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联姻(二) 云羡,朕怎么舍得,放你走……
三日后, 刘念坐着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了徐家。
这是妾室进门的仪制,她是正房夫人,本该是用八抬大轿抬着,风风光光的进门的。可依着楚礼, 她与徐思温这婚成的名不正言不顺, 既没有父母之命,也缺了媒妁之言, 算是私自成礼, 与私奔是一样的, 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只娶进门便罢了。
屋子里几乎没有新置的东西,连灯烛也依旧用了白蜡, “喜”字也未贴一个。
刘念着了一身喜服, 坐在床上,只觉得一切都是空落落的。
她如愿做了世子夫人,如愿打了京中那些贵女们的脸,她们都以为她完了, 以为她没了名声, 便只能嫁到外地去, 却没想到, 她还有翻身的时候。
可外面越是烈火烹油, 内里便越是冷清,她没有像样的婚礼,就连进门也是鬼鬼祟祟的, 仿佛见不得人似的,而现在,她就连自己的丈夫也没见到, 整个将军府都一如往常,好像根本没有多她这个人,又或者,根本没人在意是不是多了她这个人。
“来人!”刘念攥紧了手中的喜帕,在这古朴清冷的屋子里,她的富丽堂皇的凤冠霞披,她的缀满珠宝的喜服,甚至于她指尖的红色,都显得格格不入,刺目至极。
没人应她。
“来人啊!”刘念一把扯下盖头,跌跌撞撞的扑到门口,大声喊着,全然不顾什么丞相府小姐的脸面。
守门的丫鬟不耐烦的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的不屑,怨怼道:“少夫人何事?大喜之日,您这样可不合规矩呢。”
“表哥呢?”
那丫鬟半是嫌弃半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少爷忙着理行装,自是顾不上少夫人了。少夫人耐心等等,少爷若是得空,自然会来的。”
刘念听着,心像是灌了铅水一般的往下跌着,她猛地抓住那丫鬟的手臂,道:“整理行装?表哥要去哪里?”
那丫鬟白了她一眼,嗤笑道:“少夫人不知道吗?少爷要去边塞去,这三年五载的可不会回来呢。”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刘念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
*
书房里,徐思温拜别了徐少康和徐夫人,他神情凝重,道:“儿子此去,不知何时能回,还请父亲、母亲千万保住身体,恕儿子不孝之罪。”
徐少康沉着脸,眼睛却极有神采,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哪怕沙场裹尸还,也总好过在这里花天酒地的,你只管放心去,家里有我和你母亲在呢,出不了大事。”
徐夫人亦附和着笑笑,道:“你父亲说的极是,你只照顾好自己便是了。”
她说着,无限温柔慈爱的看了徐思温一眼,道:“地上冷,快起来罢。”
徐思温刚要起身,便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刘念披散着头发冲了进来,似是力道太大,她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她戴了满头的珠翠,可珠光宝气之下,仍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她定是细细化了妆,那眉斜飞着,直插到鬓角里去,可眼里却只有疲态,全然不见半分妩媚。脸上虽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可那底色却过分惨淡了些,红如鲜血的朱唇微微张着,半是惊恐半是愤怒,不仅全无美感,反而显得形容憔悴可怖。
若不是那一身嫁衣,徐思温几乎有些认不出她。
那个貌若天仙的京城第一美人,仿佛已随着她心境的改变,再也寻不见了。
“阿念,你来做什么?”徐少康眉间有些隐怒,他强压着怒意,道:“这样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刘念表情凄厉,苦笑道:“舅父,我若是不来,只怕这三年五载都见不上表哥一面了罢?”
徐思温避过头去,像是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哑然,道:“阿念,我离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
刘念泪光涟涟,道:“表哥离开京城,是因为想避着我吗?”
徐思温抿了抿唇,道:“这是一早的打算,你嫁给我……本就是个意外。”
刘念走上前去,跪在他身边,哀求道:“表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阿念……”徐思温无奈的看着她,道:“此事父亲已禀明了陛下,是再不能改的。”
刘念拼命摇着头,带着哭腔道:“我让阿爹去和陛下说,好不好?陛下最看重阿爹,定会答应的。”
徐思温垂了眸,叹息道:“阿念,你懂点事,成不成?”
徐夫人见刘念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忙走到她身边,扶了她起身,温言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思温,可你也得顾着他的前程,放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呐。不过是三年五载,一眨眼,他就回来了。”
刘念没有回头,目光只停留在徐思温身上,她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心里眼里只有她的男人,只要她撒撒娇,他便什么都会去做。
她望着他落下泪来,道:“表哥,你想想我的处境好不好?你这样走了,旁人会怎么看我?”
“啪!”的一声,徐少康将茶盏狠狠掷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来,瞪着刘念,恨道:“你都把思温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想害他到什么地步?”
刘念哭着道:“舅父当真冤枉我了!我心里爱表哥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害他?表哥去奔前程,我自是没有不愿意的,可天下哪个女子不盼着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表哥想建功立业,在京城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俯身凑到徐思温身边,紧紧环着他的腰,道:“表哥就留在京中,好不好?加入飞虎军,驻守京畿之地,不也很好吗?”
徐思温没有抱她,只微微扬着头,避开了她的气息,他轻轻推开她的手,道:“阿念,此事已定……”
“我们去求姐姐,好不好?她与你相交甚笃,一定会帮你的。”她仰面看着他,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的滑落,便是再冷血的人看了,也总会动容一两分的。
徐思温闭了闭眼睛,缓缓站起身来,道:“云羡在宫中已很艰难了,你不要去烦她。”
刘念颓然的跪在地上,突然,她从发间抽出一支簪子,狠狠的抵在她素白的脖颈上,瞬间便划出一道血色。
徐夫人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念一路退到墙角,道:“表哥执意要走,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徐夫人心里厌烦,忍不住斥道。
刘念绝望的摇摇头,道:“自从姐姐回来,一切都变了模样。表哥原是最疼我的,如今却避我如蛇蝎,现在京中人人都瞧不起我,就连舅父、舅母也欺负我……我知道我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的,便由我死了算了!”
徐少康和徐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们本就对这桩亲事不满意,却对刘念存着一丝怜悯之心,如今,便连这么一点子怜悯之心都磨没了。
徐夫人抚着胸口,道:“你这孩子怎能说这样的话?你舅父真是白疼你了!”
趁着刘念哭喊的工夫,徐思温一把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簪子,将她逼在墙角,箍得她动弹不得。
他目光冷厉,不带一丝温度,道:“够了!”
刘念怔怔望着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如果说原先她还不信,现在她却真的信了,那个宠她、爱她的徐思温,真的不见了。
现在,他的眼底只有冷漠和嫌恶。
那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她低下头去,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森然道:“表哥管得住我一时,管得住我一世吗?命是我的,我要寻死还不容易?”
徐思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他第一次看清她这个人似的,道:“阿念,别让我恨你……”
“表哥不是说过,我变了。”她破涕为笑,唇角浅浅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低声道:“我知道表哥讨厌我,只可惜,我已经是你的夫人了呢。”
*
“皇后近日在忙什么?”容洵状似无意的问着,眼眸却已微微朝着福瑞那边瞥了过去。
福瑞一抬眼,正撞上容洵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瞬,都像被烫到似的,赶忙收回了目光。
容洵冷哼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折,手中的笔却已停了。
福瑞忙敛了心神,回道:“娘娘近日已没在研究那七彩琉璃宝盒了,奴才上次去瞧时,娘娘已将那盒子收到了柜子里,只当个摆件似的放着了。”
容洵听着,只觉心情大好,道:“说下去。”
福瑞点点头,接着道:“还有就是娘娘这些日子赶着召见了几个钦天监的人,奴才去问过,他们都说娘娘问的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让找个日子。”
“哦?”容洵掀了掀眼皮,他虽是闲闲一问,却也无端带了几分悍然气势,直看得福瑞心底一跳。
他赶忙回道:“娘娘要找一个日子,说是天象要与今年一个日子一样。钦天监的人说了,那日子是在两年后。”
“两年后……”
容洵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案几,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云羡曾说,这盒子能带她回家,可她所谓的家在哪里,她却语焉不详。而如今,她又要找个日子,难不成,她回家的日子,就在两年后?
容洵想着,心一点点的沉下去,裹挟着阵阵寒梅香气,直跌到那冰天雪地里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五指张开,虚虚的握了握,却什么都握不到……
云羡,朕怎么舍得,放你走……
70. 上元灯节 你只操心好你自己,皇后轮不……
因着徐思温的事, 一连几天,云羡都没出椒房殿的宫门。这椒房殿也像有灵气似的,无端便带了一丝冷清,任嫔妃们每天来陪她说话解闷, 也救不回来。
“陛下今日下朝早, 来瞧瞧娘娘也是极好的,奴才记得, 自娘娘入了宫, 陛下还未来过几次椒房殿呢。”
福瑞堆了满脸的笑, 趁着容洵心情好,恨不得把话都一次性说干净了。
“闭嘴。”容洵掀了掀眼皮,冷声道。
福瑞脸上的笑僵了僵, 可他回过味来, 只觉今日容洵连训斥他的语气也算不得严厉,而细细品味,里面似乎还藏着一抹隐隐的傲娇。
难不成,他正说到了陛下的心坎里?
“那日娘娘自紫宸殿出去, 形容憔悴得连奴才都心疼呢。陛下今日一定好好哄哄娘娘才是。”福瑞忖度着容洵的脸色, 再接再厉道。
容洵微蹙了眉, 回头看了他一眼, 道:“聒噪的很。”
福瑞见他面上不悦, 忙住了口,道:“奴才该死!”
容洵看了他一眼,眸色微沉, 道:“还有,你只操心好你自己,皇后轮不到你心疼。”
容洵顿了顿, 淡淡道:“朕自会心疼。”
福瑞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时间竟怔在了当场。
见福瑞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容洵有些不耐,道:“怎么?”
福瑞回过神来,赔笑道:“奴才觉得陛下似乎变了许多,可变了哪里,奴才却有些说不上来……”
容洵正要开口,便见椒房殿门前站着一个男子,那人长身玉立,身形虽瘦削些,却也越发显得飘逸洒脱,风骤起,他衣袂飘飘,无端的便有一种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之感。
容洵顿下了脚步,望向那人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打量。
福瑞躬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刘家的小少爷,这些日子他常来的。”
“刘君泽?”容洵挑了挑眉。
“是。”福瑞回道:“他与娘娘感情极好,说是担心娘娘心结郁积,便与国子监那里告了假,日日来陪娘娘说话解闷。”
“倒是个有心的。”
容洵幽幽说着,眉眼间却似蒙着一层薄雾,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朕记得,他与皇后并不是亲姐弟?”
福瑞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窍,更不懂容洵为何突然对刘君泽的出身那么感兴趣,他点点头,有些不解的望向容洵,道:“他是刘丞相的义子,据说,还是娘娘逼着刘丞相认下的。”
“那便是了。”容洵眯了眯眼,大步朝着刘君泽走过去。
福瑞一愣,赶忙跟上前去。
刘君泽察觉到容洵走过来,忙回过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之礼,道:“陛下万安。”
容洵倨傲的看着他,周身的气场骤然放开,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道:“刘君泽。”
“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君泽虽垂着头,语气却不卑不亢,道:“臣担心姐姐,却不忍再多叨扰姐姐,便假意先告了辞,在这里再等上片刻。”
容洵极冷淡的勾了勾唇,道:“你做事倒是周全。”
“陛下谬赞。”
刘君泽态度谦和,反应却极快,说话滴水不漏,年纪轻轻便有此功力,将来必是前途无量的了。
容洵打量着他,神色中也多了一丝赞许的意味,可他的话语却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只淡淡道:“回去歇着罢,宫里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他丢下这句话,便掠过刘君泽的身侧,大步走入了椒房殿。
只留下刘君泽一人,在风中凌乱。
*
寝殿的门窗紧闭着,往日里,云羡总会在里面哼些紫苏听不懂的歌,可现在,里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紫苏见容洵走过来,忙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行了礼,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福瑞见她这话问的冒失,刚要开口训斥一二,便听容洵道:“皇后呢?”
果然,娘娘身边的人都是有特权的,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得脱三层皮……
福瑞感慨着,老老实实的龟缩在容洵身后,闭上了自己的嘴。
紫苏努着嘴朝里面看了看,道:“在寝殿里闷着,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娘娘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也就是各宫娘娘和小少爷来的时候,她能开心些。”
她抿了抿唇,道:“不过奴婢瞧着,娘娘也不是真的开心。”
容洵朝里面看了看,终是没推门进去,只道:“你可知道,她是有什么心事?”
紫苏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着徐家的表少爷。他蒙了冤屈,如今又要去边境待着,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来,娘娘初来京城的时候,表少爷帮了她良多,娘娘素来最重情义,心里惦念他也是有的。”
福瑞见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只觉这丫头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她是没见着陛下吃醋的模样,沈大人自小陪伴在陛下身边,尚且被陛下收拾了个没脸,这个表少爷和陛下非亲非故,若是陛下疯起来,只怕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口中的表少爷,可是徐思温?”容洵蹙眉道。
福瑞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要完了要完了”。
“正是他。”紫苏忙不迭的点头。
福瑞见容洵冷凝着一张脸,赶忙道:“陛下别急,娘娘既是心情不佳,这普天之下,多的是法子让娘娘开心的。”
“什么法子?”容洵斜睨了他一眼,气势凌然。
“比如说,咱们可以投其所好。寻常女子,都喜欢些衣服首饰、绫罗绸缎……”
“皇后不是寻常女子。”容洵漠然道。
福瑞腹诽道,皇后的确不是寻常女子,旁人喜欢的是金银珠宝,她喜欢的却是挖坟,还是挖皇陵呢。
福瑞迟疑着道:“娘娘似乎对皇陵颇感兴趣,要不……带娘娘再去瞧瞧?”
容洵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带着浑厚的上位者之气,道:“只要皇后喜欢,倒也未尝不可。”
福瑞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应了,他默默朝着天空看了一眼,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先帝啊,您老人家就包容包容,为了陛下的终身大事,您就勉为其难的……清醒清醒罢。要是您实在生气,也别诈尸,就自己忍忍罢,忍忍就过去了。
容洵见福瑞一脸的神神叨叨的模样,也不理他,只看向紫苏,道:“你自去忙罢,朕在这里守着。”
他说着,便学着紫苏的样子,在门前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只是他天生贵气,便是坐在石凳上,也比紫苏来得风流俊雅许多。
紫苏见他坐在自己身侧,只觉心跳都漏了半拍,陛下跟着她守门,这算什么事啊?让人瞧见了,可怎么得了?而且……同样是坐在这里,怎么人家就坐的这么好看呢?
她咬着唇,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连目光都不知该落在哪里,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福瑞。
福瑞叹了口气,在容洵身侧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去给陛下倒盏茶来。”
紫苏如遇大赦,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她赶忙理了衣衫爬起来,结结巴巴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不必去了。”
只听一个清冽至极的声音,云羡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寝殿之外,她着了一身常服,头发闲闲的拢着,脸上不施粉黛,可不知为何,瞧着却只觉干净舒服,无端的便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她眉间隐隐有些愁绪,像是笼在远山之上的薄雾,朦朦胧胧的,却别有一番韵致。
她平静的看着容洵,神色之中不带半点情绪,道:“陛下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罢。我身上乏得很,便不相陪了。”
“等一下!”
容洵见她转身要走,倏然开口,道:“朕向你保证,只要徐思温在边境有所建树,朕定不会因这种事看轻他。”
云羡抿了抿唇,道:“此事我已明了,陛下不必再提了。”
她想通了,从徐思温取刘念的那一刻起,便坐实了他强迫刘念之事,无论容洵是否责罚于他,于旁人而言,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还有……”
云羡脚下一顿,眉间有些无奈,道:“陛下有何指教?若是论及朝堂大事,陛下便免开尊口了,这些事我不懂,也不想懂。”
“你可否愿意出宫去走走?”
“什么?”
“过些日子便是上元灯节,你若是喜欢,大可随朕一道出去瞧瞧。”
容洵见她紧抿着唇,只当她心中不愿,便补充道:“若你只想一个人去,也未尝不可。只多带些侍从便是了。”
云羡鼻子有些酸涩,她移开了目光,道:“我愿与陛下同去。”
容洵眸中划过一抹浅淡的光亮,道:“你若不愿徐思温离京,朕可下旨,命他终生不得出京城一步。”
“不必。”云羡眉间雾气散去,只是神色仍有些恹恹,道:“他的路,自有他自己决定,作为朋友,我无权干涉,唯有尊重。”
言罢,她似是疲惫至极,便转身进了寝殿。
容洵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失神。
尊重……
这似乎是他的词典里没有的东西。
71. 祸起 “那朕呢?”
翌日一早, 椒房殿。
“我以为你已经启程了。”云羡浅淡的笑笑,望着对面的徐思温,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几日不见, 徐思温似乎憔悴了许多, 虽还是那个模样,眼里却没了那份神采奕奕, 若不是他唇边那抹温柔和煦的笑意, 云羡几乎要认不出他。
这种瞬间的苍老和成熟, 是苦困和岁月的磋磨才有的东西。
云羡不觉内疚,踟蹰着问道:“这些日子,还好罢?”
徐思温点点头, 笑容温和清冽, 道:“你不必挂念,我过得很好。这些日子蹉跎着,不过是在准备些行头,等过几日置备妥当了, 便要动身了。我早就想进宫来看看你, 只苦于没有机会, 这次还是陛下开恩, 命我进宫来的。”
“陛下让你来的?”云羡有些诧异。
“是啊, 陛下下旨,命我进宫议事。我还奇怪,这朝堂之事我一概不沾手的, 倒不知陛下命我入宫是要议什么事,没想到,我一进宫便被人带到这里了。”
他停了停, 缓缓道:“云羡,陛下待你……是有心的。”
云羡心头一滞,连呼吸都慢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那里微微发涨,却是不痛的,反而有些发热,裹挟着淡淡的酸涩,激荡在她心头。
她眼眸一黯,道:“我明白,只是……”
无以为报。
徐思温眼底有些水汽,氤氲着,显得有些晦暗不明,道:“我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可等那感情退去,曾经所期盼的日日相守,便变成了折磨,想找曾经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道:“云羡,花开堪折直须折,这个道理,我希望你能比我早些明白。”
云羡垂了眸,望着自己腰间空空的衿子,微微的有些失神。
她虚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抽屉里取出那七彩琉璃宝盒,放在徐思温面前,道:“这个盒子我找到了。”
“这……”徐思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陛下给你的?”
云羡点点头,道:“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要这盒子做什么,现在我想说了,我要这盒子,是为了……”
“砰!”的一声,将云羡的话语生生打断了。
云羡猛一抬头,只见刘念正站在门边,怯生生的看着她。
云羡一怔,赶忙将七彩琉璃宝盒掩在身后,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徐思温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将云羡挡在身后,硬声道:“我不是说了,你不许跟来吗?”
刘念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娇声道:“我只是担心表哥的安全,这才央了婆母带我入宫来的。”
“母亲呢?”徐思温声音冷冽,充满了戒备。
“母亲在前厅吃茶呢,紫苏在侍奉她。”
“所以,你就找到这儿来了?你不知道,后宫不得擅入吗?”
