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深夜, 昏迷多时的靡终于醒了过来。
颜知意趴在她床边,她睡眠今天格外地浅, 刚听到靡的动静时, 就醒了过来。
可惜她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很多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激动地倒了杯水亲自喂给靡。
靡喝完水后沉默了一会, 然而看着颜知意, 勾了勾唇笑道:“我还活着啊。”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感叹句。
颜知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又想起靡平日里总是淡漠无欲的样子,心里狠狠揪了一把。靡她, 到底经历了什么?
靡从思绪中回过神, 终于注意到颜知意一直沉默着。这可跟平常太不一样了, 她不是最喜欢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吗?
靡问她怎么了, 但回应她的却是颜知意的一声苦笑,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靡眼神一凛,“是谁伤了你的嗓子?”
颜知意摇了摇头,她本不想解释什么, 可她了解靡,虽然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却有一副十分善良的心。她怕靡知道了, 反而会连累靡, 所以并不打算说出楚云熙的事。
她在纸上写道:“去黑雾林寻赤心红莲时受了伤, 伤了嗓子。”
靡看到后陷入沉默, 她应该能想到的。自己已经被那人震碎了内丹, 拼死回到这鬼蜮, 也不过是不想死在那人的面前。内丹碎裂,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唯一的方法,药引还是那传说中的赤心红莲。
她没想到,颜知意为了救她,竟然去了黑雾林。
这份情太重了。
靡想看看颜知意的嗓子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并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治好颜知意的嗓子,但一向对她服服帖帖的小姑娘,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执拗。
她的反应让靡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知道一定与颜知意去黑雾林的经历有关。可是颜知意如此抗拒,任凭她如何询问,颜知意也不肯告诉她一个字。
靡很难受,她知道颜知意一定有难言之隐,在黑雾林为她寻赤心红莲的经历也绝对不会那么简单。靡开始自责,都是因为她。她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与那人决斗,想着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但她失算了,她败了,连命都差点丢了。
若不是颜知意,想来她就会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鬼蜮中。只要尸身不落到那人手里,其实死在鬼蜮也挺好的,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
但她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去做活下来后该做的事。
颜知意知道靡的身体还虚弱着,她没有问什么,让她好好休息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第二天早上,颜知意起了个大早,忙了很久做了一顿丰富的早餐。等她忙好之后,发现楚云熙已经在昨天吃饭的地方等着了。
靡也在,不过她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惨白,站在门前,微微颤抖地看着石凳上的楚云熙。其目光惊愕中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惶恐。
她认识楚云熙。
和这鬼蜮里的所有人一样,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颜知意知道自己失策了,她没想到楚云熙并没有等她把饭送到黑雾林,而是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了这里。他明明知道靡今天已经醒过来了,却还是不按常理出牌。
颜知意没有想太多,她把饭放到石桌上后,就走到靡身边要拉着她进屋。她可不想跟楚云熙待在一起。
但这人就是不愿让她好过,见颜知意往屋里走,楚云熙眉头微皱,叫住了她:“你去哪里?”
颜知意停住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
“过来。”只是两个字,但是她也好,靡也罢,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颜知意默然坐在了石桌前,靡虽然心有惊悸,但她也只是随着颜知意坐在了一旁。今天早上她刚出门,就看到院子里的楚云熙,他的气息自己再熟悉不过。她既已不是在乎生死之人,所以倒也不至于太过惶恐,她只是不明白,这位鬼蜮之主,怎么忽然就出现在了这里。
现在看到颜知意的反应,靡哪里还想不明白。
楚云熙在看到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时,做出初步满意的判断。熟悉的样式,熟悉的口味,渐渐让他找回了曾经的感觉。
但旁边的小姑娘却迟迟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吃?”楚云熙推了推搁在中间的红糖糍杷,这要是他们都是凡人,保不准会让人觉得难不成这桌早餐有毒,所以做饭之人才不愿去吃。
红糖糍粑是颜知意十分喜欢的糕点,她吞了口口水,暼过视线没有说话,她也说不了。
“只是说不了话,又不是吃不了饭,闹什么?”
明明很想吃,却偏要摆出一副拒绝的样子,楚云熙哪里还看不出这人在闹小脾气,看得他心里莫名起了几分烦躁。
见颜知意依旧不为所动,楚云熙一口郁气聚集在心里,脸色跟着沉了下来:“你在闹什么!”
颜知意被这低沉的声音惊出了些许冷汗,她搅弄着手指,半晌,猛然灌进一大口清水。然后转身从灵戒里拿出一大碗清汤寡水的面,夹着筷子吃了起来。
期间亦有几颗泪滴了下来,说不清是赌气还是委屈。
她这幅样子,就连旁边的靡都吓了一跳。
她本就对这两人的关系一知半解,眼下目睹了这一番场景,更是不明所以到极点。
靡夺过颜知意的面碗,说道:“知意,你在做什么。”
颜知意的眼里还留有水雾,咬牙忍着委屈。
楚云熙彻底绷不住了,跟昨天一样,他让颜知意的那碗面灰飞烟灭,然后再三问了一遍:“你到底在闹什么?”
与此同时颜知意的嗓门也一凉,原本火烧火燎的痛感一下子无影无踪,她先是愣了愣,随后意识到一件事:她嗓门的禁锢被解除了。
颜知意面对楚云熙冰冷的目光,死死抿着的唇张开,声线倒是平缓地很:“是你让我从今以后只能吃面,难道堂堂鬼域之主,这么快就忘了你的惩罚?”
想到这一点,颜知意都快恨死他了。
楚云熙微微一愣,旋即脸色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半天没有说什么。
颜知意其实知道自己这么赌气,多少有些不识好歹。楚云熙今天的表现,分明就是表明了昨天他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她天天吃面qaq
她若是识好歹些,当该骑驴下坡,甚至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宽容”。
但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要是不发泄出来,迟早要郁结在心里。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不识抬举”,肯定会再次激怒楚云熙,说不定这疯批一个发怒,杀了她也不一定。
颜知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楚云熙看着她,看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姑娘,眼里的情绪却渐渐复杂了起来。只因这样的颜知意,让他渐渐回忆起记忆中那个明媚飞扬的少女。
一样的不让人省心啊。
“我让你天天吃面,你就天天吃面?”楚云熙冷哼了一声,“那我要是让你自废修为,你也愿意?”
呵,修为是她的底线,要是他真这么要求,那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来反抗,哪怕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她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不过,就你这点修为,废跟不废也没什么区别。”楚云熙嫌弃地说道。这时候的颜知意才九岁,自然比不得当初她以少女之身与他相识时的修为。那时的颜知意,小小年纪修为高到了连他都觉得惊才绝艳的地步。
颜知意刚刚被抚平的心绪又开始气恼起来了。
她冷笑一声说道:“没错,我是修为不高。但我是凡人之身,有血有肉,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修来的。而不像某些人,生来就跳脱在三界之外,能是我这种凡夫俗子相比的吗?”
“知意!”她话音刚落,鸣蛇靡都不由出声制止。靡一直处于缄默的状态,因为她还不清楚颜知意与楚云熙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联。但是眼下,当她听到颜知意这么说,顿时着急出声,然而还是晚了,身边的雷雨之势一触即发。
楚云熙眼神一凛,下一刻,暗色的激光从他手掌汇聚探出,穿透冷冽的风声直直朝颜知意的方向而来。
砰地一声,颜知意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一道□□摔在地上的声音。是靡,她在那道激光袭向颜知意之时,大惊失色,以她的实力,自然绝对没有可能拦下。所以,短短的片刻之内,她没有任何犹疑地,挡在了颜知意面前。
靡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嘴角血色洇开。
“靡姐姐!”颜知意惊呼一声,抱起靡查看她的伤势。这一击,是靡替她受下来的。
靡五脏六腑俱痛,几乎说不出来话,她了解颜知意,生怕颜知意再做什么得罪那个疯子,只能咽下喉头腥甜,开口道:“我没事,你别冲动。”
颜知意从来见过这样的靡,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要坚持着安抚她。颜知意在她温柔的目光中冷静了下来,她明白,靡是不想让她再去触怒楚云熙。
想到刚才的事,颜知意心里一阵发寒。
她只不过,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吐槽的话,却能让下他如此狠手。这一击,有着极高修为的靡都受伤至此。若是靡没有替她挡下呢,是不是她就直接死在了这里?
颜知意胆寒的同时,也对楚云熙有了更深的认知。
果然,他和原书里描写的一样。是一个残忍冷酷翻脸无情的大魔头。她竟然,隐隐约约还抱着一丝幻想,简直可笑至极。
这时楚云熙的身影向她们走来,靡顾不上身体的伤痛,拉着颜知意把她挡在了后面,一双极美的眼睛此时竟带着些恳求。
“知意她年纪小,不懂事才冒犯了您,若您心有不快,靡愿代为受罚。”
“靡,你别这样,”颜知意一听,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地挡在靡后面,她不顾靡的阻止,毅然决然站在了靡的面前。
她本就年龄小个头小,先前楚云熙坐着的时候,她还能平视着,现在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只能抬起头仰视他。高度上的差距,让他显得更加高高在上,带来的压迫感也更加强烈。
她本想开口说什么,但却被楚云熙提前打断,“你知道我的来历?”
颜知意想到自己那句“跳脱三界之外”,她本来不想在楚云熙面前表现很多她知道的事,但是眼下尤不得她再掩饰,只能点了点头,镇定地说:“是。”
“从何得知?”
“书上,”颜知意顿了一下,联想到她看过的那本小说,可不就是从那本书里了解到这个疯批的。“我家里有很多藏书,在一本书上,记载了鬼蜮和天界幽冥深渊的关系。而天界的幽冥深渊,我也在另外一本书中看到过它的记载。”
楚云熙挑了挑眉:“所以,你就是根据鬼蜮与幽冥深渊的关系,来推测出我的来历?”
颜知意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竟不知,原来你这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鬼蜮与幽冥深渊的关系。”楚云熙心里暗暗想道,不过当年他也没刻意问过颜知意这些问题就是。
“楚云熙,我知你是三千业障的化身。我得罪了你,是我咎由自取。但与靡无关,你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颜知意对这动不动就翻脸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期待。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连累靡。
颜知意却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有多么决绝。
而她的这双决绝的眼神,却如一根刺一样,直直扎进楚云熙的心里。
这一刻,他的耳边似乎回想起了当年颜知意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楚云熙,是我太蠢,我明明知道你是三千业障的化身,生来无情无义,竟还妄想着你能拥有正常人的感情。是我,是我咎由自取!”
然后,她就在他的怀中,渐渐冰凉。
她恨他吗?这是肯定的,时至今日,楚云熙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她眼里的决绝与恨意。可似乎,她的恨更像是在恨自己。
因为她后来总说,她恨极了自己的天真愚蠢和咎由自取。而对于他,她似乎只剩下了无尽的失望。
第 72 章
而当年, 颜知意对他的失望,正是从他开始觉醒身为三千业障的神识之后才有的。
她总是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说他是跳脱三界之物, 又怎能懂有血有肉之人的感情。又源于三千业障,就算有心,也尽是恶念。她还总说, 他对她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她是他游戏人间的玩物。
这些斥责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起初楚云熙不觉, 直到颜知意死后这些话才总像梦魇一般缠绕在他心头。
再后来,楚云熙在不知不觉间恨透了别人说他是三界之外的言语。他不知道杀了多少, 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的人。甚至于当初他与南怀予对峙时杀了他, 也是因为他说了类似的话。
方才, 是他失手了。
楚云熙眼神微微复杂地看着颜知意, 视线接触到地上几乎快化为原形的那条鸣蛇, 冷哼一声, 幸好这条鸣蛇识趣,挡下了他的攻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看颜知意对这条鸣蛇的在乎程度, 他心里又有些不喜。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有类似的字眼从你嘴里说出来。”楚云熙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他不希望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听到这种话时会控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这就像是毒药一样, 早已侵入到他的思维中。
颜知意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了额外之意。他这是, 打算把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颜知意只越发觉得这人果然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她这次倒是懂得知进退, 乖巧地应承了下来。
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想法。这两天自己接二连三受到楚云熙的磋磨,足以让她对这个人产生忿恨之意。尤其今天,靡还为了她受伤,颜知意心里,对楚云熙的忿恨更是如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
曾经她觉得自己只要尽量避开他,一辈子都离他远远地。不步原主后尘就行。但是现在,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等将来她离开幻境了,一定要好好修炼,然后与其他有志之士杀了现实世界里的楚云熙。
如此,既解了她如今的心头之恨,又平了原主的意难平。最关键的是,说不定她要是能早点杀了楚云熙,说不定还能更改这个世界未来发展的趋势。
按照小说设定,此时现实世界里的一千年后,会被楚云熙搅得天翻地覆,三界万民生灵涂炭。
若是她真的能早点手刃此人,说不定还能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大功臣。
颜知意这么想着,表面上倒是掩藏地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楚云熙又细细观察了他半天,说实话,刚才颜知意乖巧的应承差点让他以为是幻听。她从来就没这么容易服软过,难道真是被自己吓到了?
想到这里楚云熙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摒了出去。
回到房间后,靡盘腿于榻上疗伤,过了一会,她的伤势渐渐平稳后,抬头看向颜知意,说:“赤心红莲,是你从他手里拿到的吧,是什么条件?”
谁都知道楚云熙不是善茬,靡心疼颜知意的同时,也更加担心颜知意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这赤心红莲实在太珍贵,靡难以想象,该是怎样的交易,才能让楚云熙拱手相让。
颜知意嗫嚅两声,如实相告。
靡眉峰一挑:“一日三餐?仅是如此?”
这话说的,民以食为天。虽说楚云熙可以不吃不喝,但好吃的谁不想吃啊。颜知意瞅了一眼靡身上被自己这一年来喂胖了二斤的肉,撇着嘴说道:“他太挑剔了,不好应付。”
靡摇摇头,堂堂鬼域之主、三界业障化身的楚云熙,竟然有一天会沉迷口腹之欲,说出去恐怕人人都得震惊。
正说着挑剔的人出现了,楚云熙依旧一袭白衣胜雪,看起来风姿翩翩,如果忽略他手里擒着的那只鸭子之外,就是标准的公子如玉。
他把绑住腿脚的鸭子扔到颜知意面前,掸了掸手上的鸭毛,言简意赅:“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来,中午就这只鸭子了。”
颜知意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是只鸭而不是只鸡后,她惊讶地说:“你从哪弄的鸭子?”
这鬼蜮里有很多动物,其中普通的山鸡就很多,但颜知意之间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见过鸭子。她也很久没有吃鸭子了。
“是点石成金术,”靡淡淡开口,顺着鸭子往楚云熙身上看去,点石成金术虽然听起来简单,但却极耗灵力,哪怕是天界的神君,都不敢轻易使用。上次她不过是把露水变成了清茶,把花瓣变成了鸡腿,就足足休养了三个月才缓过来。可楚云熙变出一只活鸭子,竟然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这到底该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点颜知意也很快想到了,她看着使用过点石成金术后没有半点损耗的楚云熙,也跟靡一样,暗暗感慨此人的强大。同时心里也不禁压力重重,这么厉害的人,她得修炼到什么程度。将来才能打得过他。
算了算了,眼下还是在这幻境里好好活着为才是主要事。
不过,有了楚云熙的“点石成金”术,颜知意的生活水平也顿时上升了一大截。
各种食材,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如果这鬼蜮里没有,基本上楚云熙都愿意给她“变”出来。当然了这“点石成金”术的前提,是变出来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的东西。所以还是有很多前世的舶来品和高科技产品是不可能变出来的。
即使如此也足够颜知意发挥的了,一段时间下来,就是楚云熙这么挑剔的人,都很少再挑她的刺。
当然除了每日按时准备的三餐,颜知意最重要的事,还是修炼。
她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的修行,哪怕所处的世界是幻境。
颜知意最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越来越充沛,原本散乱昏沉的气脉隐隐有初通之势。她知道这是筑基的前兆,心里激动的同时,也越发谨慎运功。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颜知意被全身膨胀的气血疼醒,她挣扎着坐起来运功缓解,期间动作太大还把隔壁的靡惊醒了过来。靡看一眼就知道颜知意是在晋升的关键阶段,她把灵力输在颜知意身后,助她度过了暂时的痛苦。
颜知意缓过疼痛后,气血通胀的感觉却一点儿也没减少,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靡说:“这两天你需要闭关好好修炼,如无意外,很快就能筑基成功。”
靡以前不懂人间修真界的势力划分,但自从这个小姑娘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后,自己也就尝试去了解过一二,因此才能准确判断,颜知意当下处在晋升筑基期的关键阶段。
颜知意点点头,晋升阶段都需要闭关,但随后她的脸色又有些为难。靡看在眼里,淡淡说道:“你安心修炼,我去向楚云熙解释。”
楚云熙听说颜知意正在为筑基闭关时,倒是勾了勾唇笑道:“也好,不然她这点修为,将来带出去还真挺丢人现眼的。”
颜知意闭关,自然没人给他做饭吃,楚云熙回味了一下这几年吃过的美食,大都是很多年前他吃过的,初尝不知其美味,时隔多年,竟在每次吃后,都不由有些怅然。
靡不仅带来了颜知意要闭关的消息,还给他带了一些干粮,言道是颜知意为他准备的这段时间的三餐。靡走后,他的手心重新凝聚出一朵赤心红莲,他以赤心红莲供奉自身血肉不假。但,这所谓在三界都极其罕见的赤心红莲,于他不过是随时可以凝聚之物。亏得那小姑娘天真,竟还真以为,他把那朵赤心红莲给她后,就必须像凡人一样吃饭喝水才能维持生机。
颜知意这一闭关就是两个月之久,别看她已经在筑基的最后一步了,偏偏就是这最后一步,才是最有挑战的一步。哪怕坐禅时心如止水,也不一定能做到吞纳自如。而且说实话,颜知意并没有真正晋升的经验。先前她炼气成功再到迈入开光期,是一气呵成的结果。而那个过程她自己的作用其实很小,全亏了颜天问以及那八类灵丹的作用。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其实还没有自我晋升的经验。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两个多月的坐禅冥想中,颜知意终于渐渐勘破面前迷障,只再差一点,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就是在这个晚上,鬼蜮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靡半跪在地上,她的衣衫已经染上血迹,三千乌丝失去了发髻的束缚,披在肩头背上。她一向淡漠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握剑的手却越发乏力,已然是强弩之末。
“靡,束手就擒吧,别再做困兽之斗了。”在这群围诘靡的人中,有一个女子,长衫蓝如碧天,眉似暮霭远山,美得夺目,与容貌绝色的靡相比丝毫不逊。就是这么一个美人,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看着靡的目光,亦是几分厌恨几分杀机。
靡一把抹去嘴角洇出的血痕,她面色如雪苍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蓝衣旁边的俊美男子,是如冰刀一样刻骨的恨意。
苍乾沉默地接受着她的恨,他没有说话,但手里长枪上挂着的残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鸣蛇,你以为蹲在这鬼蜮里就没事了吗?当年殿下心软,留你一命。没想到你非但不感恩,竟还屡次试图刺杀殿下。今日留你不得!”一个牛头人身的人拿着两个铁锤对着靡说道。
“羌叔,还跟她废什么话,我现在就去杀了她。”蓝衣已经等不及,她拔起剑就要杀了靡。
眼见那致命一击就要砍下来,靡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苍乾,他不动如山,眼神淡漠地看着那一剑就要杀了靡。
靡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咬着牙,拼尽全力幻化出双翼挡在身前,伴随着凄厉的一声叫喊,血从折断的双翼喷洒而出。
失了双翼,靡顿时维持不住人形,化作鸣蛇原形。
她的这声凄厉,声声传到了此时正在闭关的颜知意耳朵里。其实靡在今日看到苍乾等人到来前,就特地先在颜知意闭关的周遭布下结界,就是怕扰了颜知意的晋升,否则他们打斗了这么久,颜知意肯定早就受到干扰了。
而此时颜知意正处于灵力空前充沛,气脉也空前清净的时候,她眼观四路,赫然看到不远处靡奄奄一息的模样。颜知意心下大惊,哪里还顾得自身的修炼,站起来就要冲出去看情况。
化作原形的靡挣扎在地上,她身上到处都是血,也知道自己今天定要命丧此处。她只是恨,恨大仇未能得报,恨不能把眼前的男人千刀万剐。
蓝衣提起剑就要再杀靡,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颜知意简直不敢置信,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靡,哪怕上次靡也身受重伤,但最起码不像这次,外表看起来都这么惨烈。她心疼地抱住靡的身体,手指都在颤抖。
靡涣散的瞳孔里出现颜知意的身影,她顿时有些慌张,用尽全力发出磐磐之音:“知意,不要管我,你快走。”
她已经绝无生路,万万不可再连累知意。
颜知意愤恨地看向面前的这一群人,这些人从衣着打扮来看,除了中间那个青年男子和一个蓝衣女人比较正常外,剩下的人看起来都奇形怪状,像极了西游记里的妖怪模样。看来他们应该是妖兽无疑了。
“你是谁?”蓝衣朝着颜知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只见这个少女年纪虽然不大,但容貌已经生得十分出色,丝毫不亚于人形时候的靡。她居然和靡住在一起,而靡的性子有多冷淡她是知道的。蓝衣不由怀疑这个少女和靡之间的关系,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苍乾的脸面。
“我是她……女儿,”颜知意本来想说义妹的,但她看到这蓝衣女人的反应时,顿时心生一计。她一向聪敏,短短的几个眼神间就看出些许端倪。而她也明白,以她的实力,硬碰硬是绝对保护不了靡的,只能先靠智取。
果不其然,当她话音落下时,苍乾始终淡漠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 73 章
不仅苍乾, 其他人的反应也都很精彩,纷纷用一种惊愕的眼光来回看着苍乾和靡。就连蓝衣, 都从震惊再到嫉恨。
楚云熙在看不见的地方, 原本饶有兴致地看着颜知意冲出来,想看看以她这卵石之力,如何应付妖界的这几个人。但却没想到, 她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 直接把楚云熙都给整懵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伤害我娘?”颜知意入戏很快, 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靡涣散的瞳孔尽是震惊,知意她在做什么?
苍乾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知意, 终于开口说道:“靡靡, 她……是你女儿?那她的父亲, 是谁?”
他的嗓音竟有一丝颤抖。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些混蛋, 不准伤害我娘。”颜知意挡在靡前面, 娇美的面容尽是敌意。
苍乾一下子晃了心神,他盯着颜知意,似乎想从她那张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寻找到什么痕迹。
“殿下, 你别被这个黄毛丫头骗了。要是靡真生下了你的骨肉,怎么可能不想着母凭子贵,谁知道这黄毛丫头是哪里来的野种。”眼见苍乾的心态开始动摇, 蓝衣不由有些紧张, 当下三言两语, 将颜知意说成了野种。
“住嘴!”出乎意料的是, 苍乾厉声斥止了她。他的靡靡是什么人, 他还不清楚吗?如果她真的怀了他的骨肉, 以她对他的恨意,就算生了下来,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
虽然此时此刻,他也觉得这件事颇为天荒夜谈。但内心深处,他竟忍不住有些希冀。
而通过这人的反应,颜知意基本可以判断,他绝对就是与靡关系非常的人,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靡一直压抑着心事的根源。
可他明显是来杀靡的。
颜知意护在靡前面,就跟老鹰护小鸡似的,偏偏她人又长得极为娇俏,就算是用仇视的眼睛看人,也难免让人移不开目光。
苍乾盯着她盯了又一会,那眼神把她盯得都有些发毛,“你说你是靡靡的女儿,有什么证据?”
证据?颜知意想想,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滴血认亲算不算?”
说来也巧,两个多月前颜知意闭关晋升前,靡怕她晋升时出了岔子,便提了自己的精血传到颜知意身上,上古神兽的精血本就对修真有奇效,何况还是靡精心提取的精血。颜知意感激的同时,一直将靡的精血小心翼翼储存在身体里丹田处,以备不时之需。
现下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转丹田,很快靡的精血与她的血液暂时糅合在了一起。然后她划破自己的手指,她的血就这么毫无排斥地与靡融合在了一起。
苍乾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之情,鸣蛇之血本就奇特,就算是同族之人都未必能相融,除非至亲。所以当看到颜知意的血竟与靡融合在一起时,苍乾不再怀疑,他彻底相信了颜知意的话。
蓝衣的脸却惊讶到几乎扭曲了起来,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苍乾,他的反应更是令蓝衣心下惊慌。不,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蓝衣看向奄奄一息的靡,她咬了咬牙,忽然不由分说,再度提起剑刺向靡。
这一剑用尽了全力,携带着雷霆之势,单是剑影就已经蕴藏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不难想象,要是这一剑刺在靡身上,她断无活路可言!
偏偏她这一击速度极快又出人意料,苍乾眼眸一凛,想要阻止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唯一的变故,就是颜知意。
颜知意就在靡身边,看到那一剑刺过来时,赶紧调动灵力在面前铸造出一方屏障。可她的实力相比蓝衣低了许多,屏障的能量也远远不足以抵抗蓝衣的攻击。只挡了那么片刻,灵力化出的屏障就灰飞烟灭。
不过就是这么片刻也足以给其他人反应的时机了,苍乾大喝一声,一掌挥退了蓝衣,蓝衣被他打得吐血,满脸受伤地看着苍乾,就差把十万个为什么写在脸上了。
但苍乾俨然没有心思注意蓝衣的反应,他落在颜知意和靡面前,此时的靡,断了双翼,苟延残喘地在地上蠕动,但那双夺目的眼睛,依旧是充满着恨意地看着苍乾。
颜知意张开双臂挡在靡面前,“你想做什么?”
苍乾看着她,眼神微微复杂,甚至还有一丝纠结,但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把她们母女带走。”
只从这句话来判断,苍乾已经相信了颜知意就是靡的女儿。
靡吐出一口血,不知是无语还是气恼。
颜知意当然不愿意束手就擒,她拿起自己的短剑就要跟他们拼杀。苍乾受了颜知意的几招,招招势势颜知意都使了全力,可到底是以卵击石,困兽犹斗。
很快,颜知意的短剑被打飞,苍乾在靡身上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靡变回了人形,不过她伤势过重,已经昏迷了过去。
那牛头人身的妖兽扔出一张妖力编织的网,将颜知意与靡打包绑了起来。
颜知意困在这妖网中,挣扎中她赫然看到了不远处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是楚云熙,颜知意拼命朝他挥手,想要他施以援手,但回应她的却是楚云熙轻蔑的笑容。
颜知意气结,罢了,她死都不指望这男人能出手了。
蓝衣捂着心口,几分埋怨几分恋慕地看着苍乾,说道:“殿下,我们来鬼蜮时已经折损了不少手下。离开肯定也免不了一番波折,您真的要带着这两个女人一起走吗,何不就在这里杀了她们。”
本来他们今天来鬼蜮的目的,就是杀了靡以绝后患,却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个自称靡女儿的野种,生生让苍乾改变了主意。一想到这蓝衣就气得快吐血。
“本殿下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苍乾淡淡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冷淡令蓝衣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言。
不过蓝衣的担忧不无道理,鬼蜮本就是三界讳莫如深之地。处处都是夺命的危机,在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损兵折将颇多,才终于到达鬼蜮深处靡居住的地方。而想要从鬼蜮脱身离开,需要经历的危险丝毫不逊于来之时。
在又一次经历万剑阵的袭击后,苍乾手下的人已经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他、蓝衣、牛头人身的羌叔还有两个护卫。
然被束缚在妖网中的颜知意和靡,竟侥幸地没有受一点儿伤。
蓝衣看着鬼蜮变化莫测的场景,忽然脑袋灵光一闪,指着靡说道:“殿下,这女人多次来返于鬼蜮和外界都自如来去,她肯定知道离开鬼蜮的捷径!”
这句话也让苍乾一怔,是啊,靡她既然能躲到鬼蜮深处,在那最接近黑雾林的地方住了那么多年,期间还多次去妖兽林找他报仇。鬼蜮对她来说就跟家一样往返自如,想必她对鬼蜮肯定是非常了解,这里必有捷径。
眼见苍乾拿剑欲逼供靡,颜知意哪能不做些什么,她脑子转得快,想到在踏入幻境前父亲曾经跟她提起过的一件事,顿时计从心来,说:“我知道捷径在哪。”
蓝衣以靡的性命为要挟,让颜知意速速带他们去离开鬼蜮的捷径,并且警告她不要耍小聪明。
颜知意表面做出不得不顺从的样子,心里却在冷笑,捷径是吗,只要她找到了父亲提起过的地方。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不哭爹喊娘的了,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不会让他们在把靡伤成这样后,还妄想平安离开鬼蜮。
其实就在他们遭遇万剑阵的时候,颜知意就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了。
当初颜知意在进入幻境宝卷前,曾与父亲林安秉烛夜谈了很久有关鬼蜮的事。
林安六岁那年,因双系灵根之故,被扔在鬼蜮里自生自灭。他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之久,才被师父救出去。而就是那半个月里,林安也见识了诸多鬼蜮的险境。
林安告诉颜知意,鬼蜮边缘有一万剑阵,一旦踏入必会引发万剑齐出,稍有不慎就会万箭穿心。而在离万剑阵向西行五十里处,是一大片沼泽地。那沼泽地看起来和周围的地面没有区别,听起来和普通的沼泽地也没区别。但那处沼泽地,一旦踏进,法力会瞬间全无,变得和普通人一样,陷入沼泽之后根本没有办法脱身,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沼泽地吞噬。
果然,在约摸五十里的地方,颜知意看到了父亲口中,象征着那处沼泽地显眼的标志——一株参天柳树。
林安说,当年他就是差点被沼泽地吞噬,幸得旁边正好闭关醒来的仙柳出“枝”相救。并送了林安一根柳枝,也就是后来被用来给颜知意制作观音露的仙柳。
那仙柳据说是上古年间的神柳,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鬼蜮,但横竖是一个心地不错的树神便是。
“看到那株柳树了吗,通往鬼蜮与外界的结界就在它的身上,”颜知意指着沼泽地中央的柳树说道。
“是上古神柳,”苍乾惊叹了一声,树木成神本就极其罕见,何况还是这种与天地同岁的神柳,纵使他有阅遍三界的经历,此时也不由心生惊叹。
“殿下,这黄毛丫头的话不可尽信,”蓝衣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颜知意,并且阻止了就要往前去的苍乾。
羌叔也说:“殿下,当心有诈。”
不等苍乾说话,颜知意就故作愤怒地说道:“你们要是不信我,我先去便是。”
许是觉得靡在他们手里,任是颜知意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在他们眼皮底下耍花眼,略微迟疑后,苍乾就示意把颜知意从妖网中放出来。
在颜知意就要往前去的时候,苍乾还假仁假义地说了一句:“小心。”
颜知意心里“呸”了一声,担忧地看了一眼靡后,就飞身往柳树上去。
楚云熙隐没在无形的业障中,看到颜知意把这些人往那棵上古神柳身上带时,顿觉颇为不解。他作为鬼蜮的主人,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别说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通往鬼蜮与外界的捷径,就算有,也不会是在这株柳树身上。
再看颜知意一幅坦然自若的样子,楚云熙哪里还想不明白,这小姑娘心里定是在憋着什么大招。不过他倒是挺好奇,颜知意准备用什么方法来应对这几个妖兽?
率先飞到柳树上后,颜知意虽不知道这位上古神柳现在是什么状态,还是趁着其他人过来前,悄声附在柳枝上说道:“柳爷爷,几十年前你在这里救了我父亲一命。今天小女先向你道个谢,等会小女要利用您的枝丫处理一下那几个坏蛋,希望您老人家莫怪。”
苍乾等人随后也飞了上去,站在柳枝上,望着下方平坦的空地,他瞥了一眼颜知意:“捷径就是这棵树?”
颜知意不动声色地抓紧了束缚着靡的妖网,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面对苍乾等人的质问,她笑了一声。明媚的笑容刚刚晃出脸上,她便赫然从手掌凝聚出全部的灵力,狠狠拍在离她最近的苍乾身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袭击,苍乾反应虽然很快,但颜知意的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又袭击地突然,打在他身上,刹那间失去平衡,苍乾从树上跌落下去。
“殿下……”几道声音同时喊起。颜知意就趁着众人惊愕的时机,没有作任何停留,又是使出全力一掌打在抓着妖网的羌叔身上。
瞬间双杀!
苍乾与羌叔几乎同时从柳树上跌落下去,前后估计也就一秒钟的功夫,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沼泽地。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浑然使不出任何法力,只能任由自身被沼泽地吞噬。
身在柳树上的蓝衣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怒吼着朝另外两名护卫道:“还不快去救殿下!”
那两个妖面护卫哪敢反抗,飞身朝地面而去,而就在他们落地之时,瞬间也被沼泽地吞没。
“殿下!”蓝衣眼看着苍乾挣扎着最终被沼泽地吞噬,她想冲下去,但出于恐惧的本能却迟迟不敢下去。最终她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颜知意。
一双猩红的眼恨不能杀了颜知意:“贱人,是你故意设计的,我杀了你!”
颜知意避她一剑,这蓝衣出手又猛又狠。颜知意本就实力不济,刚刚拍苍乾和羌叔那两掌又耗了极大的灵力。此时几个回合下来,就被蓝衣攻击地节节后退。
这时蓝衣忽然怒吼一声,陡然变成了一只蓝尾野鸡,拍打着翅膀疯狂朝颜知意啄去。
颜知意猝不及防,抬起手臂挡住脸,手臂顿时被啄下一大块肉。她疼得惨叫一声,蓝尾野鸡攻势更猛,猛然往颜知意的脖子咬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没有人出手相救,那颜知意脖子的大动脉就会生生被这只野鸡啄开。
“住手!”在蓝尾野鸡的脖子离颜知意仅一寸之距时,原本被束缚在妖网中的靡拼尽全力挣开了束缚,然后死死拽住了蓝尾野鸡。
蓝尾野鸡鸣叫一声,发出极其尖细的动物声音,“你们这两个贱人,我要你们给殿下陪葬!”
于是,在这棵万年古柳身上,顿时上演了一场一只野鸡杀一蛇一人的戏码。
古柳被践踏在他身上的打斗从闭关中惊醒。以古柳的修为,很快就判断出那个被追杀的小姑娘,气息像极了多年前自己一时心软从沼泽地里救出来的男孩。应是那个男孩的至亲吧,古柳决定再心软一次。
可就在古柳准备动手时,一道淡漠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若是不想被业障吞噬,就少管闲事。”
古柳树体一僵。它哪里不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顿时不敢有半分动作。
可它看着那被追杀的小姑娘也心有不忍,这小姑娘到底是谁,怎么就招惹这鬼域之主了呢!
颜知意很快招架不住,险些被一翅膀从树上拍下去。幸好她一只手抓住了临近的树枝,才勉勉强强没有掉下去。
“你去死吧!”
蓝尾鸡精充满恨意地一爪子扑向颜知意,这时候只要它的爪子踩到颜知意的手,那她必然要掉下沼泽地中。
但蓝尾野鸡的这一举动也恰好给了靡反应的时机,眼见颜知意就要被扑到沼泽地中,靡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划为原形,然后缠绕住蓝尾野鸡。她知道,今日若是继续打斗下去,她和颜知意都不是蓝衣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趁着这个绝好的时机,拉着蓝衣一起同归于尽。
“不要,靡姐姐!”当看到化为原形的靡拖着蓝尾野鸡毅然跳下沼泽地时,颜知意大吼一声,绝望的嗓音贯彻天地。
“好好活着,知意。”靡的整个身体瞬间陷在沼泽中,慢慢沉浸了下去。
颜知意几乎快要崩溃了,但这时候她的反应却出奇地快,她没有任何犹疑地,捡起掉落在树干的短剑,迅速砍断几截柳枝,然后把这些柳枝连在一起,一端绑在枝干上,一端绑在自己身上,飞扑到靡沉没的地方,几乎一气呵成。
被砍柳枝的古柳:疼死老爷爷了!
颜知意的速度虽然快,但沼泽吞没的速度更快,等她飞扑下去时,靡的整个身体已经被沼泽地吞没,她伸出手拼命地往沼泽地探去,但触手所及的,全是松软流动的淤泥。
但她不甘心,半个身子都探入沼泽地时,忽然她的手掌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手指。
是靡!
