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翰林去皇宫内伴驾了。


    徐家眼见起势,京中那些大小贵人闻风而动,不过隔一夜,各家请帖就雪花一样飘入了徐府大门。


    温氏得留在家中料理帖子,重新梳理人际和关系。


    于是,去贡院接徐羡归家的重任,就落到了徐善和她二哥徐羌的身上。


    贡院前,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各家马车堆积于此。


    徐羌出了马车上蹿下跳,拍了拍车壁:“小妹,我们来迟了,没停到好地方。大哥出来怕是找不到我们。”


    徐善撩起车帘,道:“那二哥你去近前接大哥罢。”


    徐羌脸上刚露出不愿意,徐善又道:“大哥从小体质差,不像二哥你勤于锻炼,如今被关了三日,怕是身子被掏空了。二哥,证明你比大哥更有用武之地的时候到了啊。”


    徐羌挺起胸脯,骄傲道:“那是自然!”他昂首阔步往贡院院门前去。


    念夏佩服极了:“小娘子,还是你有办法。二郎君在哪都是个刺头,唯独在您面前格外服帖。”


    “哪里的话,是二哥心疼我罢了。”徐善轻声道,眸光睇向路拐角一个不起眼的卖花小姑娘,“在怜香惜玉上,我应当向二哥看齐。念夏,你陪我去买点花。”


    小楼一夜听春雨,小姑娘卖的就有深巷的杏花。


    “哟,这不是燕娘吗,怎地你阿姐莺娘不来卖花了?”鲍桧骑着大马,招摇过来,坐在马背高高在上地问。


    “啊,郎君。”叫燕娘的小姑娘局促地站了起来,“我阿姐染了风寒,我替阿姐来卖花。”


    鲍桧哈哈大笑:“什么染了风寒,你阿姐分明是染了痨病!她若是早跟了我,多少人伺候着享福,日子多好啊,现在就只能在草席上等死了!”


    想当初他托柔嫔的福,刚进京,眼界还没打开,一个卖花女就叫他乱了,那卖花女抵死不从,害得他被路过的徐羌狠狠欺辱了一顿。这件事太耻辱了。


    “小国舅我就在这里,我看有谁胆敢来买你的花——”


    “这些杏花,我要了。”


    一道轻曼的声音,似春水潆洄,漾入了小国舅的心里。


    鲍桧心头一荡,蓦然回首,看到了一个画中才有的清美小娘子,江梅带雪,玉软云娇,正携婢女盈盈而来。


    徐善轻笑,问:“小国舅可也想要杏花?”


    “我怎会横刀夺爱。”鲍桧听见他自己晕乎乎的声音响起,“鲜花赠美人,这些杏花,我买下赠与小娘子。”


    “如此,我先行谢过小国舅。”徐善一福。


    不远处,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陆濯把折扇摔合闭拢,大喝一声:“混账!”


    王得志赶紧用肥硕的身子堵住车窗眼,只恨自己不能一把子合上车窗:“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陆濯恼道:“这是贡院,外头却闹闹哄哄宛如菜市口,金吾卫的人也不来管管,成何体统?”这么忧国忧民的哇。


    “确实太不像话了,殿下说得极是,那些言官也不管管金吾卫,光晓得参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得志把头点成拨浪鼓。


    可惜并没有把陆濯哄好,陆濯盯着他:“挪开你碍眼的身子。”


    “是是是。”王得志圆润地滚开,把好风光让出来。


    陆濯阴沉沉地盯向外面。


    太过分了。


    有些人,他不点名,实在是太过分了!


    给他行礼的时候,心里万般的不情愿,遇到鲍桧这块废物点心,倒是行礼的很欢快啊。


    勾诱崔九时,且算他有几分皮相惑人,又有几分小才华,虽然跟他陆濯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但鲍桧又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原来在曲江脑子进水的竟是徐善。


    还有这个鲍桧,最不可饶恕的就是他。他自己无才无貌无权无势,不好好躲在家里忏悔,非得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勾诱无知的小娘子,都是鲍桧的错!


    小国舅,小国舅……


    陆濯阴森地磨了磨牙。


    那头,小国舅鲍桧尚且不知自己被毒蛇盯了,他被徐善福得身子酥了半边,大手一挥气吞万里如虎:“小娘子客气,岂止杏花,我把这里的花都买来赠与小娘子!”


    徐善抬袖半遮面,羞涩道:“小国舅实乃真英雄。”


    袖子下面,有人在狂笑。


    念夏拍了燕娘的肩膀:“傻姑娘,快帮我把花抱到马车上去呀。”


    人傻了的燕娘这才回神,欢天喜地道:“是!”


    两个人到马车的时候,念夏又悄悄塞给燕娘一个荷包。


    燕娘一愣,连忙摇手:“我不能拿,刚刚那位、那位小国舅已经给过银两了。”在美人面前,鲍桧可是很爽快的,一副挥金如土的样子。


    “他是他的,我们是我们的。”念夏把荷包硬塞过去,“我家小娘子素来心善,看不得人间疾苦。你阿姐不是染疾了吗,这些是我家小娘子的心意。”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样娇贵的人,会看中她的花。她明明才学到阿姐的一点皮毛,采花的时候都分不清好坏。


    燕娘看着手掌心的荷包,眼泪流了出来。


    “别哭呀。”念夏用手帕替她擦眼角,叹息了一声:“真想你姐姐的咳疾早日医好。”


    她们俩的窃窃私语,鲍桧并没有察觉到。


    从头到尾,他就沉迷在徐善的美貌里。因着徐善气质拿捏的不错,看起来格外娇贵,他又不敢把徐善当成平民女子拖起来就带走回府。


    再说了,他也不想唐突佳人。贡院门口人多眼杂的。


    眼看着花都搬得差不多了,美人提起裙裾作势要走。鲍桧赶紧伸出手,问道:“敢问小娘子贵姓,家住何方?”