云羡自徐思温身后走出,七彩琉璃宝盒已被她藏在了宽袖之中,再不见了踪影。
她声音冷厉,刘念只觉心头一颤,泪水止不住的滑下来,道:“妹妹不懂规矩,甘愿受姐姐责罚,只是……只是妹妹有一件事,不得不冒死说与姐姐的。只要姐姐允了,便是要妹妹去死也使得!”
“不许乱说!”徐思温走到她身边,一把攥起她的衣袖,道:“走!”
刘念被他拖拽着,死活不肯起身,扯着嗓子喊道:“表哥明明不愿去边塞,何不求了姐姐,让你留在京城?”
“住口!”徐思温厉声道。
他怒目望着她,眼里依稀泛着猩红色,云羡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想来是气极了。
云羡冷眼瞧着,也大略明白了七八分,想来是刘念不愿徐思温去边塞,这才有了今天这场闹剧。
她走上前来,一把将刘念拽起来,话语虽说得不咸不淡,可眉间的神色却已流露出几分不耐和轻视,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丞相府,你若要演这一出,也该看看场合。”
刘念不甘心的站起身来,低声下气的看着她,道:“妹妹知错了。可是姐姐,表哥若是要历练,在哪都是一样的,京畿之地的驻军那样多,你随便捡一个让他去也是好的……”
“刘念!”徐思温忍无可忍的低吼道,“你说的话够多了!”
刘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唤自己,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她眼里含着泪,紧紧的绷着唇,看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本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徐思温只是叹了口气,故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云羡见两人这样吵下去不像个样子,便故作为难的样子,道:“思温,我虽是皇后,却也无权干涉前朝的事,若贸然去见陛下提出此事,只怕陛下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斥责我不守分寸。”
她这话虽是说给徐思温的,却也是故意说给刘念听的。
徐思温体恤道:“我明白,更何况……”
他瞥了刘念一眼,目光坚定而沉重,道:“去边塞本就是我心之所向,我不想为任何人而改变。”
云羡见他这话说得干脆,便也干净利落道:“那便贺你心愿得偿。”
正说着,便见徐夫人和紫苏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紫苏急得小脸煞白,还未踏进门,便喊了起来,道:“娘娘,不好了,二小姐她不见了……”
云羡苦笑着摇摇头,冲着紫苏道:“她人在这里,不必急了。”
紫苏扶着徐夫人一道走了进来,看向刘念的目光满是埋怨,道:“二小姐也不说一声,让我们好找呢。”
徐夫人亦有些不满,道:“阿念,你既求我带你入宫,再没有私自溜走的道理,娘娘也就罢了,若是在旁的地方,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得了?只怕不光是你,连我们徐家都要遭殃的。”
刘念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种训斥?可徐夫人到底是她的婆母,她平日里再如何骄纵,此时也不敢造次,只得低低的应了声“是”。
可她唇角不住的颤抖着,脸上有些绷不住,大约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了。
徐思温紧锁着眉,只与云羡简单告了别,便带着刘念和徐夫人离开了,免得刘念当真哭闹起来,没得让云羡心烦。
紫苏见他们走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道:“表少爷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娶了二小姐呢……”
云羡嘴里亦有些发苦,脑海中又浮现出徐思温憔悴的面容,她声音有些哑然,道:“所以,他去边塞,也许对他而言更好些。”
*
没过多少日子,云羡便得了消息,说徐思温已经离开了。
临近年关,云羡倚在门前,看嫔妃们剪窗花、包汤圆,脸上皆带着深深的笑意,她们大声嘻笑着,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好不热闹。
紫苏将新折的红梅抱进来,寻了个白玉瓷瓶插着,笑着道:“娘娘怎么不进来一起热闹热闹?”
云羡浅浅一笑,道:“我这样瞧着大家,就觉得很好了。”
紫苏取了一枝梅花递到云羡手里,道:“娘娘从前最爱热闹的,每年过年,娘娘都会偷跑出去看热闹呢。”
云羡嗅了嗅那梅花,享受道:“如今你们在,我也不必偷跑出去看热闹了,便是京城的大街上,也未必有你们这么热闹。”
众人听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芳仪顾不得沾了一脸的面粉,笑着道:“不瞒娘娘说,也就是在娘娘这里,我才这样疯。从前我家里规矩多得很,女孩家便是大点声说话都是不能的。”
叶良娣笑着抬起头来,道:“谁不是呢?跟着娘娘,我倒觉得比在家时都好,现在就算要我出宫,我都是不肯的。”
张婕妤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道:“我也是,娘娘还教我读书,随便什么书都肯让我看的,倒比家里那几本《女则》、《女诫》看起来有滋味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云羡望着她们,眼底渐渐生出了些雾气。她们虽是书中人,去也一样有血有肉,能给她们乏味的后宫生活中带来些微生机,她亦觉得满足。
云羡浅浅笑着,道:“我也喜欢与你们在一处。”
“那朕呢?”
耳边响起容洵醇厚的声音,他嗓音极沉,如玉珠一般,落在她的心上。
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他着了一身常服,正含笑望着她。
仿佛一眼万年,直到很多年后,云羡仍能记起他此刻的目光,那是天光云影里,最亮的颜色。
72. 穿回去 朕想知道,这封建帝王,指的可……
云羡还未开口, 身后便“叮铃咣啷”的响起了盏碟摔碎的声音。
她一回头,只见嫔妃们已跪倒了一片,各个深埋着头,哆嗦得不成样子。
云羡叹了口气, 无奈的看着容洵, 道:“大过年的,你吓她们做什么呢?”
谁让她们这么没眼力见……大过年的, 她们霸在这里, 朕去哪守岁去?
容洵眉间隐隐有些愠怒, 只强压着性子,嫌弃道:“身为嫔妃,见了朕吓成这样, 成何体统!”
还不是你之前吓的……
云羡翻了个白眼, 别说是嫔妃了,就是个彪形大汉,也得被你吓趴下。
果然,嫔妃们屏着呼吸, 没有一个敢回话的, 生怕容洵一动怒, 又要把她们拉下去砍了。
容洵扫视了一圈, 只觉越看越不顺眼, 他沉重一张脸,道:“畏畏缩缩……滚出去!”
嫔妃们如遇大赦,忙不迭的谢了恩, 你追我赶的跑了出去,连鞋子都跑丢了。
云羡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从大喜到大悲,不觉感慨, 道:“作孽啊!”
容洵蹙了蹙眉,道:“朕没杀她们,已是格外开恩了。”
云羡点点头,诚恳道:“陛下懂得积德,是好事。”
容洵没说话,只径自进了屋子,可因着方才嫔妃们受了惊吓,如今这屋子里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到处是洒落的面粉和纸屑,间或混着瓷器的碎片,几乎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容洵抬了抬脚,又迟疑着将脚收了回来,他面色铁青,道:“她们把这里弄得这样乱,要不要朕派人把她们捉回来?”
云羡一愣,道:“捉回来做什么?”打扫卫生?
“杀掉。”
容洵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带一丝犹疑。
“那倒也不必。”云羡苦苦一笑,道:“暖阁里生了炭火,陛下去那里坐坐罢。”
容洵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见她仍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便道:“那你呢?你是还在生朕的气,不肯与朕同去吗?”
“怎会?”云羡没好气道:“暖阁里什么都没有,我去里面拣些吃的、喝的出来,再去暖阁与陛下会和。”
容洵似是不信,道:“你不生朕的气了?”
云羡笑笑,道:“我这个人,不开心的事是不会带过年关的。”
*
容洵一路走到暖阁,他命宫人们在外面守着,只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暖阁内不算大,布置得也极简单,不过一方罗汉床,上面摆着只案几,地上放着只燃好的碳炉,便别无他物了。
想来,这里是云羡私人的地方。
他走到罗汉床边,见案几上横七竖八的放着几本书和一个本子,他便伸出手来,细细将那些书码好,又取了那本子来,细细瞧着。
说是本子,不过是个宣纸订成的册子,可因着厚,摸着倒是很有分量。
他随手翻了一页,只见上面的字他都认识,可连起来,却是他看不懂的样子。
“封建帝王……古人……”
他念着上面的字,眸色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
“我让厨房煮了点汤圆,你尝尝,都是嫔妃们亲自包的。晚上守岁,咱们吃火锅,火锅你吃过吧……”
云羡掀了帘子进来,只见容洵正侧坐的罗汉床上,手中捧着那本子瞧着,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清他是喜是怒,可他眉头微微蹙着,在光影之下,便显得神色有些……凝重。
云羡瞧着他的模样,活像是她导师看到她论文时的样子,明明没眼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下去似的。
容洵听到她进来,只微微颔首,眸光却未从她本子上移开,淡淡道:“火锅?也是你家乡的新奇玩意?”
云羡快步走进来,将手中的汤圆放在案几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本子,道:“这没什么可看的,还是吃汤圆吧。”
“朕倒觉得,这上面的东西有意思的紧。”
他抬起头来,静静望着她,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云羡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生硬,道:“这不过是我闲来随手写的,没想到,陛下还有翻看别人东西的习惯。”
容洵抿了抿唇,似是不习惯与人解释,只生生的挤出几个字来,道:“朕并非有意为之。”
云羡叹了口气,刚想原谅他,便听得他理直气壮的声音。
“朕想知道,这封建帝王,指的可是朕?”
云羡一愣,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朕是古人?”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道:“朕还活着,并未作古,可见你用词不当。”
“呃……”
“还有,你这里有许多错处,有的字虽复杂,却也不能躲懒乱写的。”
“那个……”是简体字亲!
“还有,你从未去过田野,这本子的封页却是’田野调查记录’……”他瞥了她一眼,道:“言过其实。”
“田野调查是个泛指,大概意思是……”
“你若当真想去田野上调查一番,朕春耕时陪你去瞧瞧便是了。”
“也行。”云羡毫不脸红的应了,只要能出宫去走走,别说是被容洵误解,就是被容洵训斥几句也不是不行。
她看着容洵一脸凝肃的模样,不觉好笑,看向他的目光也从警惕探究变成了好奇。
她是真的想知道,容洵还能提出多少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挂着一脸姨母笑,不住的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而容洵也总不会让她失望,她不由得想,若是在现代,容洵去做个导师也是很好的。
半晌,容洵抬起头来,匀称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在案几上,道:“最后,穿回去是什么意思?”
他嗓音微沉,眼眸也一寸寸的沉下去,停在她的脸上。
云羡心头一滞,手指有些微凉,她紧绷着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容洵并没有强迫她,只是移开了目光,极清浅的勾了勾唇,不屑道:“那个破盒子,真有那么大的用处?那它怎么没有把那个老东西带走?”
空气骤然一松,像是寒冰初融,让云羡的心也放松下来。
容洵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的瞥过她的脸颊,落在那碗汤圆上,因着时间太长,那汤圆已有些肿胀了,不似方才软糯可爱。
他端起那汤圆,仔细看了看,坦诚道:“朕还未吃过这么不讲究的东西。”
云羡知道,他是不打算追究了。
她感谢他的体谅,笑着道:“你若不喜欢便别吃了,待会有火锅,底料是我亲自调的,包管你吃了还想吃。”
“这么自信?”容洵似是不信。
云羡微微躬身,将手肘支在案几上,道:“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从上大学到去地里刨坟,这个技艺早已被她拿捏的炉火纯青。
阵阵寒梅香气袭来,云羡一侧脸,才发现她离容洵那样近,近得她几乎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她脸色微红,猛地站起身来,道:“只是……”
“只是什么?”容洵神色如常,仿佛全然没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惶之色。
可惜了你这身味道。
“没什么。”云羡笑笑,道:“只怕我菜备的不够多。”
*
夜幕降临,外面很快响起鞭炮声,一阵一阵的,带着要把天都炸下来的决心,响彻云霄。
云羡望着窗外,感慨道:“这样的热闹,在我们那边可鲜少见到。”
容洵也不多问,只将温好的酒递给她,道:“你若是喜欢,朕命人在窗外放给你看。”
云羡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倒也没那么喜欢。”
“京中百姓却是极喜欢的,好像只要炮仗够响,明年便可丰衣足食。”
他不屑的笑笑,垂眸啜了口酒,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云羡握着酒盏的手顿了顿,不由望向他。
他今日似乎话多了些,而看向她的目光,也格外的温和,连带着笑容也多了许多。
“怎么这样看着朕?”
容洵把酒拿下来,只在鼻尖微微一晃,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洒脱优雅至极。
云羡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我只是觉得我看到的陛下和世间的传闻并不相同。”
容洵神色淡漠,只抬眸望向她,眼中隐隐的有些玩味之意。
云羡斟酌着用词,道:“我看到的陛下每每忙于政务,对于天下大事、百姓民生都了然于心,虽不说比之秦皇汉武,可也算得上勤政爱民,可世间却传闻陛下是个……”
“暴君。”
容洵似乎全然不在意,极轻巧的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是。”云羡不得不认同:“陛下既知道,为何不想法子改变呢?”
“不过是个名声,明君也好,暴君也罢,都没什么要紧。”
“话虽如此,可……”云羡住了口,她没办法说,暴君的名声是会亡国的。
按照书里的说法,容洵最终亡国被杀,很大一个原因是失了民心,若非如此,萧叙白也不能顺利起兵,坐稳天下的。
她正想着,容洵的气息突然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他的眼眸离她不到一寸的距离,她几乎可以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他捧起她的脸,伸手抚了抚她皱着的眉,黑瞳幽幽的望着她,嗓音哑然:“史书里记了朕什么?”
云羡一怔,道:“什么?”
“你是从未来来的,对不对?”
他的眸色是那样深,宛如秋日里最沉静的湖水,将她拖拽在里面,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他见云羡目光闪烁,只轻轻的抵着她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两年后,朕会放你走。”
73. 除夕 可若朕已当了真呢?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云羡睁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知道她从未来穿越而来,知道两年后她会等到那个特别的日子,也知道她所有的不安和纠结。
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他的理解和体谅迎刃而解了。
“多谢。”她轻声道。
活了两个时空, 遇到了无数的人, 没想到,最理解她的, 居然是他。
一个古人, 一个暴君, 一个外人看来狠厉嗜血,甚至要想方设法逃开与他的婚姻的人。
“娘娘,火锅弄好了, 奴婢给您点上还是……”
紫苏掀了帘子, 陡然看见这一幕,一时间怔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腿肚子却不争气的抖了起来。
云羡干咳了一声, 缓缓推开了容洵, 声音带着些鼻音, 道:“该吃火锅了。”
容洵没说话, 只轻轻松开了她,可望向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轻柔温存,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云羡耳朵顿时滚烫起来, 她站起身来,下意识抚了抚脸颊,从紫苏手中取过火锅, 道:“我来弄就好了,你去和她们热闹热闹,说说话罢。”
紫苏忙不迭的应了,又不放心道:“这炉子不好生火呢,还是奴婢帮娘娘弄好罢……”
“哼”,只听容洵清了清嗓子,他抬眼看向紫苏,眼里带着一贯的清冷阴鸷。
紫苏一吓,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连话也不说完,便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云羡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也太急了,紫苏也是好意。”
好意是好意,只是不懂得看时候。
容洵站起身来,接过云羡手中的炉子,淡淡道:“朕来生火便是。”
云羡“哦”了一声,心底不觉生出些敬佩来,似容洵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居然会生炉子,实在是难得。
她将火锅放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只见容洵微微躬身,吹了吹火折子,用它点着炉子里的炭火。
没着……
云羡赶忙鼓励道:“不急,你慢慢弄便是,这炉子是不好生火的。”
容洵没说话,只是脊背略略僵了僵,便又一次吹了吹火折子。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云羡才不得不承认,对于容洵的点火能力,她实在是脑补太多了。
她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撑在案几上,悠悠的荡着腿,表面虽还算淡定,可肚子里的五脏庙却已闹了起来。
容洵倒还算沉得住气,他腰背挺得笔直,肩背腰的弧线匀称而结实,在灯火之下,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精悍的身体里的确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只是用到这炉子上,大约也是白费劲。
“那个……”云羡终于忍无可忍,“要不然还是我来罢。”
容洵回眸看向她,像是智商受到了挑战似的,道:“怎么?”
“让炉子过个安稳的年,好吗?”
容洵没说话,眼底却有些晦暗不明。他缓缓站起身来,用帕子仔细擦着手,道:“这炉子许是坏了,若是弄不来……”
炉子里的火苗蹭得冒了出来,一股热浪直冲得云羡眯了眯眼。
她不由一笑,道:“这炉子还是挺好用的。”
容洵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句话便哽在了喉咙里,眼里也多了一层说不出的意味。
云羡只能说,他看向那炉子的目光,有些可怕。带着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压迫感,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那炉子满门抄斩似的。
他的气场实在太过寒厉,云羡不敢说话,只默默的将火锅煮了上去。
“咕嘟咕嘟……”
火锅很快开了,云羡掀开了锅盖,闭着眼睛闻着味道,感慨道:“好香啊。”
容洵坐在罗汉床上,只垂眸看着案几上的汤圆,淡淡道:“朕突然觉得这汤圆顺眼了许多。”
云羡一怔,回头看向他,只见他已将那碗剩汤圆端了起来,他垂着眸,神色淡漠而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嫌弃之处,只是唇角紧紧绷着,没有一点要张口的意思,完全看不出半点“顺眼”的意思。
云羡没理他,只自顾自的夹了些肉和菜放在调料碗里。
霎那间,韭菜花和芝麻酱的香气便溢满了整个屋子。
云羡看了他一眼,将那碗放在他面前,道:“你尝尝,我调的酱料好不好吃?”
“朕吃不惯太咸。”
容洵的目光扫过那碗,淡淡道。
“不咸。”云羡说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大口吃着,赞叹道:“太好吃了。”
她抬起头,见容洵全然没动筷子,不觉蹙眉,道:“你当真不吃?”
容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道:“朕吃汤圆。”
云羡认命的点点头,道:“那给我吧,我吃。”
她说着,就伸手去拿那碗,刚碰到碗边,便见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顺着那手掌看上去,只见容洵正冷着一张脸,面色凝重的看着那碗。
至于吗?就算是云羡当年做一套微积分的卷子,只怕也比容洵现在的脸色好看些。
“你……”
“你吃东西不算讲究,朕帮你尝尝。”
容洵说着,端起那碗,摆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极细的嚼着。
“口嫌体正……”
云羡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去火锅里夹菜吃。
她刚吃了没几口,便见容洵的筷子也伸了进来。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正撞上他的眸子,那眸子中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霸道得很。
“此物太烫,多食伤身,朕是担心你的身子。”
云羡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谢谢你哦。”
容洵伸手拂去她脸上的饭粒,道:“朕是你夫君,本该如此。”
他手上的动作极轻柔,指尖只在云羡脸颊上停留了一瞬,便很快离开了。可不知为何,云羡却觉得脸颊处滚烫灼人,好像依旧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连他的手指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痒痒的,像是春风,暖而痴缠。
她咬了咬唇,道:“这不过是个空头名分,你不必当真。”
“可若朕已当了真呢?”
他黑瞳幽幽的凝视着她,气场瞬间将她笼罩。
云羡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醒,这一切只是一个缓慢绵长而略带酸涩的梦,无论梦境如何,总有一刻,她是要醒来的。
“不是还有两年吗?”
