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新村曾经下放来十多个知青,村里为他们盖了一溜房子。几年后知青一个个回城了,只有一个女的,因为家里成份问题严重,一直没能回去,独自一人住在这一溜房子里。
知青屋后的那片荒地上,过去确实有过一口井。井是那些男知青为了自己方便,也是对打井的好奇,在村里年轻人的支援下挖成的。
井砌得很粗糙,周边泥土不时往里塌方,井口越坍越大,风沙草茎落入的多,水就不能喝了。剩下的知青姑娘每天爱坐在井边梳洗头发。
有一天,不知是一条狗突然跑过,还是别的原因,那姑娘一头栽到井里淹死了,等人们发现时,尸体已经泡了一天多,面目都肿胀的变了样子。
村里人把姑娘捞上来,伐了两棵树,让木匠零时赶制了一口棺材盛敛了尸体,就在村西找了一处空地掩埋掉,还修起一个小墓堆。随同入殓的还有那女孩的一应用具,不能埋的都一把大火烧毁在坟前。
这事被反映到大队,大队上报到公社,公社报给县里,报到后来就没了消息。一个无主的孤坟堆,经一冬一春的劲风,后来扫得没有几人知道确切的方位所在。
空出的知青屋成了村里临时过渡困难人家的居所,有人住没人修葺,很快就破败得如他们入住前的情况。
先期住过的人家,都说这屋子闹鬼,多是在月亮圆的晚上,老觉得有人在走来走去,有时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
添油加醋出的传言,让更多的人感觉到灵异现象。一排房子前赴后继的住户,往往都是由不知情到知情,由知情到更多的见鬼说法。后来,就没人敢来这排房子住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闹鬼的事。
他们家是新来户,不了解情况入住后,没有人提醒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是他本身生理上的灵异,发现了大姐姐的存在,后来又受大黄蛇的惊吓,使天眼原本就没长合好的他,在不可知的境界里,经历了神秘莫测的一劫。
在这个劫里,他随了大姐姐深夜在村里转悠,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半夜里到户外小解,他们对他视力不清的注视着。月光朦胧中,他们见他行走正常,有时还兴致勃勃奔跑得很快,初不以为然。
后来,饲养员老高奎看见他月夜在队里的牲口圈墙上,行走的超常平稳,又见他和牛羊咕咕哝哝说话,心里奇怪他一个娃娃,深更半夜跑出来耍,也不害怕。他走过来想问他话,他却飘飘然跑开了。
老高奎人上了年纪,腿还有点拐,但靠近还是认出了他。几天后看见童妇人卸车放牲口离得很近,老汉顺口说了起来,还提醒让童妇人好好注意他,不要晚上乱跑从墙上跌下摔伤了。这一说引起童妇人的紧觉,回来家里问他,他没有承认。
后来,见他夜半在村里乱跑的人越来越多,七月十五的晚上,童妇人在栓门的时候多了个心眼,用一根细绳套在门扇上。
童妇人紧挨着他睡下后,又在他的脚上系了一根红毛线。这一切他自然不知道,半夜跑出去时,童妇人和童天海跟着他,看见他在糜子地里打滚,他们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耐了性子跟着他进到村里。
他神态怪异,童妇人和童天海分头拦他,可是几次都让他逃脱了,急得互相喊叫着追堵。惊醒的村人越来越多,大人孩子先是跟着童妇人跑看稀罕,后来都加入了逮他的队伍。
终于童妇人迎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叫他的名字他不应,看他还想跑,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他不放。他挣扎不脱,大姐姐过来援手,才抱他重获自由。
自由的是他的灵魂,他的身体被童妇人抱回家里,平展展放在炕上,眼睛紧闭,呼吸微弱但均匀,俨然还在睡眠中的情态。村里的好多人都围到他们家来,七嘴八舌,关于这排房子的前前后后的说法便透露出来。
黑娥说:你家娃怕是患一种叫做梦游症的病。过去在他们老家,也有人得过这种病,那是个大人,做梦后会在村子里乱跑,眼睛是闭着的,手里还爱拿一把菜刀,能把人吓死。
童妇人就急了,问有啥办法才能救他。黑娥接了前面的话说:他说的那男人有一天又梦游了,队长组织了十几个年轻人,用一张拉粮车上的护网,一下子把那男人网在里面。刀抢下了,人却在网底下呼呼酣睡,任凭队里人如何喊叫也不不定就自己醒来了。
天终于亮了,一直到前半响,他还是没有醒来。童锦鸿说:不能等了,不能等了,快送娃到医院吧。父亲和母亲这才抱起他,问队里要了一头毛驴拉着小胶车,先赶到公社医院,医生想尽办法也没见效。
天黑的时候,他被送进了县城医院,大夫又是给他打针,又是用各种手段来激活他。他还是昏睡不醒,呼吸和脉搏都很沉缓。医院里的老大夫们集中在一起,共同探讨他这个怪病例,吵吵了半天也没结果。
有一个老大夫私下对童妇人说:现在国家都不让讲迷信了,可这娃的身体说实话一点毛病也找不出来。你们不行回去找个人给看看,或者把娃抱在当时的现场,在同样的情形中,看能不能唤醒过来。这也是山穷水尽后的唯一办法了。
就这样,千里之外的大舅被一纸电报叫了过来,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回了老家半年多的姬梅子。
大舅早年家贫,跟了师傅学会了一套吃饭的手艺,既会中医治病,又能推演命理,阴阳埋人。由于天赋高,常给人看病看风水,对一些疑难杂症也创造过几次奇迹,一度成了老家一带有名的阴阳大师。
后来革命了,他加入了组织,当过大队的支书,因为向上反映一些农村的实际问题,也因为阶级斗争中,人与人之间的一些矛盾,他的那套吃饭的手艺,便成了牛鬼,蛇神的代表,人被抓到大牢里,差一点就被政治给枪毙了。
