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后,南卡笑了笑,轻声道:“好,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她语气平淡,面色如常,抿唇看向锁儿:“叫迦罗进来。”
南卡回答的如此干脆,朗仕珍始料未及,神色诧异的斟酌道:“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酒意一阵阵涌上来,连带着南卡的坐姿也有些晃荡。
她知这一日迟早会来,这一日不来,心里残存的期望便一刻不会消停。
听到朗仕珍开口问她要迦罗的时候,心下虽有些失落,却并不觉得难过,就像紧掐住脖子的那只手蓦然松开了一般,她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真好,从今以后,那种多看了他一眼,便如偷吃了邻居家十万斤大米似的愧疚感,再也不会跑出来困扰她了。
真好,北境离日光城最远,就算中途反悔想将他要回来,也会因为顾及路途遥远,而作罢的。
南卡神色平静:“考虑什么?我堂堂一个土司,要是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你的话,怎么好意思听你叫我一声姐姐呢?”
豪气冲天的话脱口而出,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一般,南卡又接连喝了两杯酒。
其间,南卡为了掩饰慌乱的神色,不停打趣道:“快跟姐说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呀?是怎么看上他的?不过……看上他也正常,他长得好看,谁见了都会喜欢,就算他什么都不会做,只带回去当个摆设也挺赏心悦目,我若是再年轻个几岁……”
“主人!”
熟悉的蓝色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南卡微微一愣,扭头看向迦罗。
他如常般同她躬身行礼,前倾的姿势令他宽大的袖口往后退了两寸,那双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手便这么露了出来。
“你来啦。”脸上重新泛起笑意,南卡敛眸把玩着手里的银杯,良久,她状似不经意的启唇对朗仕珍说道:“他身上,有前两任家主烙下的家纹,不是他的错,你若不喜欢他的名字,带回去之后可自行改之,他等了你许多年,也吃了许多苦,你要好好待他。倘若将来,你厌烦了他,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仍将他留在身边。”
语毕,南卡将锁儿招至身前,懒懒笑道:“我得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两壶酒,便由迦罗代我陪你喝吧,喝多了也无妨,他会送你回去。”
迦罗一脸懵然,还未参透南卡话里的意思,金色的衣袖便堪堪从他身旁掠了过去。
等他回眸再看时,南卡已经走远了。
…………
夜阑人静,锁儿搀着南卡走在石径上,一脸的茫然。
她觉得南卡一定是被人灵魂附体了,她认识的南卡才不会这么平静的就把自己喜欢的人送出去。
“要不咱们先别回去了?你不是会轻功么?带我上房顶看看情况,我担心他嘴笨说错了话,叫朗仕珍生气。”
好吧,就当锁儿什么也没说。
“你是想折返回去刺探敌情么?”
南卡撇了撇嘴解释道:“我只是好奇。”
锁儿面无表情道:“好奇他们有没有趁你不在的时候,打情骂俏?亲亲抱抱?这种事迦罗可做不出来,也就你想象力丰富什么都敢想,正厅是公众场合,谁没事儿去那儿谈恋爱呀,要去也该去小树林。”
南卡执着的解释道:“我只想看看,看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他跟朗仕珍说话的时候,和跟我说话的时候有什么不同。我就是想看看,他对着喜欢的人是个什么神情。”
锁儿沉思片刻道:“嗯……其实,你这种想法还有个别称叫偷窥,我知道蹲墙角听八卦是你的兴趣爱好,但这次不行。我怕我带你回去之后,便会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出息的女土司,这对我们主仆关系未来的发展很不利。”
南卡顿时怒了,用力挣开锁儿的手,步履踉跄的朝前走去。
锁儿无奈的在她身后叹了口气:“走错了,回寝阁的路在这边。”
此时,南卡万分想偷窥的那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
朗仕珍尴尬的笑着,迦罗神情冰冻看着很渗人。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南卡姐姐把你送给了我,所以明日你得跟我回北边。”
迦罗垂眸不答反问:“朗仕小姐从未去过七年前,南边举行的那场民众大会对不对?”
他语气笃定,神色漠然。
朗仕珍沉吟片刻便道:“是在霍努土司府上举办的那场么?”