容洵嗓音极轻,带着认命的酸涩,深深望向她。
月色如绸,暗光之中,他的眸子昳丽而魅惑,像是一个陷阱,诱惑她跳下去。
她带着仅存的理智,拒绝道:“感情这种事不是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的。”
她抬起头来,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极苦涩的勾了勾唇,声音微凉如叹息,道:“对不住……”
两年后,我怕就算你放过我,我也放不过我自己……
容洵抿了抿唇,状似浑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好。”
云羡低着头,樱唇鲜红如血,却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
大年初一,王公大臣和命妇们照例入宫朝贺。
昭阳公主与容洵走在宫中的甬道上,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火药的味道,想来,是昨夜炮仗放得多了。
宫人们到处洒扫着,甬道两侧堆了红色的碎屑,远处不时传来放炮的声音,旧的还没扫完,新的便来了,像是连绵无穷,再也扫不完的繁荣富贵。
可容洵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拧着眉,步伐沉重。
昭阳公主走在他身侧,道:“徐思温离开京城前,我去见了他一面。他与重山是旧识,此次去,又与重山在一处,我不好说的话,只有他说最为合适。”
“上次重山回来祭祖,统共不过住了两日,便匆匆走了。阿沅欢天喜地的等着他回来,可连他的面都没见到,真是可怜。”
她的声音悠远而动听,只是眉间愁绪到底太深了些。
容洵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沉,他平视着前方,道:“阿姐不必抱太大希望,纪重山不是会听人劝的人。前次朕劝他,他只说要替父兄守好关隘,便不肯多谈了。”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道:“长嫂如母,我也只是尽心罢了。”
容洵眯了眯眼,望着远处被风扯得“噼啪”作响的旌旗,道:“依朕看,纪重山也极敬重关心阿姐。”
“整个纪家,也就只剩我们两个人罢了。”
昭阳公主的眼中依稀有些凄哀之色,宛如墨汁入水,很快便被她眼中的坚定冲淡了。
“听闻昨日,陛下是与皇后一道守岁的。”
“是。”容洵淡淡应了,眼中有些讳莫如深。
昭阳公主正要开口,便见容洵已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云羡正站在众多嫔妃之中,她眼里亮晶晶的,带着些微笑意,巧笑嫣然。
云羡今日着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倒比她手中的红梅更妍丽几分。因着冷,她的鼻子、眼睛都微微有些发红,越发显得生动可爱。
她不知在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嫔妃们都崇拜的望着她,各个捂着嘴,忍不住笑着,就连身边陪侍的宫女、太监,也比在他身前时快乐自由得多。
她好像有无穷的魅力,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昭阳公主不禁感叹,这世上若当真有谁配得上“母仪天下”四个字,也就只有云羡了。
昭阳公主侧头看向容洵,只见他深深的凝望着云羡,唇角早已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云羡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微微颔首,正撞上容洵的目光,他的目光里像是揉了金子,炽热又耀眼,连带着微微颤动的睫羽都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心里泛起阵阵暖意,宛如冬日暖阳,不由得便使人心生靠近之意。她朝着他会心一笑,可心底却涌起一丝淡淡的酸涩,她想着,眼底的嫣色便更浓了些,像极了她手中的红梅,美是美,可总归带了些寒凉。
两人皆是笑着,可那笑中却都带了一抹淡淡的悲凉。可无论如何,他们知道,只这一眼便足够记到天荒地老的。
“阿姐……”容洵的嗓音有些沉。
“嗯?”
“朕想试试。”
“什么?”昭阳公主不解的望向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滋味。”他淡淡道。
昭阳公主浅浅一笑,道:“轻舟说过,即便知道求之不得,可是能强求一次,也是好的。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也总还能守着回忆过一辈子的。”
74. 上元灯节(二) 你看朕看了许久?……
云羡盼星星盼月亮的数过了十五天, 终于等到了上元灯节。
上元节是古代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其地位甚至不亚于春节。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对上元节做过详细的描述,云羡将那故纸堆里的片段背的滚瓜烂熟,可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下午起, 云羡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时坐在美人榻上翻着书,一时倚在门边向外看着, 最后, 她实在忍不住, 便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全然不顾肆虐的冷风,挑战着紫苏的挨冻极限。
紫苏站在她身侧, 将火盆、汤婆子、狐裘齐齐搬了过来, 不厌其烦的往她近旁堆着,道:“娘娘,咱们回去等着罢,这天也太冷了。”
云羡咬着牙摇摇头, 道:“我不冷, 你回屋子里去罢, 我自己等着就行了。”
紫苏看着她冻得青白的脸和颤抖着的手脚, 无奈道:“陛下许是政务繁忙, 顾不得来也是有的。”
云羡缩了缩脖子,道:“不要紧,再晚也使得的。我听福瑞说过, 这上元灯节会热闹一整个晚上,误不了事。”
紫苏摇摇头,蹲下身子将炭火拨了拨, 猛地回头,道:“娘娘,您说陛下会不会早将此事忘干净了?”
她掰着指头算着,道:“这都快一个月了,陛下浑忘了也是有的。”
云羡听着,心头不觉一颤,人说贵人多忘事,容洵怎么着大小也算是个贵人,也的确有忘事的可能。
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朝着宫门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啊?”紫苏来不及起身,忙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我去瞧瞧去。”云羡漫不经心的回着,脚已冻得没了知觉,踩在地上只觉一阵阵的发胀,再走不快的,说是走路,其实就是挪动。
可今日,云羡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紫宸殿去抓着容洵的领口问上一问的。
“娘娘,您等等,奴婢陪您去。”
紫苏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她的手脚也冻得厉害,全然使不上劲来。
云羡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回身看向她,道:“我自己能行,你快进屋子去暖和暖和,仔细冻伤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脚就绊在了门槛上,一猛子摔了下去。
她背朝后倒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人将她揽入了怀中,那人胸膛宽厚而坚硬,让人觉得踏实可靠。
云羡一愣,呆呆的站在原地,抬头向后看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托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他似是低下了头,鼻尖微微的与她的耳廓相触,身后传来阵阵寒梅香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他嗓音极轻,像是恋人间的絮语,暗哑而痴缠,道:“当心。”
云羡跳出一步来,直起了身子,脸却不争气的红了,她垂着眸,道:“你总算来了。”
容洵笑笑,道:“朕既答应了你,自不会食言。前几年朕曾去过一次上元灯节,就是要暮色四合,万盏灯火亮起,才好看。”
云羡点点头,道:“不拘什么时候,只要能出宫去瞧瞧就好。”
她说着,一步步向前挪动起来,两条腿拼命捯饬着,生怕走得慢了会被容洵嫌弃。
果然,身后响起容洵清冷的声音:“你这腿……”
云羡像是被抓到作弊的学生,条件反射似的辩解道:“我没事,我能去。”
容洵没说话,只紧抿着唇走到她近前,目光落在她的腿上,道:“朕看看。”
他说着,便蹲下身子,云羡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可她腿脚不利索,便连向后退都退得颇费工夫。
容洵冷目灼灼,气场顿时冷了下去,他抬头望着她,道:“怎么弄的?”
云羡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没事……”
“若是不说真话,朕便陪你在这耗着。”
容洵站起身来,微微理了理衣角,目光却凝固在了她的脸上,直盯得她心头一滞。
他这个人,素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那个……”云羡闭了闭眼睛,咬牙道:“我心里急,便在院子里等了不少时候……”
“你在等朕?”容洵的眼底有些意味不明。
“是……”云羡诚实道。
容洵直直望着她,眼里涌动着些云羡看不懂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云羡还没想通,他便已突然走近了她,在离她咫尺之间的地方,他停了下来,伸出手来,道:“朕背你。”
云羡连忙摇头,道:“用不着,我没那么娇贵。”
容洵没说话,只固执的伸着手,全然没有被说服的意思。
“待会上了马车,暖和些就好了。”
落霞微卷,容洵站在她面前,风卷着他的袍子,发出轻微的响声。他面色沉稳而威严,带着不可拒绝的坚持,执意的伸出手来。
好像只要她不肯,他就能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似的。
“固执怪……”
云羡小声吐槽着,无可奈何的把手递给他,道:“你若是累了就放我下来哦,我最近吃胖了些,可重多了。”
容洵没理她,只微微躬身,将她背到背上,唇角却不自然的勾了起来。
“我重吧?”云羡试探着问道。
“不重。”容洵终于开口,道:“朕背得动。”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又抬起头来。
天边挂着一轮再明亮不过的圆月,今日的月亮全然没有冷寒之气,它有人间的寄托和温度,主的是团圆。
*
宫外,灯火连绵了几里路,仿佛整个京城都是亮的。
云羡在心底暗暗估计着,只怕大楚的富庶与开放,并不输历史上的唐宋。而容洵,他长得这样好看,又沉稳内敛,不怒自威,颇具君王之气,若是他能有些微的好脾气,只怕大楚第一网红顶流就是他了。
云羡想着,靠在容洵的背上,眼中也不觉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在想什么?”
“啊?”
“你笑出声了。”容洵淡淡道。
“哦……”云羡挣扎着跳了下来,道:“我腿已经好了,能自己走了。”
“那就好。”容洵的眼眸沉了沉,最后的“好”字,也说的有些牵强。
他没看她,只看着面前如织的游人和万盏华灯,道:“前面便是朱雀大街了。”
云羡抬眼望去,只见整条街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两侧摆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简单些的如八角灯笼、兔子灯,繁复些的便如八仙过海、蟠桃赴会等等,再比不出谁家的花灯更好看些。
云羡瞧着,只觉眼睛都花了。
人说接天莲叶无穷碧,到这里,便是接天花灯无穷红了。
这些花灯延绵数里,一个商铺接着一个商铺,从一条街延续到另一条街,好像能一直连接到天上去似的。
街市两旁,摆满了小摊小贩,他们大多简单扎了个灯笼,用细竹竿挑了挂在摊头之上,虽简单,却也算是点了题。
全京城的男女老少都像是涌了出来,各个都精心打扮了,一起出来游玩。孩子们大多手中提了花灯,拜的是兔儿爷。女子则灵巧些,手中的灯盏上或是画些花鸟,或是描个彩凤,都各有各的好看。
云羡一时趴到这个铺子里瞧瞧,一时蹲在这个摊头上看看,只觉目不暇接,任何一点东西都不想错过。
她在心底不断感叹着,原来故纸堆里那些昳丽到不可置信的词汇竟是真的。它们现在,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尽情的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容洵一手背在身后,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云羡在里面挤来挤去。她是那样专注和快乐,以至于勾着的唇角全然没有放下来过。
这街市,竟可以让她这么开心吗?
容洵不解的摇摇头。她既然来自遥远的未来,那个地方,竟连个像样的街市都没有吗?
“你在笑什么?”云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容洵微微有些晃神,道:“朕没有笑。”
“你明明笑了,我都看见了。”
“朕没有。”他顿了顿,不自觉的活动了一下嘴唇,笃定道:“你看错了。”
“这怎么会看错呢?”云羡没好气的看着他,道:“我在那边都看了你好长时间了,你一直笑着……”
笑得像个傻子……
容洵眸光一沉,气压肉眼可见的低了下来。
云羡见状,赶忙改口,道:“肯定是我看错了,我最近用眼过度,有点眼花呢。”
容洵没说话,只凑到她身前,鼻尖与她轻轻相触,嗓音极轻:“你看朕看了许久?”
云羡脸颊倏的烫起来,道:“没有,我说错了。”
言罢,她也不等容洵反应,便急急向前走去。
容洵站在原地,眸中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连唇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笑,赶忙敛了笑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
“你们那里……没有上元灯节吗?”容洵不经意的问着。
“有是有,不过完全没有这里的热闹。”云羡也不回避,大大方方的说道:“或许是我们那里消遣太多了……还是这里好,又生动又有烟火气,有一个词叫‘活色生香’,我看这里也差不多了。我很喜欢。”
容洵不自觉的看向她,她说起高兴的事来,总是表情很丰富的,手上的动作也很夸张,她喜欢手舞足蹈的来表达自己的喜欢,对于女子来说,这些动作明明是不雅的,可她做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可爱的紧。
75. 上元灯节(三) “是,朕在。”他微微……
“当心!”
云羡来不及和容洵解释, 便猛地冲到了前面,将一个孩子挡在了身子底下,转瞬间,便有商铺的招牌砸了下来, 重重的砸到了云羡背上。
“阿云!”
容洵冲上前去, 一把将她抱起,道:“你怎么样?”
云羡挣扎着起身, 活动了一下筋骨, 笑着道:“我不要紧, 还好那招牌不是木头的,只是绢的,由此可见, 有时候偷工减料也不是坏事。”
她笑着, 容洵的脸却一寸寸的冷下来,便是周遭肆虐的寒风,也比他的脸色好看几分。
云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还未开口, 便见一个妇人带着那孩子走了过来。
“多谢姐姐。”那孩子诚恳的笑着, 将一个兔子灯塞在了云羡手里。
云羡笑着蹲下身来, 勾了勾那孩子的鼻子, 道:“没关系, 你没事就好啦。”
那妇人忙不迭的道谢,道:“多亏了姑娘出手相救,要不然……”
云羡见她眼角有些发红, 显然是吓坏了,忙出言安慰,道:“孩子没事就好, 别担心。”
那妇人点点头,道:“这兔子灯是孩子特为姑娘挑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怎会?”云羡笑着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道:“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那妇人和孩子笑笑,千恩万谢的走了。
容洵这才走上前来,不屑的看着那兔子灯,道:“朕替你丢了。”
“丢了做什么?”
云羡诧异的看着他,一手将兔子灯不动声色的放在身后,手指攥得紧紧的。
“幼稚。”容洵淡淡开口。
“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呢。”云羡笑着将兔子灯拿出来,在容洵面前晃了晃。
“你救了他的命,他只给你个三个铜板就买得到的兔子灯,这买卖倒是合算得很。”
容洵说着,极嫌弃的看了那兔子灯一眼。
那兔子灯的确做工粗糙,框架是竹子搭的,上面糊了一层薄薄的纸,若非用红色的纸剪了两个眼睛贴着,只怕再看不出来这是个兔子形状。
可云羡却浑然不在意,她只是满眼含笑的看着它,道:“怎么能这样算呢?那孩子可是他爹娘的宝贝,便是千金万金也不卖的呢。”
容洵的眼眸黯了黯,道:“那也未必。”
云羡无奈道:“怎么是未必呢?这世上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呢。”
容洵没说话,只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羡会意,她知道,他必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壮着胆子,思忖着他的脸色,道:“是宫廷之中,权势让人扭曲了。父亲因为权势不会爱自己的子女,而母亲对子女的不爱和忽视,正是对他最大的爱护。”
容洵抿着唇,眸底漆黑如墨,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半晌,他抬起头来,极轻的揉了揉云羡的发顶,叹息道:“笨。”
“什么?”云羡一愣,正要开口问时,他已将手抽了回来,自顾自的向前走去了。
“你话说清楚啊。”云羡追上去。
容洵停下脚步,眼中带着三分无奈,伸手理了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道:“朕不管旁人如何,朕只知道,一个人要首先护着自己的性命。”
“你这个说法,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相悖的哦。”云羡笑笑,也踮起脚尖伸手理了理他的衣冠,道:“三观要正啊,少年。”
容洵呼吸一滞,几乎是屏着气,生怕扰乱了她。他眼里像是揉了碎金一般,如落日余晖,明亮而壮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他眼中流转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云羡终于停了下来,端详道:“这样好多了。”
容洵生咳了一声,略略别过头去,道:“社会主义……又是你那里的词了。”
云羡点点头,道:“是呢。”
“可这里,是封建时代,不是吗?”容洵的眸子沉了沉,道:“护着自己的性命,是这里的生存法则。”
他目光凝肃而认真,使云羡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或许,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也只有以自己为先,才能活下去。
残忍而现实。
她咬了咬唇,道:“我做不到。”
“嗯?”容洵神色一暗,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强迫之意。
“不是还有你吗?”云羡粲然一笑,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容洵本是冷着脸,如今,却像是融化的坚冰,从这冰块脸中生生透出一抹些微的笑意来,宛如春水初生。
“是,朕在。”他微微颔首,纵容一笑,道:“一直在。”
话音未落,便见云羡已经跑到了前面去,正笑着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容洵摇摇头,似是对她的行为颇觉无奈,可脚下却诚实的很,已经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前面早围了一圈圈的人,云羡的小脑袋在外面跳来跳去,像是想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容洵走到她身边,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满眼写着嫌弃,蹙眉道:“里面是什么?”
云羡朝里面努了努嘴,道:“好像是有人在变戏法呢。”
“没什么可看的,走罢。”
容洵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云羡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央求道:“我还没见过人家变戏法呢,咱们往里挤挤,好不好?”
容洵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道:“非看不可?”
云羡认真点点头,道:“非看不可。”
容洵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只飞身一跃,便拉着她站在了一旁的台子之上。
那台子正对着变戏法的摊子,视野绝佳,只是太窄了些,云羡便不得不与容洵挤在一处。
容洵手掌温热,周身都带着好闻的气息,云羡本是要看那变戏法的人,可看着看着,就不由得看到了容洵脸上去。
他正皱着眉,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变戏法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云羡的目光。
街道上灼灼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影子,越发显得他高鼻深目,下颌如刀削斧劈一般界限分明。他的五官深邃而阴郁,精致而不失锐利硬朗,唇角紧抿着,让人无端便觉得他危险冷厉,却又有一种迫人的吸引力。
她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这个人,竟是她的丈夫么……
若她当真只是刘云羡,也许,也是很好的罢……
她这样想着,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目光也正凝视着她。
“夫君?”徐寄柔轻声唤道。
萧叙白没理她,只抬头望着前方,目光一寸寸的冷下来,他的手指紧紧蜷着,拢在衣袖之中,连指节都有些青白。
原来,你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一个人吗……
你的笑容,还真是刺眼的很呢……
*
“你在看什么?”容洵觉察出她的目光,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云羡像被烫着一般,赶忙回过头来,道:“我看人家变戏法呢。”
容洵凑近了她,勾了勾唇,道:“你在看朕?”
云羡耸了耸肩,道:“怎会?”
“你忘了,朕可是暴君,欺骗朕是要杀头的。”容洵眯了眯眼睛,神情矜贵而清冷,可声音却醇厚好听。
云羡笑着,将脑袋凑过来,闭上了眼睛,道:“来啊。”
容洵望着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吻在了她的脸上。
云羡一惊,倏的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柔,使她不由沉溺,竟连生气都忘了。
云羡脸颊滚烫,她努力挥开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旖旎画面,咬唇道:“我要下去了。”
容洵挽着她的腰,只一旋身,两人便稳稳站在了地上。
云羡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身上痒痒的,软软的,连他手掌触到的地方,都隐隐发烫,让她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她轻轻推开他,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咱们去别处瞧瞧去。”
容洵含笑望着她,道:“好。”
云羡刚埋头向前走了几步,便见萧叙白走了过来。
他眉头紧紧拧着,躬身道:“陛下,娘娘。”
“起来罢,此处是宫外,不必拘礼。”
容洵走上前来,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看向云羡的目光。
“是。”
萧叙白缓缓起身,徐寄柔也跟着他一道站起身来。
“寄柔表姐,你也在这里。”
云羡笑着说着,拉住她的手。
徐寄柔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极冷淡的道了一声:“是。”
云羡见她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向容洵,道:“我们去前面看看罢。”
容洵微微颔首,眸光只冷冷扫过徐寄柔的脸,便与云羡一道向前走去。
萧叙白站在原地,头依然保持着方才那般谦恭的姿势,眸底却是一片猩红。
徐寄柔抿了抿唇,回身看向云羡的背影,只觉唇齿之间满是酸涩。
她恨恨的回过头来,道:“夫君,他们已经走远了。”
萧叙白没说话,只直起腰背,抬脚向前走去,仿佛全然忘了身边还有个她。
徐寄柔咬了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哭却是不敢哭的了,若是被萧叙白看见,只怕要不喜的。
她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来,柔声道:“夫君,等等我。”
萧叙白脚下没停,他一意孤行的向前走着,冷风吹打在他的脸上,好像只要足够清冷,就能忘记方才的事似的。
身后万盏灯火,可他偏偏要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云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像看他一样看着我。总有那么一天。
76. 罚俸 陛下最近变了许多。
翌日, 朝堂之上。
“徐少康教女不严,罚俸一年。”
“陛下?”
