下,有准备红酒吗……”
红酒。
凯撒想给萝拉灌满红酒。
繁琐的一一确认之后,凯撒得到了萝拉的预计到达时间。
下午四点。
他更想、更想知道这个可爱的小乳猪打算做什么了。
凯撒上午出席一场会议,按照行程安排,下午是休息时间,明天中午返回首都。
他拒绝了州政府准备的宴会,表示自己需要暂时回去休息。
凯撒短暂地睡了一个午觉,没有脱掉军装,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之前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萝拉不是自己撞到头正在哭唧唧,就是在准备撞到头哭唧唧的路上。
他总感觉对方会做一件不可思议的坏事情。
凯撒这种糟糕的预感在下午三时三十七分得到应验,他接到有阿斯蒂族人组织试图劫持监狱的消息。
凯撒不再遮掩,给萝拉的新手机号码打去电话。
后者没有被发现的惊恐,甜甜蜜蜜地叫他:“Daddy~”
凯撒紧皱眉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萝拉,你在公然和国家秩序作斗争。”
萝拉轻轻哼一声:“那您呢?和恐怖分子私下联系,不也是在违反国家秩序吗?”
凯撒说:“我是公事。”
“骗子,”萝拉说,“谁会和自己的工作伙伴做/爱呢?”
凯撒慢慢地说:“停下,你不能劫狱。”
对方放低声音,柔柔软软。
“而且呀,我也不是去劫狱,你不要看到恐怖分子就往我身上想好不好?凯撒,我亲爱的爹咪,不要忘记,我肩膀上有伤耶,下雨天好痛的……”
她委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出来。
凯撒沉着脸,看向玻璃窗外的雨水,浓雾。
他身上的伤疤很多,但唯一一个在阴雨天会痛的,只有萝拉那一枪打中的位置,留下一个花朵般的伤痕。
“凯撒,我的肩膀真的好痛呀,您难道觉着现在虚弱的我还有力气劫狱吗?”萝拉软哒哒地说,顺手往腰上系上装满子/弹的弹夹、裙子掀开,腿上绑着枪。
两条腿上各绑一只手枪,她穿了防弹衣。
一边冷静地装上消音器,另一边,萝拉用难过的声音向对方撒娇:“我的发热期快要到了,现在找不到合适的Alpha耶,难道您不想标记我吗?”
凯撒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提醒她:“你已经洗去了我的永久标记。”
萝拉吸了口气,委屈巴巴:“是组织强行要求的嘛。”
凯撒想起来她的申请理由。
「活差」
「丧偶」
“所以,您今天会过来吗?房间是为您开的,有您最喜欢的红酒,”萝拉一粒一粒放着子弹,“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真的真的很想念和你度过的快乐时光,爹咪,没有人能给我您曾给过的愉悦。”
安静地等待十秒后,萝拉听到凯撒的声音。
“你不能骗我,”凯撒警告她,“你不去劫狱,我在酒店等你。”
萝拉说:“好呀。”
她用力地对着手机啵啵两声,吧唧一下结束通话,利落地子弹上膛,遥遥盯着不远处层层把守的监狱。
萝拉低头,再度确认行动路线之后,对着部下招了招手,说:“等会,我第一个冲进去,你们跟在后面。盖亚,你负责解救……”
萝拉戴上头盔,深吸一口气。
冲。
这边的警察大部分都被调走去负责维护会议治安、以及保护凯撒,因此劫狱这件事听起来恐怖,实际操作并不困难。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在警局的支援人员抵达之前,萝拉的部下成功将已经昏迷的莎拉女士带走,而萝拉负责断后。
她是这一小队的队长,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
意外就发生在莎拉女士刚离开不久,在萝拉即将迈出警局的时候,灯光熄灭,所有的门重重落下,刺耳的警报声不绝于耳。
萝拉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里了。
她放弃破坏大门这种愚蠢的想法,果断折身,快跑,爬上一楼楼梯,尝试用枪柄击打玻璃,转角处的玻璃会稍微脆弱一些,这是萝拉积攒下来的经验。
萝拉站在安全范围外,在警报声和刺眼的红光中,冷静地对着玻璃发射。
枪声很快引来追兵,留给萝拉的时间并不多,她顺利地找到玻璃上最脆弱的一点,一枪打碎整个玻璃,她双手撑在窗框上,在警察赶来前,成功地翻过窗子,稳稳落在地上。
萝拉的脚已经踩在地面上,刚刚下过雨,这里的草皮吸足了水,脚感轻软,落下时甚至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就差最后一步。
萝拉刚落地,一柄冰冷的枪,隔着头盔,精准无误地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他没有开枪。
就差最后一步,她就能顺利逃脱。
萝拉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回头,闻不到味道,警报声聒杂,纷乱,她暂时无法分辨出身后人的脚步声、呼吸声。
但萝拉还是笑着叫了一声。
“Daddy。”
后者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他像是没有听到。
太阳穴上的枪并没有移走,萝拉确认自己已经失去成功脱身的最佳时机。