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颜知意本能地就觉察到她触碰到的手指的主人就是靡。
她大喜过望,拼了命把人往上拉。
靡在被沼泽吞噬的时候再次化作了人形,她的手指细长细长,又总是冰冰凉凉,颜知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点点把人往上拽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过程已经超越了属于她的极限。
靡绝美的面容从沼泽地中浮了出来,泥泞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她看着吊挂在柳枝下,拼命救她的颜知意,唇角渐渐绽开一抹笑。
“谢谢你,知意。”
谢谢你,上万年的生命里,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靡从未想过,她这一生最温暖的时刻,是一个仅仅相识了几年的小姑娘带给她的。从掉落柳树再到被沼泽地吞没,这其实只是一个极短极短的过程,但她上万年的生命却仿佛都浮光掠影般走过了一遍。能体会到人世间真切的温暖,对她来说也算是不枉这万年的生命了。
她只是遗憾,不能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成人。
颜知意泪如雨下:“靡姐姐,你抓紧我,我一定会救你上去的。”
靡却笑着摇了摇头,她没有告诉颜知意,她的大半截身子,已经被沼泽里的业障彻底吞没成虚无了。她现在只剩下半个身子,就算被颜知意拉了上去,也活不了片刻。
更何况,她久居鬼蜮,自然深知,一旦陷入沼泽,除非沼泽上的古柳亲自出手,不然再强的人力,也无法对抗流动的沼泽。
颜知意也注意到了,她感觉抓着的人越来越沉,等她终于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之后,靡已经一根根掰开了颜知意的手指。
留给她的,是最后几个字:“好好活下去。”
——
颜知意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靡彻底被沼泽吞噬在自己眼前,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古柳。她瘫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样,一动不动望着面前那片看似无常的沼泽地。
直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眼前。
颜知意终于抬起头,看着这个相处了几年的男人,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扑到了他面前:“楚云熙,我知道这整个鬼蜮都是你的,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把靡救出来,求求你……”
楚云熙淡漠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已经崩溃到语无伦次的少女。他的神色和眼眸都没有半分波澜,“这片沼泽是嗔念业障所化,一旦被吞噬,绝无生还。那条鸣蛇,如今已经成为嗔念业障的一部分了。”
第 74 章
此言一出, 断了颜知意最后一份念想。
她愣了一会,慢慢抬起头, 前所未有的恨意席卷而来:“你一直都在看着是吗?为什么, 你明明可以,以你的实力,只需要动一动手指, 靡她就不用被沼泽吞噬。你看着我跟靡被那几个混蛋抓走, 看着我在树上跟个小丑一样和他们周旋,看着我拼命救靡最终却是徒劳一场, 你看着这一切,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很可笑?楚云熙, 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怨恨过面前的这个男人, 从上帝视角看他的所作所为时没有, 这几年被他明嘲暗讽各种刁难时没有, 可现在, 她失去了靡,这个幻境中对她最重要的人。情绪在崩溃和绝望中反复交织,最终转化为对眼前之人空前的忿恨。
楚云熙初时任由她将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他料到颜知意会为此痛哭,却没想到她会崩溃至此,一条鸣蛇而已, 有那么重要吗?可那句“你到底有没有心”, 却如惊雷一般重重砸在他的心头。
是了, 当年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就是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他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一股难言的闷气涌上心头。看着崩溃痛哭的颜知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罢了,反正她总是要恨上他,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颜知意哭够了,却发现楚云熙依旧站在她身边,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以前挺怕看到他这个样子的,但是现在,她连这里唯一在乎的靡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冷笑一声,从他身边决然走开。
但是没走两步,她忽然觉得丹田一阵剧痛,经脉筋骨也像是针刺一样密密麻麻刺痛起来。一口血抑制不住从嘴角喷了出来,颜知意被这剧痛压弯了腰。用手死死按着丹田处,她的手臂先前被蓝尾野鸡咬掉一大块肉,血肉模糊。
楚云熙注意到她的反常,身体已经先思想一步来到了她旁边,捏住她另一只尚算完好的手臂,当下脸色骤变,立即喝道:“坐下。”
他触碰到颜知意的时候,就觉察到她全身气脉都严重受阻,筋骨错乱,又想到妖界那几个人去杀靡时颜知意正在晋升的关键。哪里还不明白,定是颜知意觉察到靡有危险后,根本就是不顾自己正在修炼的关头。她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走火入魔前兆。
颜知意浑身都痛,根本就听不清楚云熙在说些什么。但当他的手碰到自己时,她还是本能地欲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臂把他推开。她这点力气,根本就是蝼蚁撼大树。
楚云熙知道她的抗拒,但眼下颜知意性命攸关,容不得他犹疑,抬掌将人拍坐在地,源源不断的能量从他双手汇出,隔着血肉一点点渗入少女的经脉中。颜知意如今的实力还过于微弱,他只用了不到半成力,饶是如此也足够颜知意好受的了。
昏昏沉沉中,颜知意一边被身体各处的剧痛折磨,一边本能地消化渗入她经脉中的能量。不知不觉中她下意识同时调动起丹田处三种灵根的灵力,三种完全相斥的灵力在她体内缓缓流动,自从越级到开光期后,颜知意原本已经比较轻松地能同时调动这三种灵力了。但是碍于它们的互斥性,她每次调动时都还是很小心谨慎。生怕它们稍不留神又在互斥中导致自己走火入魔。
然此刻,不知为何,那股渗入到她经脉中的力量,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制力一样,指引着她最大限度地同时运转三种灵根,而从这三种灵根调动起来的灵力,非但没有任何互斥的反应,反而在外来能量的压制下,渐渐融合在一起。
终于,她身体的钝痛渐渐消散,原本混沌的意识也逐渐清晰。
等她意识到是楚云熙在为她运功度过此劫时,她顿时不淡定了,忿恨尤在,她断不愿再受这人一分情。
“收心,凝神”颜知意刚有拒绝的反应,楚云熙就觉察到了,他脸上的凝重不减,音量提高了几分。同时手中又汇出另外一种力量,将颜知意牢牢禁锢在原地,这下她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楚云熙已经忘了上次用他的力量来帮人是什么时候了,他与生俱来就有着令诸天神魔无法企及的实力,这份实力成了他纵横世界的依仗。但就像不久前有一个人对他说的,他的这份力量,从来就没有用在一件好事上面。
那他现在,大发慈悲救一个险些走火入魔,筋脉寸断的小姑娘,算不算做好事?
天色暮霭沉沉,漫长的相救后,楚云熙撤下了法力,静静等待少女的反应。
颜知意知道她这次筑基是失败了,在楚云熙给他治疗的过程中,她其实能感受到,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助她筑基。
但他没有,她也不稀罕。
见她缓了片刻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终是没按捺住情绪,楚云熙扬声道:“你去哪里?”
颜知意没有回他,依旧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要离开鬼蜮,从她当年踏进幻境宝卷以来,已经整整五年了,从八岁到十三岁,她其实没有一刻放弃过回到现实世界的想法。奈何机缘迟迟未至,先前因为靡的缘故,她也愿意陪她在鬼蜮中生活,佛系等待离开的机缘。但现在,靡已经不在了,她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颜知意心里很后悔也很自责,早知道会害得靡被沼泽吞噬,她宁可不破釜沉舟。那几个混蛋说不定真能带她们离开鬼蜮,虽不知离开之后她们会面对什么,但也总好过这个时候,她眼睁睁地失去靡。
楚云熙跟着她走了片刻,便发现颜知意的意图,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抬腿快步走到颜知意前面,本想一把拽起她的手臂。但目光接触到她那血肉模糊的手臂,心里微微一动,手不由自主悬在半空。
“你想离开?为什么?”
颜知意幽幽抬眸,她的眼神终于变得不再那么空洞,但怨念丝毫没有减少。
“与你何干?”
她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四个字,眼里没有一丝退缩,甚至还有几分讥讽之意:“楚云熙,我欠你赤心红莲,所以这四年一直在给你当牛做马,任劳任怨。但现在靡姐姐没了,我欠你的我也不想再还什么。你若觉得不平,杀了我便是。”
颜知意本以为,以楚云熙的性情,她说这番话定会勃然大怒。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喜怒。
但她也不在乎他是喜是怒。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周遭暮色降至,少女皎白的面容落下几层阴影,这原本该是极好看的形容,但不知为何,楚云熙凝视着这样的颜知意,竟生出一种镜花水月的恍然感。
“以你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鬼蜮。”楚云熙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眸子里的一丝情绪。
颜知意淡然一笑:“所以呢,为了活命,我就要继续就在这里和你虚与委蛇,像行尸走肉一样,卑微地活在你的地盘。楚云熙,你太小瞧我了。”
“再者,我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关系,见死不救之人。”
楚云熙听得她言语里的埋怨忿恨,想来靡之事是让她怒极了自己,但他难得见到这般敢于直言的颜知意。这几年来,他心里清楚,颜知意面对他时始终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看来靡一死,还真是让她放飞自我了。
远处古柳静默,看起来如死树一般扎根于沼泽中,也只有楚云熙知道,这棵万年神柳,目前是在装睡。
“你可知,就在先前你与那只野鸡搏斗时,是有一个老东西想要出手相助的。”
顺着楚云熙的视线,颜知意看到了方才下来的那棵柳树,她起初不明楚云熙话语里的意思,琢磨两下之后,她的脸色变了。
“那为什么……是你?”颜知意倏然反应过来,慢慢睁大了眼睛,“是你阻止了它?”
楚云熙轻笑不语。
颜知意此时却是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她本没有寄希望于那棵万年古柳能出手相救,毕竟她也听父亲说过。沼泽地的万年古柳,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睡觉,她诱导苍乾等人到古柳上,本就只是打算靠自己来破釜沉舟。
所以即使是在她险些被蓝衣打下沼泽时,也从未想过古柳能出手相救。
可现在不一样了,原来那棵心善的古柳,就跟当年救下父亲一样,是准备救他们的,然而却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生生给阻止了。
颜知意恨从心来,想也没想就拔起短剑冲向楚云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杀了这个疯子!
短剑在距离楚云熙胸口半寸的时候停住,这自然不可能是因为颜知意下不去手,挡住她的那股无形力量如磐石般,颜知意恨恨抬起头,却从一双淡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形如癫狂的模样。
是那么可笑,跟个跳梁小丑一样。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颜知意血肉模糊的手臂垂了下去,全身都仿佛卸了力,软绵绵跌在了地上,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的挣扎努力,破釜沉舟,绝望痛苦,甚至仇恨难报的无力,都只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可笑而又可悲。
楚云熙垂眸看了一会,然后屈膝蹲了下来,视线相平,颜知意看到他眸子里似乎浮现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其实,阻止那老东西出手相救,跟那条鸣蛇的死活可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你若被吞噬在嗔念业障所化的沼泽中会是什么样子。”
“轰隆”一声,颜知意的大脑像是被天雷劈过,裂开剧烈缝隙。
他是什么意思?阻止古柳相救,是为了看着她被沼泽吞噬,然后成为他口中嗔念业障的一部分?
这已经不是疯子了,这分明就是魔鬼,变态,神经病!
这个人,就算只是一个普通凡人,那也肯定是极具反社会人格的连环杀手。
“不过,你还真挺福大命大的,”楚云熙勾唇冷笑,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算起来,自从他在伏羲大阵中落败,已经被困于此十三年了。这是鬼蜮,是他真正的栖身之所。从他诞生以来,从来都是来去自若。可就是这十三年里,他被困于此,竟连鬼蜮都走不出去。
十三年前,他在伏羲大阵中落败,再睁开眼就是自己熟悉的鬼蜮,熟悉的黑雾林。他当时还在冷笑,那伙人拼死拼活为他准备的伏羲大阵,非但没有把他给杀死,竟还把他给送回了“老家”。可他刚刚打算走出鬼蜮,去找那伙人“算账”,就发现鬼蜮周遭,像是遍布了无形的屏障一样,任他怎么都离不开。
但更令他惊奇的是,那本该在一千多年前就死了的穷奇,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直到鬼蜮里擅闯了一个自称六指鬼医的人,楚云熙心中更是一凛,他恍然记得,六指鬼医与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子,是同一时代之人。
他那时便明白,自己是被伏羲大阵送到了一千多年前,属于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的时代。
他想,按照天道因果,既然伏羲大阵把他送到了属于她的时代,那或许破解伏羲大阵的因果,就在她的身上。
果然不久后,他等来了她的到来。
尽管她清楚地记得,当年颜知意从来没向他提起过,她有过去鬼蜮的经历。
但因果来了他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呢?她有没有去过鬼蜮,又是因为什么关系来的鬼蜮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四年来,楚云熙亲眼看着她从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渐渐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和记忆中冰肌玉骨的少女越来越像。吃着熟悉的餐食,偶尔他也会出神。但短暂的失神后,他总是在想,这个女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助他破解伏羲大阵的因果。
但这四年来,她看起来太普通了,普通到楚云熙忍不住怀疑,她是否真的是自己破解伏羲大阵的因果。很多次他的捉弄刁难,何尝不是有意无意的试探。
不知不觉间,一个天马行空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型:如果,她被鬼蜮里的业障所吞噬,是否就能破了因果?
这是个很冒险的做法,起初楚云熙并不打算实践。直到今天看着颜知意几次三番差点掉进嗔念业障所化的沼泽中。他想,要不试试?
不过那只蓝尾野鸡还真是弱鸡一只,相比颜知意那么强的实力,竟然打斗那么久都没把人给推进沼泽中。
害,还得他亲自动手。
只是到底,他忍住了。
他虽也是业障化身,但本质上与那嗔念所化的业障并不相同。就算破解伏羲大阵的因果在于颜知意与业障的融合,那也不该是与他无关的东西。
楚云熙如是想着,他尚未破解这伏羲大阵,唯一的希冀就在颜知意身上,她妄想离开鬼蜮,做梦!
可他算到了所有,唯独没想到,失去了靡,她竟然这么伤心崩溃。当他说是自己阻止了古柳的出手相助时,她竟然还要跟他拼命。一想到那把与自己的心脏近在咫尺的刀,楚云熙心里就是一阵难言的愤慨。
不过是一条鸣蛇而已,她竟然为了一条鸣蛇的死活,要跟他拼命。此情此景,让他不由想起了当年她口口声声为了所谓天下众生,要将他置之于死地的场景。
他怒极了这样的颜知意。
所以,他宁可坦然承认,自己阻止古柳救人的本意是为了害她,也不想看到她继续为那条鸣蛇的死与自己纠缠不休。
可他看到如遭雷击一样的颜知意时,心还是忍不住微微揪了起来,错开视线避开了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
也就是这刹那间的功夫,他仅仅错开片刻打小姑娘,忽然眼里迸发出一抹视死如归的寒光,伴随着一抹绝望的苦笑,她转过身便纵身往旁边的沼泽跳去。
她这转身一跳,速度太快,也太决绝。楚云熙根本就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尽管他的反应也已经够快,抓到的却也只是她的衣角。
颜知意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跳到沼泽之中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横竖她在这里是杀不了楚云熙这个疯子了。她这一跳,要么是被这所谓的嗔念业障吞噬,从此彻底消逝在天地之中。要么就是能有幸回到现实世界。要是苍天有眼,她回去之后,一定会勤加苦练,哪怕再苦,她都一定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找到传说中能够杀了楚云熙的盘古斧,将来杀了这个疯子。
“知意”!
即将被吞没的那一刻,颜知意惊呼声。
衣角被楚云熙抓住,她抬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心中冷笑,毅然决然撕掉了那块衣角,任由自己被吞没在这业障之中。
第 75 章
天色微明, 第一缕丹霞点亮了天边的亮光,浓雾如铺絮漫山翻卷。
颜知意从昏沉中渐渐苏醒, 起初耳边传来的是一阵隐隐绰绰的喧哗之音, 听不大真切,她晃了晃脑袋,朦朦胧胧的视线中, 似乎涌着五颜六色的人群。
“醒了, 这姑娘醒了,”有人看到她睁开眼睛, 大声嚷嚷道。
这人刚说完,就被旁边的一个人拍了一掌, “什么姑娘, 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般苟且之事, 还配得上“姑娘”的称呼吗”?
“哎呦这不是还没弄清楚吗, 万一这姑娘跟那公子不是那种关系呢?”
“我呸, 都衣衫不整了, 还能是哪种关系。李老头,你不就是看这姑娘长得俊俏,才睁着眼说瞎话吗。老娘一辈子见多了这种事, 刚才已经让我家小拐子去报官了,就等着看官老爷把这对奸夫□□收监吧。”穿着花袄子的中年大娘唾沫星子乱飞。
那李老头听这妇人前面的话时老脸就已经有些挂不住,好歹也是当爷的人了, 被这长舌妇大庭广众之下说他觊觎人家小姑娘美色, 周围人已经在看他的笑话了, 李老头脸色胀得发红。但听到妇人后面一句话, 两眼一瞪, 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脸面, “你说什么,你已经报官了?”
其他人也都“咦”了一声,一个面善的年轻妇人忍不住愁眉苦脸,“老婶子,你怎么能让小拐子去报官呢?这要是官老爷来了,肯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这两个人给抓起来,到时候还有他们活路吗?”
昆仑山下的农户,大都是比较淳朴的,何况这两个年轻人看起来还是外乡人,所以纷纷有些质疑这老妇人的报官举动。
老妇人被大伙指责一通,却也毫不畏惧地挺直了胸脯,嚷嚷道:“怎么地,难道你们还想包容这两个人吗?你们可别忘了,如今官府的发文明确规定了,要是敢包庇犯法之人,那可是要同罪的。”
……
周遭的争执声渐渐清晰,颜知意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群普通农户打扮的人,从他们的争论声中,颜知意隐隐约约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奸夫□□、报官?
这是什么跟什么?
但她现在全身都像散架似的剧痛,就连嘴唇都干涩地紧,半晌她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现在脑袋仍是很混乱,只隐隐记得暮色之中自己决然跳进沼泽中,后来发生的事就很模糊了,她竟也不太愿意去想。但她现在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告诉她,她已经离开了鬼蜮,只是不知如今身处何方,是不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见她开口说话,那些方才还争论不休的人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一下,这时方才那个年轻妇人开口了:“大妹子,这是上眠村,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你和这位公子,你们做了什么?”
公子?什么公子?
颜知意初时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年轻妇人的目光,赫然看到了在她身后两米处,红衣如血的男人。
颜知意眼里迸射出凛人的寒光。
是楚云熙,他竟然也在?一瞬间颜知意心里思绪复杂,方才没有被她刻意去想的那段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是了,当她跳下沼泽地之后,却没想到楚云熙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他紧紧拽着她挣扎在激流涌动的沼泽中。身陷沼泽之中,起初周身都是泥泞,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当她整个人没入沼泽之中后,那些泥泞竟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填满空间的黑色浓雾。她知道那就是楚云熙口中的嗔念业障。换句话说不就是他本人吗?
不过颜知意没想到的是,楚云熙跳下去之后,拽着她在业障之中挣扎,竟显得颇为吃力,他应该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去对抗试图吞噬她的业障吧。后面的事情颜知意就真的完全不知道了,因为她在那疯狂的业障之中,很快就彻底陷入昏迷。
如此看来,应当是楚云熙把她从那嗔念业障的吞噬中救了出来。可笑,真是个疯子,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也不知为何,此刻的楚云熙竟然跟刚才的她一样,似乎昏了过去,这旁边说话声这么大,竟然还没把他给吵醒。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上竟然破破烂烂的,那身红色的衣服破碎地挂在身上,就跟遭遇了什么不可非议的事情一样。
看着看着,颜知意骤然意识到一件事,猛地低头看向自己——
而就在这时,一阵踢踏有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群村民也纷纷变了脸色,颜知意刚想张口问询,就见这些村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跪着的方向,走来了十几个官府衙差模样打扮的人。领头是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中年男人,生得一幅凶恶像,手里还擒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是谁让这小屁孩报的官。”
那原本骄横跋扈的老妇人此时见了官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瑟瑟发抖,但看到孙子,还是胆战心惊地跪爬了过去:“官,官老爷,是民妇让孙子报的官。”
“所为何事?”那领头双手交握在佩刀上,颇有几分威仪地说道。
老妇指着颜知意:“回,回官老爷,这里有两个外乡人,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被民妇等人今早撞见了,所以,所以……”
领头顺着老妇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他的目光中,出现了一对衣衫凌乱的男女。女人茫然地坐着,男人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都狼狈极了。领头眼里倒是一亮,不为其他,这对衣衫凌乱的男女,虽然狼狈,但却丝毫没有掩饰他们出色的姿容。
以领头的阅历来看,他很快就从这女子的反应,还有衣服碎裂的弧度来看,定不是因妇人口中的苟且行事。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月他的考核还差了一些,这要再不抓些犯人,他的饭碗都要丢了。所以没有任何犹疑地,领头大手一挥:“把这对狗男女带走。”
颜知意一看这架势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定是她和楚云熙这幅样子被误会了,赶紧大声解释。可任凭她好说歹说,那领头都油盐不进,非要把她给抓走。
这时楚云熙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和颜知意一样,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周遭,他也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伤得很重,否则怎么就连坐起来都难,更别提把这群在他耳边聒噪的凡人给杀了。
他只余一双眼睛能动,还有耳朵能听,听到颜知意在着急地跟这些人解释什么。但显然这群官差模样的人不耐烦了,上来两个人就强硬地要把颜知意抓走。
“放开我,我都说了,我跟这个人没有关系。他是个混蛋,我都差点被他害死了……”被这群官差和村民不由分说打上苟且的罪名,颜知意既愤怒更觉得羞辱,亏得她没读过女德,不然这种情况,非得一头撞死不可。
颜知意本来觉得,以她的实力,对付这几个官差应当是绰绰有余的,可不知是不是她在鬼蜮里受伤受得太重,浑身软弱无力不说,就连运气都变得极为困难。
就这样,颜知意被绑了起来。
领头看了一眼已经醒来,但明显动弹不得的俊美男人,想了想道:“把这个人也给绑起来。”
这下楚云熙也不淡定了,他存世至今,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就连天界的仙绳,都从来没有机会束缚过他,此时却被凡间这脏兮兮的绳子五花大绑。因为他走不了,绳子的一头一尾,还余出了一段绳子,由两名身强体壮的官差前后拉着。他整个人悬空横在这两名官差中间,被绳子绑得紧紧的,稍动一下那两个官差还不耐烦,上来给他一拳,“老实一点”。
那一拳正好打在他被嗔念业障重伤的胸口,他抑制不住地咳出了血,更加狼狈不堪。
太屈辱了,楚云熙闭了闭眼,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他偶尔在凡间看到的一幕场景:每逢过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杀猪宰羊,一头猪的重量对凡人来说确实不轻,于是一头出圈的猪,通常会先被五花大绑起来,然后几个健壮的男人共同抬起来,招摇过市。
像极了,像极了……
唉,楚云熙重重叹了一声,闭着眼不想说话。可传到耳边压抑的喘气声,让他忍不住微微张目。
相比他的五花大绑,颜知意只是被捆了双手,两个官差推搡着她往前走,颜知意走得跌跌撞撞,她胳膊依旧血肉模糊。不过幸好昨天在嗔念业障中,他紧紧护住了她,才没有让她被业障所伤。饶是如此她额头也挂着冷汗,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脸俏白俏白。
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说一个字,其实以她的容貌,在这群食色性也的凡间官差面前但凡露个笑,这段路都不会走得那么艰难。可她只是咬牙忍着,在官差的推搡中坚持走下去。她总是这样,性情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总是在不经意透着坚毅和执拗。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他的法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楚云熙心里难免有些着急。但这还不是最难挨的,最难挨的是他们离开了这片村子后,便进了城,城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本来大清早就是赶集的时候,街道很热闹。
官差们抬着一个推着一个就进了城,城里的老百姓对官差本来都是很惧怕忌惮的,但一看这次竟然五花大绑了一个人,跟谁家那过年绑牲口那架势似的,一下子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移不开眼睛了。在宁远城,这种事其实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这次被官差抓的这对男女,模样竟是如此出色。那绑着抬起来的年轻男子,容止可观,长身玉立。女子纤腰细步,秀色绝俗。满身的狼狈也掩饰不了他们的风华。
偌大的宁远城,何时出现过这等容色无双之人,一时间众人指指点点,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可是这样的场景,对楚云熙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此等耻辱,当真是再无颜见人了!
日头越来越旺,那领头也似乎是有意拿他们游街示众,步子慢了许多不说,还特地绕了一大圈,几乎绕了大半个城,最后才绕回衙门里。
颜知意本以为,按照她前世看电视得来的经验,这些官差把他们押进衙门后,定是先上堂。可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带上堂,而是直接被关进了天牢里。
颜知意越发不解,可她刚想问一句,就被官差狠狠地推到了牢房里,手上的绳子还没解开,她差点一个不稳跌到地上。楚云熙就没她这么幸运了,直接被官差拽着绳子扔了进来,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官差离开前带上门锁,“老实一点,等会季大人会过来让你们签字画押。”
狭小的牢房里,终于只剩下她跟楚云熙两个人。
颜知意浑身松懈了下来,疲惫后知后觉爬到身上,她靠着墙壁缓了缓气,一边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事,一边慢慢将视线移到楚云熙身上。
其实一个上午的折腾,楚云熙的状况她也看在眼里。颜知意多少也猜到,八成楚云熙跟他一样,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去了法力,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被这些官差绑着甚至游街示众,丢尽脸面。不过这跟她无关,她得想想待会怎么喊冤给自己脱罪,顺便搞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鬼地方。
先前进城的时候,颜知意就注意到了城门前“宁远城”的标志,可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来,“宁远城”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在进鸿展堂的第二年,就学习过一门由敬先生授课的《山川地理志》课程,那门课囊括了天下所有地理有关的知识。颜知意学得也相当认真,自觉对天下各地已经十分了然。就连西域之地大大小小的地方名字都能叫上来。可她却全然不记得,这世间还有一个叫“宁远城”的地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的体力和灵力问题,这一路上颜知意行得艰难,现在双腿都跟灌了铅似的。她阖上眼眸,试图慢慢运转丹田,一点点归拢灵力。
好在她没有伤得太过,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体内灵气的复苏,身体也畅快了很多。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对上的却是一双漆黑的眸子。楚云熙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他全身仍旧被绳索紧缚,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你还好吗?”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薄唇干涩。
颜知意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遭遇这些。若不是他阻止古柳救人,说不定这时候她已经带着靡,回到了她们的花房。
这个疯子,还怎么好意思问她好不好的。
楚云熙苦笑,看来他真的小瞧了那条鸣蛇对她的重要性。不过他一想到昨天颜知意决然跳下去的场景,就不由沉了沉眼眸,道,“你可知被那嗔念业障吞噬的后果是什么。就那么跳了下去,难道你就不怕彻底消逝在天地之中?”
“所以说,靡姐姐她就那样,被嗔念业障彻底吞噬,然后消逝在三界之中了。”颜知意一提到靡,便忍不住恨从心起。
楚云熙由着她恨不能啖肉饮血的冷视,他并没有说什么,或者说他并不想跟她解释什么。
“楚云熙,你知道吗,靡姐姐离开的那一刻,我也就恨不能随她而去了。所以,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她知道把自己从嗔念业障中救出的人是楚云熙,但是,她真的不稀罕。
楚云熙气息顿时有些不稳,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道“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当然,”颜知意斩钉截铁。
这时候要是楚云熙很没逼数地问上一句和他相比,她一定会告诉他,在她心里,他跟靡相比,就是地上的泥泞和天上的明星。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楚云熙很有逼数地没有自取其辱。
余光接触到颜知意仍旧血肉模糊的手臂,他眉头一蹙,刚想说话,就见颜知意冲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他还没明白,就听颜知意煞有介事地说:“有人来了。”
楚云熙竖起耳朵,说来可笑,此时失去法力的他,竟变得连最基本的听觉都下降了,连颜知意都听到的脚步声,他却足足慢了片刻,直到那脚步声临近时才听到。
开门的是两个官差,立在两侧,这时今天抓他们的首领也来了,他还点头哈腰跟着一个文人模样的中年男人,观其衣襟,应当是衙门官员没错了。
“季大人,就是这两个人,光天化日在上眠村外面苟且,被村民们撞个正着,属下听闻后立马把他们抓了回来,听候您的发落。”首领,也就是宁远城打捕快头子杜伦说道。
季大人“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牢狱中仍被绑缚的这对男女,淡声道:“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他们绝对是苟且无疑。”杜伦道。
季大人甩了甩袖子:“那行,签字画押吧。”
说着就有另外的捕快递过来两份公文、印泥和毛笔。
这破案速度,宋慈包拯来了都得叫一声厉害。全然没有给被告人一句说话的机会。
颜知意被解开手后,哪里肯在这公文上签字画押,当场就道:“季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根本就没有跟这人行什么苟且之事。您身为父母官,连堂都不上,话都不问,就这么让我签字画押,道理何在?”
“放肆!”季大人指着她骂了一句,“好你个刁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吗?本大人不上堂不审问,是不想你这细皮嫩肉地受酷刑,给你们免了那些活罪。本大人如此心善,你竟然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识好歹。”
颜知意简直快被这番话给气笑了,她见过昏官,却还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颠倒是非黑白还振振有词的昏官,当下怒道:“放你xx的狗屁,分明是你昏庸无能,妄想用这种话来骗我签字画押。本姑娘没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休要满口胡言。”
“你你你,”季大人被气得差点一头闷倒下去。指着颜知意火气都冒大了,“刁民!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官拖出去,给我用刑审讯。”
那杜伦一边扶着季大人,一边骂骂咧咧地让人上去抓住颜知意。颜知意哪里能忍,幸而她法力恢复了一二。对付这几个小捕快绰绰有余。
谁都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懂法术的人,这下就连杜伦都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地说道:“你你你,还是天重山的仙人吗?”
颜知意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说:“不是。”
“真的?”
“当然。”
杜伦与季大人对视一眼,两人眼里似乎都是一喜,“那你肯定就是妖女了,快去请陈大人,让他来抓妖女!”
生怕他们口中的“妖女”跑了,季大人又命令其他捕快道:“快。你们先把这个妖女给抓起来。”
这些普通捕快,虽然畏惧颜知意的法力,但命令在身,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颜知意本就只恢复了一两成力,面对这层层手脚功夫都有的捕快,在这小小的天牢里很快也就感觉到了吃力。她知道以现在的状态,要是不离开此处定会有无数麻烦,所以略微思考后,她便动用了前些日子靡教她的一道法术,这道法术用起来威力还是蛮大的,她本来不想用,因为一旦用了必然会让这些普通凡人之身的捕快受伤。可眼下由不得她圣母心发作,只能先考虑保全自己再说。
“啊……”那些捕快果然被她聚起全部灵力使出的这道法术挥退极远,离得近的还被打出了内伤一个二个惨叫连连,就连实力最高的杜伦都受了伤。
颜知意收回法力望着不远处打开的门想也没想就要冲出去。
但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杜伦的声音,“慢着,你要是敢逃出去,我这就杀了你的相好。”
颜知意回过头,就看到杜伦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却是动作迅速地抽了一把刀搁在楚云熙的脖子上,凶狠地威胁她。
因着方才的打斗,颜知意原本就破碎的衣衫更加凌乱,身上还挂了些彩,不过依然半分都不影响她娇美的面容。
现下那张月中嫦娥似的脸上缓缓勾出一道笑容,颜知意目光玩味地看了一眼依旧被绑得紧紧的,此时还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楚云熙,轻轻一笑,尽是风华,也尽是冷情。
“那就劳烦这位大人,替我解决了这个疯子。”
说完后颜知意心里说不出的快意,虽说她也知道,凡人的刀剑杀不死楚云熙,毕竟在原小说中也说了,只有那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盘古斧才能杀了楚云熙。可她看着这样的楚云熙,还是觉得非常满意,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楚云熙因着她的这句话,黑眸微微一沉。
颜知意没有再看他,转身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离开了这里。
她前脚刚走,后脚虚空中就出现一个方脸男人,皱眉看着一片狼藉的天牢。
杜伦和季大人却诚惶诚恐,跟见了祖宗似的拜见方脸男人,“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炝环顾了一眼周遭,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妖女呢?”
“跑,跑了……”
“废物!”
陈炝怒斥一声,吓得季大人和杜伦连连请罪,言道那妖女如何厉害,他们如何拼命云云。
陈炝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落到楚云熙身上,“这人是谁?”
“是那个妖女的相好,陈大人,他肯定和那个妖女是一伙的,也是个妖人!”杜伦说。
陈炝走上前去,他没见过姿容这般鼎盛的男人,现下这个男人虽然被五花大绑着,但他眉眼间的气息,也足以令陈炝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然当陈炝触手他的丹田时,却是一怔,这并不是个修道之人!
陈炝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宁远城?刚才那个妖女,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几句盘问下来,楚云熙垂眸思考片刻,却是转而道:“年号。”
“什么?”
“什么朝代,什么年号。”
陈炝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略微思考后,他还是据实以告:“大夏,圣宗二十七年。”
原来如此……
楚云熙微微闭目,掩饰住了眼里难以抑制的震惊。
他一直以为,是伏羲大阵把他送回了一千年前颜知意的时代,因为以伏羲八卦镜为基础的伏羲大阵,的确有穿梭时空的可能,虽然从来没有人验证过。直到,宁远城和天重宗,这两个全然陌生的名字,他才隐隐有所猜测。
此时,听到陈炝说出的朝代,年号,更是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穿越时空的大能法宝,否则天道岂不尽乱。
伏羲大阵所释放出的时空之力,只不过是把他困在了一个镜花水月一样的幻境世界。可伏羲法阵释放出的时空之力,就算再强,也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完整的幻境世界。唯一完整,或者说真实的只是鬼蜮罢了,但当他们突破鬼蜮的限制后,自然而然就会因伏羲之力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第 75 章
从衙门里逃了出去后, 颜知意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附近的一家布庄,用头上的一支玉簪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袄裙。这幅破破烂烂的模样, 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那布庄的老板也是个心善的, 看颜知意衣服破破烂烂地进来,还以为她是遭遇了什么事,要不是考虑到朝廷的律法, 他都想替这姑娘报官了。幸好这姑娘看起来没什么事, 老板也不欲多事,估了一下玉簪的价值, 减除衣服的价格之后,还特地一分没少地给颜知意找了铜钱银子。
再从里屋换好衣服打扮干净出来的时候, 颜知意已经清爽了很多, 鹅黄色的袄裙, 显得她娇美又有活力。没有了发簪束发, 她就用一根红色的发绳在头发上绾了个丸子头, 看起来别有一番英姿。
那布庄老板夸得赞不绝口。都快把颜知意夸不好意思了, 害,其实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挺漂亮的。
但她没忘了正事,收拾好自己之后, 就赶紧询问道:“老板,此地是叫宁远城吗?”
老板愣了愣,不过看这姑娘的模样, 也不似本地人的样子, 便点了点头, 想着许是别城的姑娘。
“那, 冀州城该怎么走啊?”颜知意又问,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了, 她太想回家了。
不想老板的神情里露出了迷惘之色,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的老板,重新问了一下地名,在确定自己听到的名字时,顿时面露不解道:“姑娘,你说的这冀州城,我从未听说过啊。”
颜知意一怔,不至于啊,冀州城作为东周王朝十洲七城中无论是实力还是地理面积都排的上前五的地方,就算是在那些海外小国中都几乎是无人不知。亦如前世国人对伦敦纽约这种城市的知名度一样。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想这老板可能是不关注这些,于是又试探着问:“那,这里离东周最近的位置是在哪里?”
就算没听过冀州城,东周作为天下共主的朝代,总归也是有所耳闻的吧。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老板的一句未曾听闻彻底让颜知意懵了。
她脸色微变,一种不好的猜测从心底涌了上来,然后,她问了和楚云熙一样的问题,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此时此刻,横亘在颜知意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她又穿越了!
不,她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有这么离奇荒诞的想法。她已经是穿过一次的人了,而且还是穿越基础上的穿书。她拿的是穿书剧本,又不是快穿剧本!
然后,颜知意拼命地去想有关这个所谓大夏朝的相关印象,却发现无论是自己穿书以来对这个世界的亲身了解,还是回想起原小说的剧情构造描述,都没有任何有关“大夏”或者“圣宗”的相关记忆。
她不死心,又去了附近的一家书院,潜进去之后趁着无人注意溜进了这家书院的藏书阁。藏书阁里琳琅满目摆的都是书籍,想要找到类似于史记一样的书并不难。她翻下几本载着文史的书,坐在地上把书放于双腿,一行一行仔细看去,这些字她是识得的。可是随着一页页翻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呼吸都是紧致的。
等到终于把书翻得差不多时,不知是不是看得用眼过度,颜知意只觉得眼前微微晃悠,她几乎是扶着书架才缓缓站了起来,心里的荒唐感在一点点扩大,她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是刨了穿书系统的祖坟,所以才被扔在穿书的这本小说开场时间线的一千年前,而且还是只在书里简单提了一下的一个炮灰身上。但是现在她知道她错了,她刨的何止是穿书系统的祖坟,分明是得罪了整个穿越系统。
要不然,如何解释她所处的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但,十三年前她穿书的机缘,姑且可以认为是她与书里的角色同名所致。那现在呢,她莫名其妙来到一个从来没听过的世界,又是什么契机。
颜知意苦思冥想了一会,蓦然想到之前鬼蜮里发生的事。
难道,她穿越的机缘,是那嗔念业障所化的沼泽地?被那嗔念业障缠身的场景,颜知意唯一记得的就是楚云熙不顾她的反抗把他圈在旁边,然后他还在一边对抗着那业障的侵略。
如果那就是她从鬼蜮穿越到这里的机缘,这就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楚云熙也会跟着一起穿过来了。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靡也有可能穿越到这个世界了?
想到此,颜知意激动地几乎是热泪盈眶。
不待多想,颜知意把书籍放回原处后,就离开了书院。当务之急她需要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填饱在衙门里时就已经咕咕叫的肚子。
走在这虽然陌生但熙熙攘攘的街上,颜知意心里的郁气倒是散了不少。过去的五年里她被困于鬼蜮幻境,虽说有靡姐姐陪伴,偶尔还能去找剑客学学剑,找奇解解梦,或者和饕餮分享一下美食。就连楚云熙的那只穷奇,都比其主人可爱多了。但总归鬼蜮里还是非常清冷的,适合修炼,却不适合生活。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人间的烟火气了。
她的心情畅快中带着一丝惆怅,这般熙熙攘攘的人间,若不是异世该多好。当年穿书时她便已经体会到一次和前世的至亲永远不能相见的悲痛。在现代社会,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十三年来一直牵挂着爷爷,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好不好,自己穿书后原来的那具身体又会变成什么样,是直接火葬场了还是说奇迹似的能有新的灵魂进入,代替她在爷爷面前尽孝。
在牵挂着前世的同时,颜知意同样在穿书的世界里有了许多牵挂。尤其是父亲林安,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只剩下自己这个女儿。而在颜知意心里,林安就是自己的父亲,是她最亲也是最爱的人,她不敢想象,自己当初被困于幻境五年,那现实世界应当是过去了五天吧,也不知道那五天,父亲是怎么度过的。
曾经她以为,自己总能在幻境里找到回去的机缘的,哪怕机缘渺茫,但就算过去一百年现实世界里也只是一百天,所以她虽然担心着急却并不绝望。
可现在她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一个无论相对她穿书前还是穿书后都架空的世界,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
正当颜知意愁眉苦脸时耳边,传来商贩的叫卖声:“卖炊饼了,炊饼两文钱一个。”
与此同时一阵香气顺着空气传到了她的嗅觉中,颜知意摸了摸已经干瘪的肚子,吞下了饥饿的口水。罢了,眼下还是吃饱最重要。
她从袖口里掏出钱袋,里面沉甸甸的一堆铜钱,都是先前她在布庄买衣服时,用那支玉簪作抵钱,心善的老板找给她的零钱。
颜知意来到炊饼摊前,要了两个炊饼,摊主甚是贴心地问她要几分酥的,颜知意就是爱吃很酥的饼,当下道是要全酥,摊主应了一声,夹着火钳把摊子上两个半酥的炊饼放进炉子里继续烤。
就在这时,颜知意的鼻尖,又传来一阵清香。这道香味与周遭包子馒头大饼的香味浑然不同,有点像清菊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淡雅。
颜知意初时以为自己闻错了,她醒了醒鼻子,瞬间眼里蹦出惊喜的光,几乎是激动地转过身子:“靡姐姐!”