徐少康还未反应过来,他实在不理解,这大早上的怎么就议事议到他头上去了, 还是因为徐寄柔。阿柔那孩子一贯乖顺, 怎么会触犯天颜呢?
容洵沉着脸,道:“若再有下次, 你这官也不必做了。”
徐少康赶忙跪下, 道:“臣知罪, 臣一定好好管教女儿。”
萧叙白上前一步,跪下身子,道:“陛下, 女子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既是臣下的妻子犯错,求陛下宽恕徐大人,臣愿领罚。”
容洵看了他一眼, 道:“你不必急, 朕没落下你。”
容洵说着, 朝着一旁的福瑞使了个眼色。
福瑞会意, 只拍了拍手, 便见四个太监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大殿之上,连脚下的地毯都压下去几分, 想来,这箱子定是很沉的了。
“这里面是《女则》、《女诫》等规范女子德行的书籍,请萧大人回去, 亲自教化尊夫人。”
福瑞走上前来,躬身说着,看了萧叙白一眼。
只见萧叙白脸上一时青,一时白,好看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这些书,让你夫人每本都誊抄十遍,若是错了一个字,便去凉州蹲着,和她哥哥待在一处,不必回来了。”容洵冷声道。
“是。”萧叙白赶忙应了,道:“臣遵旨。”
一旁有几个大臣瞧着,只觉稀罕,陛下出手管教臣子之妻,真是稀罕的很。
容洵见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不觉皱眉。
“你们三个……”
“臣在。”那三人齐齐出列,上前一步跪了下来。
“你们既是不服,便一起抄罢。”容洵金口又开。
“啊?”
“怎么?”
“臣领旨。”三人不敢多言,只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左右只是抄书,不是杀头,让抄就抄吧……
*
“你笑什么?”
下了朝,容洵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福瑞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直让人看了闹心得紧。
“奴才不敢。”福瑞躬身道:“奴才只是想起朝堂上的事,那几位大人吓得脸都绿了,煞是好看。”
“不过是抄书就吓成那样,当真窝囊。”
容洵脚下不停,道:“若是灭九族,他们岂不是要当场吓死。”
福瑞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奴才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容洵脚步顿了一下,没好气道:“说。”
“是。”福瑞道:“奴才觉得,陛下最近变了许多。”
“说下去。”
“从前遇到这种事,陛下会直接赐死的,不会用抄书这种……不痛不痒的刑罚。还有,陛下最近……爱笑了许多。”
“自作聪明。”容洵淡淡道。
“奴才妄自揣测,还请陛下恕罪。”福瑞赶忙跪下身去。
容洵没说话,只抬手让他起身,便接着向前走去。
或许,是朕不想再被人叫封建暴君了罢……
他不觉勾了勾唇,像是意识到自己笑了,又赶忙敛了神色,恢复了往日里清冷阴鸷的模样。
“对了”,容洵骤然开口,“那些东西可给皇后送过去了?”
福瑞躬身道:“一早便命人送过去了。”
“皇后可有说什么?”
“彼时娘娘还未起身,就……”福瑞忖度着他的神色,道:“不若奴才去椒房殿打听打听……”
“不必了。”容洵打断了他,道:“走罢。”
“是。”福瑞见容洵面上有些恹恹,想来是有些失望的了。早知道,他一定嘱咐那办差的太监,等到娘娘起身再回来。
福瑞摇摇头,暗恨自己的不周,快步跟上了容洵。
*
紫宸殿前,云羡已等候多时了。
她着了一身蜜合色折枝花卉毛领的披风,映衬着她莹莹如雪的脸颊和殷红似血的唇,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她似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漫天飞雪之中,她这抹笑意如同春日嫩芽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容洵脚下一顿,微微的勾了勾唇,可笑意已直达眼底。
“陛下。”云羡迎上来,将脖子上戴着的珠链扯出来,给容洵瞧着,道:“我已经戴上了,很好看呢。”
容洵“唔”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略微一扫,淡淡道:“怎么不多穿些?大冬天穿得这样单薄,仔细着凉。”
云羡不理他,只笑着凑上来,道:“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容洵低低叹息了一声,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来,裹在她身上,他一边帮她系着大氅上的带子,一边无奈道:“你昨日在那小摊前看了又看,朕岂会不知?”
她献宝似的,又在福瑞面前晃了晃,道:“好看吗?”
福瑞笑着道:“娘娘戴什么都是好看的,更何况,此物是陛下所选,便格外好看些。”
“多话。”容洵冷声道。
福瑞赶忙住了口,可眼睛还是弯弯的,像是笑不够似的。
云羡没看他,只乖乖站在原地任他系着带子,眼里却只有那条珠链。
容洵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脸,不觉轻笑,道:“就这么喜欢吗?”
云羡点点头,认真道:“很喜欢。”
“要不要朕命人去把那小摊上的东西都买回来?或者把整条街的东西都买回来,也是使得的。”
云羡有些无语,道:“我又不打算做生意,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呢?”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容洵的目光在她手上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道:“好了。”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云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来,双手呈到容洵面前,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容洵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道:“这是……”
“礼物。”她顿了顿,眼里氤氲有光,道:“投桃报李,我还是知道的。”
云羡说着,昂了昂头,自信道:“你看看嘛,一定喜欢的。”
她见容洵不为所动,又催促着戳了戳他的手臂。
容洵抿了抿唇,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锦盒,将其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卷轴,还用红色的绸缎封紧了,细细的扎着一个极端正的蝴蝶结。
福瑞伸着脖子凑上来瞧着,道:“娘娘真是费心了。”
容洵瞥了他一眼,福瑞赶忙把脖子缩了回去,道:“奴才失言。”
容洵没理他,只微微颔首,道:“你费心了。”
啊这……
云羡和福瑞面面相觑,拾人牙慧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容洵一展衣袖,将那卷轴打开,他瞳孔微微一缩,眉头倏的皱了起来,再看向云羡的目光也多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怎么,不喜欢吗?”云羡有些不安。
福瑞笑着安慰道:“娘娘送的东西,陛下哪有不喜欢的?便是送根针、送捆线,陛下都是高兴的。”
“闭嘴!”容洵硬声道。
“是。”福瑞看了云羡一眼,又匆忙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容洵抬头看向云羡。
“就……那个……草图啊。”
云羡支支吾吾的说着,眼睛不时往容洵脸上瞟着。
“什么草图?”
“皇陵。”云羡咬了咬唇,道:“我给你设计的……包管有排面,防水防盗功能绝佳。”
她说着,自信的抬起头来,拍了拍胸脯。
这可是她集合了历史上各大皇陵,博采众长才搞出来的,就算比不上秦始皇陵,却也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个造价没那么高,用不着征上万劳役,民间也就不会怨声载道了。
“送朕这个做什么?”容洵走近了她。
“就……术业有专攻嘛。”云羡缩了缩脖子,道:“我没什么别的技艺,也就这个还拿的出手了。”
“那也不能送这个啊娘娘,此为大不吉。”福瑞叹息道。
“我……真是对不住……”云羡红了一张脸,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是不吉利的,我还以为你们古代人很重视墓葬,就想着让你开心开心。”
容洵叹了口气,道:“朕驾崩后大概会很开心了。”
他说着,将卷轴卷起来,递给福瑞,道:“吩咐太常寺,这就是朕皇陵的草图了。”
“是。”福瑞走上前来,将卷轴捧起。
云羡有些尴尬的笑笑,道:“这个礼物不算,改天我另送你一个。”
容洵垂着眼眸,鸦黑色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暗光,他靠近了她,云羡鼻端又浮起淡淡的寒梅香气。
她的脸倏尔红了起来,比方才还要滚烫些。
“这个礼物很好,不必再送了。”
他凝望着她,眼里含了些微笑意,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宠/溺。
云羡不敢直视他,只看向一边,道:“方才,你还不大喜欢呢。”
容洵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若是百年之后,你陪朕睡在那里,朕就会很喜欢了。”
云羡一怔,只觉容洵的嗓音带着蛊惑,像是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的诱惑她走出她原本设定好的框架。
可她却不由自主,想要走到他身边去。
她用力摇了摇头,攥紧了手指,掐得掌心生疼,道:“不可以。”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道:“两年后,我是要离开的,这件事不可能改变。你明白吗?”
言罢,她也不等容洵回答,便转身而去。
77. 改变 娘娘,大兴善寺到了。
回到椒房殿, 云羡只觉心烦意乱。
她打开本子,在上面胡乱写着:一个古人吻了我,他邀请我与他死后同穴……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对于容洵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 或许真的, 爱上她了。
而她,竟然也……
云羡用力揉了揉头发, 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她只觉得越理越乱, 这一切,到底是理不清了。
“娘娘!”门外传来紫苏拍门的声音。
云羡没好气的冲着外面喊道:“我想一个人静静,谁都不见。”
“可……”紫苏想要说什么, 可到底还是应了声“是”。
云羡看了门外一眼, 又愁眉苦脸的趴到了桌子上。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两年后她是否可以离开,可要她将容洵当作备胎,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一方面想着要回家, 一方面又与容洵谈情说爱, 这样对容洵不公平, 她也会逼视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种行径到底太过卑鄙了。
“啊……”
云羡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 颓然的支起下颌,看向窗外,哀叹道:“该怎么办啊……”
不知过了多久, 寝殿里渐渐暗了下来,云羡缓缓站起身来,冲着门外道:“紫苏, 该掌灯啦!”
没人回应。
云羡无奈,一步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猛地将门拉开。
只见外面已是傍晚时候,天边晚霞卷舒着,宛如一方巨大的绸缎,被风硬生生吹出了一层一层的褶皱,满布在天上。
而容洵,便站在这片落日溶金之下,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他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饶是伸手裹了白色狐裘,脸却仍比那狐裘还要白上三分,越发显得眼眸深邃,薄唇殷红。好看是好看的,只不过像是冻着了。
他看见云羡,唇边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
云羡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敢看他,也不忍看他,可心却是疼的,泛着酸涩,闷得厉害。
容洵走上前来,关切道:“怎么哭了?”
云羡摇摇头,冲着旁边长吸了一口气,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容洵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笑一声,又叹一声,道:“不哭了,好不好?”
云羡点点头,泪水却仍是不争气的往下流着。
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罢。”
容洵温柔的望着她,道:“好。”
“你这么难过,是因为朕……唐突了你吗?”
容洵用帕子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鼻涕、眼泪糊了他一手,可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丝毫不悦。
“不是。”云羡摇摇头,道:“是因为我自己……”
她抬起头来,无助的看向他,道:“我是要回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去,我不可能,也不可以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
“朕知道。”容洵声音极轻,像是怕吓着她似的,道:“朕等你两年,好不好?若是两年后你没办法离开,再……”
“就算两年后我没办法离开,我也是一定要回去的。”云羡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朕便一直守着你,好不好?”容洵笑着,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纵着她似的。
“不好。”云羡拼命摇头,“你要过自己的日子,找一个真正值得你喜欢的姑娘,然后活到一百岁……”
她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容洵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揽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含笑叹息道:“好了,朕都依你,不哭了,成不成?”
福瑞和紫苏站在一旁,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福瑞感慨道:“陛下也太宠着娘娘了,旁的也就罢了,寿数这种事,常人如何做得了主呢?”
紫苏白了他一眼,道:“陛下是天子,又岂是常人?”
两人正说着,便见远处有太监急急跑了过来。
福瑞瞪了他一眼,将他生生逼停在原地,低声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没看见这里有正事吗?”
那小太监昂起头来,带着哭腔,道:“师父,是不得了的大事……出大事了呀!”
容洵和云羡一听,连忙分开站了几步,容洵冷声道:“出了何事?”
“边关告急!”
那小太监说着,俯身拜了下来。
*
“娘娘,您说,这边关告急要不要紧啊……”
紫苏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喃喃道。
云羡双手捧着茶,看着橙黄色茶汤冒出的白色热气,微微的有些出神。
书里,似乎也有这一段。
彼时匈奴来犯,徐思温由此立下赫赫战功,取得容洵的信任,与徐少康一道,成为大楚一朝军事界的“双子星座”,也因此,徐家的势力达到顶峰。
徐少康执掌京畿之地的兵权,徐思温则成为福王麾下大将,一里一外,在军士中颇有威望。而萧叙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拉了徐家下水,为今后谋朝篡位打下了伏笔。
云羡本以为,容洵未纳刘念入宫,便可以将一切都改变,可如今看来,似乎无论她怎样做,最终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走到老路上去……
而目前,她手中唯一的筹码,也是这件事唯一的变数,就在于徐思温。
如今的徐思温与书中的处境,已全然不同了。
云羡咬了咬唇,可毕竟萧叙白是他的妹夫,在亲情与忠君之间,她摸不准他会选哪个……
“娘娘?”紫苏轻声唤道。
“怎么了?”云羡回过神来,有些迷惘的望着她。
“您的神情……有些可怕……是在担心边关的战事吗?”紫苏不安的放下了手中的衣裳,将针插在上面,道:“表少爷他……”
“思温表哥不会有事的。”云羡挤出一抹笑来,道:“放心吧。”
紫苏点了点头,可眼中仍有些凄惶之色在微微的闪烁着。
也对,此次匈奴大举进犯,又是突然来袭,而整个大楚都洋溢在过年的氛围之中,无人有心恋战,强弱对比之下,的确令人担心。
云羡站起身来,望向窗外,道:“不知陛下如何了……”
紫苏将衣裳捡起来,继续缝补着,道:“方才奴婢听禄子说,陛下已有三天没出紫宸殿的门了,日日都在里面与大人们议事,连晚上都未曾停过呢。”
云羡听着,眉头一点点的蹙了起来,道:“去告诉各宫嫔妃,三日后与我一道出宫,去大兴善寺为大楚祈福。”
“是。”紫苏应道。
*
三日后,云羡与嫔妃们如约坐上了去往大兴善寺的马车。
大兴善寺就在京郊,早些出发,到宫门下钥前便可回来,极是方便。而它也是大楚国寺,始建于前朝,至今已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寺中主持灵藏大师佛学修养极高,深得大楚百姓爱戴,而他,也是容洵的挚友,算是忘年之交。
本次云羡说是去祈福,其实是去见他的。
容洵说,他懂得占卜,有通天之能,可借此问一问大楚的运势。
“要问运势,还不如问我呢。”
沈让压低了声音,眼中都是戏谑之意,道:“灵藏那个糟老头子懂什么?”
云羡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将马车上的帘栊放了下来,吐槽道:“我看容洵还是罚得你太轻了。”
沈让见她将帘子拉了下去,只当是她累了,便也没多想,只骑着马向前走去。护送这么多妃嫔至大兴善寺,他责任重大,自然不敢懈怠。
紫苏见云羡回身,忙递了些茶点、果子给她,道:“娘娘一大早什么都没用就出来了,还是多少吃些东西的好。据说大兴善寺的斋饭并不怎样精致好吃。”
云羡轻啜了口茶,道:“他们是出家修行之人,自然不会在意口腹之欲的。”
紫苏认同的点点头,悠悠道:“许久未见,沈大人待娘娘还是一样用心。奴婢瞧着,他一直在咱们马车附近徘徊呢,想来是担心娘娘安危。”
云羡向外瞧着,虽看不真切,却也大概能看到一个黑影在她窗前晃悠的。
她抿了抿唇,道:“他不是担心我的安危,他是话多,想找人和他说话。”
紫苏笑笑,道:“他也只是在娘娘面前才话多些。奴婢之前在紫宸殿见过他,很是严肃呢。”
那是他要维护人设……
云羡没再多言,只笑了笑,吩咐道:“待会祈福用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紫苏将一个箱子拖出来,打开给云羡瞧着,道:“都准备好了,娘娘放心。”
云羡点点头,又不觉望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可不知为何,她面对沈让,竟觉得有些赧然。
正想着,马车已悠悠停了下来。
外面有侍卫来禀,道:“娘娘,大兴善寺到了。”
78. 祈愿 容洵……是你逼我的……
大兴善寺不愧是大楚国寺, 整个庙宇都建的极其壮观,寺庙到处都是金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据说, 目之所及的金色都是用黄金细细镀了的, 自然并非寻常颜料所能企及。
主持灵藏看上去已有七八十岁了,他慈眉善目, 身形却极瘦, 袈裟空空的荡在他身上, 若说这世上真有什么人仙风道骨,云羡想,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云羡与众嫔妃一道在大殿中跪着, 聆听佛音, 为大楚祈福。
半晌,云羡站起身来,走到灵藏面前,双手合十, 道:“大师。”
灵藏看着她, 面容平和而安详, 像是一早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伸出手来, 道:“娘娘,这边请。”
云羡点点头,跟在灵藏身后, 款款走了出去。
沈让本站在大殿之外,见二人离开,便嘱咐了手下好好盯着大殿, 自己则跟在他们身后,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灵藏与云羡坐在凉亭之中,沈让则站在不远处,身子向外站着,守卫着他们的安全。
“陛下要问的事,老衲已算过了。”
灵藏缓缓开口,声音空灵如禅音,云羡听着也觉心灵平和安静,道:“有劳大师。”
灵藏捻着佛珠,道:“无妨。烦劳娘娘转告陛下,他所求的事,会如愿的。”
云羡因着一早便知道这场仗的成败,也就没有太过惊讶,只诚恳道:“多谢大师,我定会转告陛下的。”
云羡说着,便缓缓起身。
“娘娘。”灵藏唤道。
云羡一愣,忙双手合十,道:“大师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灵藏笑笑,道:“娘娘不为自己请一卦吗?”
“我?”云羡有些不解,笑着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如此……老衲却想为娘娘卜上一卦。”
他笑吟吟的,可望向云羡的目光却讳莫如深,好像知道什么似的,又好像他能洞察一切,原本也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苍老而明亮,不似常人的黑瞳,反而是灰色的。看向人的时候,平静的一如大海,可那明明是看过波诡云谲、风云变幻才有的淡定与沉静。
那是足以窥见天机,足以穿过历史的眼睛。
云羡依着他坐下来,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灵藏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龟甲和三枚铜钱,将三个铜钱平入于龟甲,两手合扣,反覆摇动手中龟甲,然后将铜钱掷于盘中,细细察看着。
云羡屏气凝神,只无比虔诚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六爻卦,此卦并不难卜,可解卦却极考验功力。她年少时也曾痴迷此道,可也只会照本宣科,搞成了封建迷信。可如今见灵藏占卜,她却无端的紧张起来,好像他真的能解出什么似的。
灵藏望着眼前的卦象,缓缓抬起头来,道:“娘娘是有福之人,只有一事,老衲不得不提醒娘娘。”
“大师请讲。”
“娘娘可知,万物皆有序,强行逆天而为,只怕会折损自身的福气。”
灵藏说着,双手合十,道:“老衲言尽于此,娘娘是聪明人,自会分明。”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去。
云羡心头一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逆天而为……是指她不该奢求离开,还是指,她不该妄图帮助容洵逆天改命?
