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流动速度越快,水分蒸发的也就越快,这就是为什么湿衣服晾在风大的地方干得快的原因。
考虑到水与血都是液体,南卡低下头不住鼓起腮帮呼呼往掌心送气,要是锅底灰止不住血的话,便只能让锁儿过来帮忙一起吹了。
捧着那包不知从何处搞来的锅底灰,锁儿神情沉重:“若是落下疤......”她顿住没再往下说。
南卡抽空看了她一眼,淡然笑道:“我也怕落疤,但更怕去不了玉蚌台。”
倘若那几个刺客真是曲丁派来的,他的目地无非是想阻拦南卡前往玉蚌台。
要知道在继任大典上,让佛祖知道谁是新任土司和让百姓知道谁是新任土司,这二者一样的重要,若缺了一样,南卡这个土司就会做的名不正言不顺了。
名不正言不顺导致的后果便是,以后曲丁找一帮颇有威望的贵族,以为布萨家族人口发展做贡献为由,让南卡多收些贵族男子入府的时候,南卡就只有安静点头默默微笑的份了。
锁儿一咬牙一跺脚,反手便将锅底灰糊上了南卡的手心。
好在传说中的止血偏方果真奏了效,没多会儿血便止住了。
用凉水擦拭了手上的血渍后,南卡试着合拢掌心,伤口已然不再往外渗血,只是痛意却丝毫未减。
痛就痛吧,权当给自己长长记性。
这只是自我安慰的说法,毕竟南卡没有无聊到跟一包锅底灰过不去。
而且锅底灰严格说起来,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锅底灰,人家给面子,起个或许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止血的功效,已算十分对得起它的灰生了。
她怎么好意思再去埋怨锅底灰,没有止疼的功效呢?
“忍着点啊!”锁儿扳正南卡的脸,用力在她两颊搓揉了几下,直揉得她头晕目眩才肯松手。
“你适才流了挺多血,这会儿脸色看着不大好,为了不让人起疑,只能我手动帮你促进面部血液循环了。一会儿没事别瞎照镜子,坐着养会儿神,我现在过去请那帮老家伙过来。”
锁儿前脚刚走,南卡后脚便疾步冲到镜前,想看看这位能徒手掰碎核桃的姑娘,到底把自己的脸揉成了什么样。
…………
莅临大典的宾客,无需出席玉蚌台的万人朝拜礼。
所以从南卡阁楼归来的这些个重要人物,便得了高谈阔论的时间。
这些议论声中,有半数以上,都对南卡遇刺后仍坚持前往玉蚌台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受伤的事南卡并未让他们知晓,但不论她受伤与否,遇刺都不是小事。
但最让他们讶异的不是遇刺的事,而是南卡居然能面不改色的,将地上横躺的那七具尸体指给他们看。换个其他女子遇上这种事,受惊倒地后修养几日也是常有的事。
但南卡不但没倒地,反而将他们召集至一处,思路清晰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后!便直奔玉蚌台而去了。
南卡沉着冷静的表现,令这些重要人物对她刮目相看。
其实,他们会刮目还是刮睫毛,南卡都不在乎,但若是这种这种刮目,能大幅度提高南卡少得可怜的威望的话,那她就会好好在乎在乎了。
这也是南卡将他们召集过来的目地之一,借他们之口,替自己做作宣传。
凡事都有两面性,就拿遇刺来说,若丢了性命便是坏事;若保住小命之余,还能白捡个增加威望的机会,那这遇刺便是天大的好事了。
遇刺的事彻底在鲁宗寺传开,已是南卡出发前往玉蚌台之后的事了。
“说是突然闯进了七名刺客,还好那名侍女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朗仕土司回来之后,面上的惊愕还未淡去,便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朗仕珍。
他意在告诫朗仕珍,现在的世道变了,连当土司的都有生命危险,你这个当土司女儿的,还不吸取经验教训,乖乖待在房里保住你那条小命。
朗仕珍一脸木然,没什么反应,倒是迦罗将朗仕土司的话听了进去,这里指的是前半部分。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神色惊惶。
“我主现在何处?!”