回过头的那一刻,身后的一名女子也撞进了她的眼里,刹那间颜知意眸子里流露出失落的情绪。
这道香味她很熟悉,因为靡身上就总是带有这种淡淡的香味。靡虽是鸣蛇,却比传说中的仙女更加精致,她身上总是香香的,颜知意特别喜欢那种味道。刚到鬼蜮的时候,她不太敢靠近靡,但后来她知道靡的善良后,一度晚上找各种借口和她一起睡觉,因为她太喜欢和香香的美女姐姐睡在一起了。
所以,当她闻到同样类似的香味后,顿时就本能地以为是她的靡姐姐。可眼前完全陌生的女子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她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来,是了,她们身上虽然都很香,但细细闻着还是有区别的。
那女子显然被颜知意脱口而出的称呼惊了一下,她的脸小小的,五官看起来十分柔和,身上的衣服也都是面料极好的绸缎,看起来又漂亮又清纯又温柔。颜知意以为这是哪家的大家闺秀,自己可不是把人给吓到了,赶紧报以歉意一笑:“抱歉,认错人了。”
那温柔女子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有些汗颜。她可是注意到,这个少女是突然转身,而且冒出来的称呼也是伴随着转身的动作,这哪里像是“认错”的样子。正常来说,认错人不应当是先看到对方的背影或者脸,才会认错吗。可方才她分明是站在这少女后面的。
不过女子并没有多想,只一笑而过,视线却注意到了包子铺前,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喜的光芒,然后施施然走了过去。
那家包子铺就在炊饼铺旁,颜知意看到那女子定定地站在包子铺前,眼里的欢喜都快抑制不住,都可以用“深情满满”四个字形容了。仿佛那一笼白布上的不是包子,而是一个个翘楚情人。
“姑娘,要来一个吗?”摊主问。
女子点了点头,等到摊主把装在一起的两个包子拿过来后,女子完全忍不住,当场就咬了一口美人就算在大庭广众下吃包子也是极美的。
颜知意等待炊饼的功夫看了一眼,心想这包子有那么好吃吗,反正她是不喜欢吃,纯粹是多年前在学习吃大锅饭时,每天早上的包子给吃怕了。
女子咬了一口包子,脸上的欢喜更加浓厚,随后却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她转身离开了。
摊主连忙喊住:“哎……你还没给钱呢!”
女子露出迷茫的表情,钱是什么?
那摊主气得一拍大腿,指了指隔壁正拿铜钱给炊饼摊老板的颜知意,说:“那不就是钱吗?”
颜知意:“??”
她这是遇到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了?这倒是古早文里那些不谙世事的女主身上常见的剧情!
害,该不会这么巧,这个女子就是这个世界既定的“女主角”吧。
被小说深深洗脑的颜知意一下子天马行空了起来。正是这时候,颜知意考虑要不要“代替”男主角的义务,仗义替这女子把钱付了的时候。那女子盯着颜知意手上的铜钱露出了然的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正是这时女子的一只手伸向了身后,颜知意侧目一看,却看到女子背在身后的手,原本空无一物,忽然间多出了一吊铜钱。
她顿时大惊,点石成金术?没想到这女子也是修道之人。她一时间有些愕然。
女子把凭空幻化的铜钱递给摊主:“给,这些够了吧。”
“够了够了,姑娘慢走。”
摊主看着手里的一吊钱眼里发光,刚开始还以为是个想吃霸王餐的女人,谁曾想是个不知财米油盐的有钱姑娘。瞧瞧这一吊钱够买多少包子了,简直赚大发了好吗。摊主越看越高兴,可没过片刻,他手里的这吊铜钱,就像突然蒸发的水汽一样,一下子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块石头。
“哎?”以为是自己眼花,摊主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后,他顿时跺脚,朝着还没走远的女子大喊:“艹,变戏法骗我,站住!”
女子回头一看,看那摊主拿着铁铲就朝自己追来,嘴里还骂骂有词,顿时吓到了,拿紧了剩下的一个包子就往前跑。
“快给钱,快还我包子!”不仅摊主,平日里收保护费的人也跟着追,女子被这场景吓得花容失色,眼见旁边窜出来人就要拦她,女子来不及多想,双脚离地就飞到了空中。
她这一飞,周围人都被惊到了,纷纷指着女主飞的方向议论纷纷。
“天呐,那是仙女吗?”有人第一次看到会飞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应是天重宗的仙子吧。”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听说了,咱们宁远城现在只有一位天重宗的仙人,且是位道长,没听说有仙子来啊。”旁边有人说。
他这话一出,旁边人的脸色纷纷变了:“这么说,刚才那是个妖女?”
颜知意将这些人的讨论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她亲眼见到那女子用点石成金术,所以看到女子飞起来后并不觉得惊讶。
同样,因为先前在书院里看了很多书,对这个世界有了大概得了解,所以她也并不觉得这些人的讨论有什么费解的地方。
和颜知意先前所在的世界不同,她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虽然同样也是世俗与修道并存。但这个世界的法则,却有极大的不同。
在原先的世界,修真的人不算很少,与世俗相比大概是三千比一的比例,因为能够觉醒灵根的人,大抵就是这个比例。而且修真的条件也不差,只要觉醒了灵根,有机缘,又肯努力,基本上都能修出个一二,更别提像她这种有世家大族作为资源平台的修真者了。
也正是因为修真者不算罕见,所以修真者的地位并不会在世俗中有多高,除非是那种实力很强的大能强者。
除此之外,原先的世界里,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修真势力,家族与宗教并存,就连看起来实力一般的皇权,都因某些原因和各大修真势力保持着同起同坐的地位。
但这个世界却截然相反。
颜知意从书中了解到,这个世界是直接从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过度到封建时代的。据说两千年前,这个世界的人还都过着原始的部落氏族生活。直到有一天,横空出世了一对夫妻。他们具有通天的法术,被世人尊为神邸。
他们也就是如今天重宗的创立者,他们横空出世后,选择了一部分具有灵根的人,带领他们创建了天重宗,又为人间选出了一位帝王,很快人间便进入了封建时代。两千年前朝代更迭不断,却唯独天重宗,一直巍峨屹立于昆仑山上。
天重宗制定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其中之一就是,这个世界的道法,只能天重宗的弟子学习。其他但凡修道的人都一律视之为歪魔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天重宗还在这世界上制定了一系列相当严苛的严刑峻法。而只要他们有指令,不管人间是哪一任朝代都必须无条件执行,皇权完全是奴隶于天重宗之下。
两百年前,早已不问世事的天重宗天尊突然又向人间下了一道指令。言道但凡有苟且通奸之事发生,男女全部处以极刑。一时间这个世界的绿帽子都少了很多。且办案官员和举报之人皆重重有赏。
颜知意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先前村民非要报官,衙差和官员又连堂都不上就要她签字画押了。
不过那什么天重宗还真是闲得慌,你说搞垄断就算了,连人间这些食色性也的事也要管,不会是那什么天尊两口子感情不好,所以才心生变态制定了这样的规则吧。
除此之外,这天重宗对内部宗门的约束也极强,弟子的一言一行都有严格标准,就连他们去了哪里,都有相应的管控。就比如说这宁远城,虽然离昆仑山不远,但一进入天重宗,哪怕你就是宁远城本地人,也不是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都需要相应的管控。
天重宗为了更好地监管人间,在人间的诸多城市都安置了弟子,这些弟子基本上都是当地官员的座上宾。陈炝是宁远城唯一一个天重宗弟子,他的职责就是负责监管宁远城的民生运作,以及处理城里的“歪魔邪道”。
颜知意深知,如果她在这宁远城显示出任何她是修道之人的迹象,又不能证明她是天重宗的人后,那么绝对会被认定是歪魔邪道。
是以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第一次在衙门里打退那些衙差,以及第二次潜进书院外,便再没使用过任何灵力。
她在宁远城落脚之后,就开始考虑如何寻找靡的事。
与此同时,那包子铺的摊主及附近的几个人都被叫到了衙门。
面对天重宗仙人的质问,这些普通黔首简直要吓破了胆,坑坑绊绊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就连炊饼铺的摊主,因为两家摊子距离近,也被提到了衙门,跪在地上稀里糊涂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当时,当时我摊子上正好也来了个十分俊俏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把铜钱递给我的时候,隔壁老张就指着那钱,说钱是这样的……”
陈炝听得终于不耐,大手一挥让人把这几个人扔出衙门。
然后他去了一趟天牢,楚云熙一身囚衣,听到他的转述和问话,冷然一笑。
“不是她。”
陈炝不解,“你怎么知道不是?”
楚云熙抬了抬眼:“因她从来不吃包子。”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为什么看到一个会道法的,就认定她是妖女?你自己,不也会道法?”
——
时值隆冬腊月,雨雪纷飞多日,瑞雪兆丰年,安宁镇的村民看着这适宜的雪景纷纷期待着来年的丰收。
然腊月十九之日,雨雪忽停,大地突然干裂,是为大旱。
刺骨的冷风下,安宁镇的村民眼睁睁看着突如其来的大旱,这场大旱之灾不仅突然而且极为凶猛,瞬间方圆百里的大地都成开裂之景。
此等异常,也惊动了昆仑山的天重宗。
天重宗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亲自下山查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有邪祟作乱。
村民在开裂的大地方圆百里内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最终有人在一处湖中发现了一条巨大又奇怪的蛇体。
道长盯着那大蛇看了很久,起初只觉得眼熟,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起来,道:“是鸣蛇。”
鸣蛇,见则其邑大旱。
只不过,这却是条没了双翼的鸣蛇。
第 77 章
深夜, 星空漫天。
北风簌簌,再粗壮的老树也有细细的枯藤, 那些细藤在寒风的压制下几欲断折。相比之下, 最粗壮的树干纹丝不动,一抹鹅黄色若隐若现,垂下的丝带在风中微微飘荡。
天上繁星闪烁, 颜知意平躺在树干上, 脸上愁容难消。
大晚上的,又是这么冷的天, 她可不是发神经跑到这树上休息来的。纯粹是她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而这宁远城制度比她想象地还要严谨, 再小的客栈, 入住都需要照身帖, 她这从异世穿过来的, 可不就是“黑户”。
倒也不是没考虑过不需要照身帖的“黑店”, 可既然都是“黑店”了, 那肯定会有其他的麻烦。思来想去,颜知意这才选择到城中一处矮山凑合一晚。
山上虽冷,好在她前几年跟着靡学了不少仙法。就连楚云熙。都在心血来潮时教过她一些。其中就包括这“暖风术”, 因着颜知意不耐严寒,鬼蜮里每每到了冬天,她都冷得不想出门, 甚至不想做饭。楚云熙看不惯, 便将这道他口中“小戏法”的法术教给了颜知意。
这道仙法若是用得好, 都可以直接把冰块变成沸水。只不过颜知意受制于灵力有限, 不能发挥全部, 但也足以把从头到脚的温度提高个二三十度了。
她现在担心的, 是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的问题。
首先是靡,尽管那只是很小很小的可能性,但是只要不是零的几率,颜知意都不会放弃。所以当下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寻找靡才是最重要的事。
其次是她自己,姑且不提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问题。就她接下来该去哪里,甚至该如何生活都是一个问题。
她知道因为自己先前在衙门里闹得那一遭,一定会遭到通缉甚至追杀。听说驻守在宁远城的天重宗弟子是一个叫陈炝的人,他的实力已经筑基期,比自己要高。
颜知意虽然没有与他正面交锋过,却也隐隐有直觉,那陈炝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
想到衙门里的事,颜知意的脑海里终于想起了楚云熙。想来他现在应该还是在衙门的牢房里吧,那个狗男人,平日里仗着高深莫测的实力,对她各种趾高气扬。现在倒好,他的法力竟然没了,这还真是一件大好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被冠上“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且与他苟且的女子还打伤一众衙差逃跑的男人,几乎可以想象他现在在天牢里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恐怕刑讯逼供都是轻的,说不定那些官差一个愤怒,直接乱刀砍他,结果发现人砍不死,又把他当成妖怪,各种折磨虐待那才叫一个精彩。
虽然他很有可能和自己一样,只是暂时失去了法力。等他恢复法力后,定然会大开杀戒,甚至一怒之下杀了她也说不定。
不过无所谓,颜知意心态好得很,只要能让他尝到被折磨虐待的滋味,就算小小地替靡,甚至替原主报一下仇了。
很快颜知意就把这个男人抛诸脑后,认认真真考虑接下来她要去做什么的问题了。
第一天第二天和第三天,扮作卖花女在宁远城三日游。
第四天,勾搭上了城隍庙一个小乞丐,让他帮忙打听消息。
第五天第六天……拿着小乞丐给她带来的信息,跑了五个地方,这五个地方都是小乞丐打听来的,说是有大蛇和美女出没的地方。
钱不够,她又典当了自己的一个玉手镯。她从小就喜欢奢华又不高调的首饰,双手的手镯、脚腕的脚环,还有耳坠戒指项链,都是看起来低调但又很名贵的价值。先前典给布庄老板的发簪,已经是她周身最便宜的饰品了。
玉手镯自然典当了不少钱,颜知意给了小乞丐不少,小乞丐带着他的小团伙跑得也卖力。可前前后后几天,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近十天下来,整个宁远城她几乎都找了一遍,仍是没有靡的踪迹。但她不会因此就颓废,毕竟如果靡也来到这个世界,她不一定会在宁远城。先前对宁远城地毯式的搜索,也只不过是为了不用做回头功。
而就在颜知意不落分寸地寻找靡的踪迹时,此时宁远城的官衙,也对颜知意进行了全城式的通缉追捕。
不仅颜知意,还包括那天吃霸王包子的女子。他们都被陈炝以“妖女”的身份,置在了通缉册上。
颜知意好几次险些被搜查的官差发现,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以免再跟这些官差起冲突。
为了抓捕颜知意和那个女子,陈炝几乎是费尽心神,在宁远城处处布局,但都一无所获。他甚至怀疑那两个妖女已经逃出宁远城了,第二个妖女的任何信息他都无从得知,只有第一个妖女,她的情郎还在这,才让陈炝没有或过于焦虑。
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后,陈炝阴沉着脸走到牢房,小心翼翼跟着他的杜伦已经会意,提前令人将牢房里的那个男人推出来吊在了审讯室里,审讯室里摆满了各种刑具,触目惊心。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楚云熙身上的各种刑伤痕迹,他的脸色也呈现出病态的憔悴,不难想象这几天他经历了什么。
陈炝执着鞭子,发泄似的朝他身上挥了几鞭:“快说,那个妖女现在在哪里?”
楚云熙吐出一口血,眉头紧皱,该死的,失去了法力,这句身体竟然也变得和肉体凡胎一样,每一分疼痛都顺着心脏传到了大脑神经中,疼得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闷哼声。
更该死的是,他的法力竟然一直恢复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鞭子、棍棒、烙铁各种残酷的刑具,这几天在他身上轮了个遍。倒也不是忍不住,比这更疼的多着去了,他都不知道忍了几千年了。甚至于当初被那群家伙困在伏羲大阵,伏羲之力冲击在他的身上时,也远比这区区刑伤痛上个千万倍。
只是环境不同,心态不同,承受力也变得不同。
楚云熙眼睁睁地看着陈炝发泄地把他的一根小指扳断,剧痛袭来,他抑制不住地叫了出来,该死,怎么这么疼啊。
这个卑贱的蝼蚁还在狰狞地问他“妖女”的下落,楚云熙痛得钻心,却还是只能微弱地回答了个“不知道。”
陈炝更怒,一想到三天前从天重宗传下的法旨,责令他五天之内把妖女抓到,更是又急又气,直接令杜伦折断了男人的十个手指,然后扬长而去。
十指连心,楚云熙咬牙忍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耳边杜伦边幸灾乐祸,边引诱地说:“年轻人,你看你那相好的都逃出去多少天了,可从来没想过来救你。你真就这么痴情,愿意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妖女受这么多活罪值得吗?”
楚云熙简直想骂人,身体上的凌虐他可以忍了。但竟然被误解为,他受这么多罪是为了颜知意那就不能忍了。痴情?这个词简直就是可笑。
他怎么可能对任何人有感情,他受尽折磨仍然不开口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里好不好?!
陈炝从牢房中离开,正是气急败坏地背手踱步在走廊,忽然一个衙差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禀报:“大人,出现了,出现了一个妖……”
“那个妖女抓到了?”陈炝惊喜。
“不,不是的,是城西一个妖兽,一只蓝色尾巴的野鸡妖兽出现在了城西公主坟……”
事情的原委在陈炝赶去城西公主坟的时候了解了大概。
公主坟是宁远城城西的一个林子,林子里坟墓不少不过,都是普通人家的坟地,可不是像它的名字一样葬了一位公主。至于它名字的来历已经无迹可寻了。
近来城西几个村子,屡屡发生怪事,先是谁家的吃的被偷了,后来连几岁大的孩子都失踪了,家属报了官,至今还没找到。
直到昨天夜里一个叫张多的混混喝多了酒,走岔了路走到了公主坟,醉醺醺地躺在一个坟墓前,正睡得香时,听到了儿童的哭声。那哭声直接把张多魂都吓没了,酒醒后发现自己处在荒郊野岭的公主坟,吓得更是六神无主,以为遇到了鬼。
张多平日里有几分小聪明,生怕自己动作太大惹来鬼的注意,所以他先是冒着冷汗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一看不要紧,他直接看到不远处,一只比正常家禽庞大了数倍的野鸡,一口一口吞掉了一个小孩。
而那小孩他也认得,可不是他邻居家的老来子吗。
今天下午那个小孩丢了,整个村子都在帮忙找,张多觉得麻烦,就跑去喝酒了,阴差阳错竟然见到了这么一幕。
张多几乎是借了祖上八辈的福祉,才硬是小心翼翼没有惊动野鸡精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一早,听到邻居的哭声,他心里害怕的同时又有些愧疚,就把这件事说了。
村民们本来不信他,直到他们在公主坟发现了小孩的本命锁,这才相信是妖怪作乱。
第 78 章
公主坟出现吃小孩的野鸡妖兽的事很快被上报到了衙门, 这才有了衙差赶紧跑来禀报的一幕。
“好啊,终于出现了, ”陈炝高兴地双眼放光。先前他还以为那两个女人都只是修歪魔邪道的妖女, 没想到竟然还和妖兽有关。虽然不知道她们中的哪个才是妖兽,但能抓一个是一个。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陈炝高兴地就带人去公主坟捉妖。
此时陈炝尚不知道, 他将遇到的, 是一个实力远远高于他的妖兽。妖兽不像修真人士那样,有明确的境界划分, 但很显然,那只蓝尾野鸡的实力, 最起码已经达到了辟谷期。
身边的衙差都被蓝尾野鸡杀死了, 陈炝几乎祭出了所有的法宝, 拼尽了全力, 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 他很快落了下风。
看着那只野鸡长开尖尖的喙就要将他的血肉碾碎, 陈炝脸色煞白煞白,哪里还顾得上一直以来自持的修真者的风度,哭着求饶命。
正是山穷水尽时, 一道寒光破开虚空,在风中穿梭,刹那间寒光现, 尚未反应过来之际, 野鸡一声哀鸣, 叼在嘴里的陈炝摔在了地上。
陈炝惊魂未定, 再抬头时, 眼前一抹玄衣掠过, 紧接着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身背箭匣,肩膀挎着弓,长枪持于手中的青年。
这青年剑眉星目,如松如竹,陈炝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熟,再注意到青年手中镶着七星的长枪,顿时恍然,喊了一声:“踏云峰主!”
然后陈炝生起满满的希望,踏云峰主楼左,乃是整个天重宗无人不知的存在。其一是他的修为,早在五百年前就勘破渡劫期,离塑造神体只差了一步。其二是他的为人,他虽掌管天重宗七十二峰中四峰之一的踏云峰,在天重宗地位极高。本该广收门徒,扩充势力,然后潜心闭关修炼。但谁都想不明白,楼左非但没有为了塑造神体安心闭关,反而留恋于人间,处处降妖伏魔。
不待见他的人说他傻,就算降再多妖又有什么用,不如好好闭关晋升。支持他的人说他心怀大义,是天下修道之士的楷模。
陈炝是属于前者,他从不觉得降妖除魔是修真人士最重要的事,晋升大能,塑造神体才应当是修真的最终目标。
不过再怎么三观相悖,有一点是肯定的,陈炝也好,众多天下修真者也罢,对楼左都是敬慕居多。
强者,无论在哪里,都是被崇拜的。
果然,楼左一出手,蓝衣立刻被降服了,趴在地上动也动不得。
楼左举枪就要刺向这只野鸡精。
陈炝赶紧拦住,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并非小人想要抢您的功劳,而是这只野鸡,小人已经向宗门上报了,所以,还请踏云峰主暂且留手,让小人把这只妖兽和她的情郎一起押进师门,再听候发落。到时候小人一定会跟宗门汇报清楚,抓捕这只妖兽都是峰主您的功劳。”
都说这踏云峰主性情清冷,又从不恋功,陈炝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到时候把这只妖兽押到宗门,他在汇报上就用文字游戏的方式,把功劳算到自己身上。反应踏云峰主楼左从不在乎这些。
楼左抬了眼皮,淡淡看了一眼这个自称是天重宗弟子的小道,慧眼如他,哪里看不出这人的小心思,不过楼左的确从不关心这些。
他所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功名利禄。
“不可。”仅言了两个字。
陈炝尴尬地神情一僵,试图再说些什么,楼左已道:“这只妖兽作恶多端,必须处死。若是由天重宗处置,哼,不过就是关在死海,至多再等个几百年,就以大赦天下之名放出来,再行害人之事。”
原是因为这个,陈炝试图劝解,奈何楼左铁了心要杀死这只妖兽,陈炝见到楼左已经有些愠怒,识趣地不再多言,就是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宗门给他的法旨,是让他把活着的妖女和其情郎押到宗门受处,眼下这妖兽变的妖女就要被杀,他也只能带死的回去了。
不过总比一直抓不到强得多。
正是此时,狂风大作,乌云卷日,一条巨兽在空中隐隐现现。
陈炝面色微变,刚要说什么,就见原本面无表情的楼左倏然凝了脸色,收起那即将刺中野鸡妖兽心脏的长枪。留下一句,“看好这只妖兽”后,就以瞬闪的速度离开原地,朝着那巨兽的方向追去,仿佛慢了一秒就是天大的失误。
陈炝摸了一把汗,他虽然是天重宗不入流的小弟子,却也知道这只巨兽意味着什么。
远古凶兽,九爪应龙。
九爪应龙以食人为生,作恶多端,曾一度搅得天地不得安宁。两千年前,楼左以一己之力将其收服,而后九爪应龙被关在了死海中。本应是无期之刑,然十三年前,天重宗忽然下了一道法旨,以“徳披天下”的名义,宣布放出九爪应龙。
据说,天尊殿前,楼左为了阻止放出九爪应龙,公然挑衅天尊,言辞激烈,最后被罚两百道雷鞭,是为有史以来天重宗所行最残酷的刑罚。
受了雷鞭后,楼左重伤在身,更无法阻止九爪应龙的释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凶性更甚的妖兽被放出死海。
而后几年,楼左于踏云峰养伤,几乎销声匿迹,一直到三年前,才有人在收服妖兽的现场认出了楼左。
当年的九爪应龙被释放出死海后,不出楼左所言,他的凶性远比当年更甚,他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吃掉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可不知为何,就算如此天重宗也没有拿出什么反应。
等到楼左重出踏云峰时,已经过去了十年,九爪应龙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老百姓。楼左定是自责的,所以他三年里,一直在追杀九爪应龙。
眼下那只九爪应龙出现地还真是时候,陈炝悄悄松了口气,高兴地拿出缚妖索将蓝尾野鸡绑起来。
—
颜知意是在隔天去城里购置食物的时候,从张贴的告示里知道发生在公主坟的事。
告示里一段公文,言道逃出衙门的妖女已抓,是一只蓝尾野鸡妖兽。
颜知意有些无语,这群官差还有那什么陈炝,实在是搞笑抓了只妖兽就当成她了?她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哪里就像妖兽了?
只是当她看清公文里对抓到的妖兽的细致描述后,大脑却是“轰”地一下炸裂。
蓝尾野鸡?
是那只当初在幻境里,跟苍乾一道抓捕靡,甚至最后还害得靡掉下沼泽的野鸡精?
颜知意心下难以平静,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当初被那嗔念业障吞噬后来到这异世的,不仅仅是她和楚云熙,还有那只蓝尾野鸡。靡她,定然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只不过当下宁远城她都已经快找个底朝天了,靡她显然不在这里。当下她需要做的就是离开宁远城,前去其他地方继续寻找。
只不过因她之故,宁远城最近的防守着实过于严谨。就连城门都布下了阵法。颜知意还没有那个信心,可以轻而易举穿过阵法离开宁远城。
不过看这公文上的说法,那陈炝俨然已经认定了抓来的妖兽就是她,还说不日就将妖兽押至天重宗。到时候陈炝一走,宁远城自然就没有修道之人,她想离开不还轻松地很。
幸而陈炝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公文发布的当天下午,他就迫不及待把妖兽押到天重宗,当然还有楚云熙。
颜知意挤在围观的百姓中,看到从官衙里出来的一队人,中间之人她没见过,但听周边百姓低声的交谈,便知此人就是陈炝,天重宗七十二峰百香峰门下的弟子。
再往后就是前后两个囚车,前面的囚车关着一只体型大如猩猩的蓝尾野鸡,可不就是颜知意见过的那只要杀靡的妖兽。她也听闻了这蓝衣最近害了不少孩童的事,有受害者家属的百姓,都恨不能上来把她千刀万剐。
后面的囚车随之出现在她的视野,颜知意怔了怔,一时间竟不敢确信,囚车里那个蓬头垢面,满身血迹的人,是不是楚云熙。
囚车经过她的时候,楚云熙似乎有所感应,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猝不及防的视线交接时,颜知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冷笑。
颜知意心下一紧,这人不是已经失去法力了吗,怎么还能轻易从人群中注意到她。以他的为人,这时候十有八九会指认她。怎么办?溜!
颜知意避开视线,没有任何迟疑地离开了此处。
*
当天下午,颜知意就离开了宁远城。她把手中的地图反复看了数遍,这宁远城三面环山,唯有朝北的方向,是通往其他州城。前路未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一直秉承着低调行事的理念。说起来,这还是颜知意穿书后的十几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行走江湖”。先前她一直生活在颜氏家族,从未离开过家门半步。后来就是在鬼蜮里困了五年。如今终于体会到了一次游历天下的感觉。
只是偶尔遇到不平之事,她也没办法袖手旁观。就比如说她在离开宁远城走了大概三四天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寺庙,本是想着借宿一晚。却不想那寺庙的方丈,竟是个凶残歹毒的采花贼,一生不知玷污了多少女子,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后来更是杀了原先寺庙里的一众方丈僧人取而代之,白日里以诵经礼佛的假象迷惑世人,晚上又化身凶恶的采花贼,若有年轻姑娘前来借宿,十有八九会遭他毒手。
采花贼扮作的淫僧见颜知意生得貌美,又是独身一人借宿,哪里能不起歹心。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这次他却碰上了硬茬。
采花贼的武功虽然极高,但在通晓道术的颜知意面前,还是很快就招架不住。最后颜知意直接废了他的武功和命根子,把他以及其犯罪的证据丢在了官衙门口。当年官员抓捕采花贼多年不得,这天降功劳,哪里不欢欣雀跃,很快就上报朝廷,将采花贼绳之以法。
除了行侠仗义,颜知意还做了好几起“斩妖除魔”的义事。她修为不算高,但过去五年在幻境里倒是跟靡还有其他人学到了一些修真者很难接触的高端法术。按照修真界对妖兽的划分,以她现在的本事,基本上是可以对付得了。
但是各种事情耽搁下来,她走了足足一个多月,才走了几个地方。
这日她拼尽全力,终于将为祸弥河两岸多日的水猴子杀死,两岸的民众,甚至包括特地赶来的父母官,都一改先前的态度,一口一个“女侠”的称呼颜知意。
需知就在两天前,颜知意刚出现在此处时,因为使道法救了一个差点被水猴子害死的小男孩,又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天重宗的人,还被当地人认为是“妖女”。没办法,颜知意只能跟当地人立下生死状,然后带着当地二十个胆大又有武功的男人去杀水猴子。
这只水猴子论起实力至少是五阶妖兽的水平,所以可想而知,颜知意对付起来有多难。跟她一起杀水猴子的二十个壮汉,也死伤大半。
最后颜知意半跪在岸边,都快站不起来了。但听到周边的欢呼声,感谢声,她还是觉得很值得。
这当地的父母官不似宁远城的季大人那般昏庸,或许是他本来就不很赞同,天重宗将世界一切天重宗之外的修真者认定为邪魔外道的说法。所以他非但没有接受下属的提议,与颜知意划清界限甚至将此事上报天重宗,甚至还特地,在颜知意伤好之后大摆筵席。
筵席上酒杯交错,气氛热烈。颜知意喝了两杯,被问及来历时,她笑着说,自己来自冀州城。自是无人知道冀州城的,颜知意也没再解释。假意托醉之后,告别筵席上一众人,牵着枣红色的骏马就飘然而去。
她这一走又是十日行程,每至一处新地方,必然是要先留下查查消息,寻找靡的踪迹。那些乞儿是她最可用的帮手,他们的消息快又广。这么看来,很快全天下的乞儿都能认识她了,她有时候甚至都觉得自己别修真了,干脆成立一个丐帮,学那黄蓉做丐帮帮主吧。
这日她牵着马儿来到了巫溪,靠着先前降服弥河水猴子的功劳,颜知意终于拥有了照身帖,她在这个世界也不算是无身份的人了,当下就光明正大住进了客栈,在告别多日的床榻上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颜知意就被一阵鞭炮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扒拉开窗户往外一看,顿时就醒了,嘿,原是娶亲的队伍。看这排场还挺大的。
隔得虽远,底下围观群众的交谈声倒是比较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路人甲:“这是谁家娶新娘子啊,排场这么大。”
路人乙:“这你都不知道,这是拾音仙子家的大公子娶亲,排场能不大吗!”
颜知意本来兴趣缺缺,一听到“拾音仙子”的名头,立刻起了精神。她如果记得没错,这拾音仙子应就是驻守巫溪的天重宗人。
而且她跟之前宁远城的陈炝可不一样,那陈炝只是天重宗七十二峰其中之一的一个普通弟子。而拾音仙子的身份,是天重宗那两位天尊的长女。
十八年前,拾音仙子因缘际会,与凡间一名书生相爱。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天重宗第一禁令就是,严禁私相授受。天重宗上下所有修道之人,姻缘一事全部由两位天尊指定。据说拾音仙子一事一出,其母梓离天尊当场就要杀了她和那个书生,幸被其父九州天尊拦了下来。
后来许是天尊念在血脉相连的份上,并没有对拾音仙子做出什么处罚,反而同意了她跟书生的婚事。
至此,拾音仙子便在书生的老家,也就是巫溪驻守了下来,成为当地信奉的神女。
一晃十八年过去,拾音仙子生下了两儿一女,今日娶亲的,正是拾音仙子的长子。新娘听说是一个小商户家的女儿,貌美贤淑。这排场,足以见得拾音仙子一家对长子婚事的满意。
颜知意好奇之心顿时升起,她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日子了,见过娶亲的,还没见过修仙之家娶亲的。她倒是挺想看看,那位出身不凡的拾音仙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是怎样优秀的读书郎,能让堂堂天重宗天尊之女下嫁并生儿育女。
颜知意收拾妥当之后,就出客栈跟着送亲的队伍走。
没走多远,送亲队伍停在了一处气势恢宏但又不失温柔写意的府邸面前。府邸牌匾写着“即墨府”三个烫金大字。这拾音仙子看上的书生,居然还是个罕见的复姓。
颜知意看了一会牌匾上的姓氏,回过头来新娘子跨过了火盆,由新郎牵着走进了院子。接着就听管家声音响起:“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我家大少爷大婚,老爷主母欣慰。为了感谢父老乡亲一直以来的信奉,特地包下城中所有酒楼,请所有人筵席三日。”
一听这话,原本只是围观的民众顿时欢欣雀跃了起来,纷纷高喊仙子大义,即墨先生大义。一堆祝福语下来,纷纷跑去了附近的酒楼吃饭。
等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即墨府前也安静了很多。
颜知意往前走了几步,犹豫着要不要偷偷溜进去看看热闹。但又怕被那拾音仙子发现,惹来麻烦。
正是颜知意犹豫时,忽然耳边听到一个轻俏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好好看啊,你是我们家宴请的宾客吗。”
是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小姑娘,应当是七八岁的年纪,头上扎了两个啾啾,又漂亮又可爱。她从院子里刚跑出来,就看到门口犹疑的颜知意,立马两眼放光跑了过来。
随后管家也跟了过来:“三小姐,您怎么跑出来了。”
“我帮爹爹看看还有没有客人。”即墨绵认真地说。
“哎呦我的三小姐,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好,您快回去吧,客人全都来了,再等一会就该是大少爷拜堂的时候了。”
“那这位漂亮姐姐呢,这位漂亮姐姐不是我们家的客人吗?”
得到了管家和当事人的双重否定,即墨绵垂下脑袋,忽然轻轻拽住颜知意的手:“漂亮姐姐,你想和我一起去看大哥拜堂吗?”
颜知意只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意思,笑着点头。
即墨绵拉着她就走了进去:“那太好了漂亮姐姐,你快跟我一起进去吧。”
管家本想拦,但想了想毕竟是三小姐请进的人,而且又是大少爷大喜的日子,所以还是没有阻拦,任由颜知意被即墨绵带了进去。
这即墨府不是很大,三进三出的院子,刚一进门就看到宾客簇拥下的新郎新娘正走进厅堂。厅堂里一男一女分坐于两侧,应当就是拾音仙子和她的丈夫了。
远远看着,这拾音仙子容色极美,眉眼皆如染了墨的画,清纯优雅。她旁边的男子,模样同样卓越地没话说,不过看起来稍微年老一些,毕竟是肉体凡胎。
“三妹,你刚刚跑哪去了,我可好找。”就在这时一个半大的少年走过来拉住即墨绵,明显松了口气。
即墨绵“咯咯”笑了两声,指着颜知意:“二哥,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即墨邯抬头一看,正好对上颜知意浅笑的眼睛,少年“唰”地一下子,立马红了脸庞。
好,好美的小姐姐!
这兄妹二人的审美出奇的一致。
即墨邯也顾不得妹妹了,傻笑着说:“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我妹妹的朋友吗?”
颜知意:“……”
这拾音仙子的二儿子,是个小色胚?
看着一脸惊艳,个头却还只到她下巴的小少年,颜知意实在没办法沉下脸,于是只能呵呵笑了两声没搭话。
即墨绵聪明地很,高兴地拍起小手,露出奶白的牙:“太好了,我给二哥也找了一个媳妇。小姐姐,等我二哥长大了,就让他娶你好不好。”
颜知意:“……”
这兄妹俩是怎么回事!
颜知意深深觉得,她就不该凑这个热闹的。这拾音仙子又是什么品种,怎么就生出这么一对脑洞大开的儿女。
见即墨绵还在喋喋不休,颜知意轻轻一笑:“绵绵,你二哥今年几岁了?”
“十岁。”
“那好,我十三,所以不合适。”当下人们还是普遍喜欢男大女小的。
但颜知意低估了这对兄妹的想法,只见即墨绵掰着手指,认认真真地算:“二哥十岁小姐姐十三岁,那就是小姐姐大了二哥三岁。太好了,女大三抱金砖,小姐姐你觉得我二哥可以吗?”
“……”
算了,不跟两个比她小的孩子计较。
正是这时候,拜堂之礼开始了。这对兄妹停下了聒噪,随着一声“送入洞房”,拾音仙子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深刻。
满堂宾客祝福。
然就在这时,天上狂风大作,阴云密布。
转眼间,虚空中出现了数个身形。
第 79 章
电闪雷鸣间, 云中的人影渐渐清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原本的拜堂不得不因此停了下来。
拾音仙子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神情先是有些肃穆, 喜色敛入眉眼,率先走了出去,即墨川则跟住她。
拾音仙子出现在庭院刹那, 原本从云中闪出身形的一众人也都分散落在了即墨府的各处。屋顶、院子、天井, 浑然成了包围之势。单(shan)傲和楼左停在了半空中。
参宴的宾客对突然出现的天重宗仙人们,顿时又敬又怕, 纷纷瘫在地上跪拜。
即墨绵小脸紧张,跟着二哥一起来到父母身后, 被即墨川紧紧护在怀里。
颜知意从这从天而降的一群人衣着前的标志中, 看出他们是天重宗的弟子。她第一反应就是, 天重宗派人来祝贺拾音仙子娶儿媳妇的。可是看这架势, 这氛围, 颜知意心里总有些不安。
单傲冷漠地看着拾音, 神情冷酷又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幸灾乐祸,不等拾音仙子问话,他就大喝一声。
“天尊懿旨, 西华峰峰主拾音,屡次触犯宗规,罪不容诛。立刻押回宗门受审。即墨川、即墨信、即墨邯、即墨绵父子四人, 就地正法。”
拾音惊呆了, 她料到自己最近做的一些事会惹来天尊发怒, 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她绝不相信, 天尊会下这么残酷无情的懿旨!