在狱中,大舅自己也恨哪,为了根绝由嘴惹祸的毛病,他用碎块玻璃把舌头割掉了一块,当时血流不止,人昏迷不醒。监狱把人送回家里,算是对大舅这种自绝行为的肯定,其实更多是逃避治疗的麻烦。大舅在家疗养了一年多,人瘦得皮包骨头,队里的劳动活是没法干了,只能去放羊。
大舅来了后,给他把了脉,又扎了针均不起作用,最后只能迷信地对待了。大舅写了黄裱纸装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又烧了一些纸灰,拌在水里,撬开他的嘴往肚里灌。
到天黑人静时,还不见他有啥反应,就让童天海背着他,走在前面一声声叫着:玉明,回来啦!童妇人在后面用凄切的声音应答说:回来喽,回来啦。
童妇人和童天海村里村外都走过了,也叫过了。他想,当时自己和大姐姐嗅了灵芝,睡得正自香甜,耳朵先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叫声,并没有醒了心智,直到最后童妇人更近地叫他,才唤醒了他忘他的灵魂之魄。也是大姐姐的那一推,让他回归到真实的世界,回归到了自己的肉皮馕里。
他死而复生,在这个过程中,村里有太多的人见证了他的经历。他的鬼娃绰号也就不径而走,一段时间,他的名字几乎都很少有人叫了。他自己由最初的不能接受,到后来的不以为然,无所谓地去面对。
慢慢地,村里的孩子失去对他经历的好奇感,也就失去了与他心存介蒂的距离。晴梅又来找他玩了,阮五子和高远方两人都问过他梦游的经历,他撒谎说什么也不记得。但他与长发姐姐的交往,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美好,没有一点令人怀疑的假象掺和其中。
他这么想的时候,知道自己确实经历了不是一般的遭遇。如果说那一切都是梦,那这个梦就太逼真太令人魂牵梦萦了。如果说一切都不真实,那他何以会昏睡七天七夜而不醒,醒了后会是那么的滞重和虚弱呢?
这一经历,让他学会了回忆和沉思,经常在夜半醒来,想着长发姐姐会如过去那样突然出现吗?因为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好几次月圆之夜,他站在院子里等着大姐姐的光临,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在白天,他多次去那口废井边转悠,塌陷的土坑被风沙填埋的更浅了,里边根本不可能有水。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大姐姐的家。
在一处已经没了坟丘,与周边没有多少区别的荒草地上,发现两块烂砖对压在一起。他当时心里一动,拿开上面的一块,发现了那两张已经影像模糊不清的照片,和两绺质地依然柔韧的头发。他呆住了,相信一切确实是真的,而一切又全是假的。
他坐在那里一个人哭了好久,为相遇而早已经死了的大姐姐而哭,更为自己长长回味,感到美好无比的经历,居然会是如此荒诞的一幕而悲恸不已。
另一边,黑娥找了村里的鳏寡男人阮十二,领着儿子阮小亮入住到男人的家里,生活了五年多一点,生了一个女娃才刚两岁。
那男人不知何因,得了一种痨病,先是咳嗽气短,后来身体彻底垮了,躺在炕上半年多,终于病重而殁。这一切村人都是眼睁睁看着的,谁也不觉有什么,认为人生人死,纯属天命使然。
还有人为阮十二死前还享了几年女人福,还落下一个不带把的子嗣,也算不枉此生了。更何况终了还有人给披麻戴孝,穿老衣置棺椁出殡下葬,正二八经风风光光仙逝而走而肯定地说:值了。
男人走了,留下了阮家骨血的女娃,黑娥名正言顺地住在男人留下的房子里,成了阮家人中的身份特殊的一员。在男人活的时候,有人建议让阮小亮改姓阮,算是他娘后找之人过继的子嗣。阮小亮不干,黑娥也不同意。等到阮家男人一走,就留下一家三姓,有娘没父,虽不健全,但也和美无痒。
俗话说寡妇门前事非多,黑娥虽近五十岁的人,模样在村里还是数一数二的标致。阮十二一走,这女人便是无主的一个人了,所以黑娥挡在窗子外的纸窗帘子,半夜里常被人悄无声息扯开一角,或挖开了小洞,窗台前还摆了砖石土块,明显是垫脚窥测有人。
这事年轻的阮小亮不知道,因为他住在旁边的屋子里。黑娥是过来人,在油灯下要缝缝补补,还要料理年仅三岁的女儿,一般睡得都迟。
她听到了院里的响动,明白是有人下作而为,故意吹了灯借了黑暗悄无声息把家门猛的打开,偷窥的人便如受惊的兔子,逃得比风还快。
那一回,黑娥和刚刚学着走路的女儿咿咿呀呀逗笑中间就瞌睡了。半夜里,门栓被一只手探着掏开了,随着门吱地响过,一个黑影闪进来,站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不管你是谁,趁早给他自己走人。
他告诉你,他手里现在拿着一把牛耳尖刀,你要是不知死活,想来试一试,那你就来吧。看老娘如何断你那个命,根子。
黑影窸窸窣窣,在地上气喘了半天,突然蹲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黑娥来了胆子说:大男人家哭什么,知道利害,趁他还没认出你是谁之前,赶快走人。一切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要不然他可点灯了。黑影呜呜的哭着走了。
他们家搬来之后,黑娥时常过来坐坐,和他娘之间的关系,由生到熟到相互视为知已,许多的话便离不开各家的鸡零狗碎,和女人们之间的家常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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