无数辆警车赶来,在外面停着,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警察和保镖都紧张兮兮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仍旧穿着军装的凯撒——他们尊敬的凯撒上将、现任执行官,成功地捕捉到企图劫狱的危险分子。
这个危险分子戴着头盔。
上午刚刚召开重要的国际会议,各国记者从听到警局第一声枪声时便迅速抵达,急切地等待第一手新闻,这绝对是劲爆的东西,也没有哪家媒体想要错过这个机会。
而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已经任职国家首席执行官的凯撒居然也亲自参与这场抓捕行动,并成功亲手捕捉到一名犯人。
数不清的摄像机、闪光灯下面,身着黑色军装的凯撒面无表情,将这个戴着头盔的危险分子亲自押送到警车上。
面对着记者的追问,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有亚瑟向无数话筒解释:“抱歉,这是危险的重要罪犯,我们阁下必须……”
凯撒压住萝拉的头,将她押入车中。
车门关上。
防窥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声,那些警报、记者、秘书、罪犯、执行官……嘈杂的声音,明灭不定的警报灯光,闪光灯的光芒,漆黑夜雾、凉到吸入肺部会痛的雨水……
都消失了。
没有人能知道。
没有人能看到。
萝拉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跳声,凯撒压抑的呼吸声。
她有些轻微耳鸣,灵魂似乎要飘出这个躯体。
凯撒抵在她头上的枪重新压回去。
他掀开裙子,将萝拉绑在腿上的枪拿走,几乎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像所有无感情的敌人,他单手卸掉里面的弹匣、子弹、零件,哗哗啦啦,发狠地被丢到地上。
一粒子/弹弹到萝拉的腿上,有钝钝的痛。
对方手指尖像是裹着一层夜晚的寒气,就像落在防窥车窗上的雨,凉到发颤。
凯撒卸掉了她身上所有可以反抗的武器。
萝拉想,在这个时候,她或许应该说些什么。
凯撒用力摘下她的头盔,手中的枪死死贴住萝拉太阳穴。
萝拉不知道是发抖的人是自己还是对方,她感受到太阳穴处枪支的颤栗,看到凯撒暴出青筋的手背。
下一刻。
凯撒俯身,吻住萝拉。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看到。
68. 痛吗 双向审讯
萝拉的耳鸣仍旧没有好转。
像是有鼓风机呼呼呼不停吹, 像被风吹到唰啦啦扬起的洁净被单,像被春天抽打的樱桃树。
她的嘴唇有点痛,不能呼吸, 吞咽也变得困难。
第一次因为偷吃被抓的时候,尤金妮晚上给萝拉擦了药膏,那是两个人友谊的开端。尤金妮比萝拉稍微高一些,天气冷, 两个人将被子叠在一起盖、缩在同一张被子下面拥抱着互相取暖。
在被餐厅的人抓着打时, 萝拉的牙齿磕碰到嘴唇,不小心弄破, 稍微一碰就痛, 和现在一模一样。
凯撒沉默, 抵在萝拉太阳穴上的枪管又冷又硬。
之前的对方似乎并不会接吻,也或许因为身份差距, 凯撒吻萝拉的次数很少,就连第一次亲亲也是萝拉半撒娇半耍赖地主动。
现在也一样,萝拉并不认为这是吻,是亲密, 用进食这个词汇或许更合适。
焦灼的狼在狼群外发现孱弱的羔羊, 他清楚狼群会将羔羊撕成碎片, 头狼不能够展露对羔羊的特殊感情, 凯撒发狠咬住, 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对方的声音和呼吸被吞下, 只剩下空气中无声、沉闷的狂热。
萝拉不甘示弱地咬回去,即使Omega并不具备着尖锐的牙齿,仍旧成功让凯撒尝到痛感。后者并不在意这些疼痛, 依然纠缠、深闯,直到司机打开车门。
凯撒松开萝拉,抵在她太阳穴上的枪支分毫未动。
他礼貌地对司机说:“请将车开到特殊行政署中,我需要亲自审讯她。”
司机说:“好的,阁下。”
他调整后视镜,看到被枪抵住脑袋的萝拉。
这个刚刚参与过劫狱的阿斯蒂族人,看上去和宣传里那种穷凶恶极的模样完全不同,并不像一个恐怖分子,更像一个普通的、正在读书的学生。
萝拉保持着沉默,但在后视镜看不到的角落里,她偷偷地用脚尖去蹭凯撒的军装裤。
凯撒没看她,冷淡地将腿往离她远些的位置放。
萝拉心中默默叹气。
这个木头。
子弹和武器散落一地,她的身上不再具备任何可以反抗的东西,Omega的体质和Alpha不能相提并论,贴近肉搏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行。
凯撒保持着抵住萝拉脑袋的姿势。
他从刚才的吻中嗅到其他Alpha的气息,味道的主人不是伊妮德,来源也不是萝拉的脖颈上,这股属于其他Alpha若有似无的味道让凯撒感到烦躁,刻在基因中的独占欲令他想要将萝拉压住,重新标记她,在宫内成结,达成强制性的永久标记。
Alpha男性凯撒可以这么做。
但执行官不可以。
萝拉再度被押送到监狱中,和帝都时候的监狱不同,这里的特殊监狱没有那么复杂、防护措施也没有那么严格。她甚至不需要佩戴黑色口罩,车子穿过严格把关的守卫,他们心怀尊敬地向凯撒的车子敬礼。
萝拉穿过长长的水泥灰石构建成的长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监控器,思考者该如何跑出去。坦白来说,就这种地方,只要给萝拉一根铁丝,她就能顺利地撬开锁;如果能够再给她一把枪就更好了,解那种智能安全锁更不在话下。
可是没有。
她身上所有武器都在凯撒掌中变成没有用的小零件,唯独剩下一个漏网之鱼——那个女政客Alpha,送给萝拉的小礼物,在她脖子上轻轻摇晃着。