单傲面对她的质问, 神色未变:“拾音, 天尊懿旨已下,我劝你就别挣扎了。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受审,说不定天尊还能网开一面。但若是你负隅顽抗,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顿了顿,单傲又若有所思地暼过目光看了一眼身侧的楼左,冷哼一声:“就算你怀疑我假传懿旨。那楼左也在,他也是奉天尊懿旨而来,你难不成还怀疑他吧。”
楼左至始至终神色淡然,等到单傲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他轻轻颔首,并未言语。
拾音脸色一白,她看着单傲身侧的楼左,终于有些慌张了起来。踏云峰峰主楼左,是人人皆知的孤傲,他从不会与任何人来往,更何况他与单傲积怨颇深。如今他与单傲一同来抓自己,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尊的懿旨是真的!
单傲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拾音的神容反应,随后抬手一挥,身后就有两名手下提起剑朝拾音仙子而去。不过他们尚未靠近,就被拾音仙子卷起的红绫甩了出去。
单傲厉声道:“拾音,你要抗旨?”
拾音收回红绫,态度中有了一丝恳求:“单傲,我可以先跟你回去。等回天重宗之后,我也会向两位天尊解释清楚,所以,能不能请你暂且放过我的丈夫和儿女,等我见了天尊之后再说?”
“天尊懿旨已下,今日我必须要取走这几个人的性命。至于你,也必须要跟我回宗门受审。”
拾音沉默良久,她心知以单傲的性情,今日之事必将无法善了,只能叹口气说:“那这些宾客,还有仆人丫鬟,你总能先把他们放了吧。”
单傲正想说什么。沉默许久的楼左忽然开口了:“让他们走吧。天尊的懿旨中,并未提及其他人。”
单傲冷笑一声,轻视地瞥了一眼底下这些噤若寒蝉的凡夫蝼蚁,“全都给我滚!”
一众宾客还有仆从丫鬟,见此情景哪里敢继续待在这里,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颜知意想了想,也跟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只不过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刚出即墨府就跑得远远的,而是爬上了即墨府外,一棵大树上藏了起来。
这个视野刚好看到即墨府里发生的情况,又不会轻易被发现。
此时即墨府中,除了单傲楼左等一众天重宗仙使,就只剩下拾音仙子一家,哦还有那个一脸茫然的新娘子。
新娘子的盖头已经揭了下来,露出一张娇美的容颜,此时正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拾音仙子叹了一声:“凤儿,你也回家去吧。你与信儿婚礼未成,算不得夫妻,自然也就不算我即墨家的人。今日之事,也与你无关,回去之后,代我向二老告罪,从今以后你仍旧是未嫁之身。”
新娘子被这么一说,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微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即墨信开口道:“凤儿,你回家去吧,是我对不住你,与你有缘无分。你若留下来,只会受到牵连。”新娘子犹豫再三,看着满院凶神恶煞的仙使们,终是下定决心,朝着拾音仙子和即墨川鞠了一躬,然后小跑出去。
再无无关人士。单傲大手一挥,责令下属动手。
拾音仙子目光一凛,心知今日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咬了咬牙,幻出佩剑逼退两个朝她袭来的天重宗门人。
即墨川护着三个孩子在身侧,看得出他虽是一手无缚之力的读书人,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天重宗门人却并无惧意。
原本不大的庭院里瞬间陷入了打斗中,拾音仙子本就是天重宗排的得上名的高手,她以一己之力,很快就将一众虾兵蟹将逼得节节后退。即墨信这些年在母亲的培养之下,虽然道法不是很高,但武功练得却不错。他见母亲困于打斗中,没有犹疑也拿出趁手的兵器,护在弟弟妹妹前边,与试图偷袭他们的人打了起来。
战况一时间难解难分,单傲微微皱眉,“楼左,你就在这里看着吗?”
楼左没说话,望着身形纠缠在众人中的拾音,缓缓拿出了七星枪,脚踏御风朝拾音而去。
枪口逼近的那一刻,拾音注意到。忙侧身避开,并挑起手中佩剑,两种兵器相碰,发出沉闷而响亮的一声响。
树头上,颜知意面色沉重地看着发生在即墨府的打斗。她心里有很多疑惑,这拾音到底触犯了什么宗规,才让她的父母,也就是那天重宗的两位天尊,在其子大婚之日派人要杀了她的夫君儿女,还要把她给抓回去受审。
不过她更关注的,还是这拾音仙子能不能保住自身和她的夫君儿女。许是方才和即墨邯即墨绵兄妹短暂地相处了一下,私心里颜知意是希望拾音仙子能够躲过此劫的。
而这拾音仙子的道法果然极其高深,如果她记得没错,拾音应该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对付起这些实力和她差不多的蟹兵蟹将,明显绰绰有余,甚至她还留了一手,并没有对攻讦她的人下死手。
但当那个叫楼左的男子加入战局后,拾音仙子明显吃力了很多。这两人同为渡劫期的修为,本是实力不相上下,可拾音毕竟势单力薄,还要分心牵挂着丈夫儿女,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知意总觉得,那个叫楼左的男子,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两人交手时,他应当是比拾音厉害些,但总会在过招中留些破绽,让拾音不至于落了下风。
那边即墨信也把弟弟妹妹护得好好的,但身上也受了几处伤。
如果战局就这样,那拾音还是很有希望保护住她的夫君儿女的。
但正是这时,单傲看着纠缠打斗在一起的拾音和楼左,冷笑一声,祭出了自己的法宝翻天印,直接打向拾音。拾音躲闪不及,被这翻天印打中背部,直接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了柱子上,然后又重重摔落下来,吐出一大口血,伤势极重。
正与她交手的楼左也被翻天印余力所伤,往后退了很多步,枪尖在地上掠过,划开一道长长的缝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把她给我绑起来。”
单傲一声令下,就有属下拿着缚仙绳要把重伤在地的拾音绑起来。
“住手!”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身着白衣的女子仙女般落在了拾音面前。
颜知意定睛一看,咦,这不就是前段期间在宁远城,那个买包子没给钱的女子吗?她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什么情况。
“是你,寻月,你来这里干什么?”看到来人,单傲皱了皱眉,这些人明显都是认识的。
寻月挡在拾音前面,温柔面容满是紧张,她没有立刻回答单傲的话,而是担忧着看向拾音:“姐姐,你还好吧。”
拾音脸色苍白,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口,喉头一股血气就涌了上来,她咳嗽两声没能说出话来。
见状寻月连忙蹲下来查看拾音的状况,发现她竟是被翻天印所伤,顿时心生怒意:“大哥,你怎么可以用翻天印来对付姐姐,你也太残忍了。”
翻天印一出,便是天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可现在单傲却把它用在了血脉相连的姐妹身上,饶是寻月早已知道他的冷酷无情,此时也不免有些寒心。
“那是她自找的。”单傲冷冷道。“寻月,今日之事你若敢插手,我必会如实禀报天尊。难道你觉得,仗着父尊母尊对你的宠爱,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寻月脸色一白,她哪里听不出单傲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只是涉及拾音,她不能不管。
“大哥,你要如实禀报便如实禀报。但是现在,姐姐的事我必须要管。父尊母尊的懿旨,只是让你押她回去受审,可没说让你用翻天印伤她。”
“她冥顽不灵,抗旨不遵。我不用些手段,她能乖乖回去?”单傲鄙夷地说,真是幼稚。
“我可以跟你回去,”拾音勉勉强强撑住身子,面色凄凉,“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我的夫君和儿女。单傲,我求你,哪怕让他们跟我一起回宗门,我一定要先向父尊母尊说清楚。”
“天尊懿旨,就地正法。”单傲丝毫不为所动。
寻月急了:“大哥,父尊母尊下懿旨之时,只是在气头之上,况且姐姐并没有犯下多大的错,你就通融这一次吧。”
“错误不大?”单傲好整以暇地看着寻月,勾起笑,“她私放竹山十二妖道在先,并杀了竹山仙使路金,擅取佛子血给即墨川续命在后。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大罪。”
寻月被他说得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绞尽脑汁希望能说出什么来反驳。
这时即墨川从儿女身边走过去,坦然道:“单傲,你说拾音她私放竹山十二妖道。但是你知不知道,那竹山十二妖道,从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是当初举告他们的路金,才是真正的作恶多端,且罪证确凿,拾音才杀了他。至于佛子血,这的确是拾音做错了。但这件事的根源在于我,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但与我的几个儿女无关。”
寻月连忙说:“是啊大哥,竹山十二妖道之事我也听说了,本就是那个叫路金的有错在先。拾音姐姐这么做无可厚非。至于佛子血,姐姐她是救夫心切,但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楼左,你说是不是。”
她也是太着急了,想到楼左和单傲一同奉懿旨前来,下意识看向楼左,眼里尽是恳切。
楼左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单傲,此事应再向天尊禀报一下。”
“天尊的懿旨已经很清楚了,”单傲语气里含了几分薄怒,“寻月,楼左,难道你们都想抗旨?”
寻月脸色忽喜忽僵,她没想到楼左竟真的愿意为她们说话,却也没想到单傲真的如此绝情。
就在这时,单傲的眼里掠过一丝冷冽,与此同时,翻天印再度祭出,转瞬之间,翻天印打在了即墨川身上。
这实在是太突然,就连楼左都没反应过来。
寻月一愣,就听到拾音撕心裂肺的声音:“夫君!”
即墨信、即墨邯、即墨绵也同时惊呼:“父亲!”
兄妹三人跌跌撞撞地扶起即墨川,肉体凡胎的即墨川哪里受得了翻天印这一击,当下已是五脏六腑俱碎,连浑身的筋脉骨头都断裂错乱,看着三个儿女,即墨川用尽最后的力气笑着说:“孩子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又挣扎着看向不远处被一众仙使拿剑包围着的拾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终究,他的手没有抬起来,重重垂了下去,合上了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即墨绵扑在父亲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即墨信和即墨邯兄弟二人也嚎啕痛哭。拾音仙子更是绝望不已。
“给我上,把他们三个全杀了。”单傲又是一声令下,众人再度攻讦起那三兄妹。
即墨信来不及悲伤,拿起武器就跟这些人再度打了起来,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但父母之仇和保护弟妹的信念,也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一时间那些仙使竟然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单傲目光一凛,又是要祭出翻天印。寻月连忙喊道:“不可,大哥!”
拾音也注意到了单傲的举动,她大吼一声,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顿时拍地而起,卷起红绫缠住了单傲,单傲不得不暂时收起即将祭出的翻天印,与扑杀上来的拾音展开打斗。
这要是往常,拾音哪里不是单傲的对手,可她受了重伤,本就是强弩之末,几个回合下来,很快就不是单傲的对手,全凭一股恨意支撑着她。
“大哥!”两道惊呼声和一道惨痛声同时响起,原是即墨信,为了保护弟弟,被一个天重宗的弟子活生生砍掉了一条胳膊,场面简直不忍目睹。
拾音一看,心中大痛:“信儿!”
寻月也被即墨信断掉的胳膊逼得下了决心,只见她飞身向三兄妹面前,挥剑打退了几个天重宗门人,把他们牢牢护在了身后。
单傲大喝一声:“寻月,你竟敢这么做,天尊必然饶不了你。”
寻月面色坚定:“大哥,信儿他们也是我们的晚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他们我救定了。”她心知,若是自己再不出手,这三兄妹真的要被杀了,到时候拾音该怎么办啊。
拾音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一眼,而后更是拼尽全力,继续与单傲厮杀。
寻月将三兄妹收在灵戒中,从攻讦的人群中奋力杀出一条出路,往外面飞去。那些天重宗门人自是追了上去。不过他们刚有行动,就听一声巨响,然后面前一阵浓雾,生生让他们的步子停了下来。
看戏看到现在的颜知意:唉,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了。
幸好她之前在鬼蜮闲得无聊时,学着前世电视里的招数,研究了类似于烟雾弹的东西,又配合特殊的仙法,烟雾弹一放,释放出的浓雾会暂时让这些身负道法的天重宗门人失去行动力。
不过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她自知没有一挥手就排山倒海的实力,所以放出烟雾弹后,就赶紧追着寻月的方向追去。
单傲大怒,面前的拾音几乎已经遍体鳞伤了,却还要撑着一口气跟他纠缠厮杀?单傲看着那些被烟雾弹限制行动力的天重宗门人,骂了一声废物,随后间隙中看向楼左:“楼左,你速去把他们追回来。”
楼左抬了抬眼皮,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是单傲说什么,他才去做。现下既然单傲让他去追,他也没说什么,只提起银枪追了出去。
第 80 章
半个时辰后, 楼左轻轻松松追上寻月,把她拦了下来, 两人在乌漆嘛黑的林间对峙。
寻月紧紧按住手指上佩戴的灵戒, 厉声道:“楼左,难道你也要赶尽杀绝吗?”
颜知意追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寻月和楼左对峙的场面。
她这一路也思考了很多, 想起她之前从藏书阁看到的有关天重宗的介绍。说那天重宗天尊有两女五子, 长子单傲为天重宗少宗主,长女拾音是西华峰峰主。年龄最小的寻月是明月峰峰主。所以拾音单傲还有寻月, 他们其实都是亲兄妹。
至于这楼左,颜知意也略有印象, 天重宗十大高手之一, 踏云峰峰主。
据说, 这是个十分孤傲淡漠的一个人, 一生以降魔除妖为己任, 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从不与任何人结交。
那么,就是这么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会大发慈悲放过即墨三兄妹吗?
“命令所在, ”楼左淡然说出这四个字,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上手杀人就是。
寻月冷笑道:“好一个命令所在,我怎么不知, 一向怼天怼地的踏云峰峰主, 会这么听话地服从命令。”
整个天重宗谁不知道, 踏云峰峰主楼左, 不仅是最孤傲的存在, 也是最狂妄的存在。别说普通弟子了, 就是天尊的几个儿女,哪一个不对天尊敬畏有加,唯命是从。偏偏就这楼左,几千年来不知道忤逆了天尊多少次。就拿上次释放九爪应龙之事来说,天重宗可是传遍了,说那楼左是怎样在天尊殿上言辞凿凿,反驳天尊旨意的。
楼左很久都没有说话,不免让人觉得是被寻月说得哑口无言,事实上他是在认真思考,“寻月,天下之大,尽是天重宗势力所及之处。你能救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
“所以呢?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不成?”寻月微红了眼,反问道。
楼左摇摇头,有些叹然道:“你同我一道,把他们带到天尊殿,为他们求情说理,尚有一线生机。”
“不行,”寻月缓缓摇了摇头,往日里总是温柔淡雅的玉容此时异常玲珑,“父尊或许会放了他们。但母尊,她一定会杀了他们的。我不能带他们回去冒这个险。”
寻月想起往日里姐姐拾音对自己的各种宠爱照顾,更是坚定了心思,无论如何也要拼尽全力保护好拾音姐姐的孩子们。
她见楼左没有说话,笑了笑又道:“楼左,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次来抓姐姐,怕也是违心之举。你应当明白,如果把他们带回天重宗,那就相当于把他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当真忍心吗。”
此时寻月心里多少存了几分试探,她与楼左接触并不多,很多事都只看在表象。真要说来,她并不清楚楼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很快,寻月就失望了。
她高估了楼左的善心。
对于一心抓捕九爪应龙的楼左来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天尊临时下达的这个懿旨完成,然后他才有时间精力继续去找九爪应龙。
“一个多月前,因为你我跟九爪应龙失之交臂。”想到九爪应龙,楼左也就难免想起了那件事,有些怨怼地开口。
提及此寻月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她面色红一片白一片,但还是坚持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这件事干什么,当时我又不是故意的。难道你现在,就要因为那件事,非要跟我动手。”
直到现在寻月一想到那件事还是有些臊得慌。她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天重宗,对世俗的很多了解都仅限于话本。
就在一个多月前,她实在耐不住性子,偷偷离开天重宗到了世俗,打算先在其他地方玩一通,然后去巫溪找姐姐的。
可是她没想到,世俗竟然这么热闹这么喧哗,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她被一个包子铺吸引了,但是吃包子却要需要用“钱”来交换。寻月对钱没什么概念,身上自然没有,幸好她会点石成金术,将石头变成了银钱。
然而很快就被发现了。她被卖包子的摊主追着要钱,实在没办法只能飞出重围,却没想到飞得太急,刚到一片荒山上,不小心就跟一个同样飞得着急的人撞上。两人齐齐跌了下去。
后来才知,跟她相撞的人是楼左,那也是她跟楼左第一次相遇,很不美好。因为楼左非说他正在追九爪应龙,眼见就要将它绳之以法了,却被寻月给撞到,然后九爪应龙趁机逃了。
寻月很委屈,跟楼左还吵了一架。
直到楼左指责她:“你知道吗,九爪应龙平均每天至少都要吃掉三个人。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就是因为你的父母,他们为了一己之私,非要释放九爪应龙,导致这十三年里,已经有几万人失去了生命。现在我好容易就要把它抓住,就是因为你,它又跑了。它跑出去一天,就是三条命,十天,就是三十条命。明月峰主,你当真和你的爹娘一样,只会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漠视生命。”
当时寻月真的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更是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
当日两人不欢而散,现在楼左又提到那件事,所以寻月很有理由怀疑,楼左是因为还记仇那件事。
楼左从寻月的神情里看出她的猜测,他淡淡道:“若是应你放过他们,天尊必会借此对我降罪。到时候,你可以降服九爪应龙吗?”
原来他是担心,放过即墨三兄妹会让天尊降罚,耽误他抓捕九爪应龙。可寻月却没法子应下,姑且不说天尊若是降罪,她受到的惩处只会比楼左严重,就算她有幸逃离,以她的实力,也远远不是那条九爪应龙的对手。
普天之下,除了楼左,有能力的不想或者不敢去抓九爪应龙。想抓敢抓的又没有那个能力。寻月心中凄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的对话也被藏纳在灵戒里的三兄妹听到。即墨信断了一只手臂,血哒哒地淋在灵戒里,他疼得几度想要昏厥,全凭一股执念才撑住意识。安抚了惊惶的弟弟妹妹,即墨信咬牙喊道:“把我交出去吧。”
寻月确定了两遍,才小心翼翼地把即墨信从灵戒中放出,看着伤重至此的侄儿,寻月更加难过。身为长兄的即墨信即使在重伤之际,也依然十分稳重坚定。
他求楼左,抓他一个人去天重宗,放过他的弟弟妹妹。
以楼左的能力,绝不可能追捕不到寻月,如果他回去复命,说是没有追到,那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站出来。
楼左沉默良久,最终答应了下来,而后寻月用点石成金术,将旁边的两棵树变成即墨邯和即墨绵的模样。她此举,无疑是让自己罪加一等,但这样做最起码能暂时救下两个孩子。
没有给三个孩子多少的分别世间,单傲和其他天重宗弟子随时都可能追来。寻月将灵戒置放在术法中,对里面的两兄妹说:“邯儿,绵儿,姑姑在灵戒上布了术法,它会带着你们一直朝北的方向而去,两天之后就能停下来。到时候不管你们在哪里,记住,一定不能暴露出你们的身份。哪怕是混在乞儿之中,也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灵戒就自动往北面的方向飘去,寻月掩下眼里的担忧,看了一眼楼左,颇有些复杂地说:“多谢。”
不管怎样,正是他的一念仁慈,自己才有机会送走即墨邯即墨绵两兄妹。
等到寻月等人离开了此处后,在山石后面躲了很久的颜知意终于探出头来。她看了一眼寻月等人离开的方向,又望向与之相反的,灵戒漂移的方向,最终下定决心朝着灵戒的方向追去。
两天后,颜知意终于在细水河畔找到了昏迷中的兄妹二人。那枚灵戒就躺在他们身边,幸好此时天色昏暗,周围的百姓都睡下了,否则若是被人发现了躺在畔边的两兄妹,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这还是颜知意第一次见到可以容纳活人的灵戒,在她之前的认知里,只有最高等级的灵戒才有可能容纳住人,这个原理就像是科技时代的前世,人类无法在真空状态的宇宙中生存一样。就算是婶婶送她的紫月灵戒,也很难轻易容纳生人。
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枚灵戒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起来。然后目光落到仍在昏迷中的两兄妹,拿了两粒丹药给他们各喂了一颗,她现在身上各种灵丹妙药倒是不少,都是之前在鬼蜮里时从六指鬼医那里得到的。
两兄妹吞下灵丹后很快呛咳着醒了过来,即墨邯愣愣地睁着眼睛,似乎还没从两天前家破人亡的惨烈中缓过神来,即墨绵一醒来就哭了起来,连哭了两天她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颜知意连忙朝她做了噤声的举动,还好这小妮子还算懂事,瘪着嘴没有继续哭出声来。
这里到底不是久留之地,颜知意看了一眼周遭,想起刚才经过的一个破庙,便带着这两兄妹先去破庙歇下。
破庙里,颜知意坐下后给这两兄妹一人一块干粮,两天没吃肯定饿了。
此时月上梢头,即墨绵拿着手里的饼子,抬起头时也略略看清了面前少女的样子,她揉了揉眼睛颇为惊讶地说:“是你,你是那天的漂亮姐姐,你怎么?”即墨邯也顺势看过来,这对兄妹眼里都有些迷惑。
颜知意叹了口气,她也没隐瞒,向这两兄妹解释自己那天是如何碰巧看到迎亲的队伍,又是如何在树上看到了发生在他们家的事情,以及这两天她是跟着灵戒的方向才追上他们。
即墨绵又问:“那姐姐,你也会法术是吗?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娘亲和姑姑,还有来害我们家的人吗?”
面对即墨绵的一系列问题,颜知意笑了笑,她现在对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两兄妹其实格外怜惜,也不吝于多费口舌回答他们的问题。
“颜知意,你们叫我知意就好了。我不认识你们的爹娘,也不认识那天害你们的人。我只是碰巧经过这里,遇上了你们家的事。”
“这么说,你不是天重宗的人?”等到颜知意说完之后,即墨邯忽然沉沉开口,语气异常的镇定,他的眼神也染着一层深谙,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
颜知意被这孩子的眼神惊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经历了家破人亡,短短两天也足以让一个半大的少年成长很多了。
“不是,”颜知意说,心想这个半大少年,现在肯定恨透了天重宗。
即墨邯垂眸想了一会,忽然他目光一凝,朝着颜知意的方向重重跪下。
颜知意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艹,她活了两辈子,待过三个,啊不,算上幻境里的鬼蜮世界是四个世界,都还从来没人给她行这样的大礼,太惊悚了!
“哥哥……”即墨绵一口饼还没咽下去,也被她小哥哥的举动震惊了。
“知意姑娘,您既不是天重宗之人,又通晓道术。求您收我为徒,传我道术仙法……”???
颜知意再一次被震惊了,不等她回应什么,即墨邯又说:“知意姑娘,我父即墨川,是巫溪举足轻重的书院先生,他一生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与人为善,处处助人。我母拾音仙子,是巫溪一地信奉的神女,她在职期间,上护巫溪风调雨顺,下助黎民安居乐业。我兄即墨信,既承父亲意志,又行母亲信念,他甚至比我的父母,更加在乎民生百姓。而我与妹妹,我们从小就在父母和兄长的护佑下长大,虽不曾做过益于黎民之事,却也从未作奸犯科。我们一家人,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如今却遭这灭门之灾。父亲惨逝,母亲和兄长此时也不知如何。邯无能,只求余生能拜得良师,学下一身本事。将来保护妹妹,为父母兄长报仇。”
少年掷地有声,长长的一段话下来,既有天地命运的怨念,但更多的,却是满腔的志向和勇气。
颜知意看着他,看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她承认自己的心脏震撼了一下。她见过很多身强志坚的人,可面前的少年还这么小,比他还要小了三岁,就在一夜之间,有了如此坚韧的心思。对比两天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郎,这其中的变化令人敬佩,也令人心酸。
只是颜知意迟疑着没有说话,即墨邯只以为她是不想答应,他心里难免有些焦虑。从小他就知道,普天之下尽是天重宗的势力,任何非天重宗的修道人士,一律被当成歪魔邪道。是以想要遇到一个并非出自天重宗的修道者,实在是极难。但他想学本事,天重宗肯定是不可能的。面前的少女,就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
是以,即墨邯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头:“求知意姑娘成全,收邯为徒,将来邯定结草衔环,报答姑娘大恩大德。”
“知意姐姐,您就收二哥为徒吧。还有我,绵绵也想学道法,也想为爹娘报仇,呜。”一旁的即墨绵也跟着扑通跪了下来。
颜知意人都要傻了。
她赶紧侧身到一旁,紧张地说:“那个,你们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别跪我真的。我也就比你们大了几岁,而且我会的也不多,教不了你们什么。”
笑话,她要是厉害些就算了。说不定还真能大发慈悲收这两兄妹为徒,教他们一些道法。但是,就她这点修为?确定当人师父不是搞笑的?
然而颜知意还是低估了这对兄妹,或者说是即墨邯的决心。
需知在即墨邯心里,她现在是他最大的希望。毕竟四海之内皆是天重宗的势力,就算真有一些厉害的,非天重宗门人的修道人士,也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
任凭颜知意好说歹说,即墨邯都不改变初衷,跪在地上纹丝未动。她拒绝一次,他就磕一次头,最后额头都磕出了大血包。
颜知意最后实在没办法,此时正好外面鸡鸣天亮,她肚子有些饿。便对这对兄妹说她先进城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为了防止意外,她在临走前还特地在破庙周遭加诸了结界,两个时辰之内都可以保这对兄妹不被人发现,当然他们也出不去就是。
颜知意掐着点,在这座名为天狼城的城里吃了一碗馄饨一块大饼,又买了一些水果干饼蜜饯之类的干粮,还给即墨两兄妹带了热乎乎的早餐。不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就把包子饼都买了一份。
想到那两兄妹身上的衣服都被他们兄长的血染透了,就又很心细地去布庄买了几件现成的服饰。
她回去的时候,即墨邯还在原地跪着,连姿势都没变一下,不知道哪里来的韧劲。
再看看即墨绵,许是累极了,软绵绵地倒在一旁睡下。但是颜知意一进来,她被惊醒之后,又立马老老实实地跪在哥哥旁边。
颜知意:“……”
她觉得要是自己本来能活三百岁,现在折寿折得估计三十岁都够呛。
第 81 章
见识了即墨邯的执着后, 颜知意也不得不头疼地考虑一下这两兄妹的将来。
当日她全凭本心追着灵戒找到这两兄妹,其实也就是不放心。她不知道灵戒会把他们带到哪里, 她没有那个能力在他们遭遇灭门之灾时做什么, 但是力所能及的事,她还是想去做一下。
做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其实她心里最好的打算是, 能给这对兄妹找一个好人家, 让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相信这也是他们父母的心愿。
不过显然这种想法过于理想主义了。但说要把他们丢在这里, 然后自己继续潇潇洒洒地走了,也说不过去。良心这一关她就能自己骂死自己。
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终究还是犹疑。
“那个, 其实我也不瞒你们。我虽然也是修道的, 但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 所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修真的境界划分你们懂吧, 我其实筑基都还没有成功。”要不是当初在鬼蜮里苍乾那一伙人的原因, 她肯定已经筑基成功了。哪像现在,还不知道下一次筑基的机缘什么时候能到。
说完这些颜知意就不再开口,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即墨邯,她其实也就是菜鸟一只,别对她抱太大的希望。
即墨邯沉默片刻, 然后他抬起眼眸, 开口问道:“知意姑娘, 敢问您修道有多久?”
“额……七八年了吧。”颜知意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她五岁那年学武, 但学的都是武学的基础功, 跟修道沾不上边。六岁那年进入鸿展堂后,才算真正迈入修道行列。
即墨邯的眼里赫然闪过一丝震惊。
“我听娘亲提起过,资质一般的人,修至炼气都得十年甚至更久。资质上乘的人,也得至少五年,才能练气入体。知意姑娘不过修道七八年,就已经是开光期的境界。您真的很厉害。”少年的眼睛仿佛有星星。
颜知意“嘿嘿”干笑了两声:“过奖过奖。”
“求知意姑娘收我为徒。”不想她都自爆菜鸡属性了,即墨邯依然想着拜她为师。
颜知意实在没办法,跺了跺脚,只得说:“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个人修行是修行,三个人修行也是修行,你们两个也算是孤苦伶仃现在。这样吧,以后你们俩就跟着我一起,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教你们一些道术。但是我可说好了,我真的自己都很菜,你们跟着我学不到什么真本事的。”
即墨邯阴郁多时的脸上终于迸发出惊喜之色:“真的吗知意姑娘,不,师父,您真的愿意教我!”
颜知意小脸一垮:“别叫我师父,我不是收你做徒弟,我就是让你们跟我一起,组成一个小团队,平时指点一下你们而已,我们可不是师徒关系。”
“嗯,师父!”即墨邯激动地点头,称呼却不改。
颜知意:“……”
算了,来日方长,慢慢纠正。
*
“知意姐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啊?”喊她知意姐姐的当然是即墨绵,这小妮子比她哥听话地多,让她别喊师傅喊姐她就喊姐。不像即墨邯,看着怪机灵来事,一提称呼的事就装傻充愣。
颜知意也无语了,爱咋咋地吧,反正叫师父她又不会少块肉。
“我打算向北走,因为我要寻人,打算一路修行一路找人,你们就跟着我吧。”
颜知意翻着今天从布庄买来的成衣,眉头却皱了起来:“完了。”
“怎么了师父?”即墨邯问。
颜知意捂着脸:“衣服买错了……”
一定是她买衣服的时候太着急,说错了性别,导致卖家以为她口中身量高一些的大孩子是女孩,身量低一些的小孩子是男孩。现在她手里的几件衣服,大一点的是女孩子的衣裙,小一些的才是男孩子的成衣。
……这话即墨邯也没法接了。
就在这时颜知意忽然灵光一动。天重宗那边,此时肯定已经发现了被抓回去的即墨邯和即墨绵是假的,那他们必然要在全天下通缉。到那时最显眼的组合就是十岁的哥哥和七岁的妹妹。
而她又不可能先把他们带到哪个深山老林里等他们长大了再出去,所以必须要改变这个组合。看着面前的成衣,颜知意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
佛像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低着头的“小姑娘”,颜知意左看看右看看,强忍着笑意:“不错,挺有几分姑娘样子。记住了哦,以后在外面,你们俩要以‘姐弟’相称,不然被发现了,我可保护不了你们。”
“知道了……”即墨邯扭扭捏捏地,声音也很小,他虽然满腔雄心壮志。可忽然穿上女装扮姑娘,这简直就是折磨人啊。
即墨绵穿上一身男童的衣服倒是极为高兴,因为她发现男童的衣服比她之前在家里穿的衣裙要简洁方便了不少,很高兴地说:“知道了。”
说着还练习般地拍了拍即墨邯,认真地喊了一声:“姐姐。”
即墨邯:“……”
就很想哭。
从“哥哥”到“姐姐”,即墨邯表示,他的心路历程足以用得上“心酸”两个字概括了。不过相比于家破人亡的仇恨和绝望,这件事并不足为提罢了。他现在心里最深的念头,就是学好一身本事。
颜知意知道他修道心切,她先是给这兄妹二人测试了一下灵根,却发现即墨邯根本就没有灵根,即墨绵倒是水系七星的灵根。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拾音仙子没有教即墨邯修道了。
说起测灵根这回事,按理说只有元婴期及以上境界的人才能练出来,以颜知意的实力水平,自然是差得远的。
但她现在测灵根的方法,却并不需要那么高的修为。
说来无语,这种仙法还是楚云熙教给她的。
事情的起源来自于在鬼蜮的某一天闲聊时,当时只有她跟楚云熙两个人,靡因为喝了点小酒回去睡一觉了。颜知意也喝了点,酒劲上头,她骄傲地表示自己六岁那年被家族里的长老测出了三系灵根的天赋。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她还很放纵地扯着楚云熙,在他面前挑衅说:“等着吧,将来我学有所成了,一定能打过你。”
然后楚云熙就张开手掌,不知道嘀咕了什么法咒,一团白光就跃然于他的手上,然后他把白光置于颜知意面前,说,是三系灵根。
颜知意很懵,这就是他测灵根的方法?不需要灵幕?不需要那些复杂的步骤?
面对她的质疑,楚云熙不屑一顾,表示凡间修真界的那种测灵根的方法,是最低级的,而且还麻烦得很。他堂堂鬼域之主,会看得上那种法术吗?而且他用的这种方法,只要会凝聚精神力,哪怕是颜知意这种级别的菜鸟都能用。
自然,后来就是颜知意缠着他学到了这门法术,代价就是,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草莓大福。
颜知意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即墨邯根本就没有灵根,那就没办法修道。
“我会努力,”听说自己没有灵根,即墨邯明显神情黯淡了下来,但他并没有退缩,坚定地看着颜知意:“求师父教我道法,我会努力学习。纵使没有灵根,我也会拼尽全力去修炼。”
颜知意不忍拂了他的信念,她知道没有灵根,对即墨邯来说已经是十分失落的一件事了,这时候她只能先答应下来。她心里也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相信即墨邯不会就这么平庸。
就这样颜知意左手牵着即墨绵,右手拿着佩剑,身后即墨邯亦步亦趋跟住,一行三人的命运从此捆绑在了一起。
这个世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是不需要照身帖的,颜知意到哪里都说这是她的二妹和三弟。即墨邯本就生得唇红齿白,在经过颜知意的妙手妆容,穿上女孩子的衣裙,看起来就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任谁也不会怀疑。至于即墨绵,她才七岁,这个年龄本就雌雄莫辨,一身男童的衣服也只让人觉得这是个俊俏的小男童。
颜知意把他们先带到了天狼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她丢下一本入门的道法书,就先出门去寻找当地的乞儿,继续发银子向他们打听最近天狼城有没有发生什么异事啊,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漂亮的美女,或者很大的蛇之类。这些乞儿和其他地方的乞儿一样,给钱就办事,颜知意放心得很。
颜知意给在天狼城的期限是七天,七天一过,如果在这里没有发现靡的踪迹,她就带着即墨邯和即墨绵继续往北走。
等她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即墨邯仍旧在聚精会神地钻研那本入门的道法书,即墨绵则依偎在他旁边,眼睛半闭不闭地看着,看到颜知意时,眼里赫然一喜。
这小妮子,显然是一直在担心颜知意丟下他们就不回来了。
颜知意喊了一声:“先休息会,下去吃个饭吧。”
即墨绵手脚并爬地从椅子上下来,“知意姐姐,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小妮子声音低低地,不敢继续说下去。颜知意轻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姐姐是要去找人。”
“知意姐姐,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啊。”即墨绵好奇心很重。
颜知意想了想,靡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她,是对我非常一位好的姐姐。她叫靡,清冷极美,我们在一个多月前失散了。”
她没有跟即墨绵说太多,她怕说得越多,自己越控制不住情绪,转而问即墨邯:“小邯,这本书你看过,可有什么问题。”
即墨邯这才舍得放下书本,半天的时间都把精力放在这本书上,此时忽然移开视线,眼前模糊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说话时声音有些沉闷。
“师父,这本书上说,灵根与丹田息息相关,只有具有灵根,才能调动灵力,运转丹田,从而引气入体。是,这样吗?”即墨邯双目本来很明亮的,此时却染上了几分凄惶。
颜知意默然片刻:“……是,引气入体是修道的第一步,而引气入体的前提,是具有灵根。”
即墨邯手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的神色更加戚然,简直让人不忍多看。
“所以,就算我再努力?也不可能向您,像母亲那样成为一名修道之人?”虽是问句,但即墨邯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想起从前在家里时,他看到母亲指点哥哥功法,好几次都在闹着他也想学,但母亲总是安抚他,说他还小不急于学这些。
可哥哥比他还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啊?即墨邯心里不服气地很,他甚至还觉得是母亲偏心。但母亲总是不愿多说,一遍一遍地安抚他。现在即墨邯总算明白,为何母亲不教他道法,又为何他每次缠着修道时,母亲总是一副黯然的模样。原来并不是母亲偏心,也不是母亲不愿意教,是他根本,就没有灵根,不具备修真的条件。
只是母亲怕他伤心,所以一直没有明说。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过是废物一个。亏得刚才他还觉得,只要他努力,没有灵根又能怎样。他一定可以学到本事,将来为一雪家仇。
而现在,他只觉得心里一片凄凉。他没有灵根啊,就算再努力又能如何?他没有灵根,就等于连修炼的基本条件都没有。笑话,原来他先前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是笑话。
颜知意眼见着即墨邯从颤抖再到绝望再到近乎癫狂的状态,这吓坏了即墨绵,也让她不知所措。但以她有限的认知,还是知道即墨邯这是受到刺激过度所致。这种情况很危险的。若是修道之人,很可能就此走火入魔灰飞烟灭。就算是普通之人,也极有可能精神崩溃。
她哪里能坐视不理,赶紧想方设法安抚即墨邯,只是即墨邯已然受到重大刺激,根本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眼见他的神情越来越癫狂,即墨绵已经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颜知意一咬牙,狠狠一巴掌掴在了即墨邯脸上。
这巴掌把即墨绵也震住了,呆呆坐在地上不哭了。即墨邯也被掴在脸上的疼痛激回了神智,眼神愣愣地半晌没有说话。
颜知意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掌。终于安静下来了,耳边一下子清净,见即墨邯回过神来,颜知意在心里组织了一会语言,想想该怎么安抚他。
“师父,我真的没有机会了,是吗。”少年的声音异常平淡,也异常凄惶。
颜知意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先拿手帕擦拭掉他额角的汗珠,“小邯,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来绵绵,你也过来听听。”
说着颜知意把即墨绵抱到了她旁边,三个人围在一起,即墨两兄妹都用敬慕的眼神看着她,弄得颜知意倒是有些汗颜:“绵绵,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故事似的。”
即墨绵点了点头,小鹿般的眼睛透着狡黠:“绵绵猜,知意姐姐是不是要说一个小人物逆袭成功的故事呀。嗯,是不是主角像哥哥一样也没灵根,然后也跟我们一样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最终在逆境中成长的励志故事啊。”
“……”
这就叫,走说书人的路,让说书人无路可走吗?
