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一年后, 在修真界乃至整个天底下,极具瞩目的百宗大会即将如期召开。

    众所周知, 百宗大会于修真界, 如武林大会于江湖。意义之重大,为修真之首。而缘于修真之人的寿命,普遍比普通人长的缘故。百宗大会一直以来都是三十年才举办一次。

    每次举办前后, 都是万众瞩目, 街头巷尾无人不谈。

    如此重大的活动,承办者自然也都不是一般的势力。一直以来有资格有能力举办百宗大会的, 都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势力。譬如洛都南氏,在近几百年中, 便举办过多次百宗大会。

    冀州颜氏, 在此前举办过两次。

    而这一次, 是第三次。

    早在三年前, 修真界中便就即将到来的百宗大会, 由何者举办商讨决断过, 最终的结果是冀州颜氏。以颜氏的名声实力,这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并未引起什么讨论。

    颜家有过两次举办百宗大会的经验, 确定了举办权之后,自然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做好了各种准备。

    远在琼台的颜承颜知意兄妹,也在意料之中收到了家族的传信, 自是让他们赶在百宗大会前回冀州, 参加这一次的百宗大会。

    颜知意有种预感, 这次回去, 也许就不会有机会再回琼台了。是以在最后一段时间, 她竭尽所能地为琼台颜氏, 也为琼台的百姓做了更多力所能及的事。

    这一年来,没有了凤家的阻碍。琼台颜氏的发展极快,如今俨然已是琼台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在颜承的支持下,颜知意也有了更多的自由和权力,充分地在琼台这处孤岛实现自身的价值。短短一年的时间,不仅颜家上下对颜知意信服至极,便是琼台的普通百姓,也都对颜知意尊崇至极。毕竟她的许多作为,都在根本上惠及了琼台的百姓们。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和族人们撑起壮大的家族,看着已经熟悉适应的环境。颜知意固然不舍,但前路漫漫,她也只得先听从家族命令,与兄长离开琼台。

    百宗大会设在了五月初六。颜知意和颜承提前了六天回去,到家的那天刚好是五月初一。

    颜纵宸夫妻和林安颜斌早早就在等着他们了,这是颜知意回来后,第一次和他们团聚在一起,团聚之后的幸福和快乐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晚上一家人聚在颜纵宸家中,和以前一样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喝酒,欢声笑语传遍了整个院子。

    等到颜天问踏足这里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欢笑声,和扑面而来的酒香气息。

    颜天问也是个爱酒之人,幼时的颜知意之所以能得他如此宠爱,不仅仅是她天赋异禀又聪明可爱,跟她自制献上的葡萄酒也有一定的关系。

    只是自从颜知意困在幻境宝卷中后,颜天问也再没机会喝上那样的美酒了。虽然他知道,颜知意住的地方定然有些库存,但他堂堂一族之长,怎可能为了口腹之欲而拉下脸面。

    这么多年过去。颜天问一闻这味,几乎立马就知道这是什么酒了。

    他没让下人通禀,步履平淡地走了进去。饭厅中的八仙桌上面,摆着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和一瓶瓶果酒。颜纵宸夫妻坐在一起,年过不惑的他们看起来虽然都有了些许沧桑之态,但彼此间的感情一如年少刚成婚时,宛如一对神仙眷侣,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林安静静地坐在兄长旁边,压抑了很多年的眉头也在舒展着。颜承颜斌兄弟俩嘻嘻哈哈地在互相敬酒,看起来他们都很想把对方先干醉,颜知意则唯恐天下不乱地给他们助威,只看得大人们笑个不停。

    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一幅其乐融融的绝美画面。

    有哪一瞬间颜天问甚至有些恍惚,这些年他将全部的心力都用在了修炼和家族事务上,却是从来不知,原来一家人还可以这么相处,这么温馨。

    发现了颜天问的到来,颜纵宸一家顿时敛了情绪,拘谨又诚惶诚恐。

    林安脸色很不自在,端起杯子沉沉喝了一口。

    颜知意是唯一一个只是微微震惊了一下,随后不卑不亢地迎他坐下的人。

    颜天问心里很舒畅,但转瞬间看到两个孙子怯弱的姿态时就有些郁气。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为什么自己的长子长媳和孙子见到自己永远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祖父,您是多久没跟哥哥们聚过了,您看哥哥们多不自在。”颜知意看出了这份拘谨,故意用打趣的语气说道。