这从外面看就是一个镂空的小球,能够透过球体间的空隙看到萝拉锁骨上的汗水,凯撒没有怀疑这个小玩具,暂时将萝拉关在这里。
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外面那些等待说明的记者,关于劫狱一事造成的影响……那么多的警察,国际新闻媒体,摄像机,没有让萝拉暴露在摄像机下,已经是凯撒能够想到的最大仁慈。
除了那个吻,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萝拉被暂时关押在监狱中,和其他传统的监狱不同,她不需要戴沉重的镣铐,也不需要戴颈环,大概是看她外表羸弱,萝拉还被分到了一个单间,两张床,只有她一个人,她想睡哪张就可以睡哪张。
萝拉庆幸自己运气好,刚刚关进来就赶上午餐时间,狱警尽职尽责地给萝拉提供了一份午餐。
熏火腿搭配帕尔马干酪,内部填充着猪肝、茴香和迷迭香的烤乳猪,和一种可以蘸着甜酒吃的脆饼干,萝拉想,应该是当地的特产。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存体力,萝拉美滋滋地将餐盘上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随遇而安的人不应该有太多烦恼,吃饱喝足的萝拉在这一间囚室中转一圈,研究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没有植物,没有书籍,没有能让萝拉数数的格子或者条纹,
甚至连老鼠这种可爱的小生物都没有。
当收餐人员将餐具拿走后,萝拉在卫生间中漱过口,趴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她需要保存体力,等待机会。
醒来时,萝拉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男性的哭声,夹杂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祈祷,也像是在忏悔。
萝拉来精神了,她扒着铁栏杆,试探着问隔壁:“我的兄弟,你在哭什么呢?”
哭声一顿。
萝拉听到那边的人问:“你也是Omega吗?”
萝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在渐渐外泄,她实在是太无聊了,问:“嗯啊,你怎么进来的?”
对方一顿,哭得更伤心了:“嗝……因为我连续三本书都没有让男主和女主做/爱,网站认为我打18/禁标签是诈骗,把我告上法庭,说我是诈骗犯……我就进来了……”
萝拉:“……”
萝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想了半天,最终勉励:“希望你出去后痛改前非,多多写车。”
对方哭得更大声了。
花了两小时,具备着社交巨牛症的萝拉认识了以自己牢房为坐标、前、左前、右前、左、右五个好邻居,
前方那个一直在磨铁块的家伙有强迫症,他喜欢将所有看到的铁质物品磨成细细的针,进监狱的原因是他将女朋友——局长珍藏的警棍磨成针;
左前的女性是已经超过20岁却还每天浏览子供向动画,从来不开18X以上的作品;
右前的男性是因为梦游中用水枪抢劫银行,并且成功了;
右边的老人,因为他违法收养了三名阿斯蒂族孤儿……
他们也问了萝拉的进来原因。
萝拉笑眯眯:“劫狱呀。”
然后她就被孤立了。
找不到人聊天,对于萝拉来说,简直比中枪还要痛苦,她甚至开始希望凯撒过来,让她逗一逗,解解闷。
如果能够不用挨X就能套到什么话,会更好。
可惜萝拉想象中的好事情并没有眷顾,在晚上六点钟左右,刚刚吃过晚饭的萝拉戴上银光闪闪的手铐,被送到审讯室,迎接审讯。
萝拉做好了心理准备,直到看见熟悉的脸庞。
弗朗西斯。
这个Beta男性,在政斗中失败后被“流放”,而这里正是他的管辖区域。
萝拉一言不发,挪啊挪,挪到弗朗西斯面前。
她不太喜欢这个家伙。
她想,弗朗西斯应当也不喜欢她。
尽管先前为了政治需要,弗朗西斯一直表现的对阿斯蒂族人友善、表现的像是要要善待他们——
其实这家伙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种族歧视者。
萝拉清楚地知道弗朗西斯虐杀过多少人。
她坐在弗朗西斯对面,安静等待审讯开始。
隔着长桌,弗朗西斯微笑着打招呼:“你好呀,差点成为执行官夫人的小萝拉。”
萝拉说:“你也好呀,差点成为Alpha的Beta.”
弗朗西斯笑容一滞,他低头,若无其事地翻看了几页,合上文件。
还没有开口,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萝拉看到如矿物质的紫色眼睛,银发、身着西装的凯撒走进来。
他说:“我想,秘书应该通知过你,这次我会亲自审讯她。”
弗朗西斯笑着问:“事实证明,您会因她柔弱的外表产生怜悯,阁下,需要我提醒你枪伤的来源吗?”
凯撒关上门。
他坐下,平静地说:“如果你对此不满,可以向首相或者内阁、议会写信投诉我。”
弗朗西斯不说话了。
——如果投诉凯撒有用,弗朗西斯会从一出生就开始拼命写信举报他。
如今帝国中没有人能约束凯撒,就像现在,哪怕弗朗西斯不满,也只能同意让凯撒一起审讯。
只是萝拉并不配合,无论弗朗西斯问什么,她都不会回答,而是说:“我的律师会和你谈,在他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弗朗西斯挑眉:“恐怖分子也有律师?”
