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两名穿制服的公安骑着自行车,在中午刚刚收工的当口进村了。他们先到阮队长家停留了一阵子,随后就径直到了阮小亮家。闻讯而来的大人娃娃跟了一大片,那阵势大有点雄纠纠气昂昂,如上战场的样子。
正在自家猪圈挖猪粪的阮小亮,听见闹哄哄的声音,探头一看,联想到上次上排干的经历,头皮一下子抽紧麻木起来。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猪食槽上。为了镇静自己,阮小亮点了一支骆驼烟,猛吸了两口。
两名公安制服一样,年龄一大一小,大的脸黑,小的面嫩,抢在前面用装腔出来的威严嗓音对着屋门喊话说:阮小亮,你出来,跟他们到公社派出所走一趟。
阮小亮被发现了,他凭着一股子横劲站起来,几乎是麻利地翻墙而出,晃着身子走向迎面而来的两位公安说:他就是阮小亮,他没有耍流氓,你们是政府,不要信口开河污蔑他。
两个公安大感意外。刘警官审视着说:行啊,嘴还挺硬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小武,给他先铐起来,带回局里再说。阮小亮没有反抗,只是本能的躲了两下。年轻警察诈唬说:
他给你说,识相点,不要让他们动手。阮小亮说:你们不能给他戴这个东西,他又没犯罪。
阮小亮高声嚷着说冤枉,指责公安胡说八道,举起来的手却出其不意,被年轻警察一攥一拧,咔地一声锁上了铐子。
戴上铐子的阮小亮没做反抗,心里明白怨有头债有主,一时怒气勃发,大骂阮黑是王八旦,是贪污犯,是流氓队长。刘警官命令他住嘴,阮小亮红着眼,扯了嗓子扭着脖子嚷说:凭什么不让他说,他就要说。操你姬梅子阮半脸,你诬陷老子耍流氓,你自己才是真正流氓。你有本事就来和你刘童锦鸿一对一的干。
人群中的阮家年轻人不干了,与阮小亮言语对骂,七嘴八舌推搡拥挤近于骚动起来。
刘警官从胯部熟练地掏出手枪,大喝一声,同时枪屁股在阮小亮的腮邦上一砸,吵嚷的人们顿时哑口了,看着血从阮小亮的嘴里流了出来。黑玉英见状,啊呀一声扑上来保护自己的男人。
年轻警察一躲一推,劲使得巧,黑玉英一闪,跌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时头发乱了,衣服沾了许多泥土,情急之下,放声嚎啕,如撕心裂肺一般。几个女娃也跟了放声大哭。现场气氛由刚才的混乱,转成了无人言语下的多重奏嚎哭。
闻讯而来的村人更多了,刘警官怕把事闹大了,押了阮小亮往院外走,黑玉英跌倒后借爬起来的劲,一把抱住了阮小亮的腿揪着不放。
年轻警察掰不开黑玉英的手。刘警官让人去找队长阮黑,要求村里派一辆马车来帮助押送犯人到公社派出所。
等了十多分钟后,马车没有等来,阮黑趿着布鞋,披一件黑中山装,嘴里叼着烟卷慢吞吞走来。
已被揪到院外的阮小亮瞬间恢复了精神,唾出嘴里的血沫,含糊不清地又骂开了,大有挣脱了和阮黑一决雌雄的样子。黑玉英连滚带爬站起来跑到阮黑面前,腿脚发软差点跌倒。阮黑出手扶了一下才站稳。
黑玉英戛然而止了哭求,挺直身子,含而不露地威胁说:他娃他爹犯没犯法,还不是你阮队长说了算。要说那样,他也可以去告你犯法的事。
说完,黑玉英拍着身上的土,再不去面对阮黑,两手各拉了一个娃往屋里走,快进门时才回过头来说:他娃他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家子就都不活了。阮队长你看着办吧。
阮黑被将住了,嘴咧了咧终没有说出话来。随着屋门哐啷一声关上,阮黑被刺激得愣了片刻,一丝惭愧漫上心头,不由摇了摇头,走过去把刘警官拉到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人嘀咕了一阵子,还不停地用手比划着。
回到阮小亮身边,刘警官说:队里的胶车出门了,这个流氓犯又不肯走,咱们只能等公社的警车来拉人。
年轻警察疑问地眨着眼,很快明白过来,那咱们就走吧,把这个家伙先押到阮队长家,等中午吃了饭再说。
两名公安一边一个揪着阮小亮肩膀上的衣服,扭着胳膊连推带拉来到了阮黑家,找不到囚禁的地方,年轻警察灵机一动说:咱们干脆把这个家伙和这棵果树捆在一起,让他面树想着怎么坐牢吧。
刘警官说:行,这是个好主意。小子再有本事,他也脱不开这棵树的,咱们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阮小亮的手铐被打开,两个手臂在命令声中抱住了树杆,从另一头咔地一声重又被铐住。这时的阮小亮不骂了,脸色阴出恶狠狠的表情。
阮黑招呼公安进屋坐,出来轰走了跟着看热闹的人,喊叫饲养员去杀一只当年冬天生的羊羔子,又让另一个年轻人到队里的仓库取几瓶酒回来。完了,阮黑故意站在院子里抬眼看中天的太阳,唾了一口后回了屋子。
屋门和窗户都打开着,公安和阮黑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院子来,可惜内容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和一些不知来路的小道传闻。
阮小亮胳膊套着树杆极不舒服,便试着往下滑动,直到屁股挨地,双腿盘着树杆,身子前倾坐下来,脑子里嗡嗡地响,闭目想着自己的处境,心里才开始害怕起来。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热,树上有麻雀和昆虫在活动,不时落下一滴不知什么东西。