    颜天问将即将出口的训斥话收了回去,颇为无奈地说:“我平日里日理万机,你们兄妹几个又天各一方,哪来的时间聚在一起。”

    况且这两个小子,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是很不自在的样子,不过颜天问并没有说,而是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你们两个都是快成家的人了,还没有你们妹妹懂事。”

    颜承颜斌兄弟俩耷拉着脑袋,简直有苦无处诉。他们当然知道祖父不喜欢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整个颜氏一族,除了那几个大能前辈,有几个面对祖父时能轻松自在的。像颜知意那样能毫无压力地在祖父膝下撒娇承欢的,他们也只能暗暗敬佩却做不到了。

    长久以来的积威和高高在上的身份,让颜天问高处不胜寒了很多年。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并不觉得不好。或许是因为此刻特殊的氛围和环境吧,前一刻还是喜气洋洋的家庭聚会,下一刻因为他的加入,气氛忽然就凝重了起来,这才让颜天问心里有了些不快。不过幸好,有颜知意的调解,气氛总算恢复了些许。

    “祖父,您尝尝,这是椰汁调制的女儿红,可好喝了。”颜知意热情地将自己在琼台时,花了无数精力才选出的最佳比例调制的酒端给颜天问。

    颜天问喝了一口,“还行。”不是很精湛,但剩在味道新颖。

    “这椰子是琼台一带的特产。我记得你小时候,非常喜欢椰果。这次去琼台,应该是吃喝了个够吧。”颜天问想起颜知意小时候的事情,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颜知意撇撇嘴,“祖父,那是物以稀为贵,我小时候喜欢吃,是因为太难得了。在琼台天天都能见到,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早就吃厌了。”

    “啊,是吗,那知意妹妹你为什么装了半个灵戒的椰果。”颜斌下意识接话说。

    颜知意:“……”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闲屹笑着续了话题:“是用来作材料的吧。知意聪颖,从小就善于创造各种新奇的事物。”

    随后闲屹如数家珍般列举了颜知意幼时在衣食住行上的种种“发明”,直听得颜知意汗颜不已,毕竟这其实没一样是属于她的创造。她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这个时代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挥罢了。

    但这却很好地开了一个口子,很快将话题带开。

    闲屹十句有九句都在夸颜知意,剩下的一句是在嫌弃自己俩憨货一样的儿子。夸是真心实意的,嫌弃倒是半真半假的。在做父母的眼里,自己儿女的优点和缺点都会无限放大。

    颜纵宸一边附和爱妻,一边鼓励俩儿子好好向妹妹学学。

    偶尔话题会转到林安那里,闲屹或者颜纵宸会说:“安弟,我真羡慕你啊,有知意这么好的闺女。”

    这时林安的神色总会多了层骄傲的色彩,虽然嘴上也只是谦逊地说一句,“兄长嫂嫂谬赞了。”

    但谁看不出来他脸上为女儿骄傲的神情啊。

    颜天问在这样的氛围下,竟然也不知不觉投入了进去,亘古以来不变的一个特性就是,只要涉及到家中小辈的,那么做长辈的就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只要是围绕着孩子,那仿佛十天十夜都说不够。

    颜承颜斌兄弟二人都有些愣住了,从小到大,祖父从来没这么亲热地跟他们“家长里短”过。甚至于在兄弟二人的记忆中,他们都从来没有与祖父有过任何天伦之乐的场景过。

    虽然偶尔性地,颜天问会和长子一家单独聚在一起吃个饭,问个话,但气氛也从来都是僵硬紧张的。颜承颜斌兄弟二人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对强大又冷酷的祖父,天生怀有深深的敬畏。莫说亲近,便是答话都有些害怕。或者说是,不情不愿。他们更愿意从平易近人的父亲及叔叔身上感受亲情。

    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祖父竟然破天荒地聊起了他们的生活琐事,还有一些他们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承儿和知意在琼台待得久,人都黝黑了不少。你们明日可以去找宋长老,让他给你们炼制一些可以滋润肤色的丹药。”

    颜承云里雾里地点头:“好,好的。”

