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老童的父亲母亲,还有他的爷爷奶奶都在。他的父亲叫童天海,于是大家都叫他的母亲为童妇人。而他的爷爷叫童锦鸿,他的奶奶叫姬梅子。
那天,老童的父亲童天海拐向了最近的一家人,推开院门,一只瘦弱但咬得很凶的狗冲了过来。屋里闻声走出一个女人,有四十多岁,模样挺漂亮,穿得不算新,但光净整洁。女人喝住了狗问童天海有什么事。说话间从屋里走出了接他们回来的阮小亮。
童天海没想到碰到了见过面的人,心里挺高兴。那女人听了童天海的话,娘俩个≈“这么点事,睢把你还难为的。他听三亮说,你们还有三个娃,这么冷的天,眼看天黑了,那房子也收拾不出来。让娃娃和他妈先到他们家暖和着,你们也歇上一晚上,明天再收拾吧。&a;“
童天海心里热乎乎的,推辞说不打扰了。那女人灵牙利齿,说话如喷珠子,几句话就说的父亲无法坚持已见。阮小亮也说家里就他们娘三个,房子还空着一间,烧把火就暖了。
阮小亮的母亲叫黑娥,长一副瓜籽脸,颧骨显得很突出;两道柳叶眉,眉梢一说话就会微微上挑;眉下的两只眼睛,水亮亮的瞟来瞟去,给人一种特别精明的感觉。
这一切与匀称的身段,不胖不瘦的体型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只有年轻女人才有的轻俏劲。而且,这女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人一看又有所觉的东西。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是一种类似魅力,又不完全是魅力的妖怡。
到了阮家后,黑娥动手给他们做了一顿从来没吃过的肉绘菜。童妇人直夸饭做得香,问这菜叫什么名字?阮小亮说:&a;“这是这地方最家常也最可口的一道菜,叫猪肉酸绘菜。要说最香还是杀猪的日子里绘这种菜,那才叫香呢。你们家搬来,以后会常吃的。&a;“
童天海感谢之辞不绝于口。黑娥说:&a;“你们就不要客气了,这么远路上来,一路上难免又累又吃不好。想当初他领着三亮,讨吃来到这个村里,那窘境比你们还带着点行头被褥可差远了。&a;“
童天海念念不忘住房的事,问到阮小亮家住的这房子。黑娥说:&a;“当初他们到村里,是住在村里的瓜茅庵里,冬天太冷,又住在了别人家的凉房里。这房子是他后找的那个男人留下的。你们这一家子,那知青房子只能是暂时凑合,迟早都得自己考虑盖房子才行。&a;“童天海贸然地问她们家掌柜的哪去了?
黑娥快言快语说:&a;“死了。不瞒你们说,他们娘俩前些年才从河北要饭上来,被村里收留了。他后来找了阮家的人,这不,生了一个女娃子,男人却不争气死了。是病死的。&a;“
童天海满脸歉意,黑娥却并不在意仍然快言快语说:&a;“这没什么,咱们都是外来户,又住成了邻居,慢慢就了解了,以后互相要多关照才是。&a;“父亲和母亲感激地连连点头,一齐端详着房子的构成。
有阮家这一夜的过度,童妇人恢复了体能,童天海成熟了打算,第二天就将知青房子收拾妥当,全家人入住进去,阮家新村就此接纳了他们一家。父母很快就参加了队里的劳动,他也渐渐熟悉了周边环境,更远的地方则不敢乱跑。
老童知道在这个村里主要由阮、杜两大姓把持政务,外来人在村里无地位可言。他们为了免受排挤和欺负,儿女大了都多与两大姓联姻,结成所谓的亲家关系,还有的兄妹换婚,或兄弟俩找姐妹俩,个中的关系就复杂了。
而阮家又主要以阮老四老弟兄八个当头,只是阮家的后辈男丁不旺,每家都是女多男少。阮老四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官名叫阮茂町,小名阮黑。阮黑人虽然年轻,却挺争的,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训练一帮年轻人挺有点意思。
小的叫阮茂才,正在上小学,瘦高个,淘气鬼。高姓人家上一辈时出过两个人才,解放后没落了。后人支支杈杈核心不明显,大块头的高队长还算有些威望。
民兵队长阮黑是最早来他们家的村领导。童天海拿出了藏着的纸烟招待,童妇人端上了刚烧开的水,水里还放了一小勺白糖。阮黑脸上露出一丝看不见的微笑,客套地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才让脸上的笑容慢慢渗了出来。
童天海说:&a;“还是咱们这地方好,大平原,视野开阔,劳动也省力。劳动方法上虽然与他们那里不太一样,不过好学的,他这才干了时间不长,就差不多都会了。≈“多谢阮队长关心,村里的人也都挺好,婆姨女子们都挺热情,他们家里每天差不多都有人来走串,他们都快把老家忘了。&a;“
