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溦万万没想到,余泓竟然将人扔在这就跑了。
她窝了一肚子火,却又不好冲那一脸茫然的少年发作,只能坐到一旁,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认识余师伯的?知道他为何要将你送到我们第七峰来吗?”
少年打了个嗝,用袖子擦了擦嘴道:“我叫李铁蛋,岚州舱隅县人。昨日我在铺子里打铁,那姓余的仙人看见我,说我根骨好,三两银子把我买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将他送来第七峰,他也不知道。他甚至压根不知道玄灵宗是何门何派,一共有几个山头。
反正姓余的说跟着他来有饭吃,他就来了。
越溦又细问了几句,才知道这所谓的李铁蛋也不是他的本名。
这少年的情形和白潋很像,压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他半个月前在舱隅县外的一处山林里醒来,一睁眼便记忆全失,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是要在这里等什么人。
可等了三天也没等来半个人影,他又渴又饿,便下了山,去最近的舱隅县找吃的,然后没几天就混成了一个乞儿。
城里有个铁匠姓李,见他筋骨结实,力气不小,便将他捡回去给自己打铁,还起了铁蛋这么个名字。
只是那李铁匠是个抠门的,既想让他出力又总不给他吃饱,所以后来余泓说跟着他有饭吃,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越溦听着只觉得一阵头疼,余师伯这不仅是硬塞给她一个师弟,还是个失忆的师弟。
第七峰虽然地方大人口少,多来个人也无所谓,但她也不能自己做主帮他爹收个完全不知根底的徒弟,于是她用灵天镜接连给余泓发去十几条消息,想让他把人带走。
余泓自然不会理会,这会儿已经离开玄灵宗八百里了,便是越溦去第三峰堵人也堵不到。
越溦无法,只能联系纪师叔,但发给纪师叔的消息却石沉大海,同样没有任何回复。
她还以为纪师叔和余师伯这是已经说好了,都打算把这孩子硬塞给她,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不是纪师叔的行事风格,就又联系第三峰的楚师姐问了一下。
一问才知道,纪师叔闭关了,恰是昨日才开始的。
余泓这是算准了她没办法,专门挑这个时候把人送来的。她联系不到他们二人,又不愿给楚穗等人添麻烦,就没法把人退回到第三峰去,最终就只能把他留下。
越溦咬牙,看向盯着她手中灵米粥咽口水的少年,想到他和白潋相似的身世,万般抱怨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道:“厨房还有,自己去盛。”
少年很是自来熟,一点没有客气的意思,闻着味儿进了厨房。
等他走了,白潋才一边搅动着自己面前的粥一边问:“师姐,真要把他留下?”
越溦叹气:“先留着吧,来都已经来了总不好再赶走。但暂时只能做个寻常弟子,收徒这事我可做不了主,等我娘出关了看她怎么说吧。”
白潋缓缓点头,垂眸看着碗中已经无法勾起他丝毫食欲的灵米粥,脸上神情毫无异样,只是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这少年是真的能吃,独自吃了大半玉笋生煎后还喝了三碗粥,要不是锅里已经空了,估计他还能喝。
他之前的那个名字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越溦一想到回头对人介绍时要说“我师弟李铁蛋”就觉得头疼,于是让他给自己重新想个名字。
少年想不出来,让她帮忙定一个,没注意到一旁的白潋因为这句话面色变得阴沉。
越溦思量片刻,道:“你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都这个岁数了,长得又这么结实,看着不像是没爹没娘的,原先肯定有自己的名字。我不好给你改了姓氏,便只定个小名吧。今日立春,不如就叫小春如何?”
少年自是没有意见,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越溦从山下叫来一位负责杂务的弟子,让他带小春去主峰做个登记,顺便把新入门弟子的门服和书册领了。
那弟子很负责,当即带着小春离开了,还一路给他进行简单的介绍,很是热情。
暂时打发了这位新冒出来的小师弟,越溦这才活动了一下肩颈,想起问自己刚才忘了问的问题。
“你从哪弄来了一个玉竹精?”
