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龙心太坏了,居然让太医跟着过来,怕是早已预料到这出。


    太医十分老道,取出老参片塞徐正卿口中,一针扎入他的大穴里。


    徐翰林一把子坐起来:“我好了。”


    外头等着吃席的街坊邻居发出齐齐的失望叹息之声。


    安进忠被送到大门口,看到这样的场景,无比的欣慰:“陛下若是得知翰林大人有这样的好人缘,想必会龙颜大悦。”


    徐正卿俯身抬手,以袖遮面,很是羞惭:“安总管说笑了。”


    安进忠呵呵笑着上了车:“翰林大人不必多送,明日记得入宫当差就行。”


    徐府上下站在牌匾下,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这一队人马出了宣平坊,才转身回府。


    徐正卿放下袖子,露出白惨惨的一张老脸,他一张口差点哭出声来。


    “夫人,我怕。”


    田氏和徐媚两脸震惊,这是她们不用花钱就可以听到的吗。


    她们不能理解,一言难尽地看着徐家四口已经簇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世上还有这种人,有青云路了他们偏不想走。


    “这是遍插茱萸少一人了啊。”徐媚酸不溜秋地说道。


    等徐羡考完试回来,发现自家要咸鱼翻身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入夜后,真咸鱼翰林大人在床榻上果然翻来覆去,这个身子怎么翻都不舒服。


    温氏低低地咳了两声:“你要不睡书房去?”


    “……”翰林大人不敢动了,半晌,他念叨,“原本我想着去江南,给您找神医赛扁鹊,根治咳疾呢。”


    温氏这个咳疾说大也不大,就是春秋分的时候容易咳得凶,寻常也就夜里偶尔咳两声。


    “老毛病了,管它作甚,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温氏并不担忧自己,她很有信心,“等皇上真正见识到你的才干,晓得你不堪大用,你说不定还能早两年致仕。”


    温氏的祝福,暖到翰林大人的心窝子去了。


    他抓住自家夫人的手,美美入睡。


    西跨院的徐善睡不着。


    上辈子,她从初当太后到执掌实权,从垂帘听政再到一把子把帘拽了,这一路委实危机四伏,等她回过神来时,恍然发现,自己甚至没来得及为驾崩的陆濯多流一滴泪。


    然而,政治没有尘埃落定。徐善后来大搞变法,搞失败了,世人骂她晚节不保。徐善很不服气,她蓄养面首哪里来的名节,至于晚,那更谈不上,她明明风华正茂!


    不过,嘴上硬归硬,徐太后的心已经被伤透了,她想她大抵是不擅长为政。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这辈子打算绕道而走了。可绕不开呀,当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定睛一看,当真路到尽头了。


    回忆过去,徐小娘子啪啪的拍了两把床沿。


    念夏脚好得差不多了,正在陪夜。一听见如此动静,她赶紧从脚踏上爬起来掌灯。


    “小娘子,您可是被梦魇住了?”


    徐善看着昏黄的光晕,冷不丁想起来一件事。


    树有根,水有源。她重生后的一件件事情抽丝剥茧追过去,回到了最前头,曲江之上,陆濯为何会出现在此,还救了她!


    这不对劲。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五皇子府一片欢欣愉悦,王得志挥着拂尘在府里走来走去,掐着嗓子到处说上几句:“都仔细些,今日可是咱家主子的好日子,哪里出了差错咱家可护不住你们的脑袋!”


    陆濯被禁足这事,天数不多,但是丢人啊。今日终于解禁,五皇子府上下皆松一口长气,又可以走出去得意做人了。


    “干爹,干爹。”


    王得志正在厨房视察主子膳食呢,就看到小全子挨过来,鬼鬼祟祟唤他,还冲他挤眉弄眼。


    “干什么?”王得志老大不高兴,“小东西,没瞧见你干爹我正闻着菜香哟。”


    小全子没想到这老东西光顾着偷吃,一点也不上道。他东张西望,看到了泔水桶,灵机一动一把捂住了肚子,支支吾吾:“干爹,我、我肚子疼……”


    这场面似曾相识呐。


    刚刚还在为肘香陶醉的王大公公,神情逐渐地严肃起来了。


    他收起拂尘,扫了一圈厨房的下人,对小全子说:“你跟我来。”


    父子俩个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王得志瞥向小全子:“说吧,那位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托陆濯动不动发神经的福,现下徐善在五皇子府的名号由徐家女、徐小娘子变成了“那位”,毕竟五殿下耳提面命过,不许再提她了。