可若当真能为他逆天改命,折损些福气又有何妨?
她心里想着,眼中的光彩也渐渐的暗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沈让走过来,一边四处瞧着,一边关心道。
“没什么。”云羡摇摇头,道:“我累了,咱们回去罢。”
她掠过沈让,头也不回的走下了阶梯。
沈让赶忙追上去,挡在她身前,道:“云羡,你是不是……”
他顿了顿,凝望着她的眼睛,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可我总觉得,你在故意避着我。”
云羡没说话,只微微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方才灵藏和你说什么了?”沈让忖度着她的神色,道:“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你难受了?”
他攥紧了腰间的刀,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灵藏面前似的,眼底阴沉得可怕。
“你别乱来。“云羡眉头微蹙,道:”大师没说什么,不过是些大楚的国运罢了。”
沈让冷哼一声,不屑道:“大楚气数已尽,容洵注定要死,有什么可说的。”
云羡面上浮起一抹怒意,一言不发便大步朝前走去。
沈让见她生了气,赶忙安慰道:“你放心,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会带你离开。”
云羡回过头来,眉头紧拧着,斩钉截铁,道:“不必。”
云羡说完,便抿着唇向前走去。
*
嫔妃们都是爱玩的年纪,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自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云羡准了她们出去走走,自己则留在大殿之中,静心祈福。
大殿空旷而空灵,到处都氤氲着檀香气,在这里与佛祖对话,好像真的能直达天听似的。
她跪在地上,闭着眼睛,无比虔诚的向佛祖祈愿。
“愿陛下能平安度过风波,长乐无极。”
沈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他俯下身子,跪在她身侧,苦笑道:“你不是信佛的人呐,这是怎么了?”
云羡睁开眼睛,望着金尊佛像,轻声道:“你我都能穿书,这世上真有佛祖也未可知。”
她俯身拜了拜,站起身来,道:“有什么话,出去说罢。”
沈让亦跟着她站起身来,道:“若真有佛祖,你为何不向他祈求让我们顺利穿回去?”
“你想说什么?”云羡迈过门槛,回头看向他。
不知为何,她眉间竟有着隐隐不耐,全然不似往常待他的模样。
沈让呼吸一滞,道:“你不想回去了,对不对?”
云羡避过他的目光,道:“你想多了。”
“我也恨不得是我自己想多了。”
沈让深深望着她,语气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容洵了?”
云羡咬了咬唇,带着壮士断腕似的悲壮感,道:“没有。”
可她这个“没有”说得极轻,仿佛虚浮在空中,根本落不了地。
沈让听着,心便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挣扎着,诘问道:“那你为何为他祈福?”
他声音嘶哑,仿佛心也跟着拉扯。
云羡迎上他的目光,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为他祈福有什么可奇怪的?”
“丈夫……”
沈让重复着她的话,哑然失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眼中满是凉薄之意,自嘲道:“那我算什么?学生?朋友?还是根本就是你们爱情之路上的绊脚石?”
他双手竭力握着她的肩膀,逼问着她。
“你别这样!”云羡用力推开他,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沈让苦涩的望着她,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居然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云羡懒得和他争辩,只丢下一句话,便向前走去。
沈让失望的看着她,恨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云羡猛地回过头来,道:“他没有错……”
“他暴虐成性,辜负天下苍生,如何没错?”
“那不是他的本意!”
“他只是对你好罢了!”
沈让伸手在她面前恨恨的指了两下,又颓然的放下手去,握成了拳。
“他对我好,于我来说就足够了。”云羡硬声道。
沈让耐着性子,叹息道:“云羡,你不是那些爱幻想的小姑娘,你该知道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今天对你好,明天就能对别人好。有什么千年修得何以琛,万年修得周生辰,你知道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吗?他们都是假人!是书里的!”
“容洵不也是书里的人吗?”
云羡望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仿佛要挡掉所有对于容洵的诋毁。
沈让气鼓鼓的看着她,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羡微微垂眸,避过了他的目光,颓然道:“等我确认他能平安,我会离开的。”
沈让只觉胸口痛得厉害,连胃里都泛着酸,舌根都是苦的。
他痛苦的望着她,强撑着一口气,道:“若到时候你不肯走,我就杀了他……”
话音未落,云羡便打断了他。
她眯了眯眼睛,道:“你斗不过他的。”
“那也未必。”
云羡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让冷目灼灼的望着她的背影,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意,他攥紧了手指,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容洵……是你逼我的……
79. 轻吻 云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
临近傍晚时候, 云羡一行人才回了宫。
一路上,云羡都再没和沈让说一句话。
沈让望着她马车上紧紧阖着的帘栊,眼眸一寸寸的黯了下来,裹挟着浓重的痛苦, 尽化在这寒风之中。
云羡下车的时候, 容洵披着黑色的大氅,已在此等候了多时了。
嫔妃们见了, 都相视一笑, 悄悄的离开了, 谁都不愿多打扰他们一分。
“陛下如何在这里?”
云羡脸颊微红,站在马车上看着他。
容洵勾了勾唇,走上前来, 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道:“朕担心皇后辛苦,故在此等候。”
他说着,将福瑞递上来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道:“朕命福瑞用铜炉暖着的, 你试试, 可比寻常披风暖和些?”
福瑞笑着道:“都用铜炉暖着了, 自然是暖和的。”
容洵眉头微蹙, 还未开口, 便听得云羡道:“暖和极了,有劳公公。”
福瑞红了脸,羞赧道:“都是陛下吩咐的, 奴才不敢居功。”
容洵见他一脸喜色,不觉冷了脸,道:“聒噪。”
福瑞赶忙低下头去, 躬身退在了三丈之外。
他见沈让怔怔的站在原地,忙走到他身边,低声提醒道:“沈大人,请回罢。”
沈让眼眸中像是凝了寒霜,半晌挪不动步子。
福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再在这里就碍眼了呐,沈大人。”
沈让紧绷着唇,朝着容洵和云羡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望着苍茫的前路,重重的闭了闭眼睛。
云羡见沈让离开,方缓缓低下了头,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内疚更多些。
容洵觉察到她神色恹恹,只当她是累了,便道:“朕陪你回椒房殿罢。”
云羡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灵藏大师说战事顺遂,陛下必会如愿的。”
容洵笑笑,满目都是温存,道:“朕已知晓了。”
云羡一惊,有些惊慌的望着他,生怕灵藏将她的事也与他说了。
可容洵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款款道:“朕相信皇叔的能力,有他坐镇,朕很放心。”
他见她眼眸微微闪烁着,不觉轻笑,道:“怎么了?可是在担心打仗之事?”
云羡咧唇笑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这种事,没到最后一步,总是让人担心的。”
她说着,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月亮,不觉出神。
今天的月亮,好像格外的圆一些,又大又亮,是现代社会不曾出现的模样。
容洵也停下了步子,抬头望着,道:“想家了吗?”
云羡轻声一叹,道:“有点……”
“你在那边……有什么家人?”
容洵低头看着她,可云羡只望着那月亮,全然未觉他在看着她。
“其实我没有家人。”云羡浅浅一笑,道:“只有老师和同学……就是同窗,还有一些朋友……”
“像沈让那样的朋友?”他眼中含着醋意,灼灼望着她。
云羡不解,道:“沈让……是怎样的朋友?”
“就是那种……”容洵解释不清,只是薄唇紧抿,道:“就是那种……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朋友。”
云羡苦笑,道:“沈让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容洵目光冷厉,道:“朕自会分辨。”
云羡没理他,只摇摇头,继续望着那月光。
容洵觉察到云羡有些不悦,不觉有些愧意,道:“你那里,女子是可以读书的吗?”
云羡悠然道:“不仅可以读书,还可以工作……所有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子都可以做。”
“那你的……工作,是什么?”
“考古。”云羡自信的笑着,道:“我很厉害哦。”
她回头见容洵怔怔的望着自己,只当是他不懂什么是考古,便耐心解释道:“就是那种研究历史的工作,会挖掘些陵墓什么的,类似于你们这边的史官。”
容洵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唇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他戏谑着道:“史官可与你所谓的考古不同,起码史官不会去挖掘陵墓。”
云羡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臂,道:“你不懂。”
容洵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朕是不懂那些,可朕懂得,朕的皇后是觉得冷了。”
他的体温就这样传导在她身上,属于他的独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充斥着她的鼻腔,连带着脸也瞬间红了起来。
云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忘了。
她咬了咬唇,道:“我不冷。”
容洵不理她,只笑着将她揽得更紧,她整个人都置身于他的大氅之中,即便隔着衣服,她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那种灼烫感瞬间包裹了她,使她全然忘记了外面的严寒。
她全身都是酥酥麻麻的,脸是烫的,耳朵是烫的,手是烫的,腿脚也是烫的,后背更像是被铁烙过一般,哪怕她努力挺直了腰背,却依然不得不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凑近了她,唇轻轻触碰着她的发顶,道:“你在那里没有亲人,为何还对那里如此眷恋呢?”
云羡只觉他说话时,气息微微拂过她的脖颈,痒痒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声音发颤,道:“住得久了,自然会生出些眷恋的。”
“那你对这里,可有眷恋?”
他其实想问她,对他是否会有眷恋。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
云羡诚实的点点头,道:“也有。”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如水,可也只是沉默。
两年,他不知道,这两年足不足够让她留下来……
他只知道,在这夜色之中,能短暂的拥有她,已是他人生最大的意义所在了。
他低下头,闻着她发丝的味道,低声道:“云羡,你是来救赎朕的,对不对?”
云羡回身看向他,猛地撞上了他殷殷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如秋水,里面却全是她。只有她。
云羡的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软软的,带着寒梅香气,是她喜欢的味道。
容洵眼眸倏的睁大,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唇齿之间,极尽缠绵。
夜空之下,月光为媒,这一刻,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
三个月后,萧府。
“小姐!小姐!”
“何事喧哗?”徐寄柔放下手中的女红,朝着窗外看去。
只见一个丫鬟跑了进来,双手扶在门边,一脸喜色,道:“小姐,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徐寄柔抿唇一笑,道:“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是少爷!少爷打了大胜仗,这就要从边境回来了!奴婢听说,陛下要亲自犒赏他呢。”
那丫鬟名叫映月,是随她一道从徐家来的,徐寄柔一下子就明白,她口中的少爷,指的是徐思温。
“哥哥要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徐寄柔猛地起身,一时间倒有些头晕眼花。
映月见状,赶忙上前扶着她,道:“听说这一两日便会动身,若是走得快些,这个月底就能到京城的。”
徐寄柔双手合十,拜了句“阿弥陀佛”,道:“佛祖保佑,哥哥一路平安。”
映月点点头,道:“小姐心诚,菩萨一定会保佑少爷的。”
正说着,便见窗外人影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徐寄柔望着那人影,眼中似有无限缱绻,又带着些许愁绪,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映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嗫嚅道:“姑爷又去书房了吗?”
徐寄柔叹了口气,绝望的坐了下来,道:“十日里倒有九日歇在书房,我这样巴望着,又有什么用呢?”
她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斑驳的倒影,越发显得她憔悴了几分。
自她嫁给萧叙白,这样的失望已经太多次了。刚开始,她还去挣扎、去讨好,可到现在,她也只得认命罢了。
算起来,他们自成亲到今日,他也只在成亲那日碰过她,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与她说说话,自那次上元灯节之后,他便连话都不和她说了,到最后,见了她他也只当视若无物,一整日也说不上一句话的。
这场争来的婚姻,到底是错付了……
徐寄柔眼中隐有泪光,她吸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这些日子你只勤谨些,多多打探着哥哥的消息就是了。”
“是。”映月应了,缓缓跪了下来,把头靠在徐寄柔腿上,温言道:“小姐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等少爷回来,小姐好好和少爷诉诉苦,他会有办法的。”
徐寄柔硬声道:“和哥哥说什么呢?不过是让他徒增烦恼罢了。再者说,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父亲、母亲和哥哥面前,一个字也不许多言的,知道吗?”
映月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悲伤之色,喃喃道:“是……小姐,这次若是少爷得了封赏,只怕姑爷也要敬少爷几分,到时有少爷撑腰,也不知小姐的日子能不能好过些……”
徐寄柔听着,虽未开口,心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生出些微末的希望来。
她扭过头去,看着书房的方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80. 重山 “她已经嫁给陛下了啊……”……
春日结束的时候, 福王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本次大战,臣等共歼敌5万余人,共俘虏匈奴120余人,包括匈奴王4人、王母3人、单于阏氏20人、王子13人、相国8人、将军近80人。臣麾下徐思温、纪重山功不可没, 两人奋勇杀敌, 多次挽救战局、稳定形势,堪为我大楚的栋梁之材。”
福王站在大殿之上, 银发显得有些蓬乱, 眼眸沧桑而凌厉, 可他腰背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看上去倒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皇叔快快请起。赐坐!”
容洵说着, 亲自起身扶了他坐下, 道:“经此一战,匈奴再不敢来犯,皇叔居功至伟。”
福王笑笑,道:“臣已老了, 即便想为陛下分忧, 怕也是不能了。这次打得匈奴大败, 并不是臣最高兴的事, 找到了两位小将, 才让臣真正放心,实乃陛下之福,我大楚之福!”
容洵微微颔首, 眸光落在徐思温和纪重山两人身上,道:“徐思温、纪重山接旨!”
“臣领旨!”
徐思温和纪重山相视一眼,齐齐干净利落的跪了下来。
“封徐思温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 纪重山为正三品骁骑将军,听从福王调遣!”
“是!”
福王见状,满意的撸着胡子,道:“陛下爱才如此,实乃百姓之福。”
容洵点点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徐思温和纪重山一眼,方抿了抿唇。
*
公主府。
“殿下,快瞧瞧是谁来了。”
宫女领着纪重山一路走了进来,将门轻轻推开,笑着道:“将军直接进去罢,殿下已等候多时了呢。”
纪重山“嗯”了一声,便抬手掀起珠帘,大步走了进去。
屏风之后,依稀有淡淡紫檀香气传来,让人闻着便觉心旷神怡。
“嫂嫂?”
纪重山轻声唤着,却无人应答,他赶忙放慢了脚步。绕过屏风,果然见昭阳公主靠在美人榻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着了鹅黄色衣衫,花纹样式都算不得如何繁复,可穿在她身上,无端便让人觉得高贵典雅。
她紧紧闭着眼睛,似是倦极了,地上放着一支燃尽的灯烛,看样子,是等了他一夜。
纪重山心中微痛,他本是担心她睡不好,昨日才故意没来,没想到,她竟等了他这么久。
昭阳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他一直是知道的。自他大哥死后,她便守着纪家,如今,又要费心守着他了。
他眼中泛起一丝酸涩,微微的闭了闭眼睛,在美人榻前的地上坐下来,双手颓然的耷拉在膝盖上,目光却深深的落在了昭阳公主脸上。
他认识她,已有十多年了。
她眼角添了细纹,眼眸也不似当年那般明亮,可她在他心中,却仍是当年那个洒脱、爱笑的姑娘。
他挺起身子,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就那样双手撑在她两侧,静静望着她。
这么多年,他在边关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只是念着她而已。
他伸出手,想轻轻抚抚她的脸颊,可看到她鬓边的那支白瓷珠钗,他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心头一滞,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支珠钗,半晌说不出话来。
“嫂嫂,你还在念着大哥吗?”
他在心里问着,这话是不必问出口的,因为他早已知晓答案。她一定是很爱他大哥的,否则,也不会照顾他这么久。她为纪家,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是他大哥的妻子而已。
有时候,他真的恨。
恨她先遇到了他大哥,也庆幸,她遇到了他大哥。
“重山?”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也还是朦朦胧胧的,却挣扎着要起身。
纪重山赶忙扶住她,温言道:“嫂嫂再睡会,我不走,就在这里守着嫂嫂。”
昭阳公主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们男人家事多,你能来见见我就已经很好了。”
纪重山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道:“如今边境安定,我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多陪陪嫂嫂。”
昭阳公主轻声道:“好。”
她坐起身来,将身上的锦被叠好,放到一边,仔细端详着他,嫣然一笑:“黑了,也瘦了。不过,瞧着倒是更精神了。”
纪重山笑笑,依旧在地上坐下来,仰头望着她,道:“嫂嫂也瘦了许多,不过还是一样好看的。”
昭阳公主笑着道:“我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你找个好看的姑娘做妻子才是真的。”
她说着,唤了宫女进来,吩咐道:“午膳可备好了?”
宫女掩嘴一笑,道:“殿下盯了一宿,奴婢们自是不敢怠慢的,早已备齐了,都是将军爱吃的。”
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又看向纪重山,道:“我让他们准备了些菜,都是你从前在家时常吃的,去尝尝合不合胃口。”
纪重山坐在原地,只望着她,像是有满腹的心事,却不肯移动步子。
昭阳公主会意,只遣了宫女下去,道:“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纪重山垂着眸,眉头紧紧皱着,道:“嫂嫂不必再提什么娶妻的话了,我不会……”
昭阳公主无奈的看着他,道:“你之前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也由着你去了。可如今匈奴被逐出数百里,再无了反抗之力,我不可能再依着你了。”
她俯身席地坐在他身边,柔声道:“阿沅你是认识的,她从小就喜欢你,已和我说了多次,说想要嫁给你呢。”
纪重山低下头去,眸底的晦暗之色更深,道:“嫂嫂还是别费劲了,我不喜欢秦沅,自然也不会娶她。”
“你不喜欢阿沅没什么要紧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帮你留心便是。”
“我……”纪重山微微抬起头来,眼眸之中满是酸楚,他望了她片刻,又颓然的低下头去,道:“我喜欢的姑娘……再也找不到了。”
昭阳公主眼睛一亮,喜滋滋道:“你喜欢过姑娘?”
纪重山没说话,只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那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多少?家住哪里?你只管放心,我明日便让陛下下旨,派皇城司的人去找,总能找到的。”
昭阳公主心下略略安慰了些,原来这小子不是不开窍,是开过了窍啊!
“她……她已经嫁人了。”
“哦……”昭阳公主有些失望,道:“那你喜欢她什么?”
只要你敢说,我就能给你找个差不多的!
“她很漂亮,眉眼间有英气,眼睛很亮,也很爱笑……”纪重山低低的叹息着,抬头看着窗子,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道:“她行事大方,全然不似寻常女子般扭捏,很仗义,待人总是很温柔……”
昭阳公主静静听着,突然开口,道:“我倒认识一个这样的姑娘。”
纪重山一惊,心跳都落了半拍,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脸颊滚烫,道:“嫂嫂知道?”