要说废物逆袭的故事,作为纵横各大读书网站十几年的老书虫,颜知意还真能随便拎几个出来,早年某点男频排行榜一溜烟的这种,她最后看得都分不清哪本是哪本了。
不过嘛,小说毕竟是小说,多少具有难以触摸的传奇色彩,哪里有她亲身经历过的世界更具有共情力。
“我要跟你们说的这个故事,很长,它的名字就叫……科技时代吧。”
……颜知意做梦也没想到,她都穿越到修真世界里了,有一天竟然还会在人面前侃侃而谈前世科技时代的光景。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是一个没有鬼神之说的世界,只有寿命难过百年的普通凡人。”
颜知意从山顶洞人时期讲起,从氏族部落到奴隶制社会,再到封建制社会。尽管她说的朝代更迭即墨兄妹都没有听说过。但毕竟和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一样,本质上都属于小农社会,所以并不难理解。
期间即墨绵倒是好奇地问了几个问题,比如说:“知意姐姐,那如果没有神仙,你说的那个世界,人类又是怎么诞生的呢?”
颜知意弱了声音:“……猩,猩猩进化的。”
果然即墨两兄妹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恶寒,颜知意连忙把这个话题带开。
讲完了小农社会的发展,颜知意喝了杯茶水润嗓子,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她说到哈格里夫斯发明珍妮纺纱机的故事,说到瓦特改良蒸汽机。说到交通上火车、轮船、飞机的发明,武器上枪支、坦克、炸弹的出现,生活上电灯、照相机、乃至后来互联网的出现。
“虽然那个世界的人们,他们终其一身也于修真无缘。甚至于世俗间常见的各种武功,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可望不可即的幻想。但是他们却充分发挥了智慧,利用大自然的各种资源条件,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最终实现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甚至将偌大的世界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紧紧联系在一起,哪怕相隔万里,也能即时通信,我记得这种能力,似乎只有渡劫期以上的大能才可以做到。”
颜知意与有荣焉地说完这些之后,看着神情迷惘中似乎又有一丝通透的少年,沉吟片刻说道:“小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从颜知意开始讲述纺织机蒸汽机开始,这两兄妹明显就听不懂了,尽管颜知意已经形色俱全地试图跟他们介绍。像是那汽车,颜知意干脆把那东西画了出来,重点还是在介绍它的功能上面。
后来即墨绵是彻底听不懂了,她干脆也放弃了,撑着下巴全当是在听颜知意念经。即墨邯还能领悟那么一二。不过他的聪明程度远超颜知意想象,很快即墨邯就意识到,颜知意所说的那些东西,自己其实真正需要关注的不是它们的背景原理,而是它们的作用。
即墨邯又沉思了很久,此时此刻颜知意口中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科技产品”,似乎在他脑海里渐渐有了一个定位。
他目光微微凝缩,半晌,他摩挲着宣纸上颜知意勾勒出的原子弹形状,想象着它可以让二十万人瞬间蒸发的威力,一时心头彭拜不已。
也许是颜知意的描述太具有共情力,即墨邯心里竟然并不觉得那是一个故事。他总觉得,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那个世界,从古至今都注定与修真无缘。可生活在那里的人,却能在没有仙道的情况下,实现揽月的梦想。
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即墨邯心里震撼,这比他听到的任何有关励志的故事都更加撼动人心,他眼前终于看到了光亮。
颜知意见这小孩终于找回了志气,很是高兴,便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说这么多,其实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倾诉,她不知道其他的穿越者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但就她来说,即使自己穿书十几年了,前世的一切对她来说依然是一段珍贵的人生经历,她爱那里的一切。
见识多了修真界的弱肉强食,和修真之人对世俗凡夫俗子的轻视,她也很想告诉他们,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虽然不能像修真之人一样依赖道法,可他们也终有一天,能通过自己双手,成就飞天入海的梦想。
所以,颜知意对她前世所处的世界,真的很骄傲,她也很想向人介绍。只不过因为种种缘故,一直不适合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另一方面,她也的的确确是有激励即墨邯的意思。告诉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不仅仅只有修真这一条路。
当然真要说有没有其他的路,她也说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她选择用前世的世界作为故事。就,如果即墨邯想要制造飞机大炮,她就陪他捣鼓?反正能让这孩子不崩溃就行。
好在即墨邯还没有这个想法,可能是他私心里还是觉得那些东西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认同的是颜知意通过这个故事传达给他的思想。
“师父,我明白了。大千世界机缘无数,纵使自身之路已绝,也有其他的路可走。我可以寻找机缘,借助外力,总能有机会。”
看到即墨邯这么上道,颜知意很是欣慰,看来自己用一个世界作为故事的安抚终于奏效了,这孩子总算恢复了雄心壮志。
修道不成,颜知意就给了即墨邯一本剑法秘笈,是当初在鬼蜮里,那位剑客送给她的。武林秘籍不同于道法,道法入门都需要引气入体的支撑。但武学这种东西,只要肯坚持,就算没什么天赋,也能学出个一二来。
即墨邯倒是学过武,有一定的武功底子。而且他的武学天赋似乎不错,没几天就把颜知意给他的那本剑法秘笈学得有模有样了。不过再有模有样也只是皮毛,真的想要练到核心,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七岁的即墨绵也没有闲着,她的灵根不错,很适合修炼,颜知意闲下来时,便教她入门的道法,小妮子领悟力很快,很快就摸到了门路。
转眼间在天狼城里他们已经度过了六天。
这六天里其实也发生了一些事,比如说城中贴了告示,是那天重宗下发的。告示上是有关拾音仙子和即墨一家的事情。
告示主要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揭露拾音仙子犯了什么罪,跟那日颜知意在即墨府外面听到的差不多,无非是说拾音仙子私放妖道、又杀害仙使在前,偷用佛子血救她本该病重去世的夫君即墨川在后。
第二件事,是宣告拾音仙子和她的长子即墨信,已经被处决的结果,还有帮助他们的寻月仙子的一些处罚。颜知意知道这些瞒不了那两兄妹,果不其然当她把消息带回去后,两兄妹再次痛哭流涕。即墨邯眼角充血,无声落泪。即墨绵年龄小些,哭得肝肠寸断。没办法,颜知意只能先安抚他们,又在他们住的地方布下了结界,以防即墨绵的大哭声被人听到引来麻烦。
至于那第三件事,是天重宗下命令,重金悬赏,全天下通缉逃掉的即墨邯即墨绵两兄妹。
因为这第三件事,各地都掀开了一阵追捕“十岁男孩”和“七岁女孩”的行动,就连脏兮兮的乞儿也要接受盘查。
颜知意住的客栈当然也来了官差盘查,颜知意的照身帖是实打实的,自然没得怀疑。至于她身边的两个孩子——
官差心想,这两个孩子年龄上倒是跟通缉的相似,不过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弟弟,那肯定不是天重宗要抓的犯人了。
如此有惊无险,也让颜知意越发坚定,一定要让即墨邯继续男扮女装,即墨绵女扮男装才行。
82、寻靡
如此有惊无险, 也让颜知意越发坚定,一定要让即墨邯继续男扮女装, 即墨绵女扮男装才行。
原本颜知意是打算在天狼城待上最多七天就走的, 但是眼下的场景,若她带着即墨兄妹去其他地方,必然要接受新的盘查。她可没那个信心, 其他地方的官差也会这么眼瞎。
考虑再三, 她决定再在天狼城逗留一段时间。正好她这两天体内灵气隐隐有些异动,这是筑基的前兆, 想到上次失之交臂的晋升,颜知意懊丧的同时, 对这次晋升也格外在意。
只有提高了自己的实力, 才有资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当初她有很高的实力, 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靡被吞噬, 自己又只能无能狂怒了吧。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辜负每一寸时光, 认真修行, 努力提高自己的实力。
为此,颜知意给自己制定了一份标准化的作息时间表,每个时间段该做什么都罗列地清清楚楚, 算下来她每天至少有五个时辰都将用在修行上面。
她把作息时间表摆在了房间显眼的位置,自然很快就被即墨兄妹发现了。这俩兄妹也挺逗,当即就参考颜知意的给自己也做了一份。即墨绵基本上完全是复制颜知意的, 即墨邯倒是区别较大, 因为他把练习剑术的时间提高到了七个时辰。剩下五个时辰, 一个时辰是囊括了早中晚三餐, 一个时辰是用来陪妹妹读书聊天。
……就剩三个时辰用来睡眠, 颜知意一度担心她这便宜徒弟会猝死。
终于, 在两个月之后,颜知意筑基成功。百日筑基,她用了六十天。
世人筑基,无不是以百日为单位,从筑基迹象出现的那一刻,到真正的筑基成功,以其为时间段。但她用了六十天,且这六十天里,她每天只用了五个时辰闭关,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做其他的事。
并非她好逸贪玩。不肯如世间的苦修之士一样,将所有时间都用来闭关晋升。是她在修行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每天修行所能接受或是承说受气血筑基的最大临界点就是五个时辰的成果。多一刻都是无用功无用。
也就是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她才进入彻底闭关的环节。她早早就带着即墨兄妹租下了城外一处十分僻静的院落。在准备彻底闭关时,她给即墨兄妹买了足足两个月的口粮,让他们绝不可出去自己。也让他们千万不要去打搅自己,她便在房中加了禁锢,安安心心闭关。
原以为在百日筑基的定律下,她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出关,不曾想只用了三天,就筑基成功。
身体筑基成功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人从内至外,都有了鲜明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像是之前一下子越级至开光期时,虽然身体也有一些变化,但感觉总是朦朦胧胧的。现在的这种变化,虽然也很难用需要去形容,但她的感触却是真切的,犹如脱胎换骨一般。
她试着运转丹田,灵根处调动的三种灵力,越发清晰明了,也越发互不排斥。她想起当年从颜烟祖宗留下的手札看到的相关记载,还有从楚云熙那里了解到的只言片语,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就能真正自由地调动体内的三种灵力,这才是真正发挥她天赋的起点。
即墨兄妹对提早出关的颜知意也是高兴极了,即墨邯目光难掩惊叹,他早年听母亲提起过百日筑基的定律,然此时他却是亲眼见到颜知意用了六十天的时间就筑基成功。惊叹的同时,他对颜知意也越发信服。
可他呢。纵使他觉得天地之大,想要报仇不止修道这一条路,定有属于他的机缘在等着他。但,那机缘何时出现,他又,真的能拥有吗?
即墨邯抿下的唇线映出淡淡的失望。
颜知意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小邯,跟我比一下吧,用你的剑术,和我比试。”
这些日子,即墨邯绝对是废寝忘食在练习剑术,剑客口中那可上斩魔神,下诛修士的剑法,已经在他手上练出了个雏形。
可那套剑法,剑客尚且练了上千年,都还止步于第三重境界,何况练习没几日,身上还没有一点灵力依凭的即墨邯。
少年拔剑之后,紧张、激动,谦逊朝颜知意鞠躬:“师父,请。”
颜知意摇了摇头,她其实没有教过即墨邯任何东西,就连剑谱自己都只是转送而已。但是即墨邯却一根筋地认定了她这个师父,颜知意心里很不是滋味。
双方佩剑出鞘,皆以全力笔试。即墨邯剑法优雅,但难掩稚嫩。颜知意剑法无章,却胜得灵力加持,朴华无实的剑刃屡屡迸射出惊人的能量。
比试的结果毫无异议,即墨邯输了。
少年半跪在地上,额头尽是冷汗,妹妹过来扶他,即墨邯强扯着笑,温言宽慰妹妹去做其他的事。
随后即墨邯苦笑着说:“九招,师父。比起上次,我还少了五招。”
上一次的比试是在六天前,即墨邯在十四招之后败于颜知意之手。但这次,他却仅在五招之下,就败于颜知意之手。
如何不让人黯然。
颜知意心知,这次即墨邯如此轻易败于她收,并非即墨邯剑法退步。相反他的剑法每天都进步得很快。然她却在这六天里,从开光期晋升到了筑基期,她是质的飞跃。而即墨邯尚未练到剑法的第一重境界,再如何进步也只是量的增多。如此轻易败于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颜知意本想说些什么来宽慰这孩子,不料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颜知意心下微紧,刚想对即墨邯说让他带着妹妹先去屋里躲起来,就听门外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颜姑娘,颜姑娘在吗?”
颜知意挥手用意念拉开门,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个头和她差不多的少年正往里面伸头探脑。
颜知意认得他,是天狼城东城那一片的小乞丐。她给过他不少银子,就是让他帮自己在天狼城打探她想知道的消息。其中就包括有关靡的线索。
想到这颜知意几乎是眼前一亮,甚至来不及招呼人喝水,就赶紧问他是有什么事。
大花跑了一路,早就口干舌燥,连碗水也没有喝到就被问东问西,但他也不敢怠慢,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姑娘,出手是有多大方,活脱脱的衣食父母啊。
“颜姑娘,您托我打听的事有着落了,”大花擦了擦汗,第一句话就让颜知意眼前一亮。
大花手里还捏着画像,面对“衣食父母”的追问,他干笑两声嘿嘿说:“我有个小弟在城里徐家打杂,徐家您知道吧?就城里出了几位仙使的那个大户人家,徐家的三老爷前些日子从外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与画像上的女子长得可像了。”
颜知意一听哪里还坐得住:“此话当真?”
大花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当真。我也悄悄见了一面那女子,的确和姑娘您画像上的女子很像。”
他手里的画像,正是颜知意亲手所画的靡,不能说十分相似,但跟真人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颜知意深吸了口气,是靡,真的是靡吗?
颜知意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境,大花走后,即墨邯垂眸走到她面前:“师父,刚才那个乞儿和您说的,就是您一直在找的人吗?”
这句话倒是让颜知意原本激动地有些难以自持的心境平复了下来,她点点头:“应该是的。”
“那师父要去确定一下吗?”即墨邯眼观鼻,虽是问句,却更像是在简简单单点明颜知意此刻的想法。
颜知意顺着他的话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确认一下。小邯,绵绵,你们俩就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我晚点回来。”
徐家并不难找。
在天狼城,徐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只因这个本是草莽出身的家族,在最近两三百年间,出了几位赋有灵根进入天重宗修道的人物。这可比中状元还要光宗耀祖。中了状元当了大官,顶多福荫三代。但要是出了修道之人那就不一样了,尤其修道有成成了正式的“仙使”后,更是令人景仰的存在。
找到徐家府宅后,颜知意自知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很难进入徐府,她便捏了个法诀,穿墙而进,尔后小心翼翼朝府中东面方向寻去。大花有告诉她,那徐家三爷徐珈住的地方是在徐府东面的“榴园”。
好在这徐府面积不算很大,若是像颜府那般大,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榴园”是徐珈住的地方,得名于院落里面栽种的几株石榴树,只不过颜知意并没有心思观察这些。她进了榴园,小心翼翼避开往来的丫鬟小厮后,就迫不及待潜进里屋。
她刚到榴园时,就听到有两个丫鬟边往外走边聊天,内容她仔细听了下,大抵是说徐珈与那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感情如何好,天天腻歪在一起,内容甚至稍微有一点颜色。又说那女子生得如何如何美,偏偏老太太看不上觉得那女子是狐媚子来祸害她三儿子的……
这些话颜知意听得有些别扭,但她也没多想,对她来说眼下没有什么比亲眼确定那名女子到底是不是靡更重要的了。
徐珈的卧房里,一阵若有若无的调笑声透过墙壁隐隐绰绰,颜知意微止了步子,别看她现在是十三岁的身体,心理年龄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都是三开头的了,哪里不明白房间里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什么。
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颜知意初时没有靠近,生怕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东西,直到声音停了下来,她才学着电视剧的模样,在里屋的墙上捅个洞,一只眼眯着往里面看。
这个位置视野不错,卧房里的风景一览无余。
她一眼就看到床榻上相拥而卧的一对男女。他们身上都盖着衿被,男人的脸对着这边,是一张很平庸的大众脸,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知意多看两眼的时候,觉得这人的脸色异常苍白。
女人背对着这边,看不清脸面,单看身姿却是极其窈窕,长长的秀发柔顺披散在身后,半截玉背露在外面,引人无限遐想。地上的狼藉处处是方才白日宣淫的见证。
颜知意不禁皱了皱眉。
男人和女人又说了一会调笑的话,这时女人坐了起来,言语中说是要给男人倒一杯水来。
只简简单单披了一件纱裙的女子站起来后,她的脸终于出现在颜知意的视野中。刹那间颜知意的呼吸仿佛被人遏制住了。纵使要有心理准备,在真的看到那张令自己百般牵挂的容颜时,颜知意心里还是狠狠地震了一下。
这张脸,分明就是她的靡姐姐啊!甚至连右眉侧峰的那颗红痣,都和靡一模一样。
她捂着胸口,缓缓平复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就在这时女人已经来到了茶水旁,素手芊芊,可跟着茶壶里的水倒进杯子的,还有她指尖弹出的一道绿色细光。
这般举动落在颜知意眼里,这更如一盆水一样缓解了颜知意的心绪,她略微诧异地看着靡的举动,眼睛随着她扭动的身体来到了床榻前。
“珈郎,喝茶了。”
……颜知意倒是没想到,喝个茶这两人都能调出个情来。
颜知意避开视线,她本意只是不想看到一些腻歪的事情。可没想到,当她觉得应当恢复正常,重新朝房间里看去时,却看到不知何时那徐珈似乎昏迷了过去。
女人在旁边喊了他好几声“珈郎”他都没反应,这不是睡过去还能是啥。估计这是纵欲过度了吧,颜知意有些鄙夷地想。不过这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觉得自己可以趁此机会现身,说不定能让靡惊喜一番。
然就在这时,女子却诡异地笑了起来。
然后,颜知意就亲眼看到,原本妩媚柔软的女子,忽然整个人都冷了起来,一抹诡异的冷笑之后,她微张嘴巴,与徐珈眉心相对,紧接着一道淡淡的气息就从徐珈眉心透出,全部被吞噬在女子的身体里。
此情此景,颜知意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擦了一把,才惊愕地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这,这是补阳之术?
徐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苍白了几分。那女子却还像没吸够似的,继续从徐珈体内吸取阳气。
徐珈的脸色就是补阳之术最好的证据,颜知意惊愕地后退两步,这种邪术,当真是靡在用?
偷听偷看到大事时必然会不小心弄出动静,电视剧诚不欺我。
当颜知意因为惊讶而后退两步时,好巧不巧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物件,发出了声音,这细微的声音自然惊到了房间里正在吸取阳气的女子。
女人猛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透过小小的墙壁洞口,颜知意与她视线相交,那冰冷狠厉的眼神令颜知意再度打了个冷颤。她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绝对不能闹出动静。
这么想着,颜知意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迅速离开了此处,只是她到底忘了看一眼脚下的东西。
房间里女人只是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房间外,她看到那道跑出去的身影,正想去追,不远处却发现两个小厮问声走了过来。
“靡姑娘,发生什么事了?”那两个小厮听到动静就赶了过来,却不想在门前看到了披着纱裙,半露娇躯的绝美女人,两人顿时低下了头,只敢在心里默默咽了口口水。
女人莞尔一笑,收起浑身的煞气:“无事,一只野猫而已,你们先下去吧。”
那两个小厮走后,女人的眼眸再度变得阴煞,方才之人……忽然女人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件物件,那件物件正是方才颜知意不小心踩上去带出动静的东西,她弯腰把它捡起,仔细一看,这不就是一个照身帖吗。
“颜知意……”翻开之后,她看了一眼照身帖上的名字,微微蹙起了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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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徐府后,颜知意一直心绪难平。回想起方才在徐府看到的一幕幕。颜知意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不解疑惑。
徐府的那个女子,相貌和特征都是她熟悉的靡姐姐。就算相貌可以相似,但那颗红痣呢?总不至于可以相似到这种程度吧。可是她的行为方式,却远远不是她熟悉的靡姐姐。
她与靡在幻境里朝夕相处了五年,靡是什么样性子的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她高冷又不失善良,淡然且细心,是一朵不染尘埃的高岭之花,是古诗词中可望不可即的爱莲。
她是那么高贵优雅,又是那么清冷善良。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凡夫俗子,行白日宣淫之事,甚至还吸取人的阳气呢?前者是道德上的败坏,后者是心性上的欠缺。
无论哪一点,都与她认识的靡大相径庭。
可她要不是靡,又会是谁?
83、见靡
颜知意牵挂着这件事, 以至于回到家了,都没发现她把照身帖落在了徐府。
她彻夜未眠, 侧躺在床上, 迎面就是朦胧的月光,颜知意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靡那张出尘绝艳的脸, 以及今天自己看到的事情。
“靡姐姐, 那个我能问一下吗,那天你为什么非但不吃我, 还把我给救了啊,是不是, 觉得我太可爱了。”彼时, 鬼蜮里岁月静好的时光, 她曾不止一次托着下巴笑眯眯问这个问题。
每一次, 靡都是冷清清看她一眼, “想多了,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早已向苍天宣誓,再不伤人类。”
如此, 那个吸食人阳气的女子,又怎可能是靡。但有一点颜知意也很确定,纵使那个女人并不是靡, 但她有一张和靡一模一样的脸, 极有可能和靡有一定的关系。
是以第二天一大早, 颜知意就赶去城西找到大花, 让他帮忙收集那个女人的信息。
大花的速度很快, 当天傍晚就给了她一份详尽的汇报。
大花说, 徐家三爷带回来的那女人,是最近才带回来的。徐家三爷武功高强,是徐家产业之一的天狼城镖局负责人,常年走南闯北,带回外地的女人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就稀罕在,这次带回来的女人实在美极了。纵观天狼城百万女子,就连那清素妩媚的清倌花魁都不及她千之一。
如此绝代佳人。不曾想进入徐家后,却被徐家老太太深为不喜,老太太向旁人说,她一眼就觉得那女子心术不正,宁可她家三儿娶那清倌花魁,也不想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祸害他们徐家。
当然旁人只当是老太太脾气古怪的问题,那么漂亮的女子,就算来历不明又怎样,哪个男人不想有这么一位出尘绝艳的女子充房。
为此徐珈还跟他的母亲大闹了一场,甚至还闹出了场差点断绝关系的闹剧。到最后老太太还是没拗过儿子,眼睁睁看着她不喜欢的女人住进了徐府,并且不分白天黑夜地纠缠她的儿子,老太太为此已经气得背过几次气了。
大花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但话里行间的意思很明确,没人知道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正是颜知意沉思时,就听大花补充了一句:“对了知意姑娘,我听说徐府都称呼三爷带回来的女人为‘靡姑娘’”。
颜知意倏然皱了眉头。
靡……姑娘。长相一样,连名字也一样,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颜知意一瞬间推翻了昨天想了一晚上的猜测。
她必须要亲自见一见那位“靡姑娘”了,现在的情况看,唯有见到她,亲自把话问清楚,才能解决她心里的困惑。
于是吃完晚饭,颜知意如之前一样先嘱咐了一下即墨兄妹,接着就准备在入夜之后再次潜进徐府。
也就是在准备东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照身帖不见了。仔细回想上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是在昨天第一次潜进徐府之前。随后她想到自己险些被那位“靡姑娘”发现的根源,就是当时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该不会这么倒霉,把照身帖落在徐家了吧?
这还是当初在弥河,当地的官员为了报答她帮忙除掉水猴子请她提要求,她便谎称自己的照身帖在水里捉水猴子时候找不到了,然后当地官员就问也没问重新让人给她制作了一个新的。
虽说照身帖上她的身世背景都是假的,可它就是她在这个世界可以光明正大行走的凭证啊。况且上面还有她的名姓,颜知意心里有些着急。看来这次她潜进徐府,还要想办法找找她的照身帖。
今夜一直无风,本是干冷的一个冬夜。却在忽然间,一道阴凉的风吹过。那阴风吹得木制的大门“咯吱作响”,正在院里练剑的即墨邯起初不觉,直到大门“吱呀”一声,被一阵风蓦然吹开,他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练武练剑而被迅速提高的敏锐力此时起了效果。
即墨邯眼角余光接触到一抹淡紫色的身影,他赫然一惊,收起剑刚想看清是什么,眼前那道淡紫色就已经出现在他咫尺距离的位置,与此同时他的脖子被紧紧掐住。
“你这小家伙,应当就是颜知意的弟弟吧,”女人拍了拍即墨邯的脸。此时即墨邯因为练剑,倒是没有穿女装,一身简单的打扮,没有经过衣妆的刻意渲染,自然不会被人当成女孩子。
“可惜了,这张脸生得真好,要是再打个几岁,姐姐我不介意带你玩一段时间。”女人满眼淫欲,她昨天发现房间外的那张照身帖后,立即就想法子查了一下那个叫“颜知意”的人。
租房子是需要在官衙专门设置的地方做登记的,所以女人很轻易就查到了颜知意的住所。以及她的大致信息,知道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三个月前刚来天狼城,还带着一个弟弟妹妹,租在了城郊一个很僻静的小院子里。
女人只知道颜知意带了一双弟弟妹妹,但她没关注过那对弟弟妹妹的年龄,因为在她知道他们住址的时候,在她眼里他们就已经是死人了。
即墨邯被掐得喘不过来气,只有断断续续的闷哼从牙缝间艰难挤出来,但他的声音太小,根本就不可能被房间里的人听到。
他也想不了太多,窒息的感觉让他甚至根本没法去想这个要杀他的人是谁,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挣扎。
女人施了术法在手上,掐脖的力气紧紧的,根本就无法抵抗,即墨邯两只小手扒拉在女人手臂上,却是纹丝不动。
这时反光的亮色出现在他余光中,即墨邯已经头脑发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摸到旁边的剑,然后快准狠地刺向女人的手臂。
伴随着一声尖叫,掐着他脖子的手也下意识松开,即墨邯顿时跪倒在地,大口咳了起来,站都站不了了。
“臭小子,我杀了你!”女人被即墨邯激怒,尽管她眼疾手快避开地及时,那剑还是划破了她的手臂,要是再慢片刻,她的这条手臂说不定就废了。
此时颜知意也被外面的声音惊动了,她反应极快,抽起佩剑就打开门,正好看到院子里一道身影正煞气十足地扑向即墨邯。
颜知意眼神一凛,飞身上去以剑挡在即墨邯面前。那人转眸,露出一张狰狞又不失绝色的脸。
颜知意赫然一惊:靡姐姐?
就是她愣神的功夫,女人已经朝她扑了过来,长长的袖口卷起,带着凌厉的必杀气息。她的速度极快,快到转眼之间,右手就已经贴在颜知意胸口前,然后重重一击,她向后倒了下去。
再一掌落下,不料颜知意已经反应更快地侧身避开,她拿起剑就跟眼前的人打斗了起来。两人的身形从地上到房顶再到地上,足足过了几十招,却依旧不分上下。
在集中注意力与此人拼杀的同时,颜知意也不可控制地三心二意。
她知道,这个和靡姐姐相貌一样甚至名字也一样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靡姐姐。
首先,靡姐姐不会一上来就要她的命。
其次,靡姐姐很厉害,比她厉害了很多很多。可跟她厮杀的这个人,顶多,实力也就跟她差不多。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该死,竟然是个懂法术的臭丫头。女人在心里怒骂了一声,可她不是记得,天狼城的仙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妪。难道这丫头跟她一样,也是妖兽?可要是妖兽,怎么会有照身帖的。
“臭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两人对峙之时,女人问出这个问题。
颜知意不答,只凛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明显,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露出一丝不自在。这张脸,是她见过的最美之一。为了得到它,她付出了太多。
此时乌云散开,明月出奇地光亮,将少女皎白的面容呈现地一览无余。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她这一生都在追求更美的容貌,自是一眼看出,眼前的少女,虽未褪去青涩,却已经出落地极美了。
惊艳之后,她的眼里便是贪婪。
乌云再度闭合之时,女人又一次向颜知意发起进攻,她这次下手更狠。但她的实力到底并不高于颜知意,两人难分胜负。幸而颜知意租下的这个院子真的足够偏,否则早已引来围观。
颜知意手持长剑与这个顶着和靡姐姐一模一样脸庞的女人交手,不多时她身上挂了彩,女人也受了伤,颜知意不由下手更狠了几分,一心想制服这个女人。忽然间一道寒光袭来,伴随着即墨邯急促的声音:“师父让开!”
声音传到耳朵里,她下意识侧身避开,同时那道利剑也不偏不倚刺中了女人的肩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颜知意顺势拿剑指向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被她用剑刃指着,捂着受伤的肩膀,目光微微有了惧意。起初女人不愿老实回答,但被颜知意强行喂下一粒令人生不如死的丹药后,为求解药就把所有的都招了。
女人说,她叫玉姬,是九华山下一条修行三百余年的蛇妖。
颜知意等玉姬自报来历后,又淡淡问她:“那你为何来到天狼城。”九华山离天狼城有近千里之遥。
“我,自是随那徐家三爷来的。”玉姬被噬心丹折磨地痛不欲生,半句也不敢说谎。她承认,自己修行千年,好容易化成人形后,便一直以吸食男人阳气来提高修为。在九华山时,就已经害死了不下百个精壮汉子。
她手段如此很辣,自然惊动了驻守九华山下九华城的天重宗仙使,无奈只能离开九华山。正巧徐家三爷押镖经过,玉姬便设法跟在了那徐家三爷身边,从而来到了天狼城。
原是只作恶多端的妖兽,颜知意目光寒了寒,随后问出自己最关注的问题。
“既然玉姬才是你的本名,那你为何先前自称‘靡’。”她没有直接问玉姬这张脸是怎么回事,凡事还是徐徐揭开为妙。
玉姬眼神闪了闪,磕磕绊绊地说是自己随手改的名字。
颜知意见她不肯说实话,威胁又要逼她吃一颗噬心丹。玉姬吓得半死,这才老老实实说:“这,这个名字,是这张脸的主人的名字。”
若是旁人听了,多半会不理解。但颜知意只略略琢磨了一下,便听懂了玉姬的意思。
看来,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这张和靡姐姐一样的脸并不是巧合,而是这只妖兽的刻意为之。
在颜知意的缓缓追问下,终于从玉姬嘴里了解到了大致始末。原来,一个月多前,玉姬在她洞府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巨蛇,那巨蛇很奇怪,她不记得他们蛇类有这种样子的蛇。那条巨蛇身负重伤,玉姬念在同类的份上,便把它带回了洞府,然后悉心救治。
颜知意听到此处神情已是激动,她知道玉姬口中的巨蛇,定是靡姐姐无疑了。
“那后来呢?”她迫不及待地问,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有了些失态。
玉姬抬眸看她一眼,颜知意的反应一览无余,她垂下眼睑,目光微微一凛,心里很快生出了算计。
只是面上仍是不显山不漏水的,一幅据实以答的模样,没有半分纰漏。
“后来,她伤势渐好,在我面前现出了人身,也就是这张脸,还有她的名字,靡。”说着玉姬闭了闭眼睛,抬手变成了原先的模样,虽然也是一个妖娆美丽的女人,但要与靡的容姿相比那真是天壤之别。“我喜欢靡的脸,于是,就变成了她的模样,去魅惑男人,然后吸食他们的阳气……”
颜知意强压着心里的激动:“那真正的靡呢,她在哪里?”
“在,九华山。”玉姬说,她离开九华山前,靡还在九华山休养。
得知靡的下落,颜知意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玉姬顺势道:“颜姑娘,求求你放了我,我承认这些年我作恶多端,但是我也救过人啊。只要你放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刚开始听说玉姬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时候,颜知意的确有为民除害杀了她的心,但是既从她那里知道了靡姐姐的下落,甚至于她还对靡姐姐有恩,自己纵是嫉恶如仇,此时也不由迟疑了几分。
“你既有心改过,我也并非一定要杀你。只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终究手上染了太多人命。就此放过你,也难保你不再害人。”颜知意付之灵力于剑上,手劲向前,剑刃凝聚的灵力倏然穿过玉姬丹田。
一声惨烈的呼叫。
玉姬瘫倒在地上。
颜知意有些不忍,又及时给她服下了缓解疼痛的丹药,眼见着玉姬慢慢变成原形,“从今以后,你就做一条普通的蛇吧。”
她取了玉姬的内丹,月光中,玉姬的内丹呈现一种血色的殷红,这是因为她的修行沾了太多无辜之人鲜血的缘故。妖兽没了内丹,就等同于失去了所有的灵力,百年修为化为乌有。
她这么做,对于一个费尽心思修炼了三百余年的妖兽来说,实在太过残忍,甚至并不比杀了她好哪去。
颜知意心里有些复杂,玉姬被她夺了内丹,在痛苦中慢慢化为原形。她充满怨念的眼睛狠狠看着颜知意,到底是无能狂怒,最终在怨恨中爬着离开了此处。
即墨邯和即墨绵目睹了这一幕。
“师父,那条蛇……”即墨邯欲言又止,先前他的那一剑,本是朝着玉姬的心脏去的,只不过剑法不精棋差一招。他觉得颜知意既然问出了想要的,就应该斩草除根才是。
“小邯,”颜知意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聪明又有一股狠劲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上天有好生之德,玉姬伤了上百条生命,为的不就是修行。我今日废了她的修为,便已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即墨邯领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师父。接下来你要去九华山吗?”
念及九华山里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颜知意神情柔软了许多:“是的。小邯,绵绵,你们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出发去九华山。”
既然已经知道了靡的确切下落,颜知意自是希望越快到那里越好,所以她放弃了先前旅游式的路线规划。当天夜里就带着即墨兄妹收拾好行李,将前些日子没吃完的干粮通通放进灵戒中,第二天一早就带他们离开了天狼城。
当然在离开天狼城前,颜知意还再次潜进了一趟徐家玉姬住的地方,按照玉姬的描述找到了自己的照身帖。大清早的徐府就已经陷入一团乱中,因为半夜里徐家三爷一醒来,发现怀里的美娇娘不见了,等了一夜人也没回来。这不赶紧发动全家在找。
这徐家三爷恐怕是没机会知道了,他心心念念的美娇娘,其实是一条要他性命的妖蛇罢了。颜知意暗中看了一下那徐家三爷,发现他面色苍白至极,虽然看起来还生龙活虎,但内里的阳气早已被吸食地差不多了,这种情况好比回光返照。想来不出数月,这徐家三爷也就撑不下去了。
不过若非那玉姬昨夜已被自己废了修为,恐怕这徐家三爷,别说几个月,能再活几天都不一定了。
各人自有各人命,这徐家三爷为了美色牺牲了自己大半条命,谁也不能说是该或不该的问题。她也不是什么大罗神仙,面对这种阳气被吸食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感慨一声祝他好运了。
官道两旁尽是冬日枯树,天气越发冷了,好在近日雪下得少了蒊,颜知意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这只马从宁远城就开始跟着她,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快有感情了。
前面坐着即墨绵,后面带着即墨邯,颜知意一开始还真有些畏手畏脚。即墨绵依偎在她怀里,也是紧张地小身子紧绷绷。
“知意姐姐,我害怕。”小妮子不是第一次骑马,以前大哥也经常这样,前面坐着她,后面坐着二哥,带他们纵马飞行。只不过大哥脸上永远洋溢着自信,骑马骑得也稳稳的。相比起来,颜知意就明显弱鸡了很多。
身后即墨邯也坐立不安,尤其是当颜知意骑马骑得左右乱晃时,他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被摔在了地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如果带他的人是大哥或者母亲,那他肯定早就抱上去了。可师父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男女有别,即墨邯不敢冒犯了她,只能小心翼翼捏着颜知意的衣带。
“放心吧,摔了我也不会摔了你们。”颜知意想给这对兄妹一个定心丸,奈何着实有些底气不足,反倒让即墨兄妹小脸纷纷皱得更紧。
不过幸好她的骑术还可以,再加上身下的马儿足够乖巧,一路上颜知意虽然骑得跌跌撞撞,到底没出什么问题。
没过几日,她就骑得非常轻松自如了。即墨兄妹也不担心了,即墨绵能安安稳稳地靠在她怀里睡上一觉,即墨邯也常常坐在后面看那本剑法。
这一路由于带着即墨兄妹,颜知意低调了很多,路遇不平之事,也本着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原则,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出手。
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半个月后,颜知意赶到了九华山。
越是临近,她心里就越是激动。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靡姐姐说,她想让她知道,分别的这两个月里,她的种种经历,以及对靡所有的思念担忧。
她还要告诉靡,自己收了一个小徒弟,虽说师父这名头自己着实有些担待不起。
玉姬口中她的洞府并不难找,穿过九华山两峰之间的一处瀑布,再经过漫长的山峡之后,就是玉姬的洞府了。只不过她的洞府比较险峻了些,隔壁就是万丈深渊。
颜知意让即墨兄妹留在身后,自己悄然来到洞府门口,然后对着石门轻轻叩响。
一下,两下,门缓缓开了。
84、威胁
但是颜知意满心的期待和笑容却僵住了。
开门的是她“认识”的人, 却不是靡姐姐。
……如果说颜知意和玉姬的实力是半斤对八两,那她俩加在一起, 相较于面前之人也是远远不够打的。
半刻钟后, 颜知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洞府里,即墨兄妹也被绑了起来,颜知意担心自己的同时, 也不得不分神担心这对被她连累了的兄妹。
“颜, 知,意。”仅用了几招就把他眼里的小丫头片子制服, 男人居高临下,眼里冰冷狠厉, 瞧那模样不是先前在鬼蜮里带头的妖族殿下苍乾又是谁。
冤家路窄。
颜知意时刻担心她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这了, 毕竟在鬼蜮里, 她可先是谎称自己是靡的女儿, 让苍乾等妖兽放松警惕, 接着又设计让他们被沼泽吞噬。这其中的仇怨, 也难怪苍乾近乎咬牙切齿地称呼她的名字。
她没说话,苍乾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眼里的戾气越来越重, 仿佛随时都要杀了她一样。
但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苍乾沉着坐了下来,不动声色间释放出威压之势,近乎逼问道:“说说吧, 你是怎么从鬼蜮来到这个世界的, 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洞府之外。”
颜知意想起苍乾掉下沼泽的时候, 她和靡都还没有掉下去, 后面的事情想来他也是不知晓的。于是自己简而言之, 说是和蓝尾野鸡的打斗中不小心掉到了沼泽里。
她并没有提及靡, 目光小心翼翼看着苍乾的反应,她刚才想了很多,想到玉姬对她说的话,再想到如今出现在玉姬洞府的,并非靡而是苍乾,心里就已经沉了下去。
莫不是,苍乾早她一步发现了靡姐姐在这里,所以占据了此处?那靡姐姐现在又在哪里。
颜知意说得一半真一半假,除了刻意没有提到靡姐姐,她也忽略了楚云熙,避开了有关他的一切。
苍乾听完之后沉默一会,半晌他嗤笑一声:“原来三界讳莫如深的业障,被吞噬之后所谓彻底的消逝,实则是让人进入另一个世界。”他以为被鬼蜮里的沼泽吞噬之后必将彻底消失在三界,却是没想到一睁眼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初时他以为是气运,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苍乾想到这里,眼神倏然一变,猛然上前紧紧抓住颜知意的肩膀,吼道:“那靡呢,她有没有和你一样也掉下了沼泽。”
颜知意心思转得极快,她一边挣脱一边嚷嚷道:“混蛋,你别拽我,等我找到了靡姐姐,我非让她杀了你不可。”
仔细一琢磨,她的意思,可不就是说靡也同她一样,掉下了沼泽很可能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一抹喜色从眼中划开,苍乾终于平静下来,放开了颜知意,此时颜知意半条胳膊都脱臼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苍乾再三逼问,颜知意作弱势状,低低说出了那天发生在鬼蜮的情况,即靡为了保护她也掉下了沼泽之事,这下苍乾的心情可以用大喜过望来形容了。
这男人阴晴不定,颜知意心里有些发慌,虽被五花大绑着,身体倒是呈防御状。
等到苍乾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洞府外面时,颜知意倒是一字不落,把玉姬的事情说了出来。同时她注意到,自己提及玉姬时,苍乾的反应明显是认识她的。
“你是说,玉姬去了天狼城?”苍乾问道,同时冷意袭上面容。
颜知意点点头,她也没掩饰,说自己已经把玉姬废了修为,变成一条普通的蛇了。
苍乾随之沉默了一会,许是此时的他很想倾吐心事吧,他竟好整以暇地跟颜知意“聊”了起来。
“玉姬告诉你,她救的是靡?”