    “谢谢祖父,不瞒您说我这趟出门,最恼的就是脸被晒黑了。唉,我以前那么白皙水灵的脸蛋啊,现在真是怀念。”颜知意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怏怏地吸了口杯子里的奶制品。

    这般直言,又颇有些自恋的模样,直让在场的大人们无语,林安自颜天问进来后就极少说话,此时忍不住主动出声道:“知意,胡说八道什么呢,也不害臊。”

    诚然他的女儿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不过再好看的人也得悠着点,不能这么自夸自个吧,还是当着家里长辈的面。颜知意虽然没明着自夸……可,这拐弯抹角的谁听不出来啊。

    倒是闲屹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知意从小就是水灵精致的。放眼全天下,也没几家的姑娘能比得上咱们家知意好看。这要是再白些,就更加完美了。”

    “不仅漂亮,天赋还这么高。也不知道将来谁家的小子会有福分,能娶到我们家知意。”得,有了妻子的话在前,颜纵宸也下意识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额,她就是为了活跃气氛才故意这么一说,没想到大伯和婶婶倒是接二连三地把她夸成了这样,而且都还是发自肺腑那种。颜知意本就不是个厚脸皮的,这下再如何开朗,也有些尴尬了。何况还谈到了谈婚论嫁这种话题,颜知意下意识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她在其他人开口前赶紧想着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一双眼睛开始左右打量着。

    她瞥了一眼兄长颜承脖颈上下截然不同肤色的脸,灵光一闪,笑道:“大哥是真的要好好保养一下了,不然明年春暖花开时,可怎么去赴约。”

    “赴约,赴什么约?”颜纵宸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到底是儿女私情,即使颜承和自己的父母感情非常深厚,也一直没好意思把这件事跟他们说。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颜斌和颜知意都心知肚明地笑了,颜承则颇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就在闲屹准备追问下去时,颜天问忽然开口:“那丫头与你出了九服。天资尚可,与你勉强一配。若真存了娶她的心思,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这番话说话,在场的几人都惊住了。

    颜纵宸和闲屹对视一眼,皆是不解又茫然。但很快他们就琢磨出了一二,难道这小子……有喜欢的人了?一瞬间夫妻二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么突然的?

    颜承结结巴巴地说:“祖,祖父,您知道我和子纯。不是,您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颜天问皱了皱眉:“我为何不同意。那丫头虽是妾生女,毕竟也是淮州旁支家主的女儿,将来完全可以承袭淮州家主之位。虽然天资一般,但金陵和教过她的先生,都评价勤勉刻苦。虽然这些的确还不足以配上你。不过你可以先将她纳为侧室,再寻身份地位良配的女子娶为妻。”

    “不,多谢祖父成全。我只要娶子纯为妻,就心满意足了。”颜承忙说,生怕这时候他的祖父真的给他指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妻室。

    颜天问没说什么,转头看向神游天外的长子,“承儿是嫡系长孙,娶妻之事尤为重要,我会把这件事交给执事堂负责礼乐的堂部去办,但你们俩,也要多费点心思。”

    “儿子儿媳明白。”

    直到现在,颜纵宸和闲屹总算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儿子都心有所属了啊。感慨的同时,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地想着未来儿媳的情况。

    颜子纯,嗯,他们都有印象,是知意幼时最好的小姐妹嘛。长得极其标致,人也很聪明善良,一瞬间闲屹心里担心了起来——

    子纯那姑娘长那么好看,真能看上她这黑黢黢的儿子吗?!

    “闺蜜变嫂嫂,好期待那一天啊。”颜知意笑着喝下一杯酒,眼里泛起深思。

    颜天问既然对颜承和子纯的事情了如指掌。那么,一直以来他们在琼台的一举一动,颜天问势必都了如指掌。虽不知他们的身边到底埋着多少眼线。但是很明显,不管在哪里他们都是处于被掌控之中。

    或许颜天问并没有什么过分的意思,但这种被人监视、掌控的感觉,还是让她有些反感。

    忽然足下被人碰了一下,颜知意朝旁边看去,见父亲正面不改色地喝着水,仿佛刚才用小动作打断她的人不是他。颜知意这时才恍然,自己方才的神色过于凝重了,恐是惹来麻烦,父亲才提醒的自己。