刚才经过院子时,她看到院子里多出一个玉竹精,本想问问来着,结果被余师伯一打岔,差点忘了。
白潋克制着情绪,温声道:“我先前在庆元坊定了些东西,昨晚去取的时候正巧看到这玉竹精被人送到三间屋挂牌准备售卖。我寻思着它若被别人买去,八成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我买来养在院子里。这样它也安全,咱们以后想吃玉竹笋也不用再花灵石买了。”
越溦笑道:“玉竹笋虽贵,但草木精怪更是万金难求,你这笔买卖做的可不值。不过既然已经买来了,那就养着吧。”
她说着走到玉竹精跟前,将那横躺着的竹子拿起来看了看。
白潋将这竹子带来时它还干干净净,但现在一头纤尘不染,另一头却沾上了一些泥污。一看就是这小精怪没忍住,趁人不注意时在土里扎了根,见有人过来又赶忙抽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种心思单纯不会遮掩自己的行迹,甚至连自身灵气都不知如何掩盖的精怪,八成是刚入世没多久,加上白潋说它似乎听不懂人言,越溦便了然了。
她蹲下身,挖了个坑将玉竹精埋进去,又将边沿的土填好,取来白潋平日浇花的水壶浇了好一阵,假装它是被自己种进去的,这样它就不用再继续横躺着装尸体了。
片刻后,玉竹精果然以为自己成功瞒了过去,开始抖着叶子贪婪地吸食附近浓郁的灵气。
越溦仗着它现在还听不懂人话,笑道:“咱们第七峰养的这些灵兽精怪怎么都不太聪明?龙二是,它也是。”
白潋还在想着小春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没接话。越溦也没注意,自顾自地道:“既然是个活物,也得起个名字才好,叫什么呢……”
她正思量,一旁的白潋因她这句话猛然回神,赶忙道:“我之前已经想好了,就叫它小玉吧,简单好记。”
他不想让师姐给别人起名,刚才那少年来得太突然,他又实在找不到理由阻拦,只能眼看着师姐给他定下了名字。
眼下这玉竹精是他带回来的,他说已经提前想好,想来师姐也不会再改。
果然,师姐点了点头,并未反驳。
他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师姐又道:“但玉石易碎,它又是容易被人盯上的精怪一族,不如加个金字,叫小钰吧?”
说着伸手摸了摸碧绿的竹叶,温声道:“希望你平平安安,好好长大。”
白潋看着她温柔的模样,忽然有些后悔,觉得不该把这玉竹精买来。
他买这玉竹精只是为了方便让师姐能随时吃到竹笋,却忘了它也是个活物,会分走师姐的注意力。
白潋敛眸,唇角紧紧地抿着。
来到玄灵宗近两百年,这是他心情最不好的一天。
他强装无事回到屋里,把桌上的碗筷收到水池中,懒得自己洗,直接丢了一张清洁符进去。
一想到今后第七峰要多添一副碗筷,他连做饭的兴致都没了。
他学习厨艺是为了给师姐做饭吃的,不是为了照顾什么小师弟的。
而且……明明他才是小师弟,现在平白冒出这么个人,就顶替了他的位置,凭什么。
白潋越想越烦躁,正出神时小春领了门服和书册回来了。
越溦现在只教金丹期的学生,今天没有排她的课,她正好有空,就打算带小春先熟悉一下宗门。
白潋见状起身,道:“师姐,我带他去吧。你近来不是隐隐有突破之势,要提升到大乘境中期了吗?我反正没事,不如我带小春到处走走,你在峰上好好修炼吧。”
越溦觉得也行,白潋向来比她周到,又和各个峰的人关系都不错,他带着小春去更合适。
她点了点头,从芥子袋中取出两件法器交给小春,分别是一支发簪和一枚玉佩。
那发簪样式简单,男女通用,看着并不打眼,却是一件高阶防御法器。
那个玉佩同样是防御型,和发簪一样都是越溦亲手做的,上面烙着越溦的神识。
她让小春换了门服,把发簪和玉佩带上,道:“咱们玄灵宗虽然门风清正,但不管在哪里,总有些以貌取人之辈。这两样法器你随身带着,宗门内不会有人看轻你。”
凡人弟子因为毫无基础,刚入门时难免受人轻视。
虽然小春不是他们第七峰的正经弟子,但既然已经来了,她也不会让他在外面受委屈,该给的东西还是要给。
越溦偶尔也会送别人一些法器,但很少有这种贴身物件。外人一见小春带着这两样东西,就知道是她护着的人,轻易不会为难他。
小春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是白得的,就不客气地收了,没注意到一旁的白潋几乎红了眼。
这种贴身物件,师姐以前只会给他的。
凭什么……凭什么。
白潋握紧了拳,偏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他带着小春离开了第七峰,一路上沉默无言,只有小春主动开口问他附近是哪里的时候才会冷淡地回上一句。
小春是个没心没肺的,一点没察觉出白潋有什么不对,还觉得这样挺自在。
又到了一处,四周都是枝条茂密的垂柳,眼前被遮蔽地什么也看不清,小春开口道:“白师兄,这又是哪啊?怎么阴森森的?”