“……是。”要不然她能饶她吗?
苍乾嗤笑一声:“还真是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淫蛇。”
见颜知意露出不解的神情,苍乾告诉了她一件意料之外的事。那就是,玉姬救的根本不是靡,而是苍乾。
之后的信息量更是远超颜知意想象。
玉姬的确是这处名为“盘山洞”的洞府主人,她修行三百年,终于化成人形。只是她太过急功近利,稍有修为,便迫不及待采用各种铤而走险的邪术提高修为,其中最常用的就是补阳之术。
但并不是所有的妖兽变成人形后都是美如天仙,玉姬的本体在蛇类中便不算出彩,幻成人形也不过是清秀少女。是以吸引到的男人,也多半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一次外出“觅食”,玉姬发现了躺在林间的苍乾,这可比自己平时勾引的那些男人强多了。彼时玉姬并不知道,她带回去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蛇类多淫。玉姬原本的算盘是,先好好跟这个十分俊美的男人玩玩,等玩腻了就把他的阳气给吸干净。
不曾想引狼入室,玉姬三百年道行,哪里是苍乾的对手。反而被苍乾所控制,并且利用她的魅惑之术,让她引诱活人进洞府,然后自己吃之食之。
玉姬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深知法则,以前为了避免被发觉引来天重宗的仙使,她一直都是十分低调的,而且会尽量做成意外身亡的样子。但是在苍乾的逼迫之下,她不得不大幅度提高了害人的概率,果然没多久就在人中惹来了怀疑。
后来玉姬为了摆脱苍乾的控制,也是怕天重宗的人查到了她,便设法逃离了九华山。苍乾心道,让她做回普通的蛇还是便宜了她,等他下次见了她,必将其斩成七截。
既然都已经聊到这里,颜知意也没有故作淡定,提到玉姬扮成靡姐姐的模样和用她的名字之事。
苍乾半点也不意外,在颜知意的追问之下,他满不在乎地说:“本君既然需要那条蛇为我做事,以她那无盐嫫母的样子,如何做得来,便教了她换颜之术。”
还有就是,他把玉姬打回原形的时候,发现是条青蛇,眼前就不禁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靡的时候,只不过同为蛇类,靡是上古鸣蛇,玉姬只不过普通的青蛇。饶是如此他也想着,让别人顶着她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似乎也挺好。
不过这一点小心思苍乾倒是没有说出来。
也就是说,玉姬之所以知道靡的模样和名字,全是因为苍乾。他是利用靡的模样,为自己谋取利益。
颜知意再也抑制不住:“混蛋,你就是个混蛋。靡姐姐那般清傲的一个人,你竟然让一条毒蛇用她的脸,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你还是不是人?”
一想到那条淫蛇,顶着靡姐姐的脸,周旋于各种□□之间,颜知意就越发愤慨。
苍乾目露凶光,一伸手扼住她的喉咙:“臭丫头,鬼蜮之事我还未找你算账,由不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顿时颜知意呼吸困难,只能本能地攀手试图扒开扼住喉咙的手掌,奈何力气悬殊过大,根本就是无关痛痒。
“啊……”苍乾忽然惊呼了一声,手劲顺势放松。原是即墨邯冲上来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苍乾吃痛,又是愤怒,一巴掌甩飞了即墨邯。
“小邯。”颜知意嘶哑地喊道,她半瘫在地上,看到甩飞出去后又撞到石壁上摔下来的即墨邯,一切都发生地那么突然。
“哥哥,你没事吧,哥哥。”即墨绵满脸是泪地跑到即墨邯旁边,哭得打起了嗝。
颜知意手脚并用站起来后就来到即墨邯身边,摸了摸他红肿的脸颊,还有嘴角吐出的血,心中大痛。
苍乾没有再动手,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乱作一团的三个少年少女,过了一会儿即墨邯咳嗽两声,撑着摇头表示他没事。
等到沉重的身形向他们走来时,颜知意迅速敛下神色间的担忧,转而是满满的忿恨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她心知这苍乾绝不可能放过她,今日之事定不会善了。她和即墨兄妹三个人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苍乾十之一的对手,可她也不能坐着等死。
苍乾盯着她若有所思。
这个与靡关系非常的小姑娘倒是生了一幅好容貌。尽管尚未长开,却已初见绝艳。不及靡的清冷妩媚,也别有一番含苞待放之姿。
以色侍人,正好。
*
颜知意闷闷坐在石凳上,颤抖的睫毛下,氤氲着复杂的眸光。
“知意姐姐,”即墨绵拉了拉她的手,一边是重伤休养的兄长,一边是神色惶乱的小姐姐,七岁的小妮子忐忑不安极了。
颜知意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在不知不觉中承担了两个孩子的责任,她回过神来苦笑一下,伸手摸了摸即墨绵的啾啾,“饿了吗?”
尽管肚子扁扁的,即墨绵还是摇头。但颜知意已经很体贴地给她拿了一个布袋,里面是剥好的红糖板栗。即墨绵小心翼翼吃了一个,又往颜知意嘴里填了一个。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问:“知意姐姐,那个大坏蛋刚才,是不是拿我和哥哥威胁你给他做坏事。他,他会杀了我和哥哥吗?”
人不大,脑子却聪明地紧,颜知意笑容更深:“绵绵放心,知意姐姐不会让坏人伤害你们的。”
“可是,可是那个坏蛋让知意姐姐做的事,是不是很过分啊。”虽然即墨绵没听懂,可她也知道刚才那个坏蛋提出的条件绝对不是好事。
颜知意面色微微僵硬。她掐着手指,好半晌才挤出笑:“是很过分,不过,如果我不去做,我们都会死。绵绵,对不起,是我连累你和小邯了。”
若非她寻靡心切,不辨是非听信了玉姬,又没有做任何准备和探查就前来九华山。又怎会见到苍乾,被他差点掐死不说,还连累了即墨兄妹。甚至现在,自己都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即将去做违背本心的事。
听到这话即墨绵再稚嫩,也哪里坐得住,连忙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知意姐姐,是你救了我和哥哥。呜呜,可是绵绵好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姐姐……”
颜知意本是随意倾吐心事,哪想让这小妮子嚎啕大哭了起来,只能先想办法哄人,不过这样一来她也转移了注意力,紧绷良久的身心终于缓了些许。
时光渐逝,太阳西坠,很快到了暮色沉沉的夜晚。
苍乾果真不由分说把即墨兄妹设在了结界中,然后扔给颜知意一身衣带飘飘的水红襦裙,目光戏谑地指着即墨兄妹,说他们的命全看她今晚的表现。
颜知意暗暗咬牙,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上这身质地极好的红裙,又被逼着在铜镜前认认真真梳妆打扮一番,很快铜镜里就倒映出一个容姿极美,五官明丽,同时又透着几分稚气,风情与清纯同时并存的绝艳女子。
姿容形象,无一不像极了港片里的小倩,而她今晚将要做的事,也正是同样的事情。
她的这番打扮刚出去,着实让苍乾再次惊叹了一番。要说之前他还觉得颜知意稚嫩了一点,现在这幅妆容,更好化稚嫩为清纯,比之先前那幅简单打扮的模样惊艳太多。
明日日出之前,这是苍乾给她的期限。
颜知意叹了口气,这苍乾比她想象得还要令人恶寒。可即墨兄妹在他手里,颜知意没得选择。
九华山下有几处村落,颜知意以这幅绝艳的姿态走在夜色中,的确引来了几个夜行男子的注意甚至垂涎。只她终是不忍,对这些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下手。直到后半夜,她听到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大的院子里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咒骂声,期间还混着重物打在身上的声音。
这处房子从外观上看应是村子里的大户人家,还有两个守夜的仆人。仆人听到房间的声音,并不敢做什么,倒是坐在一起绘声绘色地讨论了起来。
颜知意隐在暗处,通过他们的讨论了解了大概。
这户房子原先的主人姓李,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一生也算是积善行德。奈何苍天无眼,李老爷晚年丧二子,只余一个娇养长大的闺女。为了继承香火,自然只能选上门女婿。后来李老爷选了自家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又很能干的长工做上门女婿。
这上门女婿叫苏贵,从很远的地方逃荒而来,当年李老爷见他可怜,就让他进府做了长工,后来更是把他选做乘龙快婿,可谓一飞冲天。只是谁都不知道,这苏贵憨厚老实只是表象,他也并非逃荒而来,而是在老家欠了巨额负债为躲避赌债才逃到这里。
李老爷死后,苏贵就原形毕露。
嗜赌成性,几乎输光了李老爷留下来的家产。不仅如此,他还一改老实人形象,变得喜怒无常,隔三差五拿着李家的钱财去妓院夜夜春宵就算了,一旦赌钱输了,或者从李家拿不到钱,便回来对李家小姐非打即骂。
李老爷在世时的那些家仆,都被苏贵遣散或者转手卖掉了,所以李小姐根本就是浮萍一支。就现在家里的两个仆人,还是苏贵自己买回来的。
房间里男人的喝骂声责打声越来越激烈,女人的哭叫声倒是从一开始的惨烈渐渐低弱了下来。
颜知意推开窗户,就看到女人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她皱了皱眉,这个苏贵,真是个该死的人渣。
“哪个活够了的不长眼?”苏贵打得正起劲,被敲窗户的声音扫了兴致,骂骂咧咧地回头,刚想继续怒骂,眼前却赫然一亮。
“美,美人!”
85、传承的信物
李夫人在房中抹着泪, 从小伺候她长大的丫鬟悄悄进府给她拿了伤药,看着李夫人青紫交加的面额, 心里又痛又气。
“小姐, 姑爷他又打你了吗?”这话根本就不需要回答,红叶熟练地给李夫人上了药,眼眶红红, “要是在老爷在就好了, 姑爷他肯定不敢这么过分。”
李夫人心里沉甸甸的,她从小就是被娇养长大的姑娘, 爹娘爱她,两个哥哥宠她, 早早就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哪想命运弄人, 两个哥哥意外身亡, 母亲也悲痛过度没多久就去了。她六神无主, 眼睁睁看着父亲强撑着给她张罗了入赘的夫君, 明明她心里也是不愿意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行尸走肉一样接受爹爹的安排。
与苏贵成亲之后, 她虽然依旧惶恐,但心里总算安稳了些。心想着这是她的夫君,是要与她互相走过一辈子的人。她一定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好好照顾她的夫君。
就像红叶说的, 爹爹在时还好, 苏贵虽然待她也并不温柔, 总归没动过手。可自从爹爹去世后, 她的夫君就彻底露出本来面目, 不仅对她非打即骂,而且几乎败光了爹爹留下来的家产。就连府里以前的那些下人们,都被他发卖的发卖遣走的遣走。
红叶是她从小跟在身边的丫鬟,当时苏贵要把红叶卖到青楼里时,她都跪下来求他了,最后都以死相逼。苏贵怕也是染上人命官司,最后才松了口,没把红叶卖到青楼,却也是卖到了其他人家府里做丫鬟。红叶念旧,知道她家小姐过得并不好,一有空隙就偷偷过来看望。
又过了几天苏贵一直没回来,李夫人虽然心里怕他恨他,却也有些人之常情的担心,在红叶又来看她时说起苏贵已经好几天没回家。红叶恨恨地表示,他肯定又去赌坊赌钱了。
往常苏贵常常在赌坊一赌就是好几天不回来,直到输个精光,回来后对李夫人就是非打即骂,红叶心里担心,“小姐,不如你去表舅家过上几天再回来吧。”
李夫人现在只有一个亲戚了,就是隔壁镇的表舅,可是两家很少往来。李夫人摇了摇头,就算关系匪浅,她一个已经成了婚的妇人,也没有瞒着夫君走亲戚的道理。
红叶还想再劝,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嘈杂之音。
“李夫人在吗?”有人敲门。
红叶扶着李夫人往外面走,此时李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几个强壮青年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几个青年都是左邻右舍,还有两个是李夫人少时的玩伴。其中一人没好气地扔掉手里抬着的人,看样子对这人非常厌恶。
“这,这是?”李夫人往前一看,刚才这几个人抬着的可不是她的夫君苏贵,苏贵被他们扔在地上,一动不动跟个死人似的,顿时吓了她一跳。
“今天一早我们在村口发现了他,看起来也不像喝醉了,但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气息也在,李夫人,你看着办吧。”其他人解释说。
李夫人点点头,招呼着红叶给这几个人倒了杯水,然后又让家仆把苏贵抬进房里。忙活了半天,村里的赤脚大夫也姗姗来迟。
大夫给苏贵把了脉,脸色微微一变。
……
很快,整个村子及镇上都传开了李家赘婿阳气溃散,三魂极虚,以至于无药可治,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的事情。
简而言之就是,中风了,而且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人人都知这苏贵是何等可恶的一个人,凡是有同理心的,谁不心疼李夫人的遭遇。这么一来,都纷纷表示苏贵这是遭了天谴,老天爷开眼了。
李夫人请来了很多大夫,但每个人都表示苏贵三魂已缺,无药可治。后来李夫人也在手帕交的安慰下想通了。她不再执着于请大夫治好苏贵,只让家仆安排了一个房间,把苏贵抬进去,每日一日三餐照顾着。横竖这苏贵是动也动不了,只有一张嘴能勉强吃喝,偶尔也能说几句话。家仆有一次细细听到了,只听到苏贵反复呢喃:“小,仙女……”
这件事传了出去,又被人很多人嗤之以鼻,嘲笑苏贵人都中风废了还惦念着沾花惹草。
李夫人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在苏贵“中风”没几天后,她就在手帕交的宽慰下,一点点站了起来,爹爹留下来的家产,第苏贵败了大半,只留下很小的一部分。不过对李夫人来说,已经足够她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了。
等她渐渐找到“当家做主”的感觉之后,甚至还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家产有了些许的浮动。之前苏贵遣走发卖的那些家仆,有很多都是忠心耿耿在李家干了大半辈子的。李夫人又把那些舍不得的全部接了回来。尤其红叶,她不惜花了双倍的银钱将人重新买了回来。
一来二去,李夫人也渐渐成长了起来。虽说生性柔弱的她,再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她父亲那样的成就,但总归比苏贵当家时好太多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总而言之,苏贵突然的中风,对李夫人来说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这也是颜知意想看到的结果。她早在那天经过李家时,听到下人的讨论,就已经对李夫人有所怜惜。
虽然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可也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她心疼李夫人的遭遇,便将苏贵定为了目标。不过她并不想杀人,所以那天将苏贵骗到盘山洞后,就想法子给他留了小半条命。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活死人一样过完下半辈子,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幸事。颜知意可不管,只要他没有能力再去兴风作浪就行。至于废了一样的苏贵下半辈子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那就看李夫人的了。
苍乾吸走了苏贵大半的阳气,对身为妖兽的他无疑是大补,只不过为了好好地吸收,他必须要闭关一段时间。上次玉姬就是趁他闭关时逃跑,所以苍乾这次长了个心眼。他闭关之前把颜知意和即墨兄妹关在了结界里。
颜知意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破开苍乾设下的结界。没办法,她只能一边在结界里勤加修炼,一边指导即墨兄妹功法和剑法。
三天后,苍乾结束闭关。颜知意再次被逼着去帮他勾引青年男子进洞府,跟上次一样,颜知意挑选的都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男人。苍乾倒是不挑,只要是个年轻男人,他就照单全吸,也不问来路身份,然后再闭关。如此反复了数次,转眼间颜知意已经被逼着弄来了不下于十个男人。
一次两次倒还好,次数一多,终于被人们发现端倪了。九华山附近开始有了流言。不过这流言倒不是说九华山出了吸引阳气的妖兽。而是说,九华山的山神显灵了,开始惩戒坏人了。
谁让,这一连十几个“中风”的男人,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人人诛之。
晚上颜知意在烤肉,有河鱼有山鸡,一连吃了多日的干粮,她倒是还好,毕竟她现在已经是洗髓伐经后的身体。即墨兄妹明显有些营养跟不上,颜知意便特地准备了烤肉给他们补充营养。
两兄妹依偎在她身边,这些日子即墨邯成长了很多,即墨绵也成熟了一点。可归根到底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有着最原始的口腹欲望。闻着烤肉的香味,这些日子积累的惶恐悲痛似乎都暂时缓解了许多。
三个人在一起说说话,时间仿佛都温柔了很多。
但是这种温馨的时刻,总有人出来搞破坏。
苍乾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即墨兄妹明显紧张了很多。颜知意只警惕地看着他,今天下午他才刚出关,不会这么快又让她去弄来男人吧。
“这是,烤肉?”苍乾迟疑地说,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但是在漫长的生命中,他似乎见过不少人这么吃过。
颜知意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人想干嘛。
苍乾坐下之后随手拿了一个烤山鸡,又有些迟疑地吃了一口,都快忘了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味道出乎意料地好,苍乾微微一笑:“想不到,你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东西。”
“就算是吃断头饭,也要吃得香吧。”颜知意暗暗白了他一眼,实在没兴趣跟这人说话。
苍乾却颇有兴致地说:“你和靡,认识多久了?”
他终究还是问起了自己和靡的事情,良久以来她也很好奇,靡到底跟这个苍乾是什么关系。
“五年,到下个月正好六年。”也就是说,她已经离开颜家,自进入幻境宝卷以来快六年的时间了,她心里怅然。
同时也很迷茫,鬼蜮的五年多,相对于她穿书的世界来说是幻境。那现在这个世界呢?是不是也依旧是在幻境之中,还是单纯的平行世界。
她没有答案。
当被问及她为何会在鬼蜮里时,颜知意眨了眨眼睛,说出了跟当初对靡说的一样的话……她是睡一觉就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了。
“就这么简单?”苍乾嘴角抽了抽,这么蹩脚的理由,亏得颜知意说得出口。不过这丫头看起来挺机灵的。不至于真编出这么蹩脚的理由,难道她真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鬼蜮?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一番交谈下来,苍乾对眼前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这时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凛:“既然你和靡认识了五年多,那四年前她内丹尽毁一事,你应当知晓。”
颜知意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随后她反应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是你,是你伤得靡?”
苍乾不置可否,“她是如何被治好的。”内丹被毁,便是天神也束手无策,靡虽是上古神兽,可是那种情况下,最多也只能坚持个四五年。
颜知意恨恨不言,只想着这人该死,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靡。她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是赤心红莲吧,”这次苍乾倒是对颜知意的敌意没什么反应,他兀自叹了口气,“天上地下,除了鬼蜮,便仅有一株在我手上。当年我打伤了她,就等着她撑不住回来跟我认错,我就把赤心红莲用来给她治伤。可她却一直没出现,我怕她真的死了,就到鬼蜮里看她,没想到她竟然生龙活虎地活着。那时我就想,救她的肯定是赤心红莲。她太倔强了,但凡示弱,我当时也不可能那样对她。”
说着说着,苍乾竟然还流露出了一丝遗憾。
……这不就是典型的霸道总裁龙傲天思维吗?
颜知意简直无力吐槽,真心觉得靡姐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跟这个恶心又自我感觉良好深情的人有所牵扯。
也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明显,苍乾深觉自己的深情表达地还不够明显,很是高深莫测地从掌心幻化出一朵赤心红莲,“我说的是真的,当初只要靡回去跟我认错,我一定会救她。这朵赤心红莲,我一直为她准备着。”
哦。
此刻只有这一个字能表达出她此刻的感受。
“对了,你姓颜,和冀州颜氏可有关系?”
嗬,原来颜氏一族真就这么厉害吗,连堂堂妖族殿下都有所耳闻。
颜知意皮笑肉不笑:“当然,我来自秦川城颜氏,和冀州颜氏沾亲带故。”
如果说她跟冀州颜氏没有关系,指不定苍乾会看出她在说谎。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半真半假。
苍乾果然信了,甚至还想着果不出他所料,这个叫颜知意的丫头真是颜氏一族的人。
“林安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这话一出,颜知意赫然一惊,爹爹?
“……从长辈那里听说过。”颜知意压抑住颤抖的嗓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常。六年了,她已经快六年没有见过爹爹了。第一次从别人口中谈起,她的心都快揪在一起了。
苍乾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他兴致正浓,示意颜知意谈一谈林安这个人。
颜知意掐了掐手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我对他了解不多,家族上下对他都讳莫如深。我只知道,他是族长的儿子,但是从小被遗弃,后来在双木派长大……”颜知意简单地说了一些。
苍乾听完之后冷笑一声:“这么说,那小子现在是一个废人了?”
颜知意心里生起一股怒火,又强行压下。
没等到颜知意说话,苍乾也不在乎,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又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当年他杀了我妖族那么多人,辛辛苦苦抢走了神农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师门被灭,自己也成为废人的下场。”
颜知意看过原著小说,知道神农鼎的作用,但她一直不知道,当年双木派的灭门,竟然和神农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心里微微一沉。
“相传神农鼎可以炼制出起死回生甚至一步登天的神丹,本来它一直是作为传说流传在世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它。可是林安那个家伙,还真不是一般人,竟然真的找到了神农鼎,并且证实了它的效用。”苍乾继续说道。
“等等,你方才说,它的效用已经被证实了,是什么意思?”
颜知意在颜氏生活了八年,她一直都知道神农鼎就在炼丹房中宋长老的炼丹房旁边她也曾亲手摸过,更是问过这神农鼎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还记得当时宋长老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这神农鼎,不是每个人都有机缘可以使用的啊。”
她在宋长老那里没有套出来话,眼下倒是有可能在苍乾这里知道一些东西。
“林安有个师弟,叫林小楼,听说当年他为了救林安死了。但是不久后,他又复活了。据说,是林安用神农鼎炼制出了起死回生的药。”苍乾淡淡说道,眼里却难掩一丝向往。起死回生,自古以来就是逆天而行的事情。哪怕是九重天的天神,也至多只能让人的灵魂重生在他人身上,却也绝对不可能做到起死回生这种事。
起初颜知意只觉得“林小楼”这个名字很耳熟,她拼命地想了一会,总算从脑海深处想起了这个名字。
是了,十三年前她刚刚穿越到书里,在‘出生’的第二天,她被人抱着进了牢中,见到了被酷刑逼问的父亲。犹记得,当初颜天问逼问的内容就是,神农鼎和林小楼的下落!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忘干净了。此时苍乾的话,让她清清楚楚想起了那一天的所见所听。
原来,当年颜氏一族与双木派,父亲与颜天问,他们之间恩怨的载体,就是那所谓的神农鼎吗?
颜知意说不上来她现在是什么感觉,她看过原著小说,比任何人都清楚神农鼎那所谓起死回生一步登天的效用到底意味着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苍乾这句话说得倒是在理,颜知意甚至想起了原著小说里。男女主本是为救人,千辛万苦从颜氏遗址里找到了神农鼎。但是后来,却也因为神农鼎的诱惑,被一些原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反手背叛伤害。
“我听长辈们说,林小楼至今都还没找到。”其实颜知意除了当初在牢狱中的那一次,便一次也没听说过有人提起林小楼这个名字。
她这么说,本意只是想尽可能多从苍乾那里套话,了解更多有关父亲的事情。不曾想接下来苍乾的话令她心下一惊。
“他们当然不可能找到林小楼,”一抹冷笑从他嘴角勾了出来,“因为,林小楼要被抓到妖兽林里了。”
说到这里苍乾眼眸里浮现出复杂之色,“神农鼎的效用果然非凡,林小楼不仅起死回生,而且实力大增。为了抓他,我妖族损失了十几个高手。”
“你们抓他,又是为了什么?”颜知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苍乾看着她,把她的惶惑看在眼里,这丫头还真挺聪明,这么快就猜出了他耗费精力抓林小楼的目的。
他并不打算隐瞒,或许是觉得,颜知意,或者说是他们都根本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原先的世界里了吧。
“既然神农鼎我得不到,那总该知道,神农鼎炼制出起死回生丹药的原理吧。”
如此,起死回生的林小楼,就是最佳的“试验品”。
颜知意简直难以想象那个林小楼,这些年在苍乾手上受了多少折磨。
双木派上上下下,果真是多灾多难。她的母亲林暮,和其他双木派弟子死了。父亲林安,在颜氏一族活得艰难。就连林小楼,都成了苍乾为首的妖族手中的“试验品”。
她叹了口气,不禁握紧了脖颈中的玉佩,那是当年她穿书也就是“出生”那天,母亲在诀别之际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这些年来颜知意一直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脖子上。
林安也常常盯着她的玉佩陷入沉思,他与林暮青梅竹马,结为伴侣,自然认得,颜知意的玉佩是林暮的,那也是双木派传承的信物。
可不料就是她这么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被苍乾注意到了。他本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随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吼着让颜知意把玉佩拿出来。
颜知意当然不肯,往后退了两步。但她的拒绝显然是无济于事,苍乾快步上前,不由分说拽出她脖子上的红绳,赫然看到红绳挂着的玉佩。
他面色顿时寒了起来。
双木派的传承信物?
颜知意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苍乾定是通过这枚玉佩,看出这是双木派的东西。她可不想再被掐着脖子逼问了,连忙道:“我说我说,这枚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
“你娘?”不知怎的苍乾想起了先前在鬼蜮时,颜知意言辞凿凿说自己是靡的女儿的事情,他嘴角扯了扯,但仍不忘重要之事。
这枚玉佩他自是认识,分明就是双木派的传承信物。双木派那个老头子死后,这枚玉佩本该是传承到林安手里。毕竟林安,是那个老头子指定的接班人。可当时林安已经回到了颜家,所以这么玉佩,最有可能传承到的,就是双木派掌门之女林暮手中。
而林暮,与林安那是众所周知的道侣。
这么一来苍乾哪里还不清楚,他先前分明是被颜知意那丫头给耍了。
这要不是他看到了这枚玉佩,还真的被她给蒙了过去。难怪,他总觉得这丫头有些眼熟。如今仔细一看,她的面容至少有七分综合了父母的长相。
当年的林暮,便和柔然郡主君碧被誉为修真界的绝色双姝,就连他挚爱的靡,都不遑多让,足以见得林暮的容貌。
颜知意很好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尤其是一双眼睛,和林暮像极了。
话已至此颜知意也就不再抱着隐瞒的心思,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警惕多了几分。她既已知苍乾和自己的父母不对付,自然眼下来自苍乾的危险又多了几分。
85、条件
她竟是, 林安和林暮的孩子。
苍乾盯着颜知意,目光幽冷莫测。
当他开口时嘴角就流露出近乎残忍的笑意:“当年为了神农鼎, 你爹杀了我无数手下。颜知意, 你觉得这笔账,我该不该算在你身上?”
颜知意微微抬眸,她既已料到苍乾不会轻易放过他, 此时听他这么说, 内心倒也没有半点起伏。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若想报复在我身上, 动手便是,我也懒得和你这种人多费口舌。”颜知意松开玉佩, 她虽有出于对命运的紧张, 但更觉和这种人多说几句话都恶心。
苍乾冷笑一声:“以你当前的实力, 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不过, 看在靡的面子上, 你的命我暂时留着。”
提起靡颜知意心念微动, 忍不住问道:“那靡呢,她和我爹娘可认识?”
她对父母的过去无从得知,林安从来没跟她提过苍乾, 甚至都没在她面前提起过母亲林暮。颜知意今晚听到的,比她过去十几年了解到的还要多。
既然,父亲与苍乾是旧识, 那是否意味着, 和苍乾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靡姐姐, 也会和她的父母认识?
哪想苍乾听到她的疑问, 眼神却流露出一丝诧异, 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下, 似乎在怀疑她是不是真是林安的女儿。
“你父亲,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他以前的事?”苍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他说了那么多有关林安的事,颜知意的反应,分明就是对那些事情从不知道的。甚至于她有意无意在套话。
可她的确是林安的女儿,又怎会对父亲的过往那般陌生。
颜知意:“嗯,父亲他从未跟我提过。”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在颜家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会讨论父亲的过往。”
苍乾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一个少时被家族遗弃,长大后又与家族水火不容的人,想来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在家族中又是怎样尴尬的存在。
“自然是不认识的。”苍乾说道,“一千多年前靡就到鬼蜮里隐居,她很少出来,上一次是四年前,再上一次是……三百多年前了。”
每一次,她从鬼蜮里出来的目的,无一不是要杀了他。
苍乾扯了扯嘴角,有些自讽。
篝火快要燃尽,颜知意添了一把柴火,把烤好的鱼沾了自制的调料,拿了两个给即墨兄妹,他们俩插不上话,听得云里雾里,也安静地大气都没出。
“你和靡,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颜知意早就有所猜测,靡和这个苍乾,十有八九是她以往看过的无数本古早虐恋男女主。他们之间,定是有情爱交织的过往,也有血淋淋的仇恨。
苍乾倒是不意外,靡没有跟颜知意提起过他,还有他们的过往。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云淡风轻,淡然自若。
“我和她,相识于一千五百年前。”
彼时,正值凡间朝代更迭,妖族支持的殷王朝,与凡间几大修真势力支持的东周打得如火如荼。
苍乾作为妖族殿下,掌管着妖兽林万千妖族,自然也是殷王朝的座上宾。靡是上古神兽鸣蛇,也是殷王朝三大镇国神兽之一。起初他们二人一同扶持殷王朝,感情也是在那个时候萌发,他们也曾度过很幸福的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殷王朝最后一任帝王我行我素,残暴不仁,惹来天地共伐。苍乾率领妖族支持殷王朝,与起于岐山的东周站在了对立面,随后在中原大地掀开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战争。
靡深觉殷王朝气数已尽,不愿助纣为虐,也因此与苍乾有了分歧。沟通无果,再加上发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事,后来靡愤而回鲜山。鲜山是鸣蛇的族地,那里生活着很多和靡一样的同类。
听到这里颜知意倒是想起来,原小说里似乎的确描写了一段有关东周伐殷的故事。作者还在作话里写了,说这段“历史”是借鉴了封神演义的故事。就连朝代的名字都是差不多直接拿来借用。只不过有关靡和苍乾的这段故事就跟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一样,原小说并没有提起过,只是一笔带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靡本就是淡漠的性子,当时她虽深爱着苍乾,却也不愿为虎作伥,当然她也不可能去转而扶持东周。毕竟她是殷王朝的镇国神兽啊,纵使她对最后一任殷帝百般失望,但殷王朝还是有一定的感情。于她而言,置身事外于那种是非之地才是最好的办法。
靡回到鲜山后,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寂静的日子。可是一切的平静都终结于那场战争最后的一年。
殷王朝兵败如山倒,苍乾亦是损兵折将。他无法接受战败的结果,于是他把希望放在了早已不问世事的靡身上,只是他多次前往鲜山,靡都避而不见。
后来苍乾越发暴躁,正是当时,得他器重的蓝衣给他寻来一方古籍。古籍上记载了一种极其强悍的阵法,对焦头烂额的苍乾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露。然古籍的阵法,却是需要百条鸣蛇的蛇胆作引。
颜知意听到这里,赫然想起小时候她在鸿展堂学习史书这门课时,有关东周伐殷的那段历史,记载了这么一件事。
史书记载,在东周伐殷最后的一年里,当时的殷朝为了取胜,竟在关中布下杀伤力极强的灭魂阵,并设计让许多修真之人进入。等到灭魂阵启动的时候,阵中顿时成了九幽炼狱。哀嚎遍野,死伤无数。那一战,数百名修道之人惨死其中。其中包括一名仙人,和两名渡劫期的大能。
那一站也基本上是伐殷的最后一战,却是如此地惨烈,以至于后来近百年,天下各大修真势力都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苍乾当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布下灭魂阵,为此,他不惜亲自带人攻陷鲜山,靡求他也好,与他殊死相搏也罢,都阻止不了他狂妄的野心。
鸣蛇一族本就匮乏,自此只剩下靡一个人,她救不了她的族人,绝望之后就是无边的恨。只是苍乾受到灭魂阵的影响,实力今非昔比,靡多次杀他都没能得偿所愿。
苍乾仰望着月空,伤春悲秋般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对不起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若是肯放下,我甚至可以为了她放弃妖族殿下之位,随她一同归隐。”
……额,这是什么龙傲天自恋式思维?
颜知意心疼靡的遭遇,经历了灭族之灾,想必再深的感情都只剩下恨,她不敢想象这些年靡大仇难报有多痛苦。自此,颜知意对靡也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
她这一晚上接收的信息也着实有些多,先是自己爹娘的一些过往,再就是靡的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脑海里都还想着这些,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安睡。
夜里的洞府更加阴凉,颜知意被一阵缝隙里透来的冷风吹得浑身一抖,扯过被子往即墨绵身上搭了搭,这才注意到即墨绵还没有睡着。
“是我吵到你了吗?”颜知意有些歉疚地说。
即墨绵摇了摇小脑袋,半只脸裹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眼睛黑亮黑亮,“姐姐,你们今天说的,东周伐殷,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段历史。”
三岁起即墨绵就开始学习吟诗作画,她记性好又好学,早对史书了如指掌。
不光即墨绵,就算是即墨邯,今天听她和苍乾的那些对话,都听得云里雾里,懵逼程度不亚于上次听颜知意跟他们说“科技时代”的故事。不过这俩兄妹都很懂事,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中间也没有说过任何话,只安安静静地。
颜知意不知道怎么跟这小妮子解释,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这个……你就当是一本书里的世界吧。”
等到颜知意以说书的方式,跟即墨绵讲述了一下大概后,即墨绵想了一会儿,忽然很惊喜地说:“我明白了姐姐,你就是从这本书里来的吧?”