昭阳公主迟疑着道:“知道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纪重山直直看向她,带着三分忐忑和三分欢愉,紧紧的攥住了膝盖上的衣衫。
“她已经嫁给陛下了啊……”
她说着,颇感惋惜的看向纪重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嫂嫂帮你留意着,总能找到你所说的这种姑娘的。”
“是么?”纪重山舌根有些发苦,他偏过头去,道:“那便随嫂嫂罢。”
*
翌日,照例是昭阳公主入宫的日子。
她一早便收拾妥当,在紫宸殿等着容洵下朝。
“阿姐今日来得倒早。”
容洵神情淡漠的站在原地,由着福瑞将他的朝服脱下来,换上常服。
昭阳公主扭着腰肢,袅袅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前,道:“重山一早便去校场了,我在府中百无聊赖,倒不如早些进宫来瞧瞧你。”
“朕没什么可瞧的。”容洵淡淡道:“阿姐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罢。”
“若是有事呢?”昭阳公主昂头瞥着他。
“那阿姐可要快些说。”
容洵说着,一展衣袖,走到案几旁坐了下来。
“为何?”
昭阳公主不解,只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支肘望着他。
“陛下今日与皇后娘娘约好了,要陪娘娘出去玩……体察民情呢。”福瑞笑着奉了茶来,朝着昭阳公主挤眉弄眼道。
“你眼珠子若是不想要,朕可以帮你。”
容洵冷冷说着,垂眸啜了一口茶。
昭阳公主会心一笑,示意福瑞下去,道:“我今日来,是为着重山的事。”
“他又怎么了?”容洵眉间隐隐有些不耐。
“他不喜欢阿沅,只怕陛下为他赐婚的事要缓一缓了。”
容洵无所谓的点点头,道:“好。”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道:“他还是不肯成亲……”
“阿姐随他便是。”
“可这次不一样,他有喜欢的姑娘,可那姑娘已经嫁人了。”昭阳公主说着,看了容洵一眼,道:“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容洵眼皮都没掀,似是浑不在意,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朕再暴虐,也做不出强抢人家妻子给他的事。”
“他喜欢云羡……”昭阳公主低声道。
容洵猛地抬头,眼里像是淬了冰,冷得吓人,他眯了眯眼,道:“他的确出格了些,朕去命人打断他的腿。”
“那样的……”昭阳公主一愣,忙将话说完。
容洵心头松了松,眯了眯眼,道:“那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孤独终老了。”
81. 记得 娘娘若再不来,只怕陛下的妒火要……
徐思温和纪重山自被容洵封赏后, 便成了京城中的新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和他们结交,两人虽不喜应酬,可一言一行都尽在旁人眼里, 他们今日只要稍微流露出对某物的喜欢, 明日这东西便会被送到府中,便是退都不知退到哪里去。
因此, 两人便只得更加谨言慎行, 旁的也就罢了, 只是纪重山日日出入昭阳公主府,便是他自己如何行得正,也难免惹人非议。
“纪重山还没到吗?”
容洵抬了抬眼, 向着门外看了一眼, 便又低下头去,望着手中的奏折出神。
福瑞笑着道:“是,只怕还在椒房殿呢。可要奴才差人去催催?”
容洵紧绷着唇,面色铁青, 道:“不必了。”
他眯了眯眼睛, 只觉奏折上的每个字都可憎得很, 他叹了口气, “啪”的一声合上了奏折, 无奈道:“差人去催催。”
“啊?”福瑞一愣,自觉失言,忙低下头去, 道:“奴才这就去。”
前些日子云羡提出来想了解一些边塞的事情,想请徐思温入宫详谈。
此事容洵确然是存了私心的,便七拐八绕的将详谈对象由徐思温换成了纪重山, 可没想到,纪重山那样一个平素沉默寡言的人,竟废话这么多……
容洵只觉肠子都悔青了,这一刻,什么引狼入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等词语都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徐思温来,起码他话没这么多。
他正想着,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容洵抬起头来,与此同时,大殿的门被猛地推开,福瑞躬身走了进来,道:“陛下,娘娘和纪将军已到了。”
容洵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云羡巧笑着走了进来。
纪重山跟在她身后,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眼里却也含着淡淡的笑意,显得谈性很浓。
容洵冷眼看着,脸色一沉。
云羡见状,忙赔笑着道:“臣妾多问了些,烦劳陛下久等了。”
福瑞眼里都是促狭的笑意,低声道:“娘娘若再不来,只怕陛下的妒火要把这大殿都烧了呢。”
“福瑞!”
容洵狠狠打断了他,眉目间都是愠色,道:“退下!”
“是!”福瑞说着,偏抬着头最后和云羡使了个眼色,方悻悻的退了下去。
云羡走到容洵身边,歪着身子坐下来,随手翻着案几上的书籍,仿佛全然不关心容洵和纪重山要谈什么似的。
而容洵也并不避着她,只淡淡扫过纪重山的脸,幽幽道:“纪重山……朕倒不知道,你在边境历练了许久,旁的本事没长,话倒是多了不少。”
纪重山一怔,忙敛了神色,跪下身来,双手抱拳,郑重道:“臣知罪。”
容洵冷眼望着他,金口又开,道:“你确实有罪,罪无可恕!”
容洵站起身来,手中捏着一本奏折,狠狠的摔在他脸上,道:“你自己看看!”
纪重山茫然的抬起头来,将奏折翻看上下看着,眉头却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他将奏折缓缓合上,放在一边,深深把头埋了下去,道:“臣罪该万死!”
“昭阳公主是朕的皇姐,金枝玉叶,岂容这种诋毁?”
容洵的胸口起伏着,脸色阴沉的不成样子,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嗓音极沉,一字一句都砸在云羡心上。
云羡的目光从书籍中缓缓移到纪重山脸上,只见他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滴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这样一个历经风浪的将军,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匈奴兵马都神色如常,却被一本奏折吓成这样,实在是不可置信。
她这样想着,眸光中也就带了一丝探究,久久未从纪重山脸上移开。
容洵回过头来,正撞见这一幕,当即便黑了脸。他不动声色的挪动了几分,遮住了云羡的视线,方回过头去,居高临下的看向纪重山。
“昭阳公主是你嫂嫂,你这样日日待在公主府中,可曾想过,旁人会如何看你,又如何看她?”
容洵厉声说着,一甩衣袖,道:“你不要告诉朕,你问心无愧。朕信你,可天下人又如何会信你?”
“臣……”
纪重山艰难的张了张口,道:“臣问心有愧。”
“什么?”
“臣……心悦公主。”
纪重山说着,颓然的低下头去,道:“臣活到现在,都只是因为公主,臣爱慕她,感激她,想要和她一生相守,想要……娶她为妻。”
云羡听着,不觉坐直了身子。
容洵望着他,手指不自然的瞬间收紧,道:“阿姐可知道?”
纪重山望着地面,微微的摇了摇头,道:“公主不知。”
“你该死!”容洵咬着牙道。
纪重山重重的把头垂下去,道:“臣请陛下治罪!”
容洵闭了闭眼睛,冷峻的面容却有了一丝动容,像是冰雪初融,险险的露出一条裂缝来。
“滚!”
纪重山怔忪片刻,猛地抬起头来,道:“陛下……”
“觊觎公主,你的确该死。可朕若杀了你,只怕会伤了阿姐的心。”
容洵倒抽了一口气,道:“纪家满门忠烈,别辜负了你的姓氏。”
纪重山喉咙一哽,重重的叩拜了容洵,方缓缓抬起头来,道:“臣,谢陛下!”
容洵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纪重山利落的爬起身来,缓缓退了下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
云羡见他离开,方站起身来,走到容洵身边,道:“陛下为何不治他的罪?”
容洵抿了抿唇,声音醇厚而有质感,道:“可能是因为,朕与他同病相怜。”
云羡瞳孔微震,唇角微微颤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容洵低头望着她,眼眸之中尽是她的倒影,道:“朕虽不喜他话多,却也欣赏他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而朕,也是一样的。
云羡咬着唇,目光闪躲着,避开了他的话锋,道:“纪将军,的确是个重情之人。若他当真与阿姐两情相悦,又哪怕人言可畏呢?”
“不过……”
容洵压低了声音,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道:“你若再多看他几眼,只怕朕会忍不住杀了他……”
“哈?”云羡无奈的看着他,苦笑道:“陛下不怕阿姐伤心了?”
容洵浅笑着摇摇头,在她耳边道:“朕妒火中烧,便顾不得阿姐了。”
他声音好听而旖旎,云羡只觉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缩了缩脖子,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挽住了腰。
他轻笑一声,腰上的手臂也随之收紧,云羡正要挣扎,便听他继续道:“还有一事。”
“什么?”
“徐少康上了折子,求朕将徐思温留在京城任职。”
云羡眯了眯眼睛,道:“这是徐思温的意思?”
容洵摇摇头,道:“据说,是徐寄柔的意思。”
云羡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徐寄柔是最典型不过的古代女子,她温柔敦厚,可持家、可相夫教子,唯独不会操心这种事。
容洵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解释道:“曾有人看见,刘念出入过萧府。想来,是刘念去求了徐寄柔。”
云羡点点头,道:“徐寄柔耳根子软,肯听刘念的话也未可知。”
可若是徐思温留在京城,那京畿之地的兵权,岂不是全落在了徐家人手里?到时即便福王在边塞撑着,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全然奈何不得他们了。若萧叙白当真动了什么旁的心思,只怕……
云羡只觉心惊肉跳,她斟酌着字句,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嗯?”
“陛下可还记得,我与陛下说过的话?”
云羡抬眸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要小心徐家……”
容洵伸手揉了揉云羡的发顶,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心放在他胸膛上,深深的凝望着她,道:“放心,你说过的话,朕都记得。”
云羡低下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鼻尖轻触着他的外衫,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可容洵的耳根还是倏的涨红了。
他不敢开口,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而胸膛上的温度也滚烫起来,像是要融化掉似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开。
云羡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依恋来。她会与他并肩作战,会陪他平安度过一切劫难,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再也不会承受生命的威胁,她才会离开这里,离开他。
可是,她只有两年的时间。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会在两年内发生,也不知道她到底能陪他走多远。
若是……
她不敢再去想,只沉沉的闭上了眼睛,闻着他衣襟上的淡淡香气,再也不愿把眼睛睁开。
82. 不复相见 你怎么不死在边境?倒落得干……
“陛下的旨意……老爷打算怎么办?”
徐夫人轻轻帮徐少康捶着肩膀, 见他眉头紧锁,心也不觉沉了几分,再不复方才那般舒适惬意。
“唔……”
徐少康闭着眼睛,一边思索, 一边发出低沉的哼声。他脸色并不好看, 眉头也不舒展,似是疲于应付这旨意, 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几分。
徐寄柔坐在下首, 只捧着手中的茶出神, 浑然不觉那茶已凉透了。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柔。”徐少康睁开了眼睛。
徐寄柔猛地回神,心里一跳, 险些把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
她长舒了口气, 道:“父亲。”
徐少康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眼中带了一丝疼惜,道:“怎么失魂落魄的?萧叙白那小子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徐寄柔连忙否认, 道:“夫君他对我很好。”
“能有多好?半个月都不去你房里一次……”
徐少康顿觉失言, 连忙住了口。他这个女儿, 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 虽不比旁人家姑娘娇气, 他对她的疼爱却一点不比旁人家少。可萧叙白根本不珍惜她,自从徐寄柔嫁给他,便日日郁郁寡欢, 如今为了维护他,更是不惜撒谎……
徐少康不忍再戳她的痛处,只道:“你觉得好便是了。”
徐寄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强自争辩道:“这些日子夫君天天都来看我的,也留宿了好几次……”
那还不是因为你哥哥……
徐少康在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冷哼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他这个女儿,样样都好,只是性子太柔顺了些,在萧叙白面前,又太卑微了些,拖泥带水的,没有一点将门虎女的架势。
依着他说,这种亲事早点和离早点好。他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留在萧家,看人家脸色?
徐夫人眼见着父女两个你来我往的打着太久,不觉叹了口气,道:“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阿柔愿意,老爷又何必管那么多呢?倒不如管管咱们家那位,我一想起她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啊,”徐寄柔帮腔道:“嫂嫂总来府中,说是找我,与夫君说的话倒比与我说的还多些。府中上下皆有怨言,只是碍于我在,这才不好明言……”
她说着,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我是担心,外人知道了要说闲话,人家不知是嫂嫂自己的事,还当是我们家家教不严……”
徐少康“砰!”的拍了桌子,恨道:“要怪也要怪他们刘家家教不严,如何怪得上我们家!”
徐夫人摇头道:“出嫁从夫,思温不在家,自是要我们这做公婆的多提点她的。”
徐少康摆了摆手,捏着自己的眉心,道:“那么个活祖宗,我是管不了她的。”
徐夫人听着,不觉红了眼眶,道:“刘念这孩子过去瞧着还好,怎么会变成这样?稍微不顺她的意,便闹得鸡犬不宁,连她母亲都劝不住她……可怜思温,在边塞拼死拼活的挣了些功名,回来还要看她的脸色……”
“哭什么……”
徐少康半是嫌弃半是无奈的叹息着,取了帕子擦了擦徐夫人脸上的泪,道:“她不就是想让思温留在京城?我顺了她的意,她若能收敛些也就罢了。”
徐夫人一惊,连哭都忘了,脸上只挂着两行清泪,道:“老爷想好了?”
徐少康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没什么想不好的,我老了,思温还年轻,自然是先顾着他的前程。”
徐夫人吸了吸鼻子,道:“京畿之地的守卫事关重大,老爷当真卸了职,也可舒心些。”
徐寄柔听的云里雾里,嗫嚅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少康没说话,只徐夫人回道:“陛下下了旨,只有你父亲交出兵权,你哥哥才能留在京中任职……”
“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和你父亲都老了,所求的唯有家宅平安,任你嫂嫂这样闹下去,还不如早点顺了她的意,省得让旁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徐夫人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徐寄柔一眼,道:“这样她也就没理由再去萧家找你了。她与萧叙白毕竟是从前差点订了亲的,若再生出什么事来,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她担心徐寄柔守不住她的婚姻,她虽不赞成这门亲事,可只要徐寄柔想守着,她便唯有帮她守着。
徐寄柔低下头去,眼眸却早已酸涩的不成样子。
她脑中浮现出萧叙白的脸,他眸色清冷,连与她温存时,都是冷的,眼中没有半点沉沦之意。她有时觉得,他连这些事,都是算计好的。
他要的,不过是权势。可他的野心有多大,又要做什么,她却一概不知。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顺着他的意罢了。
要徐思温回京,也是他的意思。她原想着,哥哥回京也是好的,便帮着劝了劝徐少康,却没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居然让徐少康付出了如此代价……
“阿柔……”
徐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轻轻的抚着她的肩膀,道:“不哭了。”
徐寄柔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了满面。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反身扑到徐夫人怀里,低低的抽泣起来,眼泪、鼻涕都糊在了徐夫人身上。
“这是唱得哪出啊?”
刘念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促狭之意,幸灾乐祸似的看着徐寄柔,一惊一乍道:“寄柔表姐怎么哭了?”
她今日着了一身水红色描金的衣裳,越发显得眉眼含情,神态妩媚,全然不似未出阁时那般青涩,如今的她,像是早已知晓自己的美丽,便刻意彰显着,生怕旁人瞧不出似的。
徐夫人和徐寄柔具是脸色一僵,尤其是徐寄柔,几乎顷刻便避过头去,连看都懒怠看她一眼。
刘念出入萧家时,每每在书房与萧叙白详谈,即便在她面前,也总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她与萧叙白的亲昵来,碍眼的很。此次要徐思温回京的事,也是她现在萧叙白面前说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徐寄柔心中暗恨,语气也就不善,道:“不关嫂嫂的事。”
“如何不关我的事呢?”刘念轻笑一声,在她身侧坐下来,自顾自的倒着茶喝着,道:“要不要我在萧哥哥面前多言几句?只要我说了,萧哥哥总会听的。”
“你要说什么?”徐少康恼怒道。
“舅父别急。”刘念满不在乎的笑笑,道:“我不敢胡说什么,只想劝劝萧哥哥,要多关心关心表姐。”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置喙!”徐寄柔怒气冲冲的看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已恨到了极点。
刘念一怔,又转而笑着拍了拍徐寄柔的手,道:“表姐别恼,你不让我管,我不管也就是了。”
徐寄柔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自己的手,背过身去不看她。
刘念也不恼,只笑着道:“舅父,您递了折子上去,陛下可有旨意了?”
徐少康沉了眸,道:“陛下的圣意也是你能问的?”
刘念抿着唇,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道:“是我唐突了,可事关表哥,我也是关心则乱。”
徐少康怒目横眉,道:“你会如愿的。”
刘念一喜,道:“多谢舅父成全!陛下果然最器重舅父,舅父所提出之事,陛下总会允准的。”
“你知道什么?”徐寄柔再也忍不住,哭着道:“我父亲为了这件事,连兵权都交出去了!”
“阿柔!”徐夫人轻声唤她,道:“说这些做什么?”
“是……”徐寄柔绷不住,嘴上虽说着,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父亲!”
徐思温猛地推门走了进来,经过多日的历练,他黑了些,瞧着却也健壮了许多,只是眉间隐隐有些怒意,不安道:“阿柔说的可是真的?”
徐少康闭了闭眼睛,道:“我心意已决,都不重要了。”
“可是……”
徐夫人见徐少康不愿多言,便插嘴道:“只要你们夫妻和顺,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名利不过是身外之物,你父亲有个爵位,也就够了。”
徐思温微一沉/吟,道:“我去求陛下恩典,我只愿常驻边境,回京之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表哥说的是什么话?”刘念倏尔起身,咬紧了牙关,道:“好不容易才争得陛下同意,你这样不是功亏一篑吗?”
“你住口!”徐思温冷声道。
“我住口?我是你妻子,我不为你争一把,还有谁会为你争?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他们只顾着自己,何时考虑过你?”
刘念说着,又指着徐寄柔的鼻子,道:“还有你妹妹,没有我相劝,萧哥哥连话都不会和她说一句!”
“够了!”徐思温吼道。
刘念冷笑一声,道:“我是够了,在这个家待够了!你怎么不死在边境?倒落得干净!”
“阿念!”徐夫人难得的疾言厉色。
刘念不为所动,只迎上她的目光,道:“舅母,表哥到现在都没碰过我,你说,这和守寡有什么区别?”
“你……”徐夫人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咒他去死啊!”
刘念还想狡辩,便听得徐思温冷厉的声音。
“既如此,你便只当我死了,我们二人今后死生不复相见!”
