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静,侍女端着吃食来到凉亭,声音带着哭腔,“少夫人,奴婢求您吃两口吧,若您有什么好歹,这满院的仆人都得受到责难啊!”
秦漪斜靠在栏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远处,如今正值盛夏,池中荷花纷纷绽放,不时还有嘶嘶蝉鸣入耳。
“红玉,今日是我来这儿的第几天了。”
被唤作红玉的侍女抬起头,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有些失神,这才几日光景,原本那个美艳娇媚的女子已然换了副孱弱模样,犹如一盏即将燃烬的枯灯。
“回少夫人,已有五日时间。”
秦漪抬手触向柱子,瘦骨嶙峋的手指在朱红色的映衬下更显苍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命数竟是这样,但如今她已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
红玉捧着莲子粥走到她跟前,轻声劝解:“少夫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来秦老爷和秦夫人定然不愿瞧见您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秦漪扯出一抹苦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残喘于世,又亦何为。”
红玉不明白这番话是何意思,可她见秦漪神情悲戚端的是病苦美人姿态,不免也有些动容。
就在这时,亭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男子咒骂声不时响起,不久后,那行人途经此处,红玉这才看清楚,原是府上的几个小厮驱正赶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
那些污秽言语不堪入耳,红玉放下粥碗,疾步走去斥道:“尔等为何在此喧哗?”
几个仆人这才看见亭子里坐着的人,忙收敛住唤了声:“少夫人。”
为首小厮恭声解释道:“牙婆新送来几个丫鬟,适才这死丫头想逃跑,被我们几个逮了回来。”
红玉闻言看了眼,那女子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让人看不清脸上神情,小厮掰着她下巴让她抬起头来,这一看,红玉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满面污垢,右边脸上有一道深长疤痕,混杂着泥土看起来十分可怖。
“这……”红玉迟疑再三,拽着小厮来到一旁,低声道:“这姑娘的长相有些瘆人,若是冲撞了主子怎么办?”
她在这府苑里待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相貌如此丑陋的丫头。
小厮“嗐”了一声,“那牙婆说这妮子力气极大,因容貌残缺所以卖价便宜,刘管家便把她收下了,虽没法端茶递水,但在后院做些粗活也是使得的。”
红玉又朝那女子看了眼,见她拳头紧握浑身桀骜不免担心,“还是别了吧,我劝你最好跟刘管家再说说,免得到时候主子们怪罪下来。”
闻言,小厮咂咂嘴:“我也是看她可怜,那牙婆说这丫头已经转手好几道,若再卖不出去只得丢到窑子里了,既如此,那我只能把她交还牙婆了。”
女子一听这话立即用力挣扎起来,站在她身后的仆人扬起鞭子抽在她背上,隔着老远也能听到衣衫撕裂的声音,可她竟活生生忍住了,咬着牙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淌下来。
见到此般恶行,秦漪眉头紧蹙,立时唤道:“住手!”
“少夫人有何吩咐?”
“把她留下。”
小厮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红玉,“这是她的卖身契。”
红玉虽心中不解可到底还是接下了,带着那女子来到凉亭中。
秦漪收好卖身契后便屏退一众下人,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眸中暗含几分防备。
“坐那儿陪我说说话吧。”秦漪温声说道。
女子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确认她不会伤害自己才在一旁石凳落座,望向大理石几上的吃食时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你可是饿了?尽管吃吧,无碍的。”
迟疑片刻,女子低声道了声谢后便抓起盘中糕点狼吞虎咽起来,秦漪留意到,她眉眼与口音都不似本土人。
片刻后,盘中只剩一片狼藉,女子用袖子抹了抹嘴,浑身依旧紧绷着不敢松懈下来。
“你可认得我?又可知此处是哪里?”秦漪柔声问道。
“不识,也不知。”女子冷声回道。
“你叫什么名字?”
“冷初。”
秦漪点点头,又问:“你既是从外面进来,可听说京城近几日有何事发生?”
“我听不懂夫人的意思,请明示。”
“周府……庆国公府家的二少夫人一连几日不见人影,京中无人议论?”
“略有耳闻。”她低着头,用不太地道的中原话讲述道,“前段时间庆国公府有个侍女偷跑出府,逢人就喊她们小姐被姑爷藏起来虐待,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秦漪闻言心头一紧,却没法判断她说的是宝珍还是宝画,急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丫头被她府里的人当众打了顿板子,除她之外,庆国公府的下人对外坚称其二少夫人抱病在身,被送往别苑静养,也有人传周二公子闲暇之余便会前去探望,还特地去往寺庙烧香拜佛,以求夫人早日安康。”
秦漪藏在袖中的指尖不住颤抖,强压下心中愤怒,轻声问:“你为何想要逃跑?”