“没有啊,”萝拉大大方方地说,“所以别费力气了。”
弗朗西斯:“……”
他发誓,如果不是因为凯撒在旁边,现在的弗朗西斯已经开始对她进行拷打了。
弗朗西斯看了眼身边的凯撒,凯撒握着一支钢笔,终于抬头,看向萝拉。
凯撒身姿挺拔,哪怕已经卸任上将一致,但军人的习惯被深深刻在骨子中,即使是这种没有监控的情况下,他仍旧保持着军人的姿态。
萝拉像没有骨头、懒塌塌地缩在椅子上,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质问了。
无论这个冷血、不解风情的男人提出多么刁钻、严格的问题,她都可以萌混过关。
她准备好了。
凯撒将钢笔合上,他凝视着萝拉的脸,终于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做洗去标记的手术时,痛吗?”
69. 审判 严格搜查
萝拉缩在椅子中, 在吃晚饭时候,她被一只蚊子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太猛, 拉扯到肌肉,脖子有点痛。
当凯撒问出这个与审讯毫无关系的问题后,萝拉感觉脖子上的痛又加剧了。
她说:“特别痛,痛到像是要死掉了。”
——其实萝拉选了全麻, 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麻醉结束后也不是特别痛, 如果不是医生阻止,萝拉甚至想当场出院。
凯撒果然沉默了。
他打开钢笔。
旁边的弗朗西斯问:“请问这个问题和劫狱有关系吗?”
他很不理解。
Beta对信息素迟钝, 永久标记这种东西对弗朗西斯来说也是不曾接触过的事物, 他并不明白洗去标记是什么体验。
Beta不会被永久标记, 也不可能去标记其他人。
“当然有呀,”萝拉双手托腮, “有些人会恶意欺负阿斯蒂族中的Omega,你考虑过被强迫标记的阿斯蒂族人痛苦吗?弗朗西斯先生。”
弗朗西斯不能苟同萝拉的看法,他说:“我们现在在讨论你的犯罪行为,萝拉。”
萝拉不看他了。
凯撒才是最难搞的那一个。
凯撒只问了那一个问题, 在刚才的交谈中, 他不着急打断弗朗西斯, 银色的头发整齐向后梳。
同样的双人审讯局面, 曾经那个冷淡的凯撒上将不再直奔主题、去撬开她的嘴巴, 而是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萝拉问:“您怎么想?”
“法律规定, 强行对Omega进行标记属于违法行为, 将被处以监、禁的惩罚,”凯撒说,“无论受侵害的人是什么种族, 都将一视同仁。”
萝拉手指转着圈圈,意有所指:“可惜好像并没有实施耶。”
曾经强行咬过她的“罪犯”,此刻道貌岸然地坐在审讯桌的另一边,以严格的口吻叙说着法律。
“我承认政策的实施还需要进一步完善,”凯撒说,“但这不是你劫狱的理由。”
萝拉说:“我说是就是。”
弗朗西斯终于受不了了,这种奇异的审讯局面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
他双手举起,表示自己的无奈:“好好好,你们审吧,可能我晚上吃太多了,才会无聊到过来听你们情侣吵架……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弗朗西斯握住自己的拐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刚准备往外走,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萝拉的脚:“你没有佩戴脚铐?”
“她只是一个Omega,”凯撒问,“难道你认为她会在我的看管下溜走?”
弗朗西斯说:“或许会。”
普通的Omega当然不会逃过凯撒的监管,但这是萝拉。
是萝拉。
“按照规定,她应该佩戴更加严格的拘禁镣铐,”弗朗西斯说,“我让人——”
“她是特殊的重要罪犯,”凯撒打断弗朗西斯,“我说过,关于她的所有审讯、所有拘束方法,都将由我决定。”
弗朗西斯知道凯撒有多强硬,看着他现在这个态度,也明白对方不会做出让步。
他耸耸肩:“好吧。”
弗朗西斯拄着拐杖离开,监控室中只剩下萝拉和凯撒两个人。
门关上,门锁有着轻微的啪嗒声。
就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失去约束,萝拉立刻趴在桌子上,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凯撒,撒娇:“凯撒撒,我的手好痛呀,帮我摘掉好吗?”
因为是被凯撒直接送进来的,她现在身上还穿着属于反叛军的黑色衣服,上衣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绑带也没有解开,只有防|弹衣被没收,黑色的裙子和长靴,英姿飒爽。
这个能够毫不犹豫拿枪射击的家伙,现在就这样、完全不顾军纪军容、软成一泡水,趴在审讯她的长桌上,委屈巴巴地望着凯撒。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手铐上的锁链将她和座椅铐在一起,萝拉还会直接走过来,坐在凯撒身上。
萝拉是安吉拉和组织精心培养出的优秀学生,和凯撒在一起生活这么久,她知道怎样做能让对方愉悦。
凯撒低头,他在审讯本上写了几笔,头也不抬:“你以为我是什么?会被美色迷惑的愚蠢男人?”