83. 为她 我这一生,绝不会背叛姐姐,绝不……
“陛下已下了旨意, 让徐思温和纪重山都留在京城了,两人都在禁军中做副将,如此一来,便随了萧哥哥的意了。”
刘念笑着, 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合, 道:“萧哥哥,我这件事办的可漂亮?你都不知道, 舅父和徐思温原是不肯的, 是我闹了好久, 他才挨不过……”
萧叙白猛地抬起眼眸,他虽抿着唇,一言未发, 可那眸子幽寒, 像是能直通到人心底去,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悦的模样。
刘念呼吸一滞,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她抚了抚额角沁出的汗, 嗫嚅道:“萧哥哥……”
“出去。”
萧叙白淡淡说着, 便垂下眸去, 自去做自己的事。
“萧哥哥……”刘念娇声说着, 眼里已隐有泪光。她背弃自己的丈夫, 所为的,也不过只是他一人而已啊……
萧叙白没说话,只当没听见, 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流泪的摆件似的。
刘念知道,他是不会再多言的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又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方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出去。
她甫一推开门,正撞上徐寄柔怨毒的目光。
徐寄柔站在院子里,朝着这里远远的看过来,面容虽还算得上平静,可目光之中的痛苦和妒忌却已全然映在刘念眼中了。
刘念勾了勾唇,莞尔一笑,像是胜利者一般,做出坦然的姿态来,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我来找表姐说话,可巧表姐不在,便与萧哥哥聊了几句。”
徐寄柔身边的丫鬟映月忍不住插嘴道:“既如此,少夫人现在可与小姐说话了。”
刘念笑笑,道:“不说了,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言罢,她也不等徐寄柔反应,便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小姐……”映月恨恨道:“她这种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徐寄柔的唇微微颤抖着,直到刘念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回廊之中,她才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都是我自己选的路,能怪谁呢……”
她现在所求的,不过是不要把家人拖入漩涡罢了。
*
刘念走出萧家大门,便上了徐家的马车。她闭目养着神,想着萧府到徐府不过几条街,她小憩片刻,便可到了。
“砰!”
马车骤然刹住,刘念陡然撞在车辕上,这才幽幽转醒。
她抚着额头,懵懵懂懂的爬起来,一把掀开车帘,随即惊叫起来,道:“来人啊!这是哪里!”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刘念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她屏气凝神,缓缓爬到车门前,战战兢兢的把手伸过去,想要掀开帘子。
可因着害怕,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一张脸吓得素白,整个人哆嗦的不成样子,在她鼓起勇气,想要第无数次尝试的时候,车帘被猛地掀开了。
“刘……刘君泽?”她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来人,倏的松了一口气,当即怒道:“你敢绑架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我父亲是丞相,夫君是禁军副将,你……”
刘君泽皱了皱眉,眼里满是不屑,他没听下去,只微一侧身,冷冷道:“下车。”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刘念是什么脏东西,原不配与他说话的。
刘念小心翼翼的下了车,凛然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能入国子监,也不过是因着我父亲……”
“是因为云姐姐。”他打断了她,眉目中满是不耐,道:“走罢。”
他在前面走着,刘念迟疑了片刻,终是跟了上去,只是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像是要活生生的把那帕子绞断似的。
此处是古玩铺子的后门,刘念来得虽少,可冷静下来便也认出来了。
她停下了脚步,警惕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天色已晚,我要回去。”
刘君泽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漠然道:“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他说着,将门推了开来,道:“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送你进去?”
刘念强自挣扎着,道:“你把我的下人弄到哪里去了?”
刘君泽唇角一抿,道:“我不过是告诉他们,我要教训你,他们便很自觉的离开了。”
他似是不愿多谈,只硬声道:“请吧。”
刘念白着一张脸,踟蹰着走了进去,她刚一进来,刘君泽便将门死死的关上了。
“刘云羡?”她似是不敢相信,道:“你怎么在这?”
云羡站在她面前,手中捧着本书看着,悠悠道:“我也不想在这里教训你,只是陛下厌恶你,不许你再入宫,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教训我?就凭你?”刘念嗤笑一声,道:“你不过是个下贱胚子,真以为自己做了皇后就了不得了……”
“啪!”
云羡折着书脊,生生的甩在了她脸上。
刘念跪在地上,捂着脸,鼻子里重重的喘着气,道:“你敢打我?”
云羡眯着眼,冷笑道:“有何不敢?”
云羡俯下身去,捏住她的下颌,道:“这一巴掌,是替徐思温打的。”
她说着,又反手打了她一巴掌,道:“这一巴掌,是替舅父打的。”
云羡见刘念已然没了反手的力气,只是不停的喘着粗气,手上便猛地一松,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你再不知收敛,便不是打几下的事了。”
“你要如何?”刘念冷声一笑,道:“你敢杀了我?我告诉你,你若敢动我一丝毫毛,爹娘都不会放过你的!”
云羡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道:“他们会不会放过我,我一点都不在乎。倒是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云羡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道:“自你嫁入徐家,他们可曾看过你一次?于他们而言,你不过是家族的耻辱,是负累,丢出去也就丢了。”
“还有……”云羡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若是萧叙白知道你不过是个弃子,他还会见你吗?”
“你!”
刘念咬着唇,眼里像是淬了火,鼻翼“呼哧呼哧”的翕动着,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全身都蜷缩了起来。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朝着云羡直直的扑过来。
刘君泽一个闪身,挡住云羡身前,攥住了她的双手,他一言未发,可眼中的冷意却已足够使刘念害怕了。
刘念脚下一软,倒在地上哭了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都是你!自从你回来……”
云羡没理她,只看向刘君泽,叹息道:“咱们走罢。”
刘君泽“嗯”了一声,护着云羡走了出去。
云羡最后回头,无限感慨的看了刘念一眼,道:“曾经,思温是那样爱你啊……”
*
刘君泽陪着云羡走出去,两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市上走着,可云羡始终神情恹恹,像是提不起兴致来。
“姐姐……是在担心思温哥哥吗?”刘君泽忍不住开口。
云羡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全是。”
她担心的,是那结局。
如今,徐家的兵权被大大削弱,徐思温虽在禁军中任职,却只是个副将,且他资历尚浅,全然无法与徐少康相比。
可如此一来,萧叙白又会怎样做呢?她不信他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我听闻,丞相上书,推荐了几个去边境守将的人选。”刘君泽开口道:“徐思温和纪重山的位置让了出来,自要有人添上。”
云羡迟疑片刻,思忖道:“依着陛下的意思,纪重山迟早还是要回边塞去的,他如今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陛下想成全他的一片心。”
刘君泽望着她,脚下一顿,道:“姐姐似乎很关注兵权之事。”
云羡郑重道:“兵权事关重大,我自是关注的。”
“姐姐,是在为兵权之事忧心吗?”
云羡摇了摇头,道:“此事陛下自会考量的。”
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刘君泽突然开口,道:“我已向陛下请愿,自请去边塞历练,陛下已准了,让我在福王麾下做事。”
“什么?”云羡瞳孔一缩,道:“你是文臣,去边塞做什么?我这便去和陛下说,求他收回成命。”
她说着,便快步上了马车,道:“我现在回宫,你先回府去,等着我的消息。”
刘君泽伸手一拦,握住了她的手腕。
云羡一愣,道:“这是大事,不许胡闹!你将来,是要做丞相的,不是要做将军的。”
刘君泽眼眸一黯,道:“姐姐,我是大人了,我没有胡闹。”
“可是……”
“我也想去边塞建功立业,以三年为期,若三年还没做出成绩,就回京城来,再不从军。”
他沉声说着,眼中满是坚定,极是郑重。
“三年……三年太久了。”
云羡颓然的望着他,也许不到三年,我就会离开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刘君泽没说话,只是生平第一次,朝着云羡深深的行了礼,便大步离去。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沉默不语。
既然姐姐担心兵权旁落之事,便由我来替姐姐分忧罢。
我这一生,绝不会背叛姐姐,绝不会……
84. 不弃 是因为容洵,对不对?
云羡站在城楼之上, 虽已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日出之时,城楼上还是透着股股寒意,冻得云羡身上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云羡顾不得这些, 目光只紧紧的追随着刘君泽的背影, 他骑着白马,跟在队伍最后面, 显得形单影只, 连身形都瘦削了几分。
可他背脊挺得笔直, 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倨傲而固执,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孤勇和骄傲, 甚至不肯回头看云羡一眼。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就在身后。可他不能回头, 也不敢回头,他怕只要看到她,他所有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云羡身上骤然多了一件外衫,残存着体温, 使她全身都舒服了些。
她眉头舒展了些, 道:“你怎么来了?”
容洵笑笑, 从背后抱着她, 将她揽在怀中, 下颌抵在她肩膀的凹陷处,声音低沉暗哑,道:“朕不放心你。”
云羡苦涩一笑, 道:“我没什么,我只是不放心君泽那孩子……”
容洵的气息笼罩着她,她不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蹭了蹭脖子,轻笑道:“好痒……”
容洵轻吻了她的脖子一下,宛如蜻蜓点水,很快便放开了,道:“朕已嘱咐了福王,他会照顾好君泽的。”
云羡点点头,顺势靠在他怀中,紧紧的环住了他。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想要依靠一个人的感觉。也许是这里太冷,也或许,是这日子太过漫长,漫长到她已不期望离开,而只想与他相守到老。
“如果真的回不去……”容洵垂眸望着她,他抿了抿唇,终是没说出接下去的话,可他睫毛微微煽动着,暴露了他的心绪。
“给我一点时间。”
云羡抬眸望着他,诚恳道:“可以吗?”
“好。”
他沉声应了,将她拥得更紧。
*
同心坊,富春茶楼。
云羡将斗篷披在头上,低低的遮住了她的面容,直到进了包厢,她才缓缓将斗篷拉下来,背对着小二,道:“不必再进来了。”
那小二是个懂行的,自然识趣的紧,忙不迭的应了,将门紧紧的关上了。
“你等了多少时候了?”
云羡一边问着,一边在案几的一侧坐下来。
“没有多久。”
沈让将一早为她点好的茶盏递给她,道:“茶已经温了,要不要让小二重新上一盏?”
云羡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就走的。”
沈让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因着今日要见她,他特意推了所有的事,提前了半个时辰坐在这里,于皇城司指挥使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为了见她,他觉得很值得。
沈让强打起精神,笑着挠了挠头,道:“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云羡咬了咬唇,手指紧紧攥着那茶盏,像是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心。
她脸色有些苍白,唇角也有些干涩,却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喝眼前的茶。
沈让看着有些不忍,苦涩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云羡无助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沈让咧了咧嘴,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道:“说吧说吧,没那么讲究,措辞什么的就随便吧。”
“我……”
云羡嗓子有些哑然,道:“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什么?”
沈让并不诧异的问了一句,道:“是因为容洵,对不对?”
云羡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不是说,只要看到他平安就好吗?如今徐家兵权已削,萧叙白再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不是吗?”
沈让声嘶力竭的说着,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些,可还是无可奈何的显得凄厉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做出什么优美的表情的。
“我明白……”云羡缓缓抬起头来,郑重道:“我食言了,对不起。”
她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把七彩琉璃宝盒给你,只要你按照钦天监所算的日子去……去一个地方,我想,大概率是可以回去的。”
“那个地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云羡诚恳的望着他,可沈让只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云羡,我陪你等,好不好?”
他突然开口,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两年不行,就再等两年,你在这里待的厌倦了,我们再一起离开,好不好?”
云羡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手中抽走,道:“光亭,我不回去了。”
“若是容洵负了你呢?你后悔了怎么办?”他急切道。
“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明,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云羡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消化,等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便来告诉我,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七彩琉璃宝盒给你的。”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我不要什么盒子,我只要你!”
沈让猛地把案几上的东西扫下来,大声道。
云羡倏尔回头,直直的看着他仓皇的模样,不忍的回过头去,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再……”
沈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冲过来,将她逼到角落,逼迫她看向自己,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就必须一起回去!”
云羡目光犀利,道:“从来没什么事是必须的。”
“可是……”沈让双手撑着墙壁,颓然的低下头去,又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他摇摇头,道:“云羡,你知道吗?在这个鬼地方,是你让我看到了光……”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斟酌着措辞,道:“在比容洵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明白吗?”
云羡偏过头去,长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云羡悲悯的看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很多事,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消化,别无他法。她给不了他承诺,便只有快刀斩乱麻,不让他越陷越深。
*
一路上,云羡都有些惶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沈让是否安好。
可她却连问候都不敢,她不能给他希望,哪怕是微末的火星,也可能会害了他。
直到走到椒房殿,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娘娘!”紫苏急急迎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出大事了!”
云羡揉了揉眉心,道:“别急,慢慢说。”
紫苏朝里面努了努嘴,道:“周淑媛在咱们院子里跪着,奴婢怎么劝都不肯起来,如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云羡一怔,快步朝着院子走去,只见空落落的院子里,周淑媛着了一身单衣,就那样静静的跪着,她背脊挺得笔直,可身上已明显的发起抖来了,大约是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似她这般的贵女,哪里受过这种苦楚呢?别说是两个多时辰,只怕半个时辰也够受了,她这样,恐怕是全凭一口气吊着的。
云羡快步走到她身前,俯身蹲下来,与她平视,道:“出了什么事了?快起来。”
她说着便去拽她,可周淑媛已没了力气,只瘫软在地上,气若游丝,道:“求娘娘,救救我弟弟……”
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云羡握着她的肩,冲着一旁的宫女喊道:“去传太医!”
那宫女慌忙应了,急急跑了出去。
云羡见状,方与紫苏一道扶着周淑媛往寝殿里走去。
*
云羡一边往周淑媛的嘴里喂水,一边低声道:“她让我救她弟弟,是什么意思?”
紫苏接过云羡手里的汤匙,道:“奴婢来吧。”
云羡叹了口气,将汤匙递给她,又拧了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奴婢听周淑媛随侍的宫女说,周淑媛的父亲出事了。”紫苏看了看门外,见四下无人,方道:“说是贪赃枉法,依着大楚律令,该株连九族的,不过,陛下念在周淑媛侍奉有功,便只判了满门抄斩。”
“只?”
“是啊,不过陛下说了,周淑媛不必抄斩,只静心思过便是。”
“那她弟弟呢?”云羡问道。
“据说她弟弟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紫苏叹息道:“真是可怜啊,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
云羡没说话,只是眉头紧紧拧着,在脑海里思索着有关于周淑媛的信息。
周淑媛出身名门,她父亲是当朝的少府,职掌国家财货、山泽之税,官虽不算大,却是大楚第一的肥差。他父亲是萧叙白祖父的学生,与刘行止是否有所牵扯,云羡便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便是这肥差使她父亲生出了许多妄念来,这才要了性命。
贪官该死,这点无话可说,可她弟弟实在年幼,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正想着,便见周淑媛醒了过来,她拉着云羡的衣袖,哭道:“娘娘,臣妾愿用自己的命换臣妾弟弟的命,求娘娘开恩啊!”
云羡为难的看着她,道:“此事有关国法,不是我能置喙的。”
周淑媛呜咽着,挣扎着要下地,见紫苏拉着她,便在床上叩拜起来,道:“他还是个孩子,臣妾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啊娘娘!”
云羡闭了闭眼睛,道:“你先起来。”
85. 不弃(二) 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好人,陛……
云羡脚步深沉, 刚到紫宸殿门前,守门的太监便殷勤的将门打开了,赔笑道:“娘娘许久未曾过来了。”
云羡“嗯”了一声,便提着裙裾走了进去。
她眉头微蹙着, 还未开口, 容洵和福瑞便已察觉到了她神色间的愁绪。
福瑞躬身退到一边,屏着呼吸, 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来了。”
容洵抬了抬眼, 将手中的御笔放在一边, 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是心疼半是叹息道:“是谁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朕砍……打他一顿给你解气?”
云羡在他身侧坐下来,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双手环着他的胳膊, 道:“不是我,是周淑媛。”
容洵含笑看着她,眼里满是光彩,道:“朕可顾不得她。”
“可是此事与陛下有关呢。”
云羡抬起头来, 仰头望着他, 道:“陛下英明神武, 自然知道我要说什么。”
容洵眸光暗了暗, 身上揉了揉她的发顶, 眯着眼道:“此事事关国法,为正社稷,只得如此, 并无转圜余地。能饶她一命,已是朕格外开恩了。”
“我不是为她父亲求情,只是为她幼弟, 他还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他连生死都不知道,却已经要面对死亡,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容洵神情淡漠,道:“父债子偿,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他如今知道心疼那孩子,当初犯下如此大错,怎么不想想会累及家人?那些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人,又找谁伸冤去?”
他声音沉了沉,道:“云羡,你该知道,斩草务必除根。”
云羡低下头去,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周淑媛实在可怜,她弟弟也实在无辜。陛下若是担心留有后患,大可将他带离京城,找个可靠的人家抚养,日子久了,他总会忘记的。”
“不会。”
容洵淡淡道:“朕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他眸光闪过一丝冷厉,道:“再微小的刀子,也很可能捅到人背后去。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容许刀子的存在。”
“可是……”
“法不容情,不必再说了。”
容洵似是不想再说下去,只径自岔开话题,道:“过些日子朕……”
云羡猛地站起身来,道:“陛下还有政务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容洵摇了摇头,终是没说什么,便垂下了眸去。
*
福瑞连忙跟在云羡身后追了出来,轻声唤道:“娘娘!奴才有话要说。”
云羡停下了脚步,有些烦躁,道:“若是要替陛下说话就大可不必了,我累得很,先回去了。”
福瑞赔笑道:“娘娘别急,奴才只有几句话,一定不耽误娘娘的。”
云羡抿了抿唇,偏头看向他,道:“你说吧。”
福瑞笑着应了,道:“娘娘心里一定觉得陛下很不近人情吧?”
云羡叹了口气,道:“他是帝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不怪他。我只是觉得,为了权势和平衡而去牺牲一个孩子的性命,实在太过残忍。”
福瑞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可娘娘有所不知,按照陛下以前的做法,似周淑媛父亲这样的,是要灭九族的。陛下知道娘娘不喜杀戮,已是额外开恩了。”
“我知道。”云羡望着别处,幽幽的有些出神。
“陛下知道周淑媛与您交好,还特意饶了她的性命,只是将她打入冷宫,算是小惩大诫。”
“还有沈大人的事……陛下说了不许沈大人进宫,可您说要见他,陛下也准了您出去。其实陛下是很心疼您的。”
云羡苦涩一笑,道:“在你眼中,陛下大概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吧。”
福瑞忙不迭的摇头,道:“在奴才心里,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好人,陛下算是第二。”
云羡无奈的看着他,两人都禁不住笑起来。
*
“娘娘回来了!”
紫苏笑着迎出来,道:“周淑媛……周庶人已托人来问过几次了。她现在入了冷宫,不能再出来了。”
云羡皱着眉,道:“知道了。”
紫苏看着云羡的样子,便知道此事容洵并未允准,她扶着云羡坐下来,道:“娘娘不是一早便知道陛下不会允准吗?可瞧着娘娘的样子,似乎很是难过呢。”
云羡歪着身子坐下来,一手撑着美人榻,一手支着脑袋,道:“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实际做了,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叹了口气,颓然道:“我倦了,你先出去罢。”
紫苏道了声“是”,又有些不安的望着她,道:“娘娘,周庶人那边……”
云羡顺着美人榻躺了下来,道:“你亲自去和她说明罢,她会懂的。”
紫苏点点头,缓缓将门关上,悄悄的离开了。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暗,而是昏黄、无奈,又让人绝望的暗。
云羡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帮不了周淑媛,帮不了她的幼弟,更帮不了她自己。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却忘了容洵的思维,他是一个古人,更是一个帝王,他永远没办法理解她头脑中所认知的那个世界。
那个没有连坐,没有满门抄斩,更没有因为父亲的错误而杀死无辜的孩子的世界。
她可以因为爱而留在这里,可当激情退却,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云羡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三观不合,五官合适有什么用啊……”
云羡忍不住轻叹道。
一个封建帝王和一个现代人,注定难以走到一起吗?
*
三日后。
“娘娘!”