阮黑生得又高又壮,方面大耳,额头宽,眼睛大,鼻肉肥厚,头发剃成了寸头,像刺猬一样立奓着,腮帮上两嘟噜肉,使整个脸形平实方正,很有气派。
童天海恭维说:&a;“阮队长,你长得一副好相貌,又年轻老成,将来一定有大前程。≈“在阮家新村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人能有啥前途呢。你们是给他说好听的呢!要说咱们村,人家高队长才是队长,他只是个民兵队长。以后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能也这么叫,会惹不愉快的。&a;“童天海不自然地应和着。
阮黑说:&a;“他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们一家,二是问你们一些问题。听说,你童天海是个党员,还参加过革命,这是真的吗?≈“听说你的一个哥在咱们地区工作,也是个老红军?≈“那是他大哥,三八年参军,随部队来到这里,留在地方上工作了。他们一家就是他大哥招呼过来的。≈“这么说你们家庭成份挺光荣的嘛!咋有人说你们是逃过来的反革命。这不是纯粹造谣嘛!&a;“
这话说的他童天海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看着不知如何是好。阮黑说:&a;“不用担心,你的年纪不算大,明天找个会写字的人,帮着写一份申请,加入咱们村的民兵组织吧。到时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说的。&a;“这话又说的他父母神经松驰,喜出望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秋天来临,老童的爷爷奶奶都从老家搬了过来,知青屋便挨个被他们家占据了。
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见多识广的童锦鸿也颇多感叹,每天背着手,在田野里由东而西,由南而北地转悠,就认识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其中尤以阮老四为最知己的一个。两个老人袖坐在村头的大杨树下,交流了整整两个下午。童锦鸿知道了阮家新村的过去,知道了阮高两家为主的形成原因,也获得了阮老四的尊敬,还被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酒后两人感情就更见深厚。
童天海对童锦鸿说:&a;“村里外来的人基本上信奉一种认识,对阮高两家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咱们这么靠近阮家,会不会引来高家人的反感呢?那队长阮大牛可是一个小心眼人,以前就对咱们家不友好,以后会不会更挤兑咱们?&a;“
童锦鸿沉吟了一下说:&a;“人与人之间只要有相同的见识,坦荡荡的胸怀,光明磊落,一般不要去计较那些世俗的小节问题。≈“你不计较,就不怕别人来计较你。难道在老家吃得亏还嫌不够吗!这个村里的人,咱们了解的还少,不要一开始就香了阮家臭了高家,还是先小心一点为好。≈“这些事他心里有数,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你们知道这阮家新村的由来吗?他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听了会明白一些事理的。&a;“
通过童锦鸿的讲述,他们知道了阮家新村的来龙去脉,只是红柳滩和火凤,凰让人觉得如同神话故事一样。
秋收之后,队里新分的粮食让父母喜出望外。按童天海后来的话说:≈“到了冬天,一场大雪后,队里的劳动停了下来,老老少少聚在一个大屋子里学习,听队长阮大牛口齿不清,断句不准地整篇往下念。童天海听出了错别字,想说又不敢说,忍着回到家里才一吐为快,笑话一通后,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命运慨叹。
要过年了,童天海买了红纸,用笤帚扫了锅底上的黑灰,加水拌匀,爬在炕上写了几幅对子,三十早晨贴了出去。等到初一童天海走串拜年时,才发现村里好多人家的对联没有字,而是用碗扣了一个个圆圈。
童天海差点笑出声来,询问因由,说村里没有会写字的,有几个识字的小娃又不会写毛笔字,再说也没有墨汁,只能这么帖着充数。
有人来他们家,就看到了童天海写的对联,字迹工整,笔法很有套路,都说是买得对联吧?他嘴快,讲了实情,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童天海会写字,原来是个文化人的名声就出去了。童天海的得意,只在家里时有所显露,当着外人的面,依旧本分出一副原来的面孔。