    颜知意回过神,立即敛去了不该有的神态,此时颜天问终于谈到重要的事,也是他今日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这次百宗大会,其他的环节你们三个作为小辈可以随意。但第三天的试道场新人场极为重要,斌儿和知意你们俩务必参加,这既是你们在修真界扬名立万的机会,也关系到家族的名望荣耀,好好准备。”

    百宗大会顾名思义,参与者包罗天下各大修真世家门派,甚至有些有名望的世俗世族也会应邀。一般从开始到结束会持续两个月之久。大会的内容事项也很多,无疑试道场是最令人瞩目的。百宗大会的试道场,和江湖中的武林大会有不谋而合之处,都是无数修真之人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试道场的首秀就是新人场,按照规定,参与者自行报名,不论身份地位。唯有一点要求,就是年龄不得超过二十五岁。

    普天之下,在已知的名录中,年龄低于二十五岁且已结丹的,唯有七人而已。

    这七人中,颜氏一族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颜知意自己。

    一瞬间颜知意感受到了身上落下来的压力,砸得她龇牙咧嘴,嘴上保证一定会全力以赴,脸上揪着的情绪却出卖了她的不情不愿。

    颜天问摇摇头,颇为无奈地说:“你年纪轻轻就有此番修为,各大宗门世族对你可都是充满了好奇之心。好好表现,对你以后在修真界立足也大有裨益。”

    颜知意明白其中的道理,她虽然对试道场的比试兴趣不大,但也会全力以赴就是。

    颜斌也老老实实地应和,保证会好好努力。

    不过他也知道,以自己的水准,就是一陪跑的。如果有可能,他更宁愿将这个机会让给因年龄限制而无法参加了的大哥。毕竟,他可不想拼尽全力还是只能被打下台,然后听着别人的指指点点,说他这个族长的孙子如何如何一般。

    大哥是迎难而上,越挫越勇的性情。他则不然,虽然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但其实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唉,真的好想无忧无虑地躺平啊。

    聚餐结束后,颜纵宸夫妻带着孩子们将父亲送出门,颜知意在房间里不知道跟林安说了些什么,她跟上去后直接走到了颜天问旁边,“爷爷,我送您回去。”

    颜天问嘴上说着不用,但当颜知意跟上来后,他的眼里还是不自禁地露出欣慰之色。因几个孙子孙女回家后迟迟未去见他而郁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回去的路上月色已经颇深了,祖孙俩也不急,慢悠悠地边走边聊。聊这一年多在琼台的所见所闻,聊到龙男凤女的故事。颜天问时至今日已然十分为她骄傲。

    “为了放过凤家的人,你和承儿不仅灌醉了颜望,还修书给我独揽了所有责任,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哪来的胆识。”颜天问说起这件事,语气颇为无奈。其实他当时都准备让执事堂按照族规降罪颜承了,不想颜知意的一封信,让他着实犯了难,最后只能以族长之威压下了这件事。

    颜知意笑笑说:“爷爷,您不就是想说我恃宠而骄吗。若不是您偏袒于我,我也不敢那样放肆是不是。”

    “你这孩子,说话倒是谨慎些。”颜天问更加无奈了,“不过,斩草必除根,你当真不怕放走了凤家余孽,将来不会惹火烧身。”

    颜知意有上帝视角,知道后世凤家再无崛起的机会,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下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

    免不了又是一番说教,颜知意左耳进右耳出,颜天问也是看出来了,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凤颂夺来的龙君心脏,被凤家凤晴海抢走了,人已经找到了吗?”

    颜知意眼神顿了顿,时至今日,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凤晴海带着龙君的心脏偷偷藏起来修炼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凤晴海是被龙君杀了。其知只是之一,这世间除了颜知意,怕是再无他人知道,那凤晴海的结局。

    最终颜知意摇了摇头:“还未找到。”

    估计从此以后,凤家凤晴海的下落,将成为这世界上又一宗未解之谜。

    颜知意可是清楚地记得,在原小说里,凤晴海也好,凤氏一族也罢,乃至琼海龙君,都未曾出现过只言片语。即使是琼台如今颇有传言的灭神大阵遗迹,小说里也没有提到。可能,是剧情并不需要吧。

    正在颜知意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声音:“试道场新人秀的奖品已经定了,是朝暮琴。”

    颜知意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颜天问看着她的反应,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神态:“所以,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要马马虎虎。”