紫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无情的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云羡。
这些日子云羡因着忧思过重,都没怎么睡好,好不容易眯着大半个时辰,便被紫苏唤了起来。
云羡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嘟囔着道:“我再睡会,没有天大的事,都不要叫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背转身去,将被子紧紧的拉到了头上。
紫苏心疼她,便坐在床边,轻轻的揉着她的背,道:“不是奴婢不听娘娘的话,实在是事关重大,若是奴婢不说,只怕娘娘会难过的。”
云羡无奈的将被子掀下来,道:“何事?”
紫苏低声道:“昨日周家满门已经伏法,今日一早陛下传了旨意,将周庶人移去寺庙中清修,再不必回来了。”
“什么?”云羡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道:“消息可靠吗?”
紫苏点点头,道:“千真万确,说东西都不许收拾的,周庶人这便要走了。各宫嫔妃们都已在冷宫候着了,都想见周庶人最后一面呢。”
云羡咬了咬唇,恨道:“果然是封建帝王,连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的道理都不懂,人家家里出了事,便连冷宫都不许人家待了,是怕吃他的米饭吗?”
“哈?”紫苏不解。
云羡摆摆手,道:“没什么,我这便起身。”
紫苏欣慰的笑着,道:“奴婢就知道娘娘要去的。”
云羡叹息道:“相识一场,自然要去送送的。”
云羡命紫苏将宫中的金锞子和银票收罗好,用袋子装了藏在袖子中,方急急出了门。
*
云羡和紫苏赶到冷宫的时候,宫门前已站了许多嫔妃,大家日夜在一处玩狼人杀,又一起被容洵吓过,自然建立了极深的革/命友谊。
她们年纪相仿,出身也差不多,想及周淑媛的遭遇,都很是感同身受。容洵性情怪戾,处事又不循常理,今日周淑媛身上的事,也许明日便会落到自己身上也未可知。
宫里的规矩,是不许随便哭的,是为不吉。
云羡远远看去,这些嫔妃各个双眼憋得通红,像是盈着泪,却不敢落下来。她们面色灰败,秀眉紧蹙,看着周淑媛却不敢靠近,仿佛欲说还休,却又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相比之下,周淑媛却淡然了许多。她披散着头发,脸上不施粉黛,身上着了一身灰色的麻布披风,将她的一切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几日未见,她的脸小了一圈,也苍白了许多,可眼眸却是平和沉静的,没了当初来求云羡时的凄厉和绝望。
“娘娘……”她低声唤道。
嫔妃们见云羡来了,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云羡抿着唇,快步走到周淑媛身前,内疚道:“对不住……”
周淑媛勾了勾唇,脸上有了些血色,道:“娘娘已为臣妾做了许多了,臣妾不敢再有什么怨言,只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的。”
云羡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将袖子中的袋子塞在她手中,道:“拿着吧,外面日子清苦,有点钱总能好些。”
周淑媛还未来得及开口,福瑞便躬身走上前来,道:“娘娘,时辰到了,该送周庶人离开了。”
“可是……”
“陛下有旨意,娘娘可送周庶人至宫门前。有什么话,娘娘路上慢慢说罢。”
云羡点点头,拉着周淑媛的手,道:“咱们上车说话罢。”
86. 携手 甜~
“娘娘, 陛下虽未改政令,却已命人救下了臣妾的弟弟,将他送到了好人家教养。”
“娘娘不必伤心,在冷宫中孤孤单单的度过一生, 倒不如出宫去自谋生路, 陛下答应臣妾,只在寺庙中多少待些日子, 便会对外称臣妾暴毙, 臣妾便可自去了。”
“娘娘, 如今臣妾才知道,陛下虽冷血,却也有人情。而这份人情, 是娘娘给的。”
……
云羡躺在床上, 想着周淑媛在马车上和她说的话,不觉会心一笑。
她猛地坐起身来,向外面喊道:“紫苏!”
紫苏揉着眼睛,急急进来, 道:“娘娘可是魇着了?”
云羡一边起身, 一边道:“将那套青玉首饰拿来。”
“哪套青玉首饰?可是陛下赐的那套?”
云羡忙不迭的点头, 又趴在梳妆台前, 亲手绾了个髻子。她收拾停当, 一回身,只见紫苏还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她, 不觉好笑,道:“你看什么?”
紫苏结结巴巴道:“娘娘,现在可是二更天了……”
云羡轻飘飘道:“我知道。”
“您这是要上哪去?”
紫苏颤颤巍巍的将那套青玉首饰找出来, 仔细为云羡戴好,看着铜镜中露出诡异笑容的云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紫宸殿。”云羡浅笑道。
*
夜色如绸,整个楚宫,也只有紫宸殿还能透出些许光亮来。
守门的太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地一个激灵,用力揉了揉眼睛。
借着灯火,隐约可以看清来者的面容,他吓得一惊,忙跪下身来,道:“娘娘万安!”
云羡忙扶了他起身,道:“陛下在吗?”
太监忙不迭的点头,道:“还未歇下呢。”
云羡“嗯”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陈旧端肃的木门发出些微的呐喊,带着时间的低吟,像是穿越了岁月,直冲到容洵眼前来。
他身前的案几上只点了一支宫灯,整个大殿也算不得如何明亮,他素来节俭,是不肯燃太多蜡烛的。
云羡踮着脚尖,悄悄的走了进来,迎着蒙昧的光,她依稀可以看到他如同刀刻般精致的侧脸,她虽早知道他生得好看,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垂着眸,好像全然不知道有个人进来似的,只认真看着手中的奏折,手上健笔如飞。
她提着裙子,在他身侧轻轻蹲下身来,双手扒着案几的边缘,大着眼睛打量着他,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她刚要开口,便见他唇角抿直,道:“都知道了?”
“嗯……”云羡有些心虚,微微避开了眼睛。
“心里还怪朕吗?””不敢怪了。”
“嗯?”容洵声音微扬,带着挑衅,道:”只是不敢?”
云羡抬起头来,猛地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忙急急避过头去,道:“也不完全是不敢……”
容洵眼里的笑意更深,道:“若然如此,朕便去把周庶人抓回来,再在冷宫里好好关上几日,皇后兴许就想清楚了。”
云羡忍不住轻笑,她仰起头来,直直的扑到容洵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虽是无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容洵的指尖理过她的乌发,道:“你说的事,朕总会办到的。”
云羡仰起头来,声音软糯,道:“陛下如此,是否会有麻烦?”
容洵眯了眯眼睛,道:“若有麻烦,也是将来的事,朕只能顾好眼前。”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道:“眼前最要紧的事,就是你……”
只见云羡环着他的脖子,衔上了他的唇。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连同未说完的话,都一起吞到了喉咙里。他拥着云羡的手臂顿时收紧,握着她的手掌滚烫得不成样子,好像触碰到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熔化了似的。
云羡闭着眼睛,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当她睁开眼睛,那眼里便像是含了秋水,带着盈盈的光亮,直照到容洵心里去。
她呼吸有些重,挺直的鼻梁顺着他脖颈的线条向下滑着,在他的颈窝处停了下来,辗转流连。
容洵握紧了她的腰,将她无限的贴近自己,发出近乎野兽的低/吟。
她用上了唇齿,他忍不住全身战栗起来。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而他,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女子。
她的唇小而艳,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凝了霜。
他喉咙微滚,深深的吻住了她的唇。
云羡这才发现,他的每一寸肌肉之中,都包裹着极大的力量,禁锢得她无法抵抗。
她原也没想抵抗,只是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旖旎之色……
不需要什么花烛,甚至连床和被子都不需要,平素最端正庄严的紫宸殿,如今,便是旖旎一片,连空气都是潮湿和粘腻的。
她靠在案几上,伸手攀着他结实的肩背,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唯一的灯光。
可她分明觉得他身后有熊熊烈火在烧,从他身上,一直蔓延到她身上,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灼烫。
她不觉睁大眼睛望着他,只是迷蒙了些,看不大真切。
他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平素一般冷静自持,可到底,还是无法自持了。
细细看去,那里面像是有天光云影浮荡,可看清楚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她。全是她。
许久,他才放开了她。
从她的角度,依稀可以看见他胸口上印着的牙印。
她有些羞赧的避过头去,可容洵只是轻笑,直直的盯着她,道:“别怕。”
他伸手替她穿好衣裳,自己的领子却是松松垮垮的,一片如玉的锁骨在缝隙里若隐若现。
“我不怕。”云羡迎上他的目光。
容洵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道:“朕知道,朕的小姑娘。”
云羡鼻子一酸,紧紧的钻到了他的怀里,道:“我想好了,我不回去了。我就留在这里,和你长长久久的。”
容洵手上一顿,亦紧紧环住了她,道:“多谢。”
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在这黑暗之中沉沦……
“还有一事……”
云羡抬起头来,道:“那些嫔妃,等时机成熟了,不若想法子放她们离开罢。”
容洵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里多了一抹促狭之意,道:“这就醋上了?”
“不是……反正你也不喜欢她们,倒不如放她们自由,免得在这宫中虚度岁月。”
“就是醋了,还不承认。”容洵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是醋……怎么,你难不成还想左拥右抱?”
“朕有你就够了。”
“那就放她们离开嘛……”
“还是醋了,朕喜欢。”
“不是……”
“你若是醋了,朕便答应你。”
“也,也行。”
*
萧府。
“这些日子,陛下和皇后就如蜜里调油,阖宫里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只怕过不了多少日子,这大楚就要添个小殿下了呢。”
“闭嘴!”
刘念一愣,委屈巴巴的看着萧叙白,道:“萧哥哥……”
萧叙白懒怠看她,只将书打开看着,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心里烦乱得厉害,面上虽还算平静,可拢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的蜷着,连指甲扣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你上次说,在椒房殿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盒子?”
“是啊。”刘念见他问话,赶忙回道:“皇后像是怕我看见,赶忙藏在身后,可我也大概瞧了个七七八八。此事思温表哥大概是很清楚的,可他心里偏向皇后,只怕什么都不会说的。”
萧叙白抿了抿唇,道:“你可还记得那盒子的样子?”
刘念忙不迭的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再不敢忘的。”
“画下来。”萧叙白沉声道。
他说着,将纸和笔递给刘念,眉间有着隐隐的不耐。
刘念的指尖故意碰到他的手指,萧叙白眉头一蹙,像是已厌恶到了极点。
刘念没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莞尔一笑,便自去画了。
“这些日子徐思温待你可还好?”萧叙白随口问道。
刘念知道他是要问徐思温的动向,便道:“他心里恨毒了我,自是不可能待我如何好了。不过他是君子,倒也不至于苛待我。”
萧叙白神情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搭他的话。
刘念偏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伏低做小的,他也总算待我和颜悦色了些。舅母是个好性子的,总能从他嘴里套出些表哥的近况的。”
萧叙白没说话,眉间只是冷峻一片。
刘念心里暗恨,便只专心去画那画了。
半晌,她笑吟吟的凑上来,道:“萧哥哥,我画好了。”
萧叙白看着她的画,瞳孔猛地一缩,迟疑道:“你确定是这样的?”
刘念点点头,道:“自然,萧哥哥知道,我自小记性便极好,琴棋书画也都是极通达的,不会有错。”
萧叙白眸子一沉,心里暗道:云羡,你不久便会知道,容洵在利益面前,也只会保全自身而已。
呵,真心……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
87. 危机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今日福王怎的也来了?”
“不知道啊, 据说是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的……”
“我瞧着宫门前的车驾,今日可不大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了?”
“你看那些车驾的规格,各个都是王爷,连公侯都是不配用的。这些王爷自先帝驾崩之后便不大来京城了, 都在封地待的好好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
大臣们议论着,眼看着快到太极宫了, 他们慌忙住了口, 生怕被旁人听到, 传到容洵的耳朵里去,这可不是玩的。
容洵这些日子虽变了许多,可在他面前, 仍是无人敢造次的。毕竟之前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 一时半会的实在缓不过来。
大臣们低着头鱼贯而入,只等着容洵到场,好戏便可开始。
“陛下驾到!”福瑞尖锐的嗓音响彻大殿,像是一根针, 直直的钻进人们心里。
大臣们的头随即埋得更低, 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容洵敏锐的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 他神色冷清, 眸子如鹰隼般锐利, 只匆匆一过,便可洞察人心。
他站在大殿之上,一展衣袖, 款款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向前弓着,绷紧了唇。
御史丁显上前一步, 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讲。”容洵淡淡道。
“皇后意图不轨,私藏先帝陪葬之物,求陛下严惩!”
“敢弹劾皇后,朕看你是活够了。”
容洵冷眼看着他,不耐道:“拖下去!”
丁显丝毫不慌,像是早知道会如此似的,他猛地跪下来,道:“臣有证据!”
容洵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他带下去,连争辩的话都不想听。
丁显未曾想到容洵还有这种操作,慌忙看向福王。
福王缓缓开口,道:“陛下,他既说有实证,陛下不妨听听。”
容洵眯了眯眼睛,探身道:“皇叔,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朕自会定夺。”
容洵一贯尊重福王,如此语气倒还是第一次。
福王微一怔忪,诚恳道:“陛下,皇后虽是后宫之主,却也只是一女子,若她当真意图不轨,陛下又怎能一味袒护?”
容洵目视着他,很是强势的迫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道:“皇后不仅是后宫之主,更是朕的发妻,不容诋毁!”
丁显很快被拖了下去,连喊都忘了,只留下一行斑驳的影子,那是他拖行在地毯上的痕迹。
萧叙白使了个眼色,又有人站了出来。
这一次,是御史王真。他年纪极轻,看着也像个愣头青。
“拖下去!”容洵根本不想听他废话,连张口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陛下!”
容洵面色铁青,也全然挡不住他的激情。
“陛下,有人看见皇后住处有先帝之物!而且,是先帝下葬之物!其心可诛啊!”
容洵只恨侍卫动作太慢,来不及捂他的嘴。
“慢着!”
赵王站起身来,拦住了王真被拖着走的道路,道:“此事事关重大,若当真如此,那便是对先帝的大不敬啊!”
容洵眉间微蹙,眼里讳莫如深,道:“皇叔当年与我父皇争皇位时,剑拔弩张,几乎要了我父皇的性命,若这样细细算起,只怕皇叔的不敬之处更多。”
赵王当年与先帝争皇位失败,便被圈禁了数年,堪为先帝的眼中的、肉中刺,若不是碍于当时的皇太后的面子,只怕赵王连命都保不住。
容洵即位之后,为了恶心先帝的在天之灵,才将赵王放了出来,勉强给了他的封地待着,如今他既然敢挑头,他便敢驳他的面子。
什么倚老卖老,在容洵这里,这些都不够看的。
赵王张了张口,他一贯知道容洵厉害,可因着容洵是小辈,待他也算不错,他便仰仗着自己的辈分,逾越了……
赵王吃了瘪,看着容洵阴鸷的眼眸,也不敢再说。毕竟容洵满脸都写着,只要你再废话一句,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牢房蹲着了。
赵王咂了咂嘴,无奈的看了萧叙白一眼,又颓然的坐了回去。
王真眼见着自己依旧要被拖下去,大喊道:“臣死不足惜,臣愿以死劝谏陛下!只求陛下看清皇后的为人,早作定夺,保住大楚江山稳固啊!”
他说的热血澎湃,与历史上那些死谏的忠臣别无二致,若容洵当真杀了他,只怕便坐实了暴君的名头。
福王看不下去,终是站起身来,沉声道:“事已至此,陛下何不彻底调查清楚,若无此事,也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啊!陛下如今这样,只会令忠臣寒心啊!”
萧叙白见状,忙起身附和道:“臣请陛下三思!”
刘行止不动声色的看了萧叙白一眼,难得的没有开口,只是眼中多了一层思量。
云羡再如何也是他的女儿,如此一来,他便很难独善其身了。若是细论起来,云羡其心可诛,那不就等同于他其心可诛吗?
他阴沉着一张脸,见大臣们一个个的跪下来请愿,周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缓缓跪下身来,道:“臣请陛下明鉴。”
容洵坐在龙椅之上,与他们对峙着。
他虽还沉得住气,可眉间已紧紧的拧了起来,自他当权以来,大臣们被他驯的服服帖帖,倒少有这样的时候。
“看来,这些日子是朕太过放纵你们,一个个的都敢造次了。”
大臣们慌忙低下头去,若非这些日子容洵开始施行仁政,连杀人抄家的事都做得少了,他们也不敢因着萧家的情分和威势,便与陛下为敌的。
他冷冷说着,神色一凛,道:“你们所说的东西,是朕给皇后的。”
他顿了顿,扫过他们的脸,逼视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王真刚一开口,见容洵冷目灼灼,又慌忙低下头去,全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容洵那眼神,噬血而寒厉,像是要吃人。
福王率先迎上容洵的目光,道:“既是先帝陪葬之物,陛下又如何能给皇后呢?”
“是啊……”众王爷不禁议论起来。
先帝虽是个死人,可到底是他们的兄弟、叔侄,这样不体面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得为他争上一争。
毕竟大家都是要死的,容洵现在能挖先帝的陪葬品,将来还不得平了他们的坟?
容洵不说话,只是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福王语重心长的唤他。
福王为人忠厚正直,又颇有才干,深得容洵信任和尊敬,可今日,容洵注定无法如往常一般待他了。
寂静,大殿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福王和容洵,其他人的脑袋都埋得低低的,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声如擂鼓,大约也不过如此。
半晌,容洵喉咙一紧,缓缓开口,道:“朕会下罪己诏。”
“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不仅是福王,连大臣们都有些回不过味来。
下罪己诏,古人虽有,于大楚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过失,这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容洵此举,虽狠辣,倒也堵住了天下人的嘴。
萧叙白眼中划过一抹狠厉,催促似的看了看王真,可王真只是低下头去,再不敢说什么了。
“还有谁有疑异吗?”容洵咬紧了牙关。
福王与他对视片刻,缓缓跪下身来,道:“臣遵旨。”
萧叙白不甘的咬了咬牙,终是没说出什么。
众人下了朝,刘行止难得的没有和萧叙白寒暄便大步离开了。
萧叙白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子一暗。
*
椒房殿。
“我听闻今日大殿之上,各位王爷和大臣们轮流发难,陛下都咬死了没说娘娘一句不是,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身上,还严惩了那些胡乱说话的御史,据说丁大人和王大人都掉了脑袋呢。”
“我也听说了,一下朝福王便守在紫宸殿中,一直劝诫陛下不能被美色所迷呢。”
“那福王懂得什么?娘娘纵有美色,却也不会迷了陛下误国,依我看,此事多半是那些御史编造出来的。什么先帝的陪葬品,那墓都封死了,娘娘便是天大的本事,也挖不开皇陵。”
“可不是?皇后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陛下都未必配得上呢!”
“你脑袋不想要啦?”谢芳仪赶忙捂住了张婕妤的嘴,道:“仔细被人听了去。”
张婕妤吐了吐舌头,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谢芳仪笑笑,道:“我知道。”
嫔妃们说笑着,云羡的脸色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她望着窗外,不觉失神,此事,御史们倒没有冤枉她,而害了容洵,却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紫苏见状,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娘娘坐下歇歇罢,您已站了许久了。”
云羡摇摇头,隔着珠帘望着里面的嫔妃们,道:“她们聊她们的,我进去,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紫苏知道她心思重,便也不多劝,只道:“奴婢已差人去紫宸殿门前守着了,福王一离开,就会来回禀的。”
“嗯。”云羡点了点头,攥紧了胳膊上的衣衫,手指微微泛着青白。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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