书……颜知意扯了扯嘴角,她是进入到书里世界的好吧,怎么就成了从书里来的。
正是这时,山洞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和一股具有强烈压迫的气息。
在颜知意有所察觉时,苍乾已经从蒲团上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他看到想要出去的颜知意,喝止了一声。脸色很凝重,外面的那股气息传来的实力来看……并不亚于他。
“师父,发生了什么事?”即墨邯也一直没怎么睡着,一听到动静就一骨碌爬起来过来问情况。
颜知意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沉重。这处山洞地势极险,普通凡人很难到此。刚才的那道气息,也显然不是普通人的气息。颜知意有些担心,难道是天重宗的人?是因为最近那些被吸走大半阳气的人查到了这里。还是说,是为……即墨兄妹。
考虑到后者的可能性,颜知意心思有些不安,咬破指尖驱动灵戒,让即墨兄妹躲了进去。这枚灵戒就是当初寻月用来安置即墨兄妹的,她日前把这枚灵戒收入囊中后,一直尝试使用的办法。琢磨了很久,才学会了一种最受罪也是最好学的方法,原理就是利用自己的指尖血。
等到即墨兄妹进入到灵戒中后,颜知意便往山洞外面走,果不其然苍乾在出去后又对山洞设了结界。颜知意尝试许久还是一直没能把结界破解成功。
正是心乱如麻时,忽然山洞外面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隆声,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整座山脉都惊动了起来,乌啼鸣乱,草木扑朔。黑黢黢的山洞落下无数石渣,颜知意躲闪不及,被一块旁边落下的石头砸到了头,一声痛呼只落下半个音,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微微见亮。四周一片狼藉,颜知意只觉得头晕脑胀,摸了摸额头,果然被砸出了伤,已经结了血痂。她实在难受,摸索着找到一颗灵丹,服下之后才缓了很多。
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颜知意心有疑惑,她想十有八九是打起来了,而且与苍乾打斗的人,实力定然很强,否则何至于发生那么大的阵仗。
她看了一眼四周,苍乾并不在,也不知道战况到底如何。凝听了一会,四周静悄悄的,颜知意觉得外面应该已经恢复了平静,毕竟也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于是她再度往洞口走,出乎意料的是,洞口的结界竟然消失了。想来是夜里打斗的太激烈,以至于阴差阳错破了洞口的结界。这样也好,她总算能出去了。
即墨兄妹依旧在灵戒中,颜知意让他们别慌张,随后离开了山洞。
“这也太……”离开洞府的那一刻,颜知意简直目瞪口呆,原本这盘山洞外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的光景,此时狼藉遍野,足以见得发生于此的打斗有多么激烈。
只不过此时这里异常的平静,半点生人的气息也没有。颜知意虽百般好奇,却也知眼下是逃离的绝佳时机。于是她没有任何犹疑,顺着熟悉的道路离开此处。
经过九华山半山坡一处密林的时候,颜知意停下了脚步,她耳朵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低微的呻吟声。
好奇心使然,颜知意顺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找过去。
没多久,她就在一颗大树后面发现了苍乾,只不过此刻的他没有了半分以往的神气自傲,衣着褴褛遍体鳞伤,看起来伤得不轻,正痛苦地靠在树前。
“你,你,”等到他的目光注意到颜知意慢慢来到他面前时,苍乾有些错愕,随后又断断续续说道,“救我,快……”
等他断断续续说了一会,颜知意算是搞明白眼前的状态了,这苍乾身负重伤,就连自疗的能力都没有了,他现在急需灵丹妙药和真气修复。
颜知意面色如常:“是谁伤得你?”当务之急她得先搞清楚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苍乾说话都费劲,眼下他动弹不得,只能求助于这个他之前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小姑娘,闻言艰难地说道:“是,是九爪应龙。”
又是一只上古凶兽?这个答案意料之外,颜知意却是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天重宗的人就好,她最怕天重宗的人发现了即墨兄妹的踪迹。
颜知意只在书中见过九爪应龙的描述,在先前的世界,九爪应龙和其他上古凶兽一样都只存在于传说中。但是这个世界,颜知意记得,她先前在翻阅有关天重宗的书籍传说中见到过。这九爪应龙凶残无比,专门吃人血肉,后来被天重宗踏云峰峰主楼左收服,关到死海之中。然十三年前,这只凶兽却被“刑满释放”,再度掀起世人的恐慌。
颜知意见过楼左,也见识过他的实力,知道那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连他都要吃力对付的凶兽,想来实力也不可小觑,难怪乎苍乾被打成这样。
“它为什么要杀你?它现在又在哪里,被你杀了?”颜知意追问下去,苍乾起初不肯多说,奈何他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强撑着把事情一一告知。
原来,九爪应龙之所以要来杀苍乾,是为了夺取赤心红莲。这九爪应龙不知道是有什么特殊能力,竟然告知到了赤心红莲的存在,这才找上门来。可他面对的也是另一世界的妖族殿下,两方实力不分上下,打得难分难舍日月失色。
至于九爪应龙现在在哪里,苍乾咳嗽两声表示他也不知道。因为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与九爪应龙正殊死搏斗时,一个修道之人就出现了,那人实力极强,苍乾说他听到九爪应龙称他楼左。
楼左加入战局后,苍乾趁机遁走,楼左本就是一心对付九爪应龙,哪里有心思去管苍乾。
颜知意闻言只是暗暗摇了摇头,那楼左也真是的,既然苍乾与九爪应龙实力相当,为什么不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两败俱伤呢。
苍乾见她沉默,又挣扎着让她救他。
他这幅样子,颜知意看得心里爽快,谁让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靡姐姐的事,还妄想她去救他,脑子秀逗了不成。
苍乾见她不肯施救,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他想作凶狠状吓唬他,奈何奄奄一息的他此刻就是一只病老虎,而且还是纸糊的那种。无奈,他只能好生恳求。
颜知意心道,我不趁火打劫了结了你都算是善良了,竟然还指望救你,笑话。
她施施然就要走,苍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喊道:“难道你就不想让小邯有灵根,可以和你一样修炼吗?”这段时间苍乾虽然一直把即墨兄妹当成空气和威胁颜知意的工具人,但是他也看出来那个叫小邯的小男孩,一直在拼命练习剑术,且很想修炼的样子,只不过他没有灵根,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颜知意震惊:“你有办法?”
灵戒里即墨邯听到了这番对话,他心脏一跳,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苍乾扯了扯嘴角:“我有,可以作为你救我的条件吗?”
颜知意沉默了。
87、心狠手辣
这是一个选择题。
颜知意陷入了纠结之中。
灵戒中, 即墨邯微抿唇,心脏因激动而有些不合寻常的鼓动。
苍乾见颜知意不说话, 就知道她动摇了, 等到颜知意开口问他方法时,苍乾轻咳两声,让颜知意拿了他的灵戒, 翻了许久, 里面有一本古籍。
这本古籍正是当年蓝衣寻来让他布下灭魂阵的那本古籍,除此之外, 这里面还记述了其他一些罕见的法术,其中就包括如何让天生不具有灵根的人生出灵根。
颜知意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赤心红莲。
这让她不由想起当初在鬼蜮时, 她为了救靡而去黑雾林之事, 没想到这赤心红莲作用如此之广之奇。不仅可以修复破碎的内丹, 还可以让人生出灵根, 甚至于那九爪应龙都想要它。
“好, 我救你。”颜知意思考说到做到, 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苍乾的伤势。让即墨邯给她打下手,先是将人扳过来,颜知意坐在他后面, 双手发力传送灵力。
她只传了小片刻就收回灵力,这只是缓住苍乾伤势的方式,她找到珍藏的紫极丹, 让苍乾吞下。
“这是紫极丹, 你应该知道它的作用, 把赤心红莲交出来吧。”这枚紫极丹是颜知意身上最贵重的丹药了, 是她七岁那年生日时, 颜天问送她的礼物。可续骨疗伤, 再重的伤势,服用了紫极丹,也很快就能见效。
苍乾看着紫极丹眼神近乎狂热,他念了一道咒语,赤心红莲跃然于眼前。
颜知意照着书中的指示,让即墨邯吞服了赤心红莲,然后她帮忙运功消化。不多时,赤心红莲便在即墨邯体内彻底融入进去,即墨邯果真脱胎换骨一般,竟然轻易就能调动起灵气。
颜知意再度帮他测试了一下,顿时大喜过望:“太好了,是火系灵根。”
原本没有灵根的即墨邯,在消化了赤心红莲后,竟然觉醒出了六星的火系灵根。这在任何一个世界的修真界里,都绝对算得上罕见之事。
“师父,我可以修炼了是吗?”最能感受到其中变化的当然是即墨邯,他能感觉到周身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自家破人亡后,他从来没这么一刻兴奋过。
“嗯!”颜知意重重点头,她受即墨邯尊一声“师父”直到今天,才终于做出了一点真正帮到即墨邯的事。
“紫极丹给我,”苍乾低声道,看得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不服用紫极丹,怕是真的要不治身亡了。
两个孩子都知道这是个坏人,即墨绵软软地靠在颜知意身上:“知意姐姐,真的要给他吗?”
颜知意想了又想,最终一咬牙道:“小邯,绵绵,做人要守信用,我既答应了他,又怎能出尔反尔。横竖他服用紫极丹后,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我们就先离开这里。”
即墨邯也点了点头:“听师父的。”
将紫极丹扔到苍乾面前,颜知意不再犹疑,拉着两兄妹离开了此处。
约摸着苍乾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消化掉紫极丹,所以他们必须要在两个时辰内远离这里。
以颜知意的判断,如果他们一路顺利,是很容易就在两个时辰之内到达安全之地。可就在他们刚刚走下山时,变故发生了。
起初颜知意没注意,直到她发现即墨邯跟在她后面走得越来越慢,等回过头时,他已经满头大汗,脸色十分苍白。
“是不是走累了?”颜知意刚问出口就觉得不妥,这俩兄妹经过这段时间的苦修,不说实力多高,最起码体能有了很大的进步。连即墨绵都轻轻松松地跟个没事人,何况比她体能更好的兄长。
然后她就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难道是……服用赤心红莲的后遗症?
“师父,我……”即墨邯强忍着痛苦,艰难吐出几个字,就再也支撑不住弯膝半跪在了地上。
颜知意连忙把他扶住,即墨邯的情况越来越吓人,全身瘫软无力不说,豆大的冷汗漱漱不断从额头落下,整张脸苍白地吓人。
“小邯,小邯,”颜知意几乎不知所措,正准备给他运功调息一下之时,忽然耳畔传来一阵狂笑之声。
随后,出现在她面前的苍乾如恶魔降世。
“颜知意啊颜知意,你还真是天真。”苍乾颇为享受地看着颜知意的紧张与惧意。他现在其实也只恢复了不到两成的功力,但用来对付这几个孩子是错错有余了。
颜知意颤抖着唇,她再蠢也知道这一切都在苍乾的算计之中,她是中了他的圈套。这一刻颜知意无比痛恨自己的愚蠢,怎么能相信一个畜生说的话呢。可是为时已晚,当下的他们,就好比瓮中之鳖。
“苍乾,小邯他到底是怎么了?你给我的古籍,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苍乾倒也不急着伤害他们,幽幽说道:“古籍是真的,赤心红莲也是真的。可是,方法却是假的。”
拥有那样一本古籍,苍乾如何不对里面的各种法术动心。除了灭魂阵,这么多年里面记载的每一种方法他都有尝试。便包括这让人生出灵根的法术。
多年前他就从凡间抓来了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让他服下赤心红莲。起初那人和刚才的即墨邯一样,也生出了灵根。只不过还没到两个时辰,那个人就浑身痛苦,先是身体瘫软,大汗淋漓,接着四肢都会扭曲,连带着五脏六腑也会腐蚀成空,最终化作一滩血水凄惨地死去。但赤心红莲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他化为血水的身体里完好无损地出来。
颜知意面如死灰,她看着四肢果然已经痛苦地开始扭曲的即墨邯,是她害了小邯……
“苍乾,我杀了你。”颜知意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小邯痛苦的反应刺激了她,她抬起剑就与苍乾厮打在一起。
“哥哥,哥哥。”即墨绵哭得满脸是泪,她最依赖的兄长,此时此刻已经痛苦地在地上翻来覆去,便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血水渐渐从他的身体里开始蔓延。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苍乾轻轻松松应付着颜知意的攻击,在他看来,颜知意虽然每一招都用尽全力,但想要伤到他还不是那么容易。虽然他现在只恢复了两三成的法力。
又是一剑从他身侧穿过,苍乾似乎有些烦了,一掌将颜知意拍飞了出去。她重重落下,旁边就是已经开始有化作血水迹象的即墨邯。
颜知意心如刀割,手脚并用来到即墨邯旁边,“小邯,小邯。”可她除了不停的呼喊他的名字,竟是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以及心底无线扩大的绝望和崩溃。
“该结束了,”苍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双手汇聚在一起捏了个法球,语气里倒是有些遗憾。原本他是没有打算这么快杀了颜知意的,就算是看在靡的面子上,他也打算暂时留下她的命。可是却没想到,这女人今天竟然趁他重伤之际,对他起了杀心,苍乾心里自是不忿。
当那道黑色的法球朝颜知意袭来时,原本痛苦地几乎扭成一团的即墨邯,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他一咬牙,没有任何迟疑地扑地而起,挡在了颜知意面前。
即墨邯吐出了一大口血,他的意识陡然彻底沉了下去。
那一刻他知道,这是生命终结的前兆。短短的片刻,他只是遗憾。遗憾就此消逝,再也无法为父母兄长报仇。还有绵绵,他的妹妹,他也不能再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长大。
但是后悔吗?即墨邯不知道。他勉力抬眸看了一眼视线朦胧的师父,这是他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尽管她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什么特殊的厉害之处。可她却宁肯冒着得罪天重宗的风险,也愿意收留他们兄妹。这份情谊,已经足以即墨邯心甘情愿喊她一声“师父”。
……
即墨邯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浑身酸软,身体都处于完全放空的状态。他费力睁开眼睛,愣了许久,才往四周转了转。
然后,他就看到了倒在他旁边的女子。
“师父?”即墨邯不敢置信,他脑海里有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他本以为自己会身处地狱,但是眼前光景,赫然便是熟悉的山林。
他不仅看到了旁边的颜知意,还有绵绵,甚至,那个害了他的妖族男子苍乾。可是他们都是昏迷的状态,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似的。
即墨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死,而且似乎隐隐还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多时,颜知意被他喊醒了。
醒来之后,颜知意神情明显有些恍惚,面前的即墨邯活生生的模样令她微微湿润了眼眶。原来,她在昏迷中看到的那一切是真的,小邯真的活过来了……
“小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生怕赤心红莲的后遗症尤在,拉着即墨邯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
即墨邯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周身感觉很通畅,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师父,我还活着。”这是一句微微激动的陈述句。
颜知意愧疚地说:“对不起小邯,是我害了你。”
这话听得即墨邯微微蹙眉。师父也是受苍乾蒙骗,本意是为了他好,别说他还活着,就算真死了,他也不会怪师父,否则又怎会甘愿挡那致命一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师父对他竟然能活下来这种事,并不意外,甚至是在……意料之中。
不过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师徒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到不远处昏迷之中的苍乾。
一瓢水泼醒了苍乾,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捆仙绳束缚地紧紧的。即墨兄妹和颜知意三个人,就在他的面前,神色不约而同的冰冷地看着他。
苍乾思绪炸裂开来,刚想开口问什么情况,就想起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看着即墨邯的眼睛就恐惧了许多:“你,你,你竟然……”
“啪”地一声,颜知意隔空扇了他一巴掌,直接将他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苍乾,你没想到吧,小邯他什么事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彻底融合了赤心红莲,直接引气入体,洗髓伐经。”这句话把即墨邯都惊住了,他试着运转了一下丹田,赫然发现一股灵力在体内攒动,终于明白为何醒来后他总感觉身体变化了不少。
他这是,不仅拥有了可以修炼的灵根,而且,还直接勘破了炼气期?
“你想怎样?”苍乾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他被捆仙绳束缚着,无论怎么挣扎也是枉然。
颜知意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你恢复了两成实力,就迫不及待追杀我们,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结果。难不成你以为,我还会再放你一次?”
苍乾没有说话,眼里的戾气却难以掩饰深处的惶恐不安。
“师父,直接杀了他便是。”
即墨邯非常简单粗暴。
只不过,他低估了他师父的报复心和恶趣味……
“直接杀了?那也太简单了。”颜知意真觉得她现在像极了一个睚眦必报的大反派。而且还是在手把手教自家徒儿变得如何更残忍的大反派。
苍乾在她这里,犯下的罪已经是罄竹难书。
首先是他对靡的伤害,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宗罪名。就算是为了靡姐姐,颜知意也不可能让这人好过。
其次是他前些日子,威逼利诱玉姬给他残害那么多无辜青年的事。那玉姬本就是个狠毒的,可不管她下手的人有没有作奸犯科,有不少都是本性善良,在家里是一片天的存在。
最后就是今天他想要害死即墨邯和她的事情了,无论哪一样,她都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接受教训。
“师父……”等看到颜知意手持佩剑,一点点探进苍乾的丹田之时,即墨邯迷茫开口,并当即捂上即墨绵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有些血腥的一幕。
“你害得靡姐姐内丹尽碎,今日便让你也来体会一下。”颜知意面色沉冷,没有理会苍乾的哀求,一点点用佩剑掏出了他的内丹。听说妖兽的内丹极有益处,颜知意把它收到了紫月灵戒里,兴许以后能用到也说不定。
苍乾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姑娘,竟然会这么心狠手辣。他的内丹啊,他辛辛苦苦修炼了几千年,内丹被夺,那他跟一个普通人还有什么区别?
“还真是命硬,内丹都没了,竟然还能保持人形。”颜知意颇为残忍地看着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的苍乾,目光所及之处,是九华山的一处峰峦。
她忽然想到,这九华山还是一座休眠中的火山。
她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火山口,苍乾终于感到心底的惧意,可任他百般央求,颜知意依旧不为所动。
即墨绵年龄小些,心地也更柔软一些,隔着老远看到那火山口就有些害怕,紧紧地拉着哥哥的手,“知意姐姐,火山好吓人啊,要不,要不就不要把他扔下去了。”
这小姑娘如此心软,颜知意也不觉得不舒服,只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绵绵,苍乾作恶多端,我们对这样的恶人,绝对不能心软。”
“颜知意,你敢!你敢!”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栽到一个黄毛丫头手上。而且这个黄毛丫头,还是他曾经宿敌的女儿。
颜知意深知反派正派皆容易死于话多的道理,所以她压根就不准备理会苍乾,哪怕他逼逼赖赖了许多,从靡姐姐再到她的父母,颜知意偶尔有听得心动的地方,但也坚守初心,坚决将苍乾推下了火山口。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声惨烈的惊呼,苍乾的身形也彻底消失在了火山口中。
即墨绵抿着小嘴没有说什么,但看得出她心里是有几分不忍的。甚至于她隐隐觉得,知意姐姐是不是残忍了些。
即墨邯倒是神色如常,他本就想着要杀了苍乾,只不过没想过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罢了。
“好了,麻烦解决了,”她一身轻松地拉着即墨兄妹离开了九华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正是此时,清浊混杂的世界里,一道人影静静地感知着这一幕。之所以说是感知,是因为这一幕存在于神识之中。
他的神识终于挣脱了身体的束缚,可以从混沌世界中感知外界的一切。只不过身体依旧被困在死海之中。
“口口声声劝我善良,你自己不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当这道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时,颜知意脸色一沉,脚下的步子也顿住了。
即墨兄妹也堪堪停住了脚步,即墨邯当即问道:“怎么了师父?”
回过神来,颜知意只轻笑着摇了摇头,此时天色已暗,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颜知意瞅了一眼不远处熟悉的李家宅子:“我们今天先去借宿吧。”
李夫人是个善良的人,自从苏贵“中风”在床后,她重新执掌家门,现在的李家,虽然远远没有李老爷在世时候的风光,但也是一个富庶的小康之家。李夫人带着红叶和几个忠仆,日子过得好不舒心。
入了夜来了三个年龄不大的姐弟投宿,李夫人自是欢迎地不得了,亲自请他们住进了厢房。
“小姑娘,这大晚上的,你们姐弟三人是要去投奔什么亲戚吗?”李夫人见这姐弟三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赶紧让人上了热茶,准备了饭菜。
颜知意羞涩地笑了笑:“不瞒夫人,我们姐弟三人都是江湖中人,一直四海为家。今日没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城里,一时半会寻不到驿站,这才叨扰夫人。”
她知道李夫人问来问去是好意,但回答的也是自己精心编造的借口,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是这么介绍她跟即墨兄妹的来历去处。
“你们都才多大,你们爹娘就放心让你们闯荡江湖?”李夫人一时口快,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妥之处,想收回时已经来不及了。
即墨绵垂下了头,神情因提及父母而微有凄惶。
李夫人自知失言,颜知意已经先她笑道:“夫人莫自责,这些年我们姐弟三人已经习惯了,您也是好意。”
见此李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着,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红叶从小伺候在李夫人身边,早早就看出她家小姐的心思,等到夜里这姐弟三人都睡去后,红叶悄悄说:“夫人可是想着让知意姑娘留下来?”
李夫人迄今没有一儿半女,苏贵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李夫人经过苏贵一事,对男女之情也早就有所死心。但没有丈夫是一回事,作为女人,李夫人心里还是很想有个一儿半女在膝下承欢的。
李夫人本就有收养个一男半女的打算,这些日子也物色了一些,只不过多少有一些不太满意。那些孩子她都是心疼的,可就是他们的爹娘,总是能看出几分不怀好意。
今日知意姐弟三人投宿,说实话,李夫人从来见过这么好看,跟个仙人似的孩子。尤其是最小的那一个,不仅柔软漂亮,还十分乖巧,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但李夫人也有几分眼色,“知意姑娘,看起来的确是一个洒脱不羁的江湖儿女,又怎会愿意留在我们这个村子里。”
红叶说道:“夫人,我也看出来了,知意姑娘和她的弟弟,都是不拘于脚下的江湖人。可是他们的妹妹,还那么小,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妹妹陪他们浪迹天涯吃苦。不如夫人明日与他们好好商议下,兴许事情有转机呢?”
李夫人点了点头,虽然她觉得机会缥缈,可她动了心思,如果不努力一把,她觉得自己会遗憾很久。
殊不知在李夫人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即墨邯今夜亦是辗转反侧。
月上枝头,他披上一件衣服,悄悄来到即墨绵睡的房间里,绵绵自从家中巨变后,一个人睡觉就会很害怕,所以无时无刻,她都要知意或者即墨邯陪着睡觉才能安稳。
“娘亲,爹爹,大哥,二哥……”睡梦中,即墨绵的嘴里反复呢喃出这几个称呼。
即墨邯鼻子一酸,轻轻将妹妹裸露在外的手放进了被窝里,浅浅的月光中,即墨绵小小的脸蛋可爱极了。
“小邯?”颜知意最近睡眠很浅,被即墨邯掖被子的举动吵醒,她一睁眼就看到即墨邯神色凄惶地看着即墨绵,着实惊了一下。
见她被吵醒,即墨邯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完蛋,师父会不会怪他。
正当即墨邯想开口说什么时候,颜知意食指放到唇边做了噤声的举动。随后对指了指外面,即墨邯会意,先她一步离开了房间。
随后颜知意也披了件衣服,来到了房间外面。门口就是一个圆石桌,两人坐下,颜知意按了按太阳穴,驱散最后一丝困意。
“师父,我,我怕绵绵睡得不太好,所以来看看。”即墨邯低头说道。
颜知意盯着他半晌,直到把即墨邯看得有些惶恐不安,方才说道:“小邯,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等即墨邯说话,她又道:“我看你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会看着李夫人,一会看着绵绵,小邯,你打算了什么,是吗?”
即墨邯被点中心思,他垂下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哀伤,最终点了点头:“是……”
“师父,我,我想让绵绵留下来。”他有些迟疑地说出心中的想法,颜知意虽然惊讶,却并不意外。
她早就该想到的,即墨邯是如此在乎他的妹妹,这样的人,在没有拥有一定实力之前,是宁肯忍受着别离之苦,也不愿让在乎之人陪他一起经历各种危险的。
她没有问为什么,反而沉吟片刻后说道:“可是小邯,绵绵她,应当是不愿意的。”
这对兄妹,性格上其实颇有迥异,但都出奇地坚持,而且视对方为唯一。想来即墨绵是宁肯吃苦,也不愿与她的二哥分开。
“师父您也赞成我的想法?”本以为会被质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师父却像是有所预料似的,而且直接看中了他的心思,即墨邯心里有些震惊。
“我并不赞成,”颜知意坦言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更脆弱一些,需要重要之人陪在身边。如果我是绵绵,我也会宁可吃苦受累,也不想和重要之人分开。当然,我不是你,我们的思维不同。但是我理解你的想法,你很爱绵绵,不想让她跟着你吃苦,甚至遇到那么多的危险。你是个好哥哥。”
“我明白了师父,”即墨邯听懂了颜知意的额外之意,是啊,他跟师父是两个人,思维当然会有很大的差异。他与其试图从别人那里寻找认同,不如考虑,到底该怎么做。
“绵绵她,会愿意的。”即墨邯想了很久很久,颜知意就陪着他在院子里坐着,她知道即墨邯内心的纠结,也希望他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当即墨邯下定决心之时,他也想到了之前他没有回答的问题,既是给自己,也是给颜知意的答复。
颜知意叹了口气:“走吧。”
见即墨邯转身要朝他住的房间走去,颜知意把他喊住,当即墨邯下定了这个决心后,就意味着将来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处于对亲人的思念之中。如此,今晚又怎能不让即墨邯守在绵绵身边一晚。
颜知意躺在即墨邯已经微凉的床榻上,睁眼看着房梁,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那道声音:“刚才在院子里吹了那么久的风,你不怕生病啊。”
颜知意脸色一沉,“闭上你的乌鸦嘴。”说着还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艹,真是个乌鸦嘴!
颜知意怒骂。
神识中,她似看到楚云熙还露出嘲讽的笑。
过分!
颜知意气结,她真是作孽做了十八辈子,本以为自楚云熙被陈炝押到天重宗之后,自己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狗男人,没想到今时今日,又以这种形式联系上了。
楚云熙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神色畅快地笑了笑:“我都说了,你我是命定的缘分。学会习惯就是,别气坏了身子,小心气得一病不起。”
“……”听听,这是人话吗?
“你今天那么果断地把剖丹杀人,倒是令人有些意外。”他见过心狠手辣的人多了去了,可能是过去几年颜知意柔弱的形象对他印象太深,以至于他总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善良温和的人。今日颜知意此举,倒是让他隐隐想起,当年的颜知意,虽然性子良善,见不得天下百姓受苦,却也是敢爱敢恨。
“可惜了。”楚云熙听到这幽幽一句,还有些叹息的声音,不由疑问:“可惜什么?”
可惜不是让那条被辜负的鸣蛇亲手剖丹杀人来报仇?楚云熙脑洞大开地想。
颜知意哼哼道:“可惜今天被我扔下火山口的人不是你啊,不然我现在肯定要大摆筵席来庆祝。”
当初在鬼蜮,靡姐姐掉下沼泽,她有心杀楚云熙时,是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的,扔到火山口都不足以解她当时心头之恨。不过时过境迁,过去了这么久,事情的结果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当初啖其肉的恨意竟然也淡了几分。
楚云熙很无奈,他感知到颜知意现在应当是翻了个身,睡得很踏实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知意,今天为了帮你救那个孩子,我可是差点形神俱灭。”
哦。
颜知意接着翻了个身,内心毫无波澜。
楚云熙总算意识到自己在“自取其辱”了,他把无奈压在心头,转而道:“有一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今天帮你救那个孩子时,我感知到,他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很奇怪的能量。”
一提到即墨邯,颜知意当即重视了起来。
“是什么?”
88、旱灾与鸣蛇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楚云熙答得很干脆。
颜知意冷笑:“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楚云熙无奈地笑了笑, 知道颜知意是认定他故意隐瞒,楚云熙倒也不想多费口舌去解释。
两人的神识相融, 很多心思也会在无形中心有灵犀。
可不管怎么说, “谢谢你。”
这声感谢的话从神识中感知,楚云熙几乎以为是自己感知错了。他的脸上流露出惊讶:“你说什么?”
以颜知意对他如今的态度,别说感激了, 不横挑鼻子竖挑眼都算是她心情好, 难怪乎楚云熙觉得是自己感知错了。
颜知意坦然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因为你,我才活了下来, 算是我欠你的。”
还真是,恩怨分明。
深深记得当初因为靡, 她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模样。楚云熙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良久的沉默后, 颜知意又试探着在神识里感知了一下对方的存在, 她有些犹疑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她知道现在跟他“交流”, 是因为两人神识的相融。许是觉得他救了自己, 一句简简单单的谢谢有些单薄, 她适当地表达出了一些关切。
周身遍布黑沉沉的清浊雾气,楚云熙置身其中,那些黑雾都是蕴藏着磅礴之势, 可以吞噬万物,唯独对他避而远之,在周遭形成一个单独的地方。
“死海。”记得那被称为白云峰峰主的老头是这么称呼这个地方的。楚云熙虽对这个世界近乎一无所知, 但也从之前在宁远城牢狱中了解一二, 知道这个世界的主宰是天重宗。
当日他和那只蓝尾野鸡被押送到天重宗, 审判他的是一个被称作白云峰峰主的老头, 那老头实力一般, 自然没有看出他的来历, 只当他是一个和妖兽为伍的普通人,大手一挥让人把他和那只野鸡关进了死海之中。
死海并非海,而是一片沉浸在昏暗之中的天地之缺口。这片天地的气息,充斥出令人绝望的氛围,无怪乎被称作世间最具惩戒性的地方。然于他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颜知意想难怪她的感知中,总有一些说不清的压抑之感,原来他现在是在死海之中,他们两人神识相通,纵使没有刻意,也能在隐隐约约中受到对方所处环境的影响。
“你,在那里还好吗?”此时颜知意并不知道,那令这个世界的人讳莫如深的死海,就和之前世界的鬼蜮一样,对其他人来说是活人禁地,对楚云熙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略显关切的话刚说出来,颜知意就觉得有些不妥,怎么能对这个狗东西说这么体贴的话。“听说死海可以吞噬一切生灵,你还有多久能被彻底吞噬啊,省得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死海本无生命,但是它压抑绝望的气息,却能如影随形击溃人的精神,从而慢慢失去希望。所以一旦进入死海,除非意志力极其坚定之人,不然鲜有能坚持下去的人。
楚云熙摇头苦笑,这丫头,嘴巴还真是够毒,三句话离不开咒他。
他现在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只不过实力依旧没有恢复。不知为何,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周身的法力就消失地无影无踪,直到现在也没有半分恢复的迹象。
颜知意撇了撇嘴,连死海都对付不了他,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也得想办法解除你我神识相融之事。”颜知意哀叹一声说道,天知道和这个男人神识相融,共通感知是一种怎样折磨的感觉。这才过了一天,她就迫不及待解决这个“麻烦”。
“那怕是难了。”楚云熙故作高深莫测地长叹一声,几分真几分假地说道,“赤心红莲与我相生相伴,今天你为了救那个小孩,心甘情愿将赤心红莲的负面余力引到自己身上。若非我及时感知到,以融神之术帮你融合了赤心红莲的余力,你还真活不了了。”
说来奇怪,他明明已经彻底失去了法力,现在的身体和一个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今日他的神识却感知到了颜知意遇到的危险,而那危险正是来自赤心红莲。他的神识很快就感知清楚,更加意外的是,当他尝试用融神之术帮助颜知意吸纳赤心红莲的负面能量时,竟然真的成功了。
神识相融之术,这本就是极为厉害的一门法术,此前楚云熙自诩无人能敌,却也对这门法术始终棋差一招,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哪怕在他实力巅峰的时候,这道法术也没有成功过。
他心里知道,这是缘于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他与颜知意千年前的牵绊,地利是他正处于死海之中,这里的地方陌生又熟悉,犹如天界的幽冥深渊。至于人和,那就是赤心红莲的引子。
颜知意被他一番话说得脸庞微微羞愧,因为她想起了今天白天,当她意识到自己与楚云熙神识共通之后,自己是如何求他帮忙救救小邯。
楚云熙倒是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自己都快神魂俱灭了,竟然还想着其他人。那小孩是你什么人,私生子?”
“……”现在想来还真是给人一种抽他大嘴巴子的冲动。
不过当时她哪里在乎楚云熙话语里的冷嘲热讽,一心记挂着小邯,幸好这次的楚云熙没有像上次那样发神经见死不救,两人神识共通,只要她愿意,他甚至可以“操纵”她的身体,想要救人还不简单。
只是颜知意到底本身实力低下,身上又带着伤,给即墨邯运功完成之后,就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至于即墨绵和苍乾的昏迷,都是在两人神识相融之时,产生的巨大冲击所致。
环环相扣,当时即墨邯被赤心红莲吞食后的后遗症影响,眼看着就要化作一滩血水,她在情急之中,想起曾经在鬼蜮时,偶然得知的一种可以将其他人的危险转移到自身的法术,便死马当活马医用了起来。没想到还真的把将即墨邯身上余下的赤心红莲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自是剧痛难忍,没想到接下来,她在意识朦胧间却感知到了熟悉的人。现在想来,定是赤心红莲之引,让楚云熙察觉到了她当时的状态。然后用了融神之术,帮她吸纳了残余的赤心红莲不说,还帮她救了即墨邯。
只不过两人的神识,却是从那一刻绑定在了一起。两人几乎无时无刻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即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但有时候“感知”就是这么神奇,相融的神识中,几乎可以突破声音和视线的束缚,彼此如影随形。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颜知意“过河拆桥”地想。
“别人穿书都是绑定系统,我倒好,绑定了一个杀千刀的狗反派,而且还是弊大于利的那种。”颜知意心里不停地逼逼叨叨吐槽。
楚云熙听不到她的心声,但却能“感知”到,转换成他那里,就是这小姑娘满心抱怨自己和她神识的绑定共通。
他心情大好,这时他忽然觉得,别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除两人之间神识的融合问题,便是他知道也懒得去管。毕竟,他也是会记仇的人。
两个月前宁远城里,她是如何不顾他的死活,潇洒从牢狱里逃离出去,后来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他被陈炝押送到天重宗,对视一下的眼神都不舍得施舍给他,就脚底抹油跑了,这一宗宗一件件,楚云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且,死海虽好,如此清浊难分的混沌世界,于他当是仙境。可偶尔想起她的聒噪,似乎也是一种别样的调味剂。
当然这一点心思,楚云熙是永远也不会去承认。
在李家待了两天,颜知意就准备继续北上。
即墨绵小手小脚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她今天的装扮都是被李夫人亲自打扮的,两个漂亮的啾啾,一身格外娇嫩的粉色衣裙,衬得人如娇花,可爱到了极致,也好看到了极致。
“二哥,你看,这是李夫人送我的鞋子,以后绵绵要一天换两双,二哥你帮我穿鞋,帮我洗鞋,好不好啊。”即墨绵开开心心地抱着自己装了十几双绣花鞋的小包裹来到即墨邯面前。
绵绵人如其名,一笑起来小小的脸庞就像是棉花糖一样,温软可人。
“绵绵喜欢吗?”即墨邯轻手触摸着包裹里那些仅有他手掌大小的绣花鞋。爹爹娘亲脚都不小,绵绵才七岁,脚自然小了些,想来长大后应该也会长长许多。
那会不会像娘亲那样呢,七寸的脚每次都买不到成品鞋。每每那时娘亲都会故意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没鞋穿走不了路了。而爹爹总会无奈又宠溺地弯下腰,有些瘦削的背呈现在娘亲面前,低低笑着,然后娘亲总是羞涩又幸福地跳到爹爹背上。两人有说有笑,他和大哥还有绵绵,就在身后吐舌头。
即墨邯怔怔地想,要是将来,绵绵的脚也长得和娘亲一样,买不到合适的成品鞋,那他一定会亲自动手,给妹妹做她喜欢的鞋子。
只是转念之间,他又变得苦涩。
前路未知,生死难料。怕是这辈子,他都没办法陪在绵绵身边,看着她长大,成长……
“二哥,你帮我拿着啊,好重的。”被宠溺惯了的孩子,总是习惯性地依赖兄长,还有几分撒娇在其中。
即墨邯缓缓抬手,接过即墨绵的包裹时,却是迟疑了一下。
即墨绵满脸开心地看着哥哥要把她沉重的鞋子拿过去,正想说一句“谢谢二哥”,转而即墨邯把包裹放在了一旁。
“二哥……”即墨绵微有不解。
即墨邯轻轻地笑了笑,“绵绵,二哥要和你的知意姐姐走了。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即墨绵的眼睛缓缓瞪大。
门外,颜知意不忍见这接下来必然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幕,已经悄然离开。
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除了一个装着常用品的包裹,其他的都一把放进了灵戒里。
她先告别了李夫人一家,出去在凉亭等待。
耳边隐隐传来小女孩尖锐的哭喊声,夹着风声刺入耳膜,颜知意叹了口气,两边杂草丛生,此情此景当真映了悲欢离合。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
少女低低的吟唱回荡在凉亭中,也回荡在沉寂的清浊之中……
即墨邯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衣领皱成一团,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安抚住依赖他的妹妹,又是怎么忍住与唯一亲人分开的痛苦。这一别,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墨邯除了日常修炼练功,剩余的心思几乎全部用在了对妹妹的思念之中。临行前他拿了即墨绵的一只玉镯,镯子是两年前,自己千挑万选送给即墨绵的生日礼物。分别时,即墨绵把镯子套在了他的手上,哭着说,她永远想哥哥,这只镯子,就代替她陪在哥哥身边。
每每想起当时的场景,即墨邯总要沉默地悲痛很久。
颜知意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能做的只是尽最大的能力帮助即墨邯修行。自从生出火系灵根后,即墨邯的修行速度变得很快。他每天大半的时间都用来苦修,之前的剑法也没有落下。灵气的运行与剑法的结合,即墨邯的实力很快就有了质的飞跃。
只不过,相比于巍峨重山一样的天重宗,他仍如蝼蚁一般微弱。
但他已经做好了与天重宗不死不休的准备,如今唯一的妹妹已经被安置妥当,他再无后顾之忧。纵使千年万年,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报仇的信念。
这天,两人结束比试,皆已大汗淋漓。彼此都用了全力。
颜知意手臂被剑刃的余力震得仍有些生疼,但她却很高兴,“小邯,你进步了好多。”
即墨邯抿着唇,被她这么一夸,嘴角不自然扯出羞涩的笑意,“是师父教导有方。”
颜知意摇了摇头:“不必谦虚,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且,”她顿了顿,笑道,“我也要谢谢你,这段时间,我的修为也增进了不少。”
这段时间里,她为了帮助即墨邯如何更好地修行,着实有些殚精竭虑,同时自己也受益颇多。与即墨邯每次酣畅淋漓的实战,对她的修为提升更是有不小的帮助。
果然,修行不是一个人的事,多一个人在身边一起努力真的会事半功倍。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双修……
额,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颜知意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神识相融之下,楚云熙自是“听”到了她的想法,随后颜知意就感知到他的冷嘲热讽了。
“竟然想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下手……真是优秀。”
“优秀”这个词的语境表达,还是很久以前,楚云熙在她身上学到的。这本来是一个纯粹赞美的词汇,但从颜知意嘴里说出来,似乎既能赞美又能嘲讽,总之奇妙地很。乃至于后来不知不觉间,这个词也竟然成了他习以为常的口头语。
颜知意暗暗翻了个白眼。龌龊,她只是联想到了双修这种方式,根本就没有想下去。他竟然把自己想得那么龌龊,真是个又狗又贱之人。
“师父,您刚刚白内障又复发了吗?”即墨邯关切地问道。
近来颜知意总是会被楚云熙传来的各种感知气地无语乃至翻白眼,可即墨邯又不知道,刚开始他甚至还以为是颜知意冲他翻的,还担惊受怕了一阵。后来颜知意实在不忍见他胡思乱想,也不想解释楚云熙的事,就随口编了个理由,说她眼睛有毛病,患有白内障,所以经常白眼珠滚上来。
即墨邯没听过这种病,他只知道师父说的是一定是真的,等将来他有能力了,一定会想方设法治好师父的白内障。
行至苟桥镇时,颜知意拿着照身帖,带即墨邯去客栈开了两间房。如今没有即墨绵跟着,即墨邯已经恢复了男装,最近他个头窜得也很快,之前不及她肩膀,现在已经到她下巴了,怎么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男生。所以自然要选择开两间房。
放好行李,颜知意又带着即墨邯下楼吃饭,临近午时,客栈一楼吃堂食的人不少,几乎座无虚席。颜知意等了一会,才终于等到一对夫妻吃完,赶紧拉着即墨邯占了座。
“一碗青菜鸡蛋面,不加辣。还有一碗牛肉板面,多放点辣。”即墨邯不喜欢吃肉,平常给他叫碗里带肉的面,他是一口也吃不下,但他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得那么清淡。好说歹说,颜知意才发觉这孩子对鸡蛋不排斥。
有时候想想,她这个师父,虽然修行上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生活起居上,是真的很照顾这便宜徒弟的。
“便宜徒弟”吃饭也很乖巧,低着头吃得优雅淡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
“害,你们听说了吗,咱隔壁镇冬日旱灾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就在她吃得香时,喝了几座桌子,一道宏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世人皆喜欢在饭桌上讨论时事,果然饭点的客栈酒楼最容易听到八卦,电视剧诚不欺我。
“旱灾”两个字让颜知意竖起了耳朵。
许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耳边继续听到的讨论中,传来这么一句:“……说来真是吓人,那导致旱灾的祸害,竟然是一条十分巨大的蟒蛇。听天重宗的仙使说,那条蟒蛇,似乎就是传说中的鸣蛇!”时,颜知意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只是拿着汤匙的手有些发抖。
心情倒是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觉得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
“师父,他们说的鸣蛇……”即墨邯低低询问。颜知意跟他提过靡,即墨邯也知道师父一直在找的,就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上古神兽鸣蛇。
颜知意俏然一笑:“小邯,走,我带你去见见靡姐姐去。”
她终于,找到她的靡姐姐了啊。
89、她想回去
“烧死她, 烧死她”!人群爆发出激烈又统一一致的讨伐声。
周遭十里八乡的村民汇聚在一起,他们每个人都神情激愤, 男人振臂高呼, 女人拎着菜篮子往前扔菜叶,还有些垂髫小儿,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的打人, 从地上捡石头扔到前面那个被捆缚在刑架上的女人。
女人垂着头, 置身于一堆木材之上,长发散乱地披在身上, 她的衣衫凌乱,十分狼狈, 却难以掩饰她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面对人群的激昂怒骂, 她甚至没有半分反应。这样的场景, 曾经她太习惯了……
早在殷朝时期, 她虽为镇国神兽, 却也从来没被真心敬重过。后来殷朝覆亡, 世人对她的最后一丝敬重也泯灭在改朝换代之中。她的出现从此只会带来恐慌与厌恶。
一派仙风道骨的白衣道人高高在上,俯瞰着一众神情激昂的百姓,幽然道:“诸位, 此凶兽便为安宁镇旱灾魁首,本道已将其抓获,为解民生疾苦, 接下来本道将以三昧真火焚之。”
“仙长, 您一定要烧死这个祸害, 我们安宁镇经此旱灾, 来年必是颗粒无收。还请您为我们主持公道啊。”衣衫褴褛的大妈嘶喊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道长没有再说话, 只是等着午时将近,他方开始着手布置起三昧真火的法阵。
熊熊火焰之中,女人的衣着却没有半分受损,只是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妖孽,妖孽啊!”亲眼见到了道长将巨蛇施法变成人形,又亲眼见到三昧真火也烧不死这女人,人们既惊又厌,神情肉眼可见的激愤。
靡在熊熊烈火中,分毫不差地体验着皮肤微微刺痛的痛感,三昧真火没办法立即烧死她,却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折磨。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样也好,她没有在鬼蜮中死去,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眼见着大火越烧越旺,靡的衣裙已经隐隐有了破裂的迹象,马蹄声终于渐渐临近。
颜知意一路狂奔而来,她料到靡现在的处境不会好,却没想到竟然糟糕至此,是以在路上听闻天重宗的道长正用三昧真火焚烧鸣蛇时,她别提多慌张了。
“靡姐姐!”她一眼看出刑架上烈火之中的女子,就是她朝思暮想了几个月的靡。
尖锐的呼喊声,也如晴天霹雳一样,令刑架之上的女子猛然抬起头。刹那间。她几乎以为是已经出现幻觉了……
天重宗的道长,以及围观的一众百姓也都被来人吸引了注意力。
颜知意根本不想跟他们废话,在他们想要阻止自己的时候,就已经从马上腾飞而起,直接来到了靡的身边。
“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那道长拿着拂尘指向颜知意。
见颜知意没有回答他,反而在满脸着急地看着刑架之上的女人,道长了然,原来是为这条灾蛇而来的。
既是一伙,道长当然不会放过她,当即就拿着拂尘与颜知意打了起来。
“知意……”靡吃力地抬着头,她的眼神已经从错愕惊喜转到了担忧,因为她看到,她同样牵挂了很久的小姑娘,似乎并不是这个道长的对手。
“又来了个妖女,我们快去帮道长,”有胆大的人招呼着家伙就要同道长一道围攻颜知意。
若是这些无知无畏的普通人加入了进来,虽说影响不大,但肯定会让她分心,就在这时,即墨邯也骑马追了上来。他的骑术始终差了颜知意一点,是以今天落下了一段路。刚追上来就看到颜知意与一个白衣道人打斗在一起的场景。
即墨邯眼疾手快,立马出剑横在人群面前,剑气横生,巨大的威力挡住了那些原本跃跃欲上的普通人。
“又来一个!”有人倒吸了口气,这条害得他们遭遇了旱灾的鸣蛇面子怎么这么大,一连来了两个人救她?