萝拉的下巴已经与桌面彻底接触了。
她说:“我以为你是我最最亲爱、最最棒的爹咪。”
“坐正,”凯撒提醒她,语气终于软化,“请你端正态度,我的犯人小姐。”
萝拉不肯,她还是趴在桌子上,叹气:“可是我很累,我的审讯官先生。”
说到这里,她对着凯撒抱怨:“晚上的饭一点儿也不好吃,凯撒,你知道我的晚餐是什么嘛?居然是烤面条哎,还有那个干酪沙司,里面的全是蛋黄和奶酪,居然还有熏猪肚和黄油,这简直比辣酱小笼包披萨还恐怖……爹咪,我吃不下,好油腻,我就吃了那么一点点——”
萝拉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姿势。
凯撒以为她在给自己比心。
正准备斥责她,才意识到,她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一点点,想要给他形容自己吃了多少。
“就这么一点点,好少好可怜呀,”萝拉眼睛里面,泪花拼命打转,“凯撒,我现在好饿好饿呀,可以先让我吃饱吗?不需要太多太多,给我一块硬掉的面包也可以……”
银发黑西装的高大男性沉默地注视她。
萝拉开始趴在桌上在有限的范围内滚动:“爹咪,爹咪,爹咪~”
凯撒放下钢笔和记录本,头痛地捂住太阳穴。
如果没有锁链的束缚,或许萝拉会直接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路滴溜溜地滚到他的脚边,就像冬天喜欢往人身上跑的猫咪。
用钢笔的末端敲了敲桌子,凯撒做出让步:“只能吃一点。”
原本还在桌子边缘费力滚上半身的萝拉迅速从桌子上下来,双手合拢,虔诚地说:“谢谢爹咪。”
凯撒松开钢笔,他应该斥责对方这种糟糕的行为。
但她的道歉如此真挚。
算了……下次吧-
莎拉被成功送回基地。
一起被解救的有好几个阿斯蒂族人,毫无疑问,他们都遭受了严厉的对待,鞭打和酷刑仍旧存在这些边境城市中,莎拉的手指严重受伤,正在进行紧急的治疗手术。
幸好送来的及时,没有酿成更糟糕的后果。
得知萝拉被捕的消息后,赫尔曼沉默几秒,继续冷静地安排任务。
但没有救援,没办法去救援萝拉,带走她的人是凯撒。
这不是普通的抓捕,组织需要重新审视救援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萝拉和凯撒目前的状况。
只能和平谈判,绝不能和对方再起暴力冲突。
前几十年的残酷已经让赫尔曼彻底意识到暴力革命的局限性,尤其是在如今武装设备悬殊的情况下,想要妄图通过战争来进行革命完全不可能,他们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海洋军舰和核武器。
完全不能够和帝国的军力抗衡。
争取舆论,争取国际上的力量,团结能够团结的一切势力,这才是赫尔曼的方针。
赫尔曼没有安排人手去营救萝拉,除了她自救,不会有人能够在层层防守中、将她从凯撒身边带走。
想到这里,赫尔曼坐在椅子上,背微微伛偻,伸手捏了捏鼻梁。
他曾经坚决反对女儿多乐丝进行人体实验、孕育基因产物,但现在……
多乐丝通过实验做出的这些孩子们,的确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无论是那些并没有顺利成长就夭折的孩子,还是选择牺牲自己将萝拉保下的尤金妮、目前在和凯撒周旋的萝拉,或者……
被遗弃的失败实验产物。
安加斯。
“赫尔曼先生。”
安加斯的声音打断赫尔曼的思考,赫尔曼转身,看到这个面容清俊的男性。
安加斯的基因中,有一段被融了其他东西进去,起因是多乐丝的异想天开,她希望能够制造出更加勇猛、身体更加强健的Alpha,因此尝试将一些战斗力强的动物DNA片段和人体细胞进行融合,这个大胆的实验遭到赫尔曼的严厉指责,他认为这种已经不单单是挑战人伦了,而是糟糕到能够破坏生态。
但多乐丝是个科学疯子。
她仍旧私下里做了实验,用一对普通阿斯蒂族夫妻的基因,融合了基奈半岛狼,并成功得到一个注定会分化成Alpha的男性。
多乐丝为他取名安加斯,希望他能够具备基奈半岛狼一样凶悍的战斗能力。
……
“我要将萝拉带回,”安加斯说,“希望您能够批准此次行动。”
“不行,”赫尔曼皱眉,他说,“你留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萝拉是我们重要的伙伴,”安加斯一字一顿,“我明白您不想让别人说您袒护外孙女,但是她从没有——”
具备着狼部分基因的他,在某种程度来讲,的确更加凶狠。
在感情上,也天生和常人有些不同。他们谨慎选择同伴,但在选定之后,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安加斯,”赫尔曼打断他,“凯撒不会伤害她。”
安加斯提醒赫尔曼:“但凯撒会再度永久标记萝拉。”
赫尔曼当然知道这点。
他至今不明白,萝拉为什么要洗去凯撒的永久标记,只是一个标记而已。
被任务目标进行永久标记,这很正常。
“为了大部分族人的自由,注定要有少部分人为此牺牲……”赫尔曼说,“安加斯,萝拉已经做好觉悟。”
是的。
萝拉已经做好觉悟。
手铐没有被除掉。她得到了一碗散发着骨髓和藏红花香味的米兰米粉布丁,加了特级橄榄油的蚕豆泥和莴苣、用松子和葡萄干一起烹饪的沙丁鱼。
凯撒不吃,他看着萝拉飞快地吃掉这些东西。名为萝拉的淑女,进食姿态从来都不会淑女,她大口咀嚼,将所有东西都吃得干干净净。
撤走她的餐盘,审讯重新开始。
凯撒问:“为什么劫狱?”