    正是知道颜知意不会对这种赛事过于热衷,颜天问在一番思量后,才决定以朝暮琴为彩头。实则就是为了逼一把他这个孙女。

    颜知意脸上的血色都退了一层,半晌,她才缓声道:“多谢祖父,知意定会全力以赴。”

    朝暮琴是她生母的随身法器,当年林暮及双木派尽灭,上上下下的灵丹妙药,法器珍宝也被敌对者抢之一空。朝暮琴作为世间十大乐器之一,自然被颜氏一族率先抢走了。但作为战利品的朝暮琴,却没有和其他战利品一样,被赠送给族中的适宜之人,而是一直安置在了兵器库中。

    幼时,颜知意从未见到过。

    她倒是听大伯伯和闲婶婶偶然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说将来知意出嫁了,颜纵宸便向父亲请求,将朝暮琴作为陪嫁品送给颜知意。

    但那时她还小,不会太在意,只是觉得可惜,娘亲的遗物,若是能给爹爹该多好。

    后来——

    她想起鬼蜮乃至异世中听到的无数次的琴音,见到的无数次的琴弦。起初,她从未想过那架琴的来历名称。直到一切快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啊,他才说,那是朝暮琴。

    陪了他千年的琴,也是他手中,除了从南怀予那里捡来的玉佩之外,和她关系最紧密的一件物什。

    ——

    五月初九,试道新人场。

    这次的新人场,报名者多达一百多人,修为从炼气期到金丹期不等。许多实力低微者并非冲着魁首和添头,毕竟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几斤几两,只是为了体验一下这三十年才开一次的试道,体验与不同人较技的经验罢。

    最后留在台上的,理所应当地是仅有的七名金丹期修士。

    作为东道主中,唯一一个在二十五岁以下突破金丹期的人,颜知意理所应当得到了空前的瞩目。

    何况她身上本来就有许多值得乐道的事情。

    衡山派的小师妹是个天真烂漫的稚嫩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带她来的三师兄不过与友人打个招呼的功夫,转头就不见了自家小师妹的踪影。

    正当他急得要命的时候,小师妹从一处人堆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棉花糖。

    虽然免不了一番责骂,但小师妹却并不在意,等她的师兄怒气稍歇后,小姑娘才转着圆溜溜的眼睛问他,三师兄,那边的漂亮姐姐是谁啊,为什么她一来那么多人都想跟她认识。

    青年抬头看了一眼,他不认识师妹口中的那个女子,但见她身侧站着认识的颜斌,也立时猜出了她的身份。说,哦,那是颜斌的堂妹。你听过的,叫……颜知意。

    小姑娘眼睛一亮,就是师兄师姐们最近经常讨论的人吗,就是她啊。

    好奇的不仅仅有衡山派的小师妹,其他宗派世族,也都有在交头接耳。

    有人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身边的人解释道:“那是颜氏族长的亲孙女。”

    “颜族长的孙女?我不记得颜少主只有两个儿子吗?”

    “嘁,她爹可不是颜纵宸。你还记得昔年名动江湖的“萧杀公子”林安吗。她是林安的女儿!”

    一句话震惊了不知情的人,知情者娓娓道来,将二十多年前的一些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旁人这才明白过来。

    “我只知道双木派和北岭其他两大门派在二十多年前被灭,很多弟子听说都死了,就连当年道门双姝的林暮都惨死。想不到林安竟然还活着,还有他的女儿。”一个闭关多年,最近刚刚出关的人感慨说,“虽是血亲,但到底隔了一层仇恨。颜族长将他们父女二人留在府中,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那还不是颜知意自己争气,我听说颜族长可是把他们父女发配到族中奴仆聚集的角落里了,那是想让他们自生自灭啊。可偏偏颜知意在幼时测出了三系灵根。如此天资,我猜颜族长当时肯定纠结死了。”

    被问及缘由,说话者高深莫测地说,“若我是颜族长,在一开始得知家族中出了一位三系灵根的天才后,定会激动至极,愿用全力去培养。可是啊,颜知意跟颜家可是有杀母废父之仇,若倾心培养,将来学有所成后,她要报复怎么办,岂不是养虎为患。可若因此打杀,实在可惜,何况的确还是血亲。”