“小邯,帮我救靡姐姐!”颜知意分出一丝心神,朝着即墨邯喊道。即墨邯是火系灵根,他悟性又快,前两天就已经隐隐有了开光的征兆。从一个筑基期的道士布下的三昧真火中救人,一时半会这三昧真火还伤不到他。
即墨邯点点头,飞身上去走进三昧真火中,他感觉刺痛了一下,但衣着并未有损伤。看来书上说的果然是真的,修炼火系灵根的人,是不惧怕低等级别的三昧真火的。
即墨邯三两下就从刑架上救下靡,并且喂她吃了一颗丹药。此时的靡,狼狈虚弱至极,状态堪比被打碎内丹之后的那一次。
她服了丹药,恢复了点气力,又看向仍旧与道长纠在一起的颜知意,难掩担忧:“知意她……”
“您不用担心,我们能脱身的。”即墨邯轻声说道,此时靡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被他身上的沉重和幽静注意到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却有如此沉闷的气息,应当是经历了什么悲痛之事吧。
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力气再说话,等到即墨邯让她进入灵戒中先行躲避时,靡点点头,知意信任的人,她自然信得过。
即墨邯把灵戒收好,这才拔起剑,以二打一的形式帮助颜知意对付这天重宗的道士。
道士:二打一这么好玩吗?
事实证明,一个筑基期的小菜鸟,加上一个炼气期的小小菜鸟兼勉强有所学成的剑法者,还是可以敌得过一个筑基期后期的大菜鸟的。
两人见好就收,骑着马一路往东奔了几百公里,才终于摆脱了追他们的天重宗道士和其他的人。
期间闯过街巷,也踏过良田。前者他们跑路的同时,时时刻刻都要警惕着别伤到人,是以速度减慢了不少。后者看着被马蹄毁坏的庄稼,颜知意心里歉疚,只能往被毁的田里扔一些银两,以期弥补一二。
终于停下来时,颜知意已经满头大汗,即墨邯也在奔波中上气不接下气。
两人气喘吁吁地歇了一会儿,颜知意捧着溪水喝了几大口,“刚刚我们趁着起雾前跨过红障,这会红障应该已经起来了,他们短时间内到不了这里。”
没想到这小小的安宁镇,竟然还有一处障林,红障形成时有剧毒,哪怕是元婴期的大能也无法避开,幸好他们经过的时候有风吹过,红障尚未形成,等他们跨过的时候,红障已经形成了,那些人自然会被困在外面。
即墨邯用手帕擦干净了额头和下巴的汗水,一张嘴嗓子也是嘶哑难耐,他把灵戒拿给颜知意,看到师父激动的神情时,即墨邯也微微一笑。
颜知意催动术语,很快这枚可以容纳生命的灵戒就现出一道光,已经身体不支而昏过去的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颜知意连忙试探了她的心脉,还好,三昧真火还只是对她造成了一点外伤,只是靡的狼狈不堪,令她眼眶有些发红。靡姐姐这些日子,一定受了很多的苦。
夜幕降临,漫天星光。
“师父,您睡一会吧,我帮您照看她。”见颜知意疲惫地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却还强撑着不肯睡觉,即墨邯几次劝道。
颜知意反倒让他早些休息,这孩子今天陪着自己从天重宗的道士手下救人,又经历了一场追杀,只怕比她还要疲倦。
只是即墨邯的倔强也令她很头疼,最终无法,她只能和即墨邯约定,一人守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再换另外一个人。
可颜知意低估了她这便宜徒弟的心思……
等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天明,颜知意揉了揉眼睛,又看到面色憔悴却还强撑着守在旁边的即墨邯,哪里还不明白,是这孩子这一晚上都没有叫醒她。
“师父,您好些了吗?”不等颜知意说话,即墨邯就先开口问道。
颜知意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我好多了,倒是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快睡一会。”
即墨邯点点头,他没有再推阻,闭上眼睛安安心心休息了一会。
颜知意环顾四周,他们现在是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昨日来时地势崎岖,她们便弃马而行,即使红障已散,那些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应该安全。
颜知意放下心来,从灵戒中摸出几个红薯,架起火烤起来的间隙,她又装了溪水过来烧开。
“咳,咳,”靡的几道咳声传来,颜知意顾不得给红薯加柴,回过头来就看到她的靡姐姐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颜知意欣喜地几乎手足无措,连忙把醒过来的靡扶起来,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喂她喝了一杯热水,方激动道:“靡姐姐,你饿了吗?红薯已经快烤好了,等一下就能吃了。”
她与靡生死相隔了三个月,此时也没有半分的疏离感。
靡看清眼前的场景,还有眼前的小姑娘,她沉默了一会,徐徐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知意,你瘦了。”等到颜知意把香甜的烤红薯剥开,亲手拿到她面前时,靡细细打量着她,眼里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对在乎之人的心疼。
颜知意眼睛一酸,靡她从来不是个肉麻的人,对她的关心却从来没有溢于言表,她一直都是一个话少却总是默默关心别人的人。这还是第一次,靡直接对她说这么世俗常说的话。不难想象,靡的内心此刻和她一样,也充满着压抑的激动情感。
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了笑:“还不是想你想的,靡姐姐,你想我吗?”
靡看着她,笑容早已不受抑制地从嘴角漫开:“当然想你。”
清清淡淡的四个字,却蕴藏着极大的情感。颜知意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扑过去环住靡的芊芊细腰,眼泪漱漱而下,“靡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哭了很久很久,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山林静地很,少女低低的啜泣和反复的呢喃显得那么清晰。
从始至终靡一言未发,只是用一双手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哭够了,情绪发泄完了,颜知意擦干眼泪,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靡身上被自己蹭的鼻涕眼泪。
靡笑了笑,“知意,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十四岁了?”
颜知意的生日在上个月,之前在鬼蜮的时候,除了第一年,因为两人“不太熟”,她没有给颜知意过生日,之后每年都会给颜知意过生。当然颜知意也想过为靡准备生日蛋糕和贺礼,可靡却简而言之,说她活得太久了,早就忘了自己的生日,也只好作罢。
“是啊,上个月都没有人给我过生日,可难受了。靡姐姐,你要答应我,以后每一个生日,你都要陪我一起度过。”这话几分委屈几分撒娇,还有一丝郑重。
“好,”靡看着面前委屈不已的小姑娘,心疼地不得了。“我答应你,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度过。”
只要她活着。
靡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生死无常,纵然她是上古神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看淡生死的。
颜知意得到保证,这才喜笑颜开。
“师父,这两个也烤好了。”早就醒来,然后一直没说话,只默默充作烤红薯的下手的即墨邯把两个红薯拿过来。
颜知意手里还有一个,闻言摆了摆手:“不吃了你吃吧,到现在你才吃一个呢。赶紧把这两个也都吃了。”
看到靡欲言又止的神情,颜知意恍然,又赶紧伸手把即墨邯拽过来坐在一起,随后神采飞扬地说道:“靡姐姐,跟你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即墨邯,你就叫他小邯,他是我的徒弟,唯一的!小邯,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靡姐姐,以后你也可以就这么叫她。”
“你的,徒弟?”靡有些惊愕。
颜知意撇撇嘴:“靡姐姐,你是不相信我能收徒吗。我虽然还是个菜鸟,可是做我徒弟好处多着呢,是吧小邯。”
即墨邯抿唇羞涩地笑了笑:“能有您这样一位师父,是即墨邯的幸运。”
“不,我只是有些惊讶,才三个月不见,你连徒弟都有了。这三个月,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事吧?”
话题落到这三个月的经历上来,颜知意敞开话题,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她的经历悉数说了一遍……
从她激愤之下跳下沼泽开始。
三个月前颜知意刚从昏迷中睁开眼,就被安上与人苟且的罪名押送官府,她不服气与官府的人打了起来,逃出去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随后她因见到蓝衣而猜到靡也很有可能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便踏上了寻找靡的旅程。这期间她的种种见闻经历,如废恶僧,诛妖孽,及目睹了拾音仙子一家的惨剧。找到即墨邯即墨绵兄妹,并收即墨邯为徒。
再到后来玉姬和苍乾的事情,颜知意也没有隐瞒,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除了一件事,就是如今楚云熙与她神识共通之事,颜知意不想让靡姐姐担忧。
靡的眼里有震撼也有心疼,她没想到短短三个月,颜知意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当听到前不久颜知意杀了苍乾,靡的神情有些复杂。
见此颜知意不由得惴惴不安:“靡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虽然那苍乾作恶多端,但毕竟是靡深深爱过也深深恨过的人。感情一事最是难说清楚,靡再如何爱憎分明的一个人,在爱情里还真说不清楚是怎样想的。
要是靡对他完全没了爱意还好,应该不会怪她。可要哪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自己就这么杀了他,难保心里不会有一点介意。颜知意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傻丫头,”她这么一幅惶惑不安的样子,靡哭笑不得,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
“只是有点可惜了。”
“可惜……什么……”颜知意仍有些忐忑不安。
靡叹了口气,不答反问,“知意,你听过“业障”吗?”
颜知意不曾想她会说起这个,顿了顿,面色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便听靡继续说道:“当年苍乾布下噬魂阵,无数修道之人命丧其中,他们死时的怨念在噬魂阵特殊的影响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业障,并与天地之中,古往今来所有的业障相融,相融后的实力几乎可以毁天灭地。”
“听说后来,天界的天神,将那股业障封印在了幽冥深渊中。”颜知意道,她感觉神识里有些异样,很显然,是受到与她神识共通的楚云熙情绪的影响。
靡“嗯”了一声,“人间对此事也有颇多记载,知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你应该也很早就知道,在鬼蜮里时的楚云熙,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了吧?”
靡和鬼蜮里其他所有生灵一样,都知道楚云熙的身份,因为楚云熙从来没在他们面前隐瞒过。
倒是颜知意,她在鬼蜮里生活不久,又从来没有人敢跟她主动聊起楚云熙。
“我知道啊,他就是三界业障的化身么,”这跟她冰雪聪明倒是没多大关系,毕竟她是穿书的嘛,就算再笨,一听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的来历了。
颜知意满不在乎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就是个为祸三界的大坏蛋,无情无义,作恶多端,幸好他在这个世界失去了法力,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知道自己的这番吐槽能够被楚云熙“感知”到,不过,她的确是故意的,就是想吐槽一下发泄自己的情绪。
果不其然她的神识感知到了一些异样,似乎那头楚云熙的情绪很是不满。
靡无奈地看着她,“还好这不是在鬼蜮里,不然你这么说,若是被他知道,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怕他做什么?他已经害了我们一次,就说明他跟我们已经是仇人,对仇人还需要忌惮什么呢?多行不义必自毙,反正他现在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靡姐姐,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被押送到官府的时候,他被捆得跟个待杀的猪崽似的,被人抬着在城里游街示众……”
“颜知意,你够了!”能清清楚楚感知到她在说什么的楚云熙,此时已然有了几分窘迫下的愤怒,那天的事,几乎是他这辈子最不愿回想的一天,偏偏还被颜知意当成趣事兴高采烈地分享着,可不令他愤怒之至。
颜知意没理会楚云熙的无能狂怒,待兴致勃勃甚至颇有夸张地说完之后,她才想起正事,“可是靡姐姐,这些跟苍乾关系很大吗?”
苍乾虽然布下了噬魂阵,但他到底只是一个妖族殿下,如果真与三界业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小说怎么一次也没有提及到这个人呢?
“业障一说,其实从天地初开时就存在。我在很小的时候听族里的老人们说过,当年盘古开天劈地,清者为天,浊者为地,本为一体的清浊从此有了天地之分,也因此诞生了三界最初的业障。业障形成之初,天地动荡,最终盘古以身化作巨斧将其镇住,从此天地才恢复了平静。”
谁能想到在这一刻,她竟然听到了不一样的神话传说,虽然这种听故事的感觉有些奇妙,但因身涉其中,颜知意听得十分入神。
“苍乾布下噬魂阵,诛杀数万修士,或许他本意只是想保住殷朝,扭转战局。但却阴差阳错,解封了三界的业障,并且使其更加强大。天界为了再次封印三千业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此事鲜有人知。”说到这里靡顿了顿,这又是上古年间开天辟地的,又是一千多年前东周伐殷的,又是什么天界天神的,靡担心这小姑娘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颜知意垂着眼帘,倾听这些她或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听到最后她眼里倒是一亮,吆喝,这她熟悉。毕竟原著小说里详细提过的事情,她甚至都知道,靡口中天界付出的极大代价是什么,无外乎是死了几十万个天兵天将,几十个神将。
以及,原著小说里的一对重要的男配女配。
在颜知意穿书的这本小说里,故事时间线是她“出生”的一千年后,以下简称后世。
男主角是后世一个中原王朝的皇子,出生卑微,生母早逝,小时候就是个人人欺负的小可怜,不过他幸运的很,在他八岁那年,他被当时荣宠六宫的一位宠妃看中,把他接到了身边像是亲儿子一样疼爱。既是荣宠六宫的宠妃,自然男主的皇帝老子几乎每天都会来这位宠妃的宫中,原本默默无闻的男主,也因此有了在皇帝老子面前亮相的机会。
男主就是男主,原著小说给他的定位是“形容精致,文思过人”。聪明懂事,悟性又强,很快皇帝老儿就对这个儿子上了心,悉心教导,亲传身教,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不过太子早立,皇后一族又势力极其庞大,皇帝老儿一开始是没打算改立太子的。但是朝臣可吃不住皇帝的心思,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了男主。起初男主呢,也没有夺嫡的打算,不过在经历种种之后,他当然还是不出所料选择了夺嫡,并且最终成功。结局是和女主一起荣登大宝,泽披天下。
其实按这个故事脉络来看,妥妥的一本古言小说。不过事实上,这可不是一本纯正的古言小说,而是一本奇幻言情的小说。
因为剔除夺嫡这一要素,剩下的要素,一大半都是和仙侠有关。
就比如说,男主的皇帝老爹,和与男主情同母子的宠妃姑姑,两人前世就是一对痴男怨女。
男主的皇帝老爹,出场三十而立的年龄,文中形容他是一位丰功伟绩的明君帝王,连容貌都是仔细描写的。什么丰神俊朗啊,微服私访时穿着普通丝绸之衣犹如天神一样啊……后来才知道,作者多次对他形如天神的外貌描写,其实就是一个铺垫,最终揭露男主的皇帝老爹,前世的身份就是天界赫赫有名的青莲神君。
同样的还有男主的宠妃姑姑,小说里也是,几番明示暗示她跟天界一位陨落已久的神女似有关系。最后才揭露出,男主的宠妃姑姑,前世的身份是天界的绯初仙子。
青莲神君与绯初仙子是天界郎才女貌的一对神仙眷侣,他们都是自然孕育的神仙,所以是天条允许在一起的。这一点那些肉身成圣飞升的神仙就羡慕了,因为天条不允许。
这对神仙眷侣的美好日子终结在封印三界业障时。
这些颜知意当初也在神识里感知过。
当年天界为了再度封印业障,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和代价,但是容纳了噬魂阵中业障之力的三千业障太过强大,以至于集结了所有神仙的力量依然不够。
最终青莲神君以身献祭,他以本元之物青莲将三界的业障压制住。本来如果不出意外,顶多一两千年后,他的本元青莲就能将业障彻底压制,他也能重新回到爱人身边。可是没想到,他的本元青莲反而被业障所汲取吞噬,并且最终控制青莲神君的神识。
被吞噬神识后的青莲神君,在三界大开杀戒,最终他的爱人,也就是绯初仙子为了唤醒他以身证道,死在了青莲神君怀里。痛失爱人的青莲神君清醒之后,自然和那三千业障开始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后来就是同归于尽。
不过这个同归于尽并不彻底,因为青莲神君、绯初仙子,甚至于那业障,最终都还残留了一丝魂力,转世投胎。
……
这些在原小说里被作者洋洋洒洒用写了许多字的情节,到了靡嘴里,倒是简简单单用了一句话概括:“据说,天界的青莲神君和绯初仙子,便是因此而陨落。”
“我与绯初仙子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仙子,可惜了。”靡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一生对她心存善意的人不多,绯初仙子便是其中一位,所以她印象深刻。
颜知意很想告诉她,不用这么痛心疾首,一千多年后,青莲神君和绯初仙子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重归神位,再度成为三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不过她以什么方式说呢?这倒是个问题,她还担心自己说多了,楚云熙那边能感知到,会对她的身份来历起疑心。虽说她已经不在乎,但两人现在神识相融,指不定会带来一些麻烦。
所以她只是拉着靡的手,斟酌语言后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青莲神君和绯初仙子为了对付那所谓业障身死道消,实在令人敬佩。不过我想既然那混蛋业障都能死里逃生甚至还能做人,青莲神君和绯初仙子,肯定也还有活着的几率。我猜,他们也很有可能,跟那混蛋业障一样,轮回转世去了。”
在原小说里,除了天帝天后和几位上古大神,绝大多数人都以为青莲神君和绯初仙子已经彻底陨落在三界之中了。鲜少有人知道,他们还残留了一丝魂力,可以转世轮回。
靡只当颜知意在宽慰她,轻轻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天界在付出极大的代价,再度将业障封印在幽冥深渊后,对布下噬魂阵的苍乾也展开了清算。”
说到这里靡的语气又有些古怪,“其实就算苍乾没有布下噬魂阵,天界也不会放过他。若非他率领妖族全力支持殷朝,让东周迟了二十年方成正统,凡间也不会经历长达二十年的生灵涂炭。”
颜知意想了想道:“可苍乾的样子,并不像经历过清算后的样子?”如若天界对苍乾进行清算,就算没有下死手,也不会让他这么快东山再起。他又怎会活得那么恣意。
“是,殷朝覆亡后,苍乾自知无论是天界天神,还是凡间的修真势力,都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昔日镇压在昆仑之巅的盘古斧藏纳了起来。那是三界之中,唯一可以彻底诛灭业障之力的法器。他向天界扬言,那盘古斧已与他本元相融,只要他自爆本元,那盘古斧也会随他一同,彻底湮灭在三界之中。”
天界虽然暂时将业障压制在了幽冥深渊中,但一直在想方设法将其彻底诛灭,苍乾此举,虽令天界众神对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拿他没有办法。是以伐殷之战后,作为殷朝的支持者,苍乾及其所率领的妖族,避免了被清算的命运。
颜知意有些发愣,她记得小说里,盘古斧是在常世隐的后代常小号那里啊。怎么就跟苍乾扯上关系了?
不过转念一想,小说故事毕竟发生在一千多年后,千年间世事变化难料,就是不知具体的过程。
“靡姐姐,你的意思是,盘古斧已经与苍乾的本元相融了?”颜知意眼睛亮了亮。
靡点了点头:“是啊,你得罪了楚云熙,若是苍乾还活着,我们可以设法取走他的本元内丹,兴许有机会重新炼化出盘古斧,到那时就算楚云熙恢复了法力,他对你也会有几分忌惮。只是可惜了。”
靡知道楚云熙是一个何等冷酷无情的人,她在鬼蜮里生活了一千多年,都从不敢与其多说半句话。她很担心,若是楚云熙恢复了法力,会报复知意说不定,到那时她们是真的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她这边担心着,颜知意却已经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师父好聪明啊,”即墨邯在心里暗暗地想,他从始至终都一言未发,却很认真地在听她们的对话。虽说仍旧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可有了先前的经验,再加上他本身也很聪明,即墨邯多少也听懂了七八分。
再一想到灵戒里那颗从苍乾身上活生生取下来的内丹,师父还真是料事如神。
妖兽的本元之物就是内丹,颜知意万万没想到,她本是为了报复苍乾曾经打碎了靡内丹,方残忍取出了苍乾的内丹,不曾想这内丹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作用。一时间她心里既庆幸又开心,就差原地转圈圈了。
“你就这么想杀我?”不仅她们的对话能被通过神识被感知到,颜知意的情绪也能因神识通融被感知,楚云熙心情似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知道颜知意对他怀有敌意,那敌意一半像是与生俱来,还有一半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可却没想到,她在知道杀自己的方法后,竟会如此兴奋。
颜知意干咳了一声,“诛杀反派,人人有责。”
说完她就不在乎楚云熙是怎么想的,兴致冲冲地把灵戒里的内丹拿出来给靡看。
靡倒吸了口气:“是他的内丹。”
她做梦都想杀了那个男人,取走他的内丹,就像当年他杀了鲜山鸣蛇一族上上下下,取走它们的内丹布下噬魂阵一样。
靡心思转得快,知意虽然是个爱憎分明的姑娘,但心肠其实是很柔软的,而且生命观很强烈,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以人为本’。杀人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何况活着的时候取人内丹这种事。
“知意,你取走他的内丹,是为了替我出气,是吗?”
没想到靡姐姐这么快就看出她的心思,颜知意干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这个混蛋,当初差点害得靡姐姐你身死魂消。内丹被毁多痛啊,怎么也要让他尝尝这种痛苦。”
听得靡暖意涌上心头,眼眶都有些温热。
颜知意盯着这颗内丹,歪着脖子有些发愁:“可是这颗内丹,该怎么炼化出盘古斧呢?”
等盘古斧被炼化出来了,她就立马闯到死海,用斧头把楚云熙给劈死,也算大功一件。
靡有些为难地说:“具体的方法我也不大清楚。如若是我们之前的世界还好,我可以想办法将此事上达天听。但是这个世界,知意,你口中的天重宗,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选择。”
关于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颜知意也细致地跟靡讲述了一下。靡当初是在重伤之际从业障所化的沼泽中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世界,她当时重伤难愈,一直待在安宁镇西边的江水里,直到前两天被人捕捉然后要烧死。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在得知自己竟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靡一向淡然若素的脸,也难得出现了些许惊讶的情绪。
不过她接受地很快,既来之则安之,于她而言三千世界的任何一个世界都大同小异。
颜知意颇为赞同地说:“我也觉得,这个世界的主宰虽是天重宗,但他们又霸道又强权,而且还跟小邯有血海深仇,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即墨邯听到他的名字,想到天重宗与他的血海深仇,眼睛微微沉了沉。
“知意,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靡问道。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们总不能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总该有一个方向。
打算么,颜知意垂下眸子想了想,过去的几个月,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靡。然现在,靡姐姐终于回到她身边了,她也该考虑其他的了。
“我想回去,”颜知意缓缓说出这四个字。她想回到原先的世界,那个有爹爹,有颜家,有她一众亲朋好友的世界。从她踏进幻境宝卷至今,已经快六年了,这六年间,她一直都很想回去。
她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靡并不意外,于她而言现在苍乾已死,她便再无执念,往后余生她只想陪在知意身边。看着她长大,成长,她想做什么,自己就全力支持。
“好,我们一起想办法回去。”
只是即墨邯的神情却黯淡了许多,他咬着唇,师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想要回去啊。那他呢,他就要失去师父了吗?
就在即墨邯心情低落时,却见颜知意看向了他,然后轻轻笑道:“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靡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即墨邯,登时了然,扯唇笑了笑,这丫头,还真是喜欢先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师父,我,”即墨邯见她们都把目光看向了自己,小脸微红。
颜知意坐到他旁边,笑道:“谁让我收了一个便宜徒弟呢。靡姐姐,小邯叫我一声师父,我就不能只顾自己。我想帮他。”
这是一句承诺,即墨邯眼睛也红了。
“小邯,你放心,虽然我很想离开这里。但是既然你喊我一声师父,我就绝对不会撂摊子不管。我答应你,在你变得强大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即墨邯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谢谢你,师父。”
此时,山风微动,暖阳正好。
第 90 章
穿越异世已有些时日, 她对这里依旧没有任何认同感。索性有靡姐姐和即墨邯陪在身边,虽常常思家, 日子倒也不算索然无趣。
靡身体状况稳定之后, 他们三人就择选住到了盛阳。盛阳是大夏王都,也是整个中原大地最富庶繁华的地方,颜知意喜欢热闹, 实在不想再去盘山洞那种“鬼地方”隐居。所谓大隐隐于市, 她总觉得闹市反而更适合自己修炼。
靡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性子淡然,一切皆以颜知意的心思为主。只是即墨邯却有些惶恐不安, 盛阳既是王都,修道之人居多, 天重宗的耳目也很多, 他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颜知意笑言:“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盛阳还不是最危险的地方。
即墨邯本是个活泼调皮的小少年, 但是家破人亡, 让他整个人也变得成熟和沉闷了不少。如果在让他拘于深山老林修行, 颜知意很怕将来他会变得更加阴郁。
一行三人来到盛阳后,颜知意置换了夜明珠。她不是那种清傲脱俗的人,幼时就很喜欢各种珍宝稀罕之物。除却贴身的首饰一应皆是上等之物, 婶婶送她的紫月灵戒里,还被她放置了诸多玉石翡翠,以及一颗夜明珠, 都是她在颜家攒下来的家当啊。
置换的夜明珠换来了一笔巨额资金, 颜知意拿出一万两, 贿赂户部一位官员, 为靡姐姐和即墨邯造了照身帖, 靡没有姓氏, 于是照身帖上她的名姓就是‘靡靡’。即墨邯在外就以颜寒的名字,旁人听着只会以为他们是姐弟。
解决完户籍的问题后,颜知意又花了一万两,在盛阳西坊买下了一座宅子,这宅子面积不小,虽然远远比不了颜家占地几乎半座城那么大,可也算得上是“豪宅”了。盛阳这么大,颜知意买下的这个宅子,不算顶端的繁华,但也绝对拿得出手。
颜知意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曾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学有所成,将来治好爹爹的腿后,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下一座大宅子,带着爹爹一起住进去。如果不是大伯伯身负颜氏一族继承人的责任,她也很想把大伯伯一家也接过去住在一起。到那时,她就过着一半的时间用来修炼,一半的时间用来家长里短,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日子。
如今她被困在三千世界的另一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每每想起这时,颜知意总是难免黯淡一番。不过黯淡之后,自然就是打起精神继续好好生活。
转眼间颜知意已经在盛阳城生活了两年有余。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从一个豆蔻少女,已然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两年前的衣裙早就已经不能穿了,她现在无论是身量,还是围度,都长了一个尺寸。经常一身黑红交加的侠女打扮,却丝毫掩饰不了她愈发娇艳的姿态。
就是往脸上抹几把泥,脸上贴满胡鬓,出门都能立马被认出是女子的境地。
颜知意对自己的相貌很满意,女孩子家家的,有几个不在乎自己长相的呢。就是早上照镜子,看到那么美的自己,都能心情愉悦一整天。
当然,除了相貌,她更满意的是自己的修为。
这两年间,尽管她住在热闹繁华的地方,也从不拘束自己对世俗的热情,但也从来没放松过修行。她会在修行遇到瓶颈的时候,连续好几天都出门踏青游玩,也会在自己规定的修行时间里,一刻不落地打坐吐纳,练剑练法。闭关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结丹关键期。
在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颜知意经历九九八十一天的闭关苦修,终结丹成功,这个过程免不了靡的帮助。可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的顿悟和刻苦。
十六岁的金丹期修士,放在三千世界的任意一个世界,都足以惊艳四座。
颜知意骄傲并且自豪着,她最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远在另一世界的爹爹。生辰当天,靡和即墨邯如去年一样,为颜知意精心准备了她十六岁的生日宴,也是庆祝宴,庆祝颜知意正式成为一名金丹期的修士。在许愿时,颜知意对着苍天,许下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年来,连续三次都重复的心愿。
“一愿世间昌平。”这是一个曾经生活在社会主义阳光下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心愿。
“二愿我爱的,和爱我的人,能永远健康平安。”一个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必然会有类似的心愿,颜知意亦是如此。
“三愿,早日回家……”这个愿望,她许了三次。只是诸天神佛,何时才能听到她这个心愿?
此时此刻颜知意尚不知道,很久之后,当她终于有了回去的机会,面临的却是更大的抉择,甚至是与她前两个心愿完全颠覆的抉择。
因着生日当天喝多了葡萄酒,是以第二天颜知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昨天临睡的时候,她醉醺醺地非要拉着靡一起睡,靡拗她不过,只得躺在她旁边,一边听她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一边轻轻拍她入睡。
果不其然,千杯不醉的靡,早就已经人去床空了。颜知意摸了摸旁边发凉的被窝,不高兴地努了努嘴,怎么起这么早呢,她还不想动,要是靡姐姐还睡在这里就好了,她就能抱着香香的靡姐姐,再安安心心睡一会了。
肚子也饿了,她就没了继续睡觉的心思,懒洋洋地穿衣洗漱,别看她坐拥这么大的宅子,其实除了她和靡姐姐,即墨邯,根本就没几个人了。看门的老仆是这座宅子上一任主人交房时遗留下来的,老人家一辈子都在这里看门,舍不得离开。原主人一家也感念多年主仆情怀,便还了老仆卖身契,还给了他一笔养老款,足够老仆安安稳稳过完晚年。
颜知意买下这宅子后,老仆自告奋勇,想要继续看家护院,颜知意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权当成全了老人家的念旧之心。
此外就一个仆从都没了,连个丫鬟和厨娘都没有。凡事三人亲力亲为,实在不行就去酒楼撮合一顿。至于生活起居,那当然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左邻右舍也都是高门大户,起初还对新搬来的颜知意三人感兴趣。后来一番交谈,得知颜知意三人,是从很远的岭南而来,家里世代从商习武后,也就没了结交的心思。
时下重农抑商,重文轻武。商人和武夫最令人不齿了,偏颜知意三人还一下子占全了,可不让人不喜。
这也遂了她的心,颜知意虽对热闹的世俗极有兴致,可对世俗里形形色色的人,实在兴致一般啊,社交恐惧症表示也不想和左邻右舍又太多牵扯。
不过最近,颜知意开始考虑添一些仆从丫鬟了,实在是,偶尔看到隔壁高门贵妇贵女,出则仆童入则侍女的日子,还挺有趣的。
只是这又是个大工程,挑选仆役就跟做老板的招员工一样,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头疼。
昨天晚上喝了不少,被褥都是一股酒味儿,颜知意却想昨晚靡姐姐是怎么忍着浑身酒气的自己的,外面天气不错,她就尝试着用最近新学的“移术”,将被褥一点点用法力移至院子里晾晒。
说实话,这个过程远比她亲自动手把被褥抱出去慢,因为她不熟悉,需得一点一点移动。但她却“玩”得不亦乐乎,享受着用新学的法术的乐趣。
正是这时,一声急促的“师父”想起,突兀地她一个激灵,没控制好法术,被褥瞬间从半空掉了下来。
颜知意:“……”
就很生气。
可当她回过头,看到即墨邯的脸色时,登时心里一咯噔。也顾不得掉地上的被褥,问他怎么了。
即墨邯咬着牙:“师父,我刚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他认出我了。”
“谁?”颜知意反应了两秒,随后恍然:“是天重宗的人?”
即墨邯点了点头。
刹那间颜知意面色大变,天重宗的人,那岂不是意味着小邯已经被发现了?
“走,”颜知意当机立断,宅子可丢,小邯不能有事。她本来就秉承着,一旦有人发现小邯她们就立刻离开此处的心思。
即墨邯却冲她摇了摇头:“师父,那个人是楼左。”
这个名字,从颜知意来到这个世界起一直如雷贯耳。
实在是此人,在这世界太有名气了。
上一次与他差点接触到,还是苍乾和九爪应龙打起来的那次。楼左的突然出现,让苍乾得以从九爪应龙手上逃离,进而于她而言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只不过听说楼左在那次追捕九爪应龙时遭到暗算,受了重伤,这两年应当一直在他的踏云峰养伤,偶有他的传言都是虚虚实实的。
那么他现在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盛阳了。难道说,九爪应龙来到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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