迦罗心下一颤,抿唇点了点头。
“听是听说过但没去过,虽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我没去过民众大会的,但我觉得,没去过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去过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话说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在调查什么事?还是在找失散的亲人?对了!其实你要打听这个的话,直接问南卡姐姐就行了!”
朗仕珍偏头沉思着,迦罗长得不像奴隶,一般奴隶也不会知道什么民众大会的事,这么说的话……难不成他是某个造孽的贵族遗留在民间的私生子么??
朗仕珍正要开口,迦罗却突然逼近,行至离她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抬起古潭一般幽深的眼眸直直看向她。
“为什么让我问主人?你不是也去过南边么?”
他语气颤抖,眉目间的阴郁骤增。
朗仕珍背后蹿起一股寒意,定了定神才道:“与我平辈的人当中,只有南卡姐姐去过你说的那个什么民众大会,你不问她问谁?我是为了治病才去的南边,南边的奉游山上有个什么世外高人,阿爹将我带去放在山上,熬了两年我才熬出了头,结果病还是没治好,若不是白哥哥……”
朗仕珍自觉失言,立即捂住嘴。迦罗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底赫然又暗了几分。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
朗仕珍踟躇道:“反正……南卡姐姐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你不接受也得接受!要是……要是实在不情愿的话,你摆在面上就行,千万别告诉我,我心脏不好,最怕听见别人说不高兴的事了。”
话音未落,迦罗便猝然跪在了地上。
朗仕珍心下一惊,急忙站起身来:“你跪我做什么?!”
“谢朗仕小姐抬爱,但奴绝不会离开主人!离开土司府!”
朗仕珍皱了皱眉:“没用的,你跪我,同我说这些都没用的。南卡姐姐不要你了,就算你不随我走,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迦罗蓦然起身,冷声道:“恕奴失陪!”
迦罗直接转身就走,朗仕珍着实怔了一下,敛神好不容易才追上了他。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敢走!你……你……”
她凶了不到一会儿,便有些心虚的放低了语气:“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的,我知道奴隶的忠诚度一般都很高,尤其像你这样被赐了名的……”
被凛冽的眸光一扫,朗仕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吓得立即低下头去:“你不是喜欢我么?南卡姐姐也说你等了我很久。而且,而且今日大典之上你撇下她,执意来保护我,也是因为……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带你走,你该觉得高兴才是……”
迦罗一语不发,继续疾步往前走去。
朗仕珍实在没了办法,噘着嘴跟在他身后,半晌后,她忽然想到什么:“你有什么非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么?说来听听嘛,若你说的有理,我便不再缠着你。”
迦罗终于停下步伐,定定望着脚下的石径小道,沉声道:“奴答应过主人,此生绝不会背叛她。”
“哦,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次不论迦罗的眸光有多阴鹜狠厉,朗仕珍都不怕了。
“奴隶的忠诚是认主前的必修课,算不得什么承诺,是个奴隶便会对主人宣誓忠诚,土司府的奴隶不止你一个,答应绝不背叛南卡姐姐的肯定也不止你一个。不是你还会是别人,所以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你换一个。”
“名字……”迦罗喑哑道,眸光中显出一丝悲色。
“可以改的,等回了北边,我就给你改个更好听的名字。”
他神色黯然极慢极慢的抬起头看着朗仕珍,却没再说一句话。
朗仕珍撇了撇嘴,心下有些不忍:“要不你再跟我说说你身上的家纹?”
迦罗闻言神情一滞,倏然往后退了两步,撩起衣袖沉眸往手臂看去。
手臂上的两个家纹完好无损,却也只有两个。
南卡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肉眼可看到痕迹,她只给了他一个名字,她说有了名字之后他便是无可取代,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可她适才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淡然告诉朗仕珍,若是不喜欢他的名字,可自行改之。
这就是她不给他留下布萨家纹的原因吗?
因为她随时都有可能不要他。
“家纹对奴隶来说不是挺重要的么?你给我看看南卡姐姐给你留的那个家纹,说不定我就……”
迦罗漠然打断朗仕珍:“没有……”
朗仕珍好一会儿才会意:“你的意思是……她没在你身上留下布萨家的家纹?!”她轻快的笑出声,语气难掩欣喜:“连家纹都没有,你还指望着她能留下你,喂,我说你……”
话还没说完,迦罗的身影便疾速从她眼前掠过,头也不回的朝刑房的方向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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