萝拉说:“追求刺激。”
凯撒并不对从她口中听到真话抱有期望。
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不配合、插科打诨、萌混过关。
“我不想再对你使用吐真剂,萝拉,”凯撒说,“你配合一下。”
萝拉若有所思:“用吐真剂之前,还需要再口口吗?”
凯撒看了看手中的钢笔,放下来,叹口气。
他以前很少叹气,但在认识萝拉之后,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
就像所有不擅长和叛逆期孩子沟通的家长一样,凯撒感觉自己会被她气到长出白头发——不,他的头发始终是银白色,不需要有这样的困扰。
凯撒仍旧会间接性地想要拎起来她狠抽一顿。
尤其是现在。
萝拉将自己被镣铐困住的双手伸到凯撒面前,给他看自己皎白手腕上、被镣铐磨出的伤痕:“我的手腕好痛呀,凯撒撒。”
凯撒捏紧钢笔:“根据统计,你们总共带走了五名受困的阿斯蒂族人,其中三位——”
萝拉晃动身体,手铐和椅子相连的锁链哗哗啦啦地响起,她说:“好痛呀,如果能有一位Alpha给我亲亲伤口就好了。”
凯撒知道她今天的通话中只有一句话是真的。
她的发热期快要到了。
凯撒已经嗅到空气中淡淡飘浮的茉莉花香,熟悉的味道诱引着他,如同魔鬼的饵。
凯撒继续说:“其中三名是Alpha,两名Omega,四个男性,一名女性——”
“爹咪,爹咪,”萝拉趴在桌子上,镣铐的范围让萝拉无法触碰到凯撒的手,她大半个身体都趴在桌子上,努力往凯撒的方向来,使出吃奶儿的劲,也只能偷偷地、偷偷地用小手指的指尖戳了一下他,“好想爹咪的标记呀。”
离得太远了,她的小手指指尖在凯撒手背上轻轻划了一道,若有似无,如同蜻蜓尾端快速点了一下平静的水面。
凯撒将记录本放在桌上,他终于靠近萝拉。
萝拉蹭啊蹭地从桌子上下去,站起来,期待地仰脸。
凯撒抓住她的衣领,出乎萝拉的意料,他伸手,并没有解开她的衣领,而是伸出手指,从她脖颈中勾出一条项链——那个藏着一个小尖刀的球体。
萝拉蓦然睁大眼睛。
“原来是这里,”凯撒盯着这个藏有其他Alpha味道的球体,有些粗暴地将它拽断——手背垫着萝拉的脖颈,链子只在凯撒手背上留下红痕,他的脸色微妙,“这是你的第几任Alpha送给你的?”
萝拉老老实实地说:“记不清了。”
成功火上浇油。
凯撒将项链丢进垃圾桶,用纸巾擦拭着手指,直到确认那个其他Alpha的气味彻底消失。
他冷淡到像是一个无情的审判者:“按照规矩,所有的犯人在进入监狱时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检查。”
萝拉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我都已经进来了。”
“现在检查也可以,”凯撒用属于审判者的严厉语气说,“抬高你的双手,萝拉,我需要确定现在你身上没有携带违禁用品。”
萝拉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严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举起手,让凯撒开始搜身。
他就像机场的安检员,伸手拍了拍萝拉的衣服:“把束缚带脱下。”
萝拉给凯撒看自己的手腕,甩了甩腕上的镣铐:“我脱不掉啊。”
凯撒靠近萝拉,双手压住束缚带上的连接扣,稍微一用力,就成功掰断,丢在地上。
他的手掌温度高,炙热地透过衣服落在萝拉的身体上,萝拉感觉有些痒,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凯撒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拉回来,如同教训部下:“站好。”
萝拉嘟囔了一句好吧。
她感觉房间的空调温度好像有些热。
萝拉身上没有什么违/禁品,她那些可以称之为违/禁品的东西早就被对方搜了一遍,唯一一个还算具有杀伤力的项链也被摘掉。还在不能被永久标记期、对信息素迟钝的萝拉病恹恹的,完全闻不到凯撒身上越来越浓的味道,她只能嗅到隐约一些,像是喝冲淡后的柠檬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情绪已经外溢到遮不住的地步。
凯撒细致地检查着,他甚至还戴着黑色手套,捏住萝拉的下巴,要求她张口,接受检查。
萝拉忍无可忍:“您疯了吗?我刚刚还在吃东西耶?您觉着我嘴巴里能藏什么?藏米粒吗?还是蚕豆泥?”