新学期开学后,大队完校有一个老师要生小孩,请假不能代课。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如此一来就拉不开栓了。童天海由此走上了教书育人这条人生路,他顺理成章成了一名教师的儿子,并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受用了不少的方便。
从阮家新村西行深入四、五公里,就是一望无际的乌兰布和大沙漠。沙漠究竟有多大,村里没人能说清楚,只是关于沙漠的传说却很多。
有说骑着骆驼,带足食物,把握住方向,从西往东穿越一次,一个多月未必就能成功。因为,沙漠太神秘了,有着太多的死亡陷阱,所以也就鲜有人敢于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阮家新村地处沙漠边沿,沙尘天气自然难免。这一天沙尘暴遮天蔽日吹了过来,社员们远远看见了,吓得争先恐后往村里赶。结果在沙漠略为深入一点的地方,两个拾柴的小娃迷失在沙尘之中不知所去。风沙刮了一天一夜,天晴日朗之后,队长阮大牛在失娃家人的哭求下,命令民兵队长阮黑组织人马分头深入沙漠外围寻找。
消息传到大队,大队也派出了一组精干力量,还配备了几头骆驼,拿了指南针进了沙漠。
村里的民兵带着干粮,三个人一组,或五个人一伙进去,两天后先后回到家里,一个个脸色黎黑,嘴唇干裂,狼狈不堪,并且一无所获,只找到了一个孩子拾柴时背的红柳筐子。大队的骆驼队又过了两天才从沙漠出来,没带回要找的人,却出人意料驮回一些生锈的废旧军用品,还有十几箱已经极不安全的武器弹药。
领导就向组织上作了汇报,说从发现现场遗留的二十多具七零八落的尸骨,从佩戴物品来看,他们很可能是一队日本兵,解放前在沙漠迷路留下的遗骸。
于是,伴随着这一发现,派生出了一些风风扬扬的传说,引来了上面领导和专业考证人员,围绕着一堆军用品进行分析研判,两个娃失踪的事反而被冲淡得无人关注了。
在阮家新村,娃娃们的亲人还是不甘心,除了自己家人四出寻找外,老的走不动的就来麻缠队长阮大牛。也就在这时,村里一个叫二丑的女人稀里糊涂跑来问民兵头阮黑,说村里找人的人都回来了,为啥他家的二丑咋还不回家,是不是队里又派他干啥去了?
失踪的娃一个也没找到,找人的人却失踪了一个,而这个人的失踪,简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阮黑听了吃惊不小,忙把出行的所有民兵叫到一起询问情况。人们的记忆仅仅几天时间,就都含混不清了。有说好象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有说好象他没有参加,还有的提出证据说,那天在沙漠里,二丑说过要拉屎,大家说你拉屎不要到上风头,到下风头那堆沙子后面去。
结果人多嘴杂,说法就出了偏差,到最后谁也不知谁真谁假。
这还了得,一个大活人丢了居然没被发现,队长阮大牛就有了数落阮黑的借口,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阮黑重又组织了七、八个精干人物,循着那个拉屎的线索,再次进了沙漠。
寻到那处说法不一的大沙丘,当事的人凭记忆用手指了二丑拉屎的去向,又走在前面引路,突然感觉沙子松软地往里陷人,而且越挣扎陷得越快,吓得哇哇大叫起来。阮黑见状,忙伸出两臂挡了后面准备前去帮忙的人。
那人已被沙子陷到了腰围,阮黑把衣服打结抛了过去,被那人抓了个正着。流沙还在一点点往下陷,那人惊恐的乱了神智,把抓在手里的衣服死命地揪着,只听一声咝啦的声响,衣服被拉裂断了开来。
阮黑急了,抢过身边人手里的衣服条,往自己腰上一系,让其它人拉着他的双脚,一个俯卧爬了过去,死死抓住那人乱扑腾的双手,身后的人们一起用劲拉。那人先是一点点往出拨,如同小孩子拨萝卜一样,最后整个身子一闪,被拉出了流沙堆。
经了这一历险,几个人全都面红耳赤,喘息不已,谁也不说话。那个被救的人死里逃生,相反出一脸的惨白,裤子也被流沙给吞食掉了,腰上空系着一根红裤带。阮黑则穿着三角裤头,脖子上的筋脉凸起,翕动如几条虫子。
众人歇足了劲,缓和了绷紧的神经,心情也慢慢静了下来,有人动手往开解衣服疙瘩,把拧成了绳的衣服在阳光下往开抖。阮黑双腿并在一起,坐在沙土上一脸凝重,始终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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