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府中仆人取下燃烧的灯笼尽数熄灭,于鸟语花香中洒扫庭除。
宝珍揉着腰窝走进里间,见帷幔还垂着,压低声音担忧问道:“小姐怎么还没醒来?要不再去请大夫来看看吧?”
说话时牵扯到红肿的嘴角,疼得她直呲牙却不敢唤出声来。
同样,宝画白净小脸也肿得老高,“小姐昨日跪了那么久,又加上一整天只吃了几口饭,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说起这个宝珍就来气,她把瓷瓶搁置好,扭头嗔道:“亏你前些日子还替姑爷说好话,你瞧瞧,昨晚上他可替咱们小姐求情了?竟然凭白叫小姐跪足四个时辰!”
宝画面露愧色,她又如何能想到姑爷会这般狠心,还记得昨晚小姐被抱回来时已昏厥过去,想到自成婚以来小姐吃了这么多苦头她就忍不住抹泪。
背对着门口的宝珍心烦意乱地擦抹着镜台,嘀咕道:“也不知姑爷究竟怎么想的,他又不待见小姐,偏又不肯和离,这到底算哪门子事!”
正冲窗口的宝画瞥见外面一道玄色身影,忙道:“嘘,别说了。”
不出片刻,周子濯走进来,其小厮周福跟在后头。
“姑爷。”俩人福身唤道。
周子濯往榻上瞥了眼,低声吩咐:“替你们小姐收拾几件衣裳。”
俩丫鬟都愣住,宝珍忙问:“这是为何?”
他抚着袖口朝床榻走去,语气波澜不兴:“近几日府里乌烟瘴气,我带她去庄子上住段时间,你二人留在府中不必同行。”
宝画觉出事态有些不对,拽着宝珍用身子挡住,“可小姐她……未提过此事,况且小姐现下还昏迷不醒,奴婢们......”
周子濯面如寒霜,声音不怒自威:“让开。”
俩丫头何时经过这等事,一时都慌乱无比,幸而宝画急中生智假意顺从道:“姑爷莫气,奴婢们这就去收拾,您先等会儿。”
说罢拉着宝珍来到别处低声嘱咐:“宝珍,姑爷这般举止实在诡异,你想办法拖延时间,我去寻宋小姐帮忙!”
宝珍急得快哭出来,闻言迅速点头:“好,你快去快回!”
这厢,周子濯坐在榻前挑起纱幔,久久凝视着秦漪恬静睡颜,抬手触向她微蹙娥眉,眼前忽然浮现昨晚她决绝的模样。
他指尖顺着那柔美轮廓在她莹白脸上缓缓划过,眸中逐渐露出疯狂的占有欲,又如情深意浓的恋人般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你说宁愿流落荒野也不愿继续待在周府,既然如此,我带你去别处可好?”
他唇角不断上扬,脸上笑容犹如盛开在幽冥的蔓珠莎华,满含森冷。
片刻后,见宝珍磨磨蹭蹭收拾半天还未好,他耐心耗尽俯身将榻上之人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见此,宝珍脸色一白,忙丢下手中物什跑上前去,“姑爷再等等,小姐最爱穿的两件襦裙找不着了,奴婢......奴婢......”
她支支吾吾找着借口,周子濯神情冷肃,朝门口周福轻描淡写说了句:“待她收拾好后送过来。”
“是。”
宝珍才欲伸手阻拦却被周福拽到一旁,“主子的事你个丫头跟着瞎掺和什么?”他斥道。
“放开我,放开!”宝珍边挣扎边喊道,奈何力气太小,只能绝望地看着秦漪被周子濯带走,暗暗期盼宝画及时找来救兵。
这一路上,府里下人都悄悄张望,不明白这大清早的少爷要抱着少夫人去往哪里,周子濯脚下步子又快又稳,没多久就来到周府门口。
车夫见着他后忙起身掀开帘子,瞥见他怀里的人昏睡不醒时不禁纳罕,可他却不敢多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骏马迎着晨曦奔腾而来,而跨坐马上之人面色焦急,不断催促着马儿再快些。
周子濯才欲上马车,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声音。
“周兄留步!”
他回身望去,待看清来人时覆在秦漪身上的双手又紧了几分,眸中寒光尽显。
宋景然收住缰绳担忧地看向他怀里的人,奈何那满头乌发遮挡着,堪堪只瞧见半张白皙小脸,他扬声问道:“子濯,你要带秦妹去往何处?”
