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哀怨。


    ——她说她在侯府,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


    ——她说她在城外东面的山庄,问我什么时候去见她?


    ——她说她千里迢迢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理她?


    叶青墨把京城内七大侯府都搜了一遍,只搜到段府谋逆的罪证,没找到她的人。


    她又把城外东面十二个山庄也搜了一遍,结果搜到两处刺客大本营,一处青楼妓院,还是没找到人。


    这几日,她听了上万女子的声音,却始终没找到她的人。


    夜深人静时,叶青墨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里,又是她的声音,却始终看不清她的样子。


    那女子站在一片柔和的雾气后,每当叶青墨靠近一步,那女子就后退一步。


    她就这么躲在雾气后,不安地问自己,有没有想她?


    ——她说她很想我。


    ——她说她应约来了。


    叶青墨胡乱捋了捋头发,碎发散落额前,遮住了她锋利的眉眼。


    屋子里很黑,没人看见她,她的眼神不自觉柔和起来。


    梦里的女子,总是躲在雾气后,得意洋洋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说她武功高强,可以秒杀自己——叶青墨听了只想冷笑。


    她吹嘘她的容貌比宫里的女子还美,说她一回头能迷死狗——叶青墨无法理解她奇怪的语言:为什么要迷死狗?


    她说她地位很高,每天有十八个婢女轮流服侍她穿衣吃饭。


    至此,叶青墨已经确定:她地位不高、容貌平平、武功平平、大概也没有婢女。


    天还没亮,叶青墨批起外衣,开门走出。


    夜色很凉,她走到囚禁明茜的院里,却没有进入她的房。


    她能清楚感受到,房内女子非常紧张,手持利刀,正在戒备自己。


    是她吗?


    地位不高、容貌平平、武功平平、没有婢女……


    可她在害怕自己。


    梦里的声音那般温柔,仿佛与自己温存多年的知心人;可现下屋子里,只有杀气。


    真的是她吗?


    叶青墨瞥了身后一眼,气息骤寒。


    “下来。”她冷道。


    林飞琼一身酒气,从树上飘下来,看起来醉醺醺,却落地无声。


    “哎呀呀,我的好友呀,怎么这么巧,大半夜的还能在这儿遇见?”林飞琼睁眼说起瞎话。


    叶青墨眯起危险的眸:“大半夜,你守在人家姑娘房外做什么?”


    “呦呦呦!都变成人家姑娘了,你先前找我帮忙的时候,不是说‘找仇人、剁碎她’吗?”


    林飞琼可以加重“剁碎”二字,生怕房内之人听不见。


    果然,明茜在房内颤抖不止,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林飞琼很满意这效果。


    忽然,房内女子把心一横,破门而出,抽刀砍向叶青墨。


    叶青墨懒洋洋避开。


    明茜再挥刀,再次砍了个空!


    明明已经使出全力,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明茜意志濒临崩溃,可她还是强撑精神,一遍遍挥刀砍向叶青墨。


    直到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抬头一看叶青墨,居然却连一滴薄汗都没有!


    她漠然的表情,仿佛在陪小孩子过家家。


    明茜彻底认清现实,奔溃地跪在原地——比起体力的奔溃,她的精神更奔溃!


    早在叶青墨来之前,林飞琼就已经来过:


    “听说你是庄内三大高手之一?跟我过两招呗。”


    不等她拒绝,林飞琼已经出招,她不得不出招防备。


    明明她觉得自己打得很好,再过几招,只要再过几招,说不定就能干掉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庄主。


    到时,功成名就的就是她了!


    她打得太过认真,以致于当她看到林飞琼手上忽然出现酒壶,一边打一边喝酒时,她亢奋的情绪忽然就崩了!


    什么时候!


    哪来的酒壶!


    她竟然没看见!


    意志力散了,她又拼命聚起来!


    打到最后,林飞琼喝得醉醺醺的,身上已经带有明显的酒气,可她却依旧伤不了林飞琼分毫。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


    见她忽然停下,林飞琼还来了一句:“你们大悦宫的招式,还是这么敷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明茜跪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


    表面强裝镇定,内里情绪已经崩溃。


    她在师门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被当成重点培养的接班人,今夜却被两个同龄人瞬杀。


    向来高傲的她,内心是奔溃的。


    和其他被招入庄里的女弟子不同,她身上没有仇恨——既没有前朝的仇,也没有杀父的仇,更没有战争的仇。


    她千里迢迢来到西凉国,是来镀金的。


    罗长老是她亲舅舅,为了帮她继任大悦宫宫主,舅舅特意安排她在山庄内镀金,并把其他死去女弟子的功劳都记到她头上。


    她本骄傲,认为舅舅不必如此,她可以靠自己赚功劳,甚至埋怨舅舅不让她诛杀女魔头的行动。


    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如果她当时能够果断点炸那个舅舅特意为她准备的弃子,该有多好!


    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趁机逃跑,也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她杀不了女魔头,山庄又被毁,舅舅被抓,她还被俘了……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忽然,巨大的阴影笼罩她。


    叶青墨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说一句‘女魔头,偿命来’,我就放了你。”


    明茜苦笑,她不信,说了只会死得更快。


    她的消息比山庄内任何女弟子都灵通——她知道,说了之后,女魔头确实会放了自己,然而,她的资料和罪证已经提交给西凉刑部。


    刑部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抓她。


    西凉为四大国之首,入了西凉国刑部,大悦宫宫主之位,就真的与她失之交臂了!