    “那边来报,那位昨晚大半夜就掌灯了,到天亮都没熄。”小全子压低了嗓子。


    他们虽不能在宣平坊日日夜夜守着徐家,但不意味宣平坊没有他们的人。徐善昨夜的不正常已经全然落入他们人的眼中,被他们牢牢拿捏了。


    王得志道:“展开说说。”


    “不是睡不着,就是不想睡罢,左右是心里藏着事。干爹,您说,咱今天有什么大事能跟那位扯上干系啊,还不就是咱家主子……”小全子只差说懂得都懂了。


    他太有福气了,陆濯在徐善面前发了两回疯,两回现场的受害者都没有他。因此,直到今日,小全子通过道听途说,单纯的认为自家主子和徐小娘子两情相悦勾搭成奸,正在玩着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小乐子。


    “哦,咱家主子今日解了禁,可以出门了。”王得志感叹。


    “可不是,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殿下和那位都隔好多年了哟。”小全子扒拉着手指算日子。


    王得志啧啧:“那位半夜不睡,就是惦记着你说的这回事,描眉画眼,对镜梳妆呢。”


    “干爹说得在理,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干爹的这双慧眼!”小全子佩服地树起大拇指。


    “嗯,嗯……”王得志嗯着嗯着突然暴起,举起拂尘就给小全子脑袋一下子,“在理,在理个你八辈子祖宗!你个狗东西,想害死咱家是不是!”


    “不是啊,干爹,我没有哇!”


    小全子猝不及防,被王得志追打得抱头鼠窜。


    王得志气喘吁吁骂骂咧咧:“你个蠢货,你光晓得今日是咱主子好日子,你怎就不晓得今日是天下举子的好日子,考了三天的春闱就在今个结了!”


    倘若他听信了小全子的荒唐猜测,跑到主子面前胡言乱语一通,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徐小娘子能梳妆打扮只为了会见五皇子殿下?狗都不信!


    五殿下自己就不信。


    王得志骂完小全子,神清气爽回去伺候陆濯用膳。


    陆濯用膳不发出声音,枯着眉头,面无表情,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府里上下都高兴,就他不高兴。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为情所困吧,像他们无根之人断然不会有这种烦恼。王大公公暗搓搓地自豪着,就看到陆濯把乌木筷子一搁。


    王得志赶紧递茶水给他漱口,用了三盏后,陆濯的面色才好了一些。


    他算是发现了,上辈子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多糊涂!


    这辈子他重生后,就把府里的人逐渐地换了一些,厨房里就来了新厨子,他的吃食从此大胜从前,甚至比上辈子御厨做的都好。


    上辈子的御厨为什么不好好做膳,是不喜欢吗?


    甚至拿小红蜡烛充当香肠搁在食案的最远边,企图蒙混过关。


    难怪徐善觉得他不中用,毕竟跟着他连吃口好的都没有。徐善与他离心,御膳房难辞其咎。


    陆濯难受,他这个人就是皮相过于善良、仁慈、逆来顺受了,他明明是那么歹毒的一个人,却根本没人当回事,甚至都想欺辱他。他长得像他早逝的亲娘兰美人,过于美貌是一种罪过。


    陆濯坐到马车里时,还在想着他是如何罪孽深重这件事。


    “殿下……殿下?”王得志试探地唤他,问,“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陆濯禁足的这些天里,可是干脆利落把所有的邀请帖都回了,好似被伤了自尊,孤僻起来了,不愿再与人交际。


    “去东市,添点新墨。”陆濯转了一下扇柄,轻描淡写。


    府里库房不是还有好些墨锭子么。皇帝陛下在这方面从来没有克扣过儿子,何况五殿下素来以喜好文墨闻名,得到的这些赏赐更多一些。


    还来东市添什么新墨哟。


    王得志不敢说,王得志也不敢问。


    他只晓得,东市往南,可就正对着宣平坊!


    什么叫五殿下之心,路人皆知。


    可惜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狭路相逢。陆濯的脸色越发的冷淡,眉压着眼分外沉郁。


    “哎哟,天色不早了哟!”王得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夸张地看天,给自家主子台阶下。


    “确实,该回了。”陆濯颔首,“正好顺路去贡院,看一看今年士子的风采。”


    王得志:“……”


    不是,这个顺,是怎么个顺法,东市该如何顺到贡院去,绕大半个东城么?


    贡院——


    那可是春闱的考场啊。


    “王得志,你要切记。”陆濯把折扇啪一收,一本正经道,“我去贡院,是关心春闱,可不是关心谁家小娘子。”


    王得志:“……好的。”


    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


    他一个奴才,竟心疼起锦衣玉食的主子了,主子又要去白找气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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