闻言,周子濯冷笑两声:“你何时对我夫妻二人的事如此关心了。”
宋景然一噎,面色也沉了下来,“秦妹视我为兄长,既如此,她的事我自要问上一问。”
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浑身写满了疏远,“不劳你操心了。”说罢将秦漪抱上马车。
“慢着!”宋景然翻身下马疾步走去,伸手挡在他面前,“秦妹欲与你和离,如今她又昏迷不醒,你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两人的争执引得路人纷纷看来,宋景然趁此往里面看了眼,只见秦漪双目紧闭面容憔悴,心中忍不住起疑,为何这番动静下她还未醒来。
周子濯放下帘子,转身凝视着他:“与你何干?”
见此,宋景然猛然想起宝画到他府上时说的那番话,一时怒上心头。
“子濯,我知你心中无她,既如此,你又为何拘着她?秦妹年幼丧母孤苦无依,嫁与你后又不得你周家半分庇佑,可你却迟迟不肯放她离去,如今又趁她昏迷任意妄为,作为她兄长,我决不允许你这样欺辱糟践她!”
“兄长?”周子濯低笑两声,眸中闪过几分嘲讽,“景然,你怀的什么心思真当我不清楚?”
他凑到宋景然耳边,缓缓道:“那年元宵夜,她落在船上的荷包如今可还在你那儿?”
一语入耳,宋景然浑身僵住,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秘密会被人猛地戳破。
“至于和离,不过是内子与我之间的夫妻情趣,还望宋兄自重,莫要伤了两家和气。”
周子濯丢下这句话后便跨进马车,帘子落下,车夫赶马渐行渐远,宋景然无力地攥着拳头,心头满是苦涩。
……
晌午,暖阳顺着窗户爬进厢房照在秦漪脸上,她微微侧身,睫羽颤了几下,而后辗转醒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喉间干哑,便唤道:“宝画,水……”
下一瞬,一只修长的手握着瓷白茶盏递过来,玄色袖口绣着暗金花纹,她晃了晃神,抬头望去,周子濯正温柔地看着她。
她撇过脸,头脑渐渐清醒:“你为何在此?”环视四周,入目皆是陌生布置,她登时觉出不对,“这是哪里?宝珍宝画何在?”
周子濯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抚道:“你不是不喜欢待在周府?我便带你来到别苑住段时间。”他扶着她的肩膀指向窗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瞧,这里水木清华风光甚好,喜欢吗?”
秦漪咬着嘴唇没有答话,身子往里头缩了缩,声音疏离而漠然:“周子濯,我昨晚已说过,我要与你和离,我要回去!”她欲起身下榻,却被他用力按住。
“绾梅,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这些话,我听够了,知道吗?”
他脸色倏地阴沉下来,被他攥紧的肩膀也阵阵生疼,秦漪突然想起昨晚他凶狠的模样,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栗,喉头不断发紧,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这是打算把我软禁于此?”
她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周子濯抿唇轻笑,“荒唐,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带你住在别处散心有何不对?”
秦漪止不住地掐着掌心,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又听他温声说道:“再睡会儿吧,别让你的两个丫头担心。”
闻言,秦漪心口一滞,他竟拿宝珍宝画威胁她!
周子濯却未再过多纠缠,抬脚朝门外走去,对候在门口的两个侍女低声吩咐道:“看好少夫人,若出半分差错提头来见。”
俩侍女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低着头应道:“是,少爷。”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住,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秦漪强撑的精神瞬间坍塌,惊慌失措连同昨晚的恐惧同时袭遍全身,她紧紧抱住自己,脸埋在腿上低声啜泣。
不久后,一侍女端着饭菜走进屋内,待布置好后来到里间唤道:“少夫人,奴婢伺候您洗漱吃饭吧。”
见到她后,秦漪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赤着脚跑到她跟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目光满是热切。
“你可否替我传个口信到秦府?求求你了,待我出去后必以重金报答你!”
那侍女小心地往窗外看了眼,而后犹如被火烫着了一样,拂开秦漪的双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怯怯道:“少夫人饶了奴婢吧!”
见此,秦漪眸中光彩瞬间黯淡下来,踉跄着往后面退了几步,身子倚着美人榻缓缓滑落。
侍女抬头看过去,见她面如死灰不禁心中生怜,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丫头断不敢多管,只柔声劝道:“少夫人,该用膳了。”
秦漪目光涣散,声音沙哑而缥缈:“劳你转告周子濯,若他不放我走,我便绝食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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