凯撒不说话,他捏住萝拉脸颊,稍微一用力,萝拉就不得不张开嘴。
冰冷的钢笔探入口腔,萝拉被这样凉的温度冻到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凯撒用一根钢笔细细检查她的口腔,挑起舌头查看有没有藏着东西,被当作洋娃娃般搅弄的体验极其糟糕,萝拉很想揍他一顿,狠狠地朝对方的脸来一拳。
可是此刻的萝拉已经说不出话,上排牙齿同样被钢笔顶住,阻止她合上嘴唇。
手腕上的镣铐、和椅子相连的锁链同样约束着她的行动,发出冷漠的金属碰撞声音。
萝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分泌了,这种有些糟糕的失控感让她终于愤怒地看向凯撒。
对方的紫色眼睛如同冰块,毫无波动,在萝拉脖子发红、即将发怒的前一秒,凯撒终于拿走钢笔,以不带感情的声线评价:“没有发现异物。”
当然不会有异物。
萝拉才不想委屈自己的嘴巴和胃。
萝拉想告诉他,她又不是穷凶恶极的贩卖违禁药品者,不会伤害自己的胃来藏匿东西。
还没有出声,萝拉看到凯撒用钢笔指了指刚才她滚来滚去的桌子。他嗓音冷淡:“坐上去,分开,我需要确认有没有藏违禁品。”
70. 藏匿 秘密共犯
萝拉的确曾经藏过食物。
不过倒不是给自己吃, 而是给生病后的奥莉。
官邸中的孩子们想要吃饭,就只能在餐厅中吃,不可以拿到其他地方。如果生病或者不舒服、不想去餐厅的话, 将得不到任何多余的照顾。
不会有人给他们送饭,这是惩罚。
萝拉身体还好,一直健健康康,没有太大的疾病, 每次吃饭最积极, 永远都是第一名。但是奥莉不行,她是个小傻瓜, 冬天到了还会傻乎乎地穿着睡衣在雪堆中玩雪, 晚上冻到打喷嚏, 高烧,无法下床, 没办法去餐厅吃东西。
萝拉想办法,偷偷将草稿纸撕下来,裹住热乎乎的鸡肉和饭团,简单捏起来, 带回去给奥莉吃。
不过那时候藏饭团的方法要简单一些, 只要藏在衣服口袋或者贴在怀抱中就可以。
检查人员偶尔发现, 大部分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都是一群小孩子, 真不吃也会饿死, 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萝拉这样偷拿过好几次, 只要不被那个严格的、讨厌萝拉偷吃的家伙遇到就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
黑色的的长筒靴里没有藏匿任何武器,而唯一可以称得上危险的人坐在桌子上。
萝拉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因素。
凯撒坐在刚才萝拉坐过的椅子上。
萝拉朦胧中想起来做手术时候的医生,对方用手术刀划开她肩膀、清理伤口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专注。
如果凯撒不是这个职位就好了,如果是一个普通医生也不错,他应该也会做得一样出色。
凯撒问:“你有没有藏东西?”
萝拉骂他:“你是傻子吗?我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藏?”
凯撒抬头,他沉静地说:“根据新闻报道,曾经有工人通过这种方式来盗窃金子和钻石。”
萝拉说:“那你绝对看不到有人通过这种方式偷运军/火。”
凯撒对萝拉的讽刺充耳不闻。
他简直就像是一个石头。
萝拉挪了一下,被凯撒伸手阻拦、压住。
“别动,”凯撒说,“我有权利判你袭警。”
萝拉说:“你又不是警察。”
“现在是,”凯撒垂眼,一缕银白色的发从他脸颊侧边落下,声音毫无波动,“你应该有身为罪犯的自觉。”
萝拉没有办法和他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
这个不通人情的混蛋,萝拉还在生他的气。
凯撒的紫色眼睛盯着她:“果然藏了东西。”
银质的镣铐成功约束住萝拉的行动,不然她已经在想该用什么东西给他开一下脑袋了。
凯撒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萝拉的真实想法,他冷静审视着萝拉。
他忽然问:“在我之后,你交往过多少个Alpha?”
萝拉说:“无聊。”
她转过脸,骄傲地不肯理会。
即使现在身为阶下囚,萝拉仍旧认为自己有权利拒绝他的问题。
她不知道这种底气从何而来,但萝拉认为自己可以。
凯撒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你忘记自己叫我什么了?我应该承担起责任。”
萝拉说:“你要想承担责任,就该想办法让自己的‘外孙’将来获得自由。”
她原本以为这种话能够刺激到对方,可是凯撒只是笑了笑,看了她一眼。
萝拉压在木桌上的手慢慢地蜷缩起来,她有些意外,对方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关照过她,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对待让萝拉愣了几秒。
“是不是空调温度有些高?你需要调低温度吗?”凯撒若无其事地问:“罪犯小姐,其他Alpha是如何对待你的?”