    她不甘!


    她想再赌一把,赌最后一把!


    她赌叶青墨不敢让她死!


    忽然,她挥刀割向自己勃颈,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


    她想自尽?


    叶青墨心里闪过一丝慌乱,来不及细想,就拽住她的刀子。


    叶青墨的手指只是轻捏刃尖,明茜就觉得刀子像被吸住,再也挥不动分毫。


    然而,明茜盯着她的手指,忽然冷冷一笑。


    林飞琼疾呼:“不好,刀上有毒。”


    “没有伤口。”叶青墨平静道。


    “是沾肤蚀骨的毒,无需伤口,沾上就中招。”


    果然,叶青墨脚步一个踉跄,一阵头晕目眩。


    林飞琼及时封住她的几大穴位,在她手臂割出一个大口子,放了血。


    就在林飞琼给她处理伤口时,明茜还不惜死心,她抽刀,想趁机干掉两大顶尖高手。


    届时,她就真的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可林飞琼根本不多看她一眼,直接一脚踹飞她。


    她飞了很远,摔在墙上,连吐几口血,趴在地上直接起不来。


    林跃这才率了护卫过来,一看主子脸色晦暗,暗叫不好:“快去请医官!”


    毒走得非常快,即便林飞琼及时在触毒的手臂上放了血,放走大量的毒,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还是清不出所有的毒。


    林飞琼难得发怒:“来人,把这女人吊起来打死。”


    叶青墨忽然拽住她,用不平稳的声音说:“别伤她,关起来,请医官给她治,再……再拨几个婢女照看她……”


    她晕了过去。


    *


    将军府大震。


    叶大将军中毒,传得沸沸扬扬。


    明茜的大名居然还真就扬开了。


    一夜之间,她从默默无名的大悦宫弟子,变成“差点成功暗杀女魔头”的知名人物。


    就连牢里的白和桃也听说了。


    最新一批被抓入牢里的异族女子,带来了最新消息。


    牢里议论纷纷:


    “原来明师姐一直在伺机暗杀女魔头,我们都错怪她了!”


    “明师姐好厉害,把女魔头都毒瞎了。”


    “瞎了?真的瞎了?女魔头身边好多医官,还有神医,确认真的瞎了?”


    “神医不在西凉,真的瞎了。陛下震怒,下令将明师姐碎尸万段!”


    “那怎么办!”


    “没事,听说女魔头给她求情了。”


    ……


    ……


    ……


    牢内一片安静。


    女魔头给她求情……


    额……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几个同为大悦宫的女弟子忙撇清:“我们明师姐可跟女魔头没什么关系,女魔头还指不定怎么折磨明师姐呢!”


    “对啊对啊,她就是想亲自折磨明师姐!”


    “是啊是啊!大悦宫一直为诛杀女魔头尽心尽力,可容不得半点质疑与污蔑!”


    狱官来了,众人纷纷闭嘴。


    狱官脸色很难看:“大悦宫弟子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愿出来。


    傻子都知道,此时的大悦宫可是烫手山芋。在江湖上或许已经扬名天下,可在西凉国,却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狱官不耐烦,十几个狱卒上前拽出那五个方才维护明茜的人。


    等到狱卒拽起白和桃时,她一脸懵。


    关她什么事?


    她还哑着呢,她没有开口说话啊。


    等她和另外五个大悦宫弟子跪在一起时,她忽然明白过来了!


    卧槽!


    她也是大悦宫弟子!


    狱官抬高了声音,道:“奉老太君令,大悦宫弟子,立即杖毙!”


    白和桃震惊!


    老太君,是那个给她赐婚,要积德积福的老太君?


    有女孩子最先蹦不住,再没方才的硬气,急急忙忙求饶:


    “大人,大人,我只是大悦宫外门弟子,我连大悦宫宫门都没进过,不关我的事啊!”


    另一女孩子也跟着求饶:“是啊是啊,他们给我一口饭吃,我就给他们打探消息,我没杀过人的……大人,大人!”


    原本只要过了今天,她们就会转交给刑部量刑。


    西凉刑部公正不阿,凡是没杀过人没犯过罪的,只会被驱逐出西凉国。


    大悦宫这几人,本还暗暗庆幸自己只是个打探消息的小喽罗。


    可现下,一切都变了!


    求饶声此起彼伏,在牢里的其他人都暗暗庆幸,还好不是自己门派。


    白和桃夹在其中,跟着哀嚎几句:“啊啊啊……”


    她嚎得有点敷衍,因为她觉得不可能真的杖毙,多半吓唬吓唬她们。


    老太君她有印象:是女魔头的祖母,却是个慈眉善目,特别好说话的老太太。


    不会真的迁怒到她们头上来的。


    然而,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


    几棍下去,第一个女孩子迅速没了声音。


    狱官探了探她的鼻息,说“还有气。”


    于是啪啪啪地十几棍下去,狱官再探鼻息时,满意地点头,“没气了,拖下去。”


    第二个女孩子被拖上来。


    她已经急疯了:“大人!大人!我不是异族人,我母亲是西凉人,我有一半的西凉血统,我什么都没干,我是被骗入大悦宫的……”


    很快,第二个女孩子也没气了。


    然后,就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轮到白和桃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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