阮小亮开始出汗了,额头上一片亮晶晶,集在一起就形成了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滚动,痒痒的好难受。来阮黑家的人进进出出都要看一眼阮小亮,只是谁也不与他说话。
一个多小时后,在黄脸婆的张罗下,屋里的人开始了吃喝,炖羊肉的香味飘进阮小亮的鼻子,着实让人馋涎欲滴。阮小亮天生嘴馋,此时闻着肉香冲鼻,要不是腮帮子因嘴抽动,引发刚才的伤痛,他差点就忘了自己的处境。
阮小亮受不了了,从树的根部往上挪胳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叫说:把他放开呀,他要尿尿,他要拉屎。
屋里的说话猜拳声停了下来。一阵窃窃私语过后,年轻警察走了出来,喝得红头胀脸,指着阮小亮的眼睛说:小子,放乖点,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是个流氓犯。犯了这种罪的人,要拉要尿,只能往裤子里拉尿了。你不要再喊叫,也不要影响他们吃饭,再叫小心他出来一枪毙了你的小命。
训完话,年轻警察转身回了屋,很快猜拳行令吆五喝六之声又开始了。
屋里又传出阮黑让酒的声音,刘警官喝多了,似乎被阮黑的疑问话挑起了斗志,当时提了枪就走出屋来。
阮小亮听得非常明白,看见刘警官提着手枪,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吓得啊呀呀乱叫起来。
刘警官踢了阮小亮一脚,枪指着阮小亮的额头说:小子,你咋不喊了?不骂了?咋,是怕死了?哈哈哈,他现在就放开你,你再去偷看女人上厕所如何?阮小亮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瘦长的脸抽搐变化着形状。
刘警官拉开了手枪的保险,肥胖的食指抠着枪的板机,一下又一下点击着阮小亮的额头,嘴里倒数着:九、八、七、六、五阮小亮双腿一软,身体下滑窝在树的根部,牙嗑牙喊着:不要呀,不要呀。
刘警官阴阳怪气说:他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呢,原来也是个虚心的萝卜,怕死就好,就先留下你的狗命。跟着大喝一声说:小子,你给他听着,从现在开始,你给他把臭嘴紧闭上,要是再露出一点声音来,他就让你的脑袋开花,舌头掉出嘴外来。
阮黑适时出来,把刘警官举枪的手压低了。阮小亮惊恐不已,摇头又点头。那一刻他真的害怕了,因为一个拿枪的醉汉,嘴里说的和行动往往容易错成一致。
阮黑的老婆出来了,战战兢兢说:六柱,这个院子里你可不能给他闹出人命来。刘警官嘴里好象噙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说:说是等一会,刘警官右手拿枪,左手从歪斜了的身体一个兜又一个兜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串钥匙,又挨个试着开铐子的钥匙。
阮小亮真的尿裤子了,尿水从裤腿里热热地往下流淌。阮家的院墙外又出现了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村人,有的娃娃因为互相拥挤,还骂开了架,有的嘿嘿傻笑不停。
阮小亮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女儿和老婆,嘴唇紧咬不敢发出声。刘警官找到了钥匙,几次捅不开手铐。
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喝多了酒的两名公安被阮黑安排在自家的炕上睡觉。黄脸婆一边收拾饭桌盘碗,一边打开了屋子的后窗,让穿堂而过的风清理满家的烧酒味和羊肉膻味。
阮黑红着半张好脸,抽动着半张布袋脸,坐在炕沿边上抽卷烟,一棒接一棒,吸得时候眼睛微眯,吐得时候眼睛紧闭,静静地想着一桩心事,也在享受着一份心情。
满足之后,阮黑走出门来。阮小亮见机叫了声队长。阮黑站住了,被酒喝红的眼睛盯着阮小亮足足有一分多钟,扭过头二话没说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黑玉英脚步匆匆来到阮家院子,手忙脚乱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了男人的手铐。长时间的太阳晒,加上身体窝曲,阮小亮的脑袋嗡嗡地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老婆的举动发呆。
黑玉英急急说:你还傻什么呢?想坐着等死呀!拉起男人就往自己家走。一回家门,看见阮黑盘腿坐在自家的炕上,阮小亮更糊涂了。
阮黑直着脖子,拉长了脸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问,收拾上两件衣服,先到外边躲上两天。其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他给你担着。阮小亮明白过来,提了老婆收拾好的一个布包,当时就匆匆地出走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