萝拉大声地说:“闭嘴闭嘴闭嘴。”
她这种略带恼怒的声音没有得到意料中的结果,凯撒仍旧很平静,他摘下手套,仔细观察萝拉的表情。
浓郁的属于Omega的信息素在密闭空间中疯狂弥漫。
在面临专属Omega大量信息素的吸引下,很多Alpha的易感期会被迫提前。
接受过手术的萝拉对信息素的味道十分迟钝,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凯撒严格地说:“我需要确认你语言的真实性。”
萝拉险些因为这个答案而抓狂,她权衡两秒后,决定暂时放弃。
聪明的人从来不会为难自己。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凯撒在耐心时也会这样温和,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对方银色的头发,像伸手就能碰到的月光。
不,不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月光。
在萝拉懊恼到爆炸时,凯撒倾身。
银色月光落在她的掌心。
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被封印,所有的呼吸心跳归于混乱。
萝拉看着天花板,有些茫然。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把工作和心脏分得很清楚,可覆盖住的银色月光让萝拉短暂地混淆了两者。
心脏似乎脱离了控制,在不停地疯狂跳动,以超出理智的速度。
萝拉不喜欢这样,她宁可让凯撒凶一些,更凶一些。
她拒绝对方的温和。
心脏处莫名的慌乱让萝拉有些心悸,无法用语言来说明的心悸,究竟出于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气球,好像下一秒就会炸开。
“请安分一些,”凯撒说,“罪犯小姐,审讯还没有结束。”
萝拉提醒他:“现在你也在犯罪。”
安静的、灰色的审讯室中,凯撒银白色的头发垂下来,黑色的衣服约束着他的行为,他下午刚刚面对国际记者,刚刚回答了关于罪犯的问题。
而这个劫狱的罪犯,此刻正在他面前,还穿着敌对方的黑色军装。
属于Alpha的信息素味道并不清晰,犹如雪山月光下的绿洲,刀刃上的寒光,落入水中的茉莉,这些冷冽的气息中夹杂着淡淡花香。
钝感的萝拉闻不到这些。
凯撒重复着她的话:“是的,我也在犯罪。”
他倾身,捏住萝拉的衣领。
很好。
闻起来已经没有其他Alpha的气味。
他低头,触碰到萝拉的淡金色卷发。
“我承认自己的罪行,萝拉。”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弗朗西斯在外面等到暴躁,抬头看了眼时间。
一个小时过去了,审讯还没有结束。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弗朗西斯并不认为这个案子有什么值得他去加班的必要。他了解凯撒的脾气,从凯撒要求拆掉监控后,弗朗西斯就不对凯撒能够秉公处理抱有期待。
但……
种族问题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凯撒去头痛吧。
弗朗西斯盯着墙上的时钟,倒计时十秒,等到秒针和分针重合时,他站起来,将帽子摘下:“下班。”
萝拉的下班时间比弗朗西斯还要晚半个小时。
凯撒倒了水,拿过来,萝拉口渴到要命,就像一个沙漠中、被割开后大量放水的仙人掌,她倾身过去,顺着凯撒手中杯子边沿,大口大口吞咽。
她喝的太着急了,镣铐的束缚让萝拉没办法大口地捧着喝,只能这样仰起脸。
凯撒等她喝完水,他将萝拉的头发撩到后面,手指触碰着她还没有消除血色的脸。
本该贫血的萝拉,现在的脸颊终于泛出应该具有的淡淡健康晕红。
凯撒将擦拭过脸颊的湿纸巾丢到垃圾桶中。
萝拉微微侧身,等待着标记。
预想之中的不适和痛苦并没有来临,和之前标记不同,凯撒没有直接,而是等待肌肉放松后,才进行标记。
萝拉眨了眨眼睛,盯着审讯室的地面。
真的像艾米莉亚说的一样,标记不痛,原来被凯撒标记也可以不痛。
她神色恍惚,似乎自己在梦中,她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反复提醒自己,对方是凯撒。
凯撒没有立刻离开,他慢慢地说:“你还有一次留下的机会,萝拉,我可以当之前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
萝拉问:“那您愿意给予我的族人自由吗?”
凯撒问:“你口中的自由具体指什么?”
“上次我们谈判时的那些,受教育权、自由居住权,工作中不受歧视。”
“这需要时间,”凯撒说,“我需要对我的国民负责。”
萝拉闭了闭眼睛,她说:“好吧。”
她语气轻松:“让我想想。”
凯撒并不会信她的“鬼话”,这个家伙,满口都是谎言,甜甜蜜蜜的话语张口就来。想要利用人的时候就甜甜软软地叫着凯撒阁下小甜心,不高兴的时候就成了垃圾混蛋臭狗屎。
但凯撒还是用“这是一个重要罪犯”的理由,将萝拉从这里带走。
按照行程计划,凯撒将要去共和国进行国际上的访问。
萝拉的去向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她应该接受武装押运,被直接送入帝都中的监牢之中。
但凯撒却准备将她带在自己身边。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萝拉正在审讯室中吃完丰盛的晚餐,坐在审讯桌对面的凯撒刚刚用电脑给内阁发送完电子邮件。
“去访问也要带上我?”萝拉不可思议地看着凯撒,“你疯了吗?哪里有人带着重要罪犯去访问邻国的?”
“现在有了,”凯撒头也不抬,“坐下,你见过哪里的罪犯敢对着审讯官大呼小叫?”
萝拉小声嘟囔:“现在你见到了。”
拜访邻国。
萝拉认真地想,在拜访过程中成功逃脱的可能性。
她慢吞吞地用小勺子吃着甜点,苦恼地问:“那你的随行名单上,怎么填报我的信息?难道是罪犯?还是说——”
萝拉双手撑起桌子,锁链哗哗啦啦地响,她的眼睛亮晶晶:“填的是国宝?”
凯撒合上电脑。
他说:“特产。”
“帝国特供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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