白潋抬眸,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走入了主峰后方的一片垂柳林。
这垂柳林又有情人林之称,很多尚未结成道侣的男男女女都喜欢来这里。
白潋先前也动过心思,想约师姐来这,但又觉得这里环境阴冷,连阳光都透不进几分,师姐肯定不喜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见小春也觉得这里阴森古怪,他起了恶劣的心思,故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小春面不改色,还认真地观察了一番,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
白潋:“……”
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心里翻了个白眼,干巴巴介绍:“这是垂柳林,宗门内最受欢迎的幽会之地。因为有人笑称随便掀开一棵树的柳条都能找到一对野鸳鸯,所以又称情人林。”
小春刚才听他说“杀人藏尸好地方”还一脸认同,听到这里却皱了皱眉,笃定道:“不可能,谁会在这种鬼地方幽会?”
说着便寻了一棵柳树走去,哗啦一声把帘幕般的柳条掀开。
柳条后传来两声惊呼,原本拥在一起的人赶忙分开,其中一人下意识挥袖想把小春拍飞。
小春带着两件高阶法器,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倒是柳条因这一下随风掀起,彻底将里面的两人暴露出来。
白潋没想到小春说动手就动手,而且还一掀一个准,一时只觉得尴尬无比。
他赶忙过去将小春拉回来,认出其中一人是胡柏,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是胡柏,这要是个长辈之类的……那可真不好处理了。
片刻后,胡柏从垂落的柳条中走了出来,扯着嘴角冲白潋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指着他旁边的人问:“这是?”
白潋不想说这是自己的师弟,只道:“新入门的弟子,小春。”
说着又对小春道:“这是与我同届的师弟胡柏,也是晧清宫的教习,现在负责教练气期弟子,你以后应该会上他的课。”
胡柏见小春还只是个凡人,头上身上却带着两件越师姐亲自打造的法器,就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只能将满嘴脏话咽了下去,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对小春点了点头。
身后柳条微动,和他一起的女修也走了出来,垂眸站在一旁。
胡柏压下心中尴尬,尽量摆出一副平静模样,介绍道:“这是凌霄宫专司音律的沈师妹。你叫沈教习就好。”
后半句是对小春说的。
小春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沈教习,但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没有抬头多看。
双方都不愿在这里尴尬相对,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
晧清宫这两日才开学,小春正好能跟着这届的新弟子一起上课,不会落下什么功课。
他虽然没有过往的记忆,但识文断字没有问题,这也是越溦断定他有父有母并非孤儿的原因。
入学之后,小春便开始修炼并学习基础课程。
有越溦和白潋两人珠玉在前,人人都以为这位第七峰新来的小师弟定然也是个好苗子。谁知他在学业方面不仅进步缓慢,还是个刺头,短短半个月就出入惩戒室五次,俨然成了这里的常客。
更过分的是他还在惩戒室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几人后来甚至相约一起在惩戒室打牌。
这日小春从惩戒室出来,熟门熟路地往外走,路过一处幽暗回廊,正看到两个人手拉手站在一起,黏黏腻腻地不知说着什么。
其中一人是胡柏,他张口便叫了声“胡教习”,又顺嘴对旁边那女子道:“沈教习。”
两人吓了一跳,赶忙分开。胡柏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一边对小春使眼色一边道:“叫错了,这是陈师姐。”
小春哪里看的懂他的眼色,皱眉看了看那女子,想到刚才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十分笃定地再次开口:“没错啊,就是沈教习,那日胡教习你亲口说的吗。”
胡柏咬着后槽牙,眼角都要挤烂了:“胡说什么呢?我何时与你说过?”
“就是那日在垂柳林,你不记得了?”
胡柏:“……”
回廊里发出两声巨大声响,一声是姓陈的女子一掌把胡柏拍进了墙面,一声是胡柏被她抠出来一脚从九层踢飞了出去。
小春看着刚才还亲昵无比,转瞬就反目成仇的两人,着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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