按说,迦罗是主动请命过来保护朗仕珍的,那不是表示他已将自家主子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么?
置之度外的话,他问这个做什么?
朗仕土司心里虽然很困惑,但转念一想,人家主仆的事他瞎操什么心,便将能说的都告诉了迦罗。
“遇袭一事已耽搁了出发的吉时,布萨土司已赶往玉蚌台参加朝拜仪式。”
脑子里轰然一响,迦罗后知后觉的诧然问道:“您适才说……来的及时是什么意思?锁儿姑娘不是一直陪在我主身边的吗?”
朗仕珍抢在朗仕土司前头说道:“看来,你跟南卡姐姐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嘛,连她身边有没人保护都不知道。”
她说着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朗仕土司扬声怒斥道:“休得胡言!还不下去更衣准备参加晚宴!”
等朗仕珍走后他才低声说道:“听说,那侍女本是留在府中待命的,因白无络巫师有东西要转交给布萨土司,她才会前往鲁宗寺,偏巧就碰上了那些刺客。”
朗仕土司顿了顿又接着叹道:“幸而布萨土司毫发无损,否则……”
迦罗眼底的阴鹜骤增,将双手紧攥成拳,半晌后,他忽然转身疾步跑了出去。
穿过离鲁宗寺不远的闹市街,迦罗一刻不停的直奔西面的玉蚌台而去。
南卡锁儿安排在府上待命,定是为了北苑之事,如此说来,她在大典之前便知,倘若应了他的请求,便会落入无人保护的境地。
既是如此,她为何还要答应呢?
他脑中不断浮现出马厩那晚的记忆。
她崴了脚坐在地上,强笑着对他说今夜月色甚美时勉力勾起的唇角。
她咬牙忍痛,仍克制着自己不肯用力抓住他肩膀时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
她哽咽着问他可会背叛她时,眼底盛满的脆弱。
毫发无损......
这句话用在别人身上他信,但南卡......在他亲眼确认之前,他是不敢信的。
他这位主人最擅长的便是硬撑逞强,因顾虑颇多,继而隐瞒伤情这种事,在她身上发生的概率极大。
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迦罗不断加快步伐,只想着能快些见到南卡,亲眼确认她是否真的如朗仕土司所说的一样毫发无损。
听到南卡遇刺之时,迦罗心下除了震诧,还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如果南卡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便下去陪她。
她怕鬼,怕黑,怕打雷,能让她吓破胆的事情很多,她只是装出不怕的样子唬人罢了。
之前轮到他守夜的时候,若是碰巧是个雷雨天,南卡便会频繁的出来喝水,但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渴,出来那么多次,只是为了时不时的隔着屏风唤他一声。
听到他应声之后才肯回去,次数多了之后,他索性进了里间,直接在她床边守着。
“我没有害怕,你知道,鬼怪的事我是从来不信的。只是外头打雷听着挺吵的,我怕你睡不着,所以……”
她嗫嚅敛眉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楚,他也同在马厩时一样,安慰她说,若真有鬼怪,也是来寻他的,不会打扰南卡。
于是她怕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小声嘀咕着:“真笨,连安慰人都不会。”
但她不知,并不是他嘴笨,只是有时觉得,不论他说什么,南卡都会默认为是他嘴笨所致,却从不往他是否存了坏心的方向上想,这让他既无奈又有些好笑。时日一长,偶尔能跟她说上几句话的时候,他便忍不住逗她几次,她却一如既往的将这些,归结到他嘴笨的问题上。
其实……若找不到那个人,他不找就是了。
那么怕疼,却连痛都不敢叫人发现的人,怎么能让她因他而受伤呢?