冷初面色凝重:“我虽是被你们朝廷掳来的战俘,可我永远都不会低声下气地伺候自己的敌人,用你们中原话说就是,宁死不屈。”
这番话让秦漪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她幽幽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伺候别人。”稍顿,“相反,若你能带我离开此处,我可还你自由身。”
冷初狐疑地看着她:“我听他们叫你少夫人,你当是这里的主子。”
秦漪闻言喉间发苦:“说来可笑,我被自己的夫君软禁于此,而我就是那个‘抱病在身’的周家二少夫人。”
……
自从冷初来到这里,秦漪死寂的心重新活了过来,二人趁侍女不在时小心商量着逃跑对策,可这府苑四处被人严加看守,除非她们有通天的本事才能离开。
可秦漪没有泄气,因冷初给她带来了太多希望,让她越发向往外面的世界。
“……在我们那儿,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学会训马,去年我阿爹送我一匹小马驹,那马儿是走丢了跌进泥潭里,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那时正值寒冬,阿爹说若是再晚发现一会儿那马儿就不行了。”
“后来呢?”
“后来,正应了你们这里的一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马儿极有血性,比我们家养的所有马都有灵性。”说到此处时她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可后来,它被带到战场后便再没回来。”
沉默片刻,秦漪转移话题:“冷初,你可有夫婿?”
冷初低垂眼眸,声音沙哑,良久才道:“有。”
“他现下在何处?”
“死了,死在你们战士箭下。”
她面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悲恸,秦漪揽住她肩膀,低喃道:“冷初,对不起。”
冷初扯了扯嘴角,扶着她站起来,故作轻松:“大好光阴何必伤感,走,我带你荡秋千去。”
秦漪抬头看了眼天边,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便笑道:“有些晚了。”
而冷初却攥着她手腕往前走去,“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冷初力气极大,坐在秋千上的秦漪感觉快要飞入云端,只得用力抓着绳子。
“冷初,慢一些,太高了!”
“你们中原女子真是娇弱,这点高度就怕成这样,你还说要随我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到那时岂不更害怕?”
凉风在眼前掠过,秦漪露出久违的笑容,却不知这一幕皆被站在不远处的人看在眼里。
周子濯凝视着那方随风飘扬的裙摆,朝一侧低声问道:“陪在少夫人身边的是何人?”
“回少爷,那是新来的丫鬟,少夫人与她性情相投,是以把她留在身边解闷。”
他微颌首,又问:“少夫人近些时日胃口如何?”
“自打那丫头来后,少夫人心情舒畅,每日三餐不落。”
沉默片刻,他抬手:“退下吧。”
“喏。”
又静静看了一会儿,他抬脚朝那处走去,秦漪看见来人脸上笑意戛然而止,冷初觉出异样,立时将秋千止住,她不知来者何人,但本能告诉她,秦漪害怕这个男人,于是她上前两步用身子挡住。
秦漪垂着头,心脏随着那双玄色长靴的靠近而不断收紧,眼前猛然浮现罚跪祠堂那晚,在她说出死也要离开周府后,他用力掐钳着她下巴逼她对视,强迫她收回和离的话。
那种窒息和恐慌让她此生难忘,甚至在深夜时化作梦境,像阴冷的毒蛇般缠绕着她。
周子濯留意到她神情的变换,她眸中的害怕刺痛了他,语气不由的生冷:“让开。”
这般箭弩拔张的气氛让秦漪害怕连累到冷初,忙道:“我没事,你该累了,去歇着吧。”
冷初狠狠瞪了眼周子濯,临走之际说了声“有事叫我”。
待她走后,周子濯俯身半蹲在秦漪脚前,眸色温柔:“绾梅,时候不早了,随我回房歇息吧。”
秦漪浑身一颤,“你究竟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而他却像没听到似的,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银钗簪在她发间,看向她的眼神露出几分痴迷。
“夫人甚美。”
他的举止让秦漪心中发毛,抬手将银钗取下狠狠丢在地上,周子濯敛住笑意,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进屋内丢在榻上。
秦漪后背生痛,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忽然如猛兽般扑过来,双目猩红近乎痴狂,粗鲁地扯向她衣衫。
“不要碰我!”秦漪惊恐尖叫,两手紧紧抱在身前。
“你心里果真有别的男人了。”周子濯冷眼看着她,“可是那姓宋的?”
秦漪忍无可忍,抬手朝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周子濯!你不是人!”
指尖在他脸上划出几道小血口,他随手揩了把,眸色变得阴冷。
“我还没死,你就想着为他守身如玉了?”
他拽下纱幔俯身覆过去,在他手心探向她腰间时,秦漪绝望地嘶吼。
“别让我恨你!”
周子濯并未理会,用力扯去她襦裙上的系带,秦漪僵着身子瞪大双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耳边是无尽的轰鸣声,眼前亦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她不堪其辱想要咬舌自尽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周子濯停住手,压着怒火斥问:“何事?”
屋外的人缩着脖子吞了吞口水,扬声喊道:“少爷,苏……苏家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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