    徐善执着一支最美的杏花,尚且沾着晨间的清露,宛宛一笑人比花娇。


    “免贵姓徐。”


    姓徐,她姓徐。


    徐小娘子。


    看着徐善翩然离去的身影,鲍桧陶醉了、迷失了、痴呆了。


    看着又看着,鲍桧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徐小娘子靠近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他的仇人,徐羌?!


    等等。


    美人姓徐……


    徐!!


    鲍桧眼前一黑,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小国舅——小国舅!”


    周遭人哭丧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羌正与一个身穿士子服的郎君说着话。他正对着徐善,那士子就背对着,身姿俊逸风流。


    徐善走过去,唤了一声:“二哥。”


    “小妹你来了。贤兄,这是我家中幼妹……”


    伴随着徐羌的热情介绍,那人眉眼含笑,侧目而来。


    徐善抬眸看去。


    今生,就在她不把勾搭崔九当成事的时候,她与崔九在贡院前的人海人声中,猝然相逢。


    马车内,陆濯紧盯着这一切,捏着扇柄的手指收紧,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王得志把自己团巴团巴,缩在一边,生怕一个不好,主子一脚踹过来,把这腔邪火发泄到可怜的他手上。


    从方才徐小娘子走动,主子命车夫跟上的时候,这倒霉的一切就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终于,陆濯收回了目光,仿佛眼睛被辣够了。他垂下眼睑,松了松手,拾起几案上杯子,缓慢地用了一口茶。


    王得志从头到尾提着一口气。


    他听见陆濯清沉的声音和缓响起。


    “你把她传过来。”


    主子居然如此心平气和!


    王得志惊了,他连忙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陆濯满意地嗯了一声,合上眼睛,状似闭目养神。


    徐善正与前世面首谈笑风生,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公鸭嗓子。


    “徐小娘子——”


    她转过身去,就看到王得志笑容可掬:“徐小娘子有福气呀,我家主子传您过去说话呐。”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徐善流露出讶异:“五殿下?”


    “可不就是。”王得志指了一下马车的方位,车窗关得严密,表明了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小娘子与我家主子渊源深厚,主子记挂着您呢。”


    好一个渊源深厚。


    一旁的崔九挑了一下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徐善。


    徐善还没说话,徐羌急了:“贤兄,没有的事,我们徐家哪里会跟五皇子殿下有渊源。”这五殿下神经兮兮的,他们徐家真懒得搭理他,现在唤小妹过去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此,徐羌跟王得志毛遂自荐:“我小妹胆小身弱,我看我陪小妹一同去见五殿下比较稳妥,这可行得通?”


    王得志呵呵一笑:“二郎君多虑了,咱家瞧着,小娘子好得很呢。”说着,他看向崔九,“正好崔九郎君在此,我家主子与徐小娘子的渊源,您也是亲眼目睹几分的。”


    徐善曲江落水,陆濯英雄救美,崔九可是在的呀。至于碧云寺那一回,崔九头没看到尾没瞧见,只是不幸被扒了衣裳,暂且不算。


    崔九笑了笑:“公公,您说笑了,我这双眼里只有诗书礼乐,并无其他。”


    他声线清亮,“公公”二字一出,周遭的男女老少都向王得志看来。有些人还很猖狂啊,唐突的目光直勾勾地戳进王得志的脐下三寸之处。


    “大胆!”


    王得志色厉内荏,大喝左右,却止不住周遭的啧啧之声。王大公公夹/紧双腿,被闹了一个大红脸。


    原来崔九是有点刻薄人的天赋在身上的。


    在眼前风流郎君崔九身上,徐善总算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从来就是一个过于锋芒毕露的人,当才子可以,走仕途就容易吃苦头。但她永远赏识崔九。


    她微微一笑,把手中杏花递过去。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崔郎君,徐善先行祝你登杏榜,赴杏宴。”


    崔九凝视着徐善,接过杏花,取下一朵簪于发冠之上,色若春晓。


    他唇角一漾:“借徐女君吉言。”


    谈上了,这两个人还谈上了!


    王得志看傻了,高声打断:“徐小娘子,请吧!”


    马车上,陆濯面沉似水,王得志刚掀开帘子,一只茶杯就冲他飞过来。


    “废物!”


    王得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殿、殿下?”


    陆濯疾言厉色:“我命你传崔九,你给传了个什么东西来?”


    王得志:“???”迷大惑了。


    他竭尽全力地回想先前主子是怎么吩咐的,惊觉主子确实没说是“他”还是“她”。不过,主子忙忙颠颠一整天,不就是为了见徐小娘子吗。


    王得志只能趴在车门口:“请主子给奴才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徐善看戏到现在,小心翼翼地从王得志后面探出脑袋:“五殿下,那我走?”


    陆濯轻喝:“留下!”


    徐善:“……”


    趴着的王得志偷偷摸摸的抬头,看陆濯一眼。


    陆濯面无表情:“来都来了,我有几句话问你。”


    徐善:“好呢。”


    ——“爹的,最烦装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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