用自己的性命安危做赌注,换他见朗仕珍的机会,而且不肯将锁儿留在北苑不去大典事告诉他……
南卡一定是认为,他将她的命看得无足轻重,才会是这么做的吧。
换了是锁儿说要去保护旁人的话,她必会劈头盖脸一顿骂下去,然后在一旁做出掩面抽泣的样子。但她面上却不会有半点怒容,因为她相信锁儿。
那么他呢?
他从未想过要因为谁离开土司府,但她信么?
酉时,天际灼红一片。
匆匆赶到玉蚌台,迦罗站在人群末端的一个角落,仰头看见南卡信正穿过长长的高台,余晖懒懒散落在她金色长裙的末端,四散折射出眩目的光影,被她轻缓的步履带至各处。
只在她行至玉蚌台正中的位置驻足停步时,人潮中便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
“灵措神山保佑布萨土司!”
平民用虔诚的语气声声高声呼喊着,其间不断有各色鲜花从人群中抛向高台,粉的是格桑,紫的是龙胆,而南卡立在这姹紫嫣红间,盈盈笑着,眉眼弯得好似两道皎白的月牙。
迦罗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怔愕中,他的目光死死凝在高处的那抹倩影之上,久久不能回神。
…………
夜色融融,土司府灯火通明。
正厅里设了招待贵宾的盛宴,白日出席大典的宾客又都被请到了此处。
这样的宴会,通常分工都很明确。
就拿今夜来说吧,在座的宾客负责在得闲时上前向新土司敬酒,不得闲了便只管吃吃喝喝,带着艺术的眼光欣赏正中这些穿着清凉的美人的曼妙舞姿。而南卡负责的部分很简单,她主要负责把这些人敬的酒全部喝掉。
喝酒简单,是因为只要敞开肚子使劲喝就行,不论你酒量好赖,喝多了,都是睡一觉便能好的。
锁儿不为不然,抬眼瞟向正下方:“等你数完到场人数之后,我相信你一定改变想法的。
放眼望去,整个正厅被出席的宾客挤得满满当当,南卡猛地一拍脑袋,糟糕......仅按贵族的人头数来算她就得喝两百九十五杯酒,要是在算上他们携带的家眷的杯数,那南卡直接酒精中毒一命呜呼的概率就更大了。
她皱眉往锁儿身上瞟了一眼,锁儿忙摆手道:“想哭就哭吧,只别看我,看了也没用,我又不会喝酒。”
也许是南卡欲哭无泪的太过明显,宾客们便加快了敬酒的速度,企图用酒精麻痹南卡的大脑,让她一醉解千愁。
等热巴舞女终于跳到第五只曲子的时候,南卡脸上已然泛出两团红晕。
推杯换盏间,她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觉头晕得厉害,不论她用眼睛看谁,都会买一送一似的多出一道影来。以至于朗仕珍走过来的时候,她连头也没抬,人还趴在桌上手就接过杯子,把酒斜斜喂入口中。
“我给南卡姐姐敬的是果酒,喝不醉的。那些贵族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什么酒烈便拿什么,真是缺德。”朗仕珍凑到南卡耳边小声抱怨。
少女清甜的嗓音传入耳中,南卡吃了一惊,略偏了偏头,扶额看去,就见到一身粉衣的朗仕珍站在一旁,勾唇浅笑。
她给南卡端来的,是果酒。寡淡中稍带些甜腻的味道,甜得她心头闷堵。
片刻后,南卡敛神勉力一笑:“西蕃第一美人都来同我敬酒了,那我是得多喝几杯的,来来来,你坐下陪我喝几杯再走。”
年纪相仿的女子聚在一起,只要不提男人,总还是能平和的说上几句话。
直到朗仕珍又替南卡倒了杯酒,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粲然笑道:“南卡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南卡醉眼朦胧,半真半假的笑意挂在脸上:“但说无妨,若能帮你,我必会竭力帮你。”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就听朗仕珍柔声道:“能不能把迦罗送给我?我想带他回朗仕府做我的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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