    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设身处地若是他们会怎么选择,争论地好不热闹。

    “你们怎么就知道那位姐姐将来一定会为母亲和双木派报仇呢。”衡山派小师妹声音清亮地打断了他们。“感情都是靠培养出来的,我倒觉得,那位姐姐从现在家族里长大,对家族的感情必然比从未经历过的双木派多。”

    讨论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哎呀一声,说我们想这些做什么,人家颜族长不是早就做出了选择了吗。

    鸿展堂的教学资源,就足以证明他和颜家的选择了。

    “说起来颜知意这个人还挺神秘的。你们知道吗,她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整整十二年……”

    ……

    周遭的一切颜知意都听得很清楚,她听见无数对她的讨论声,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被品头论足后,她已经麻了……

    唯独听到有人在讨论,上一届的新人场夺魁者时,她才觉得格外激动。

    因为上一届新人场,甚至于后面几场的比赛,夺魁者都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父亲林安。

    这一年多来,颜知意也了解到了许许多多有关她父母的故事。她从不知,原来在二三十年前,爹娘的故事比她想得更加风姿多彩。时至今日修真界中提起他们的名字,依然是老少皆知的存在。

    先前在琼台的时候,颜知意就收到过一些各地传来的问候甚至请帖,很多都是父母年少时结交或者相助过的人。

    今日来打交道的人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冲着她父母来与她结交的。当然,更多的都还是好奇而来。

    新人场开始后,颜知意经过一番对战,毫无悬念成了最后留在台上的两个人。

    另一人,正是半年前结丹成功的南怀予。

    他能坚持到现在,凭的是意念,更是当年进入幻境宝卷的妖兽林中,“真枪实战”的经验。

    颜知意跟他已经许多没见了,南怀予每个月都会准时给她传一封信,颜知意拒绝不了,又出于礼貌,只能用一些疏离的话给他回信。

    南怀予此次是代表着洛都南氏来参加试道场的新人场。他和颜知意同龄,虽晚了“一年”结丹,却也是同龄人中站在金子塔顶端的佼佼者了。

    如此杰出的天资修为,再加上他深厚的背景和俊美的外表,南怀予已经蝉联修真界公子榜魁首好几年了,几乎每个世家宗派,都有他的忠实“粉丝。”然而他的目光,一直以来都只为一人停留过。

    “最后一场,洛都南怀予,对冀州颜知意。”

    随着裁判的宣告声,两人同时走向场上。

    台下已经人声喧哗,都在猜测两人到底谁能赢。颜知意结丹更早,看好她的人不少。但也有很多人认为,颜知意实战经验或许不足,毕竟南怀予自十八岁起,便在修真界中颇有名声。他能发挥出来的真实水准,一直都比她的修为级别高很多。

    衡山派的三师兄饶有兴致地说,若南公子聪明些,不管能不能赢都应该选择输。

    小师妹懵懂地问为什么,其师兄笑道,天底下哪有男人不让着自己女人的,除非南公子对颜姑娘无意。

    旁边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南怀予和颜知意的“娃娃亲”,以前鲜有人知,经过这场试道会,知道的人也都宣扬地差不多了。

    衡山派小师妹垂下了头,她咬着两颗奶牙,闷闷不乐地想,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名声和家族名誉的试道啊,谁会不全力以赴呢,怎么就女人非要被男人让了呢。那岂不是,只要颜知意赢了,不管怎样都会被人认为是故意被让赢的,也太不公平了。

    “知意,能和你做最后的对决我很高兴,”南怀予说,瞳孔里跳跃着一丝激动的光芒。除了幼时在鸿展堂武修课上对练时他跟颜知意交过手,还从未跟她比试过。

    颜知意神色自若地横起短剑,“南公子,开始吧。”

    长剑与短剑的交锋,三系不同的灵力和水系灵力的碰撞,在场上展现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都用了全力。

    两人虽然“都”是金丹期的实力,颜知意得益于结丹更早,其灵力更加雄厚,南怀予灵力较弱,但气劲更强,招式更绝,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不过很快众人又发现出端倪了,不管南怀予展现出来的攻击力和防守力如何熟练强势,颜知意那边都能寻到更好的机会反击或者防守。就好像,她显现出来的的实力虽然仍是在金丹期,却总能无限接近于下一等级的修为。

    如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地,南怀予竟然在好像是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中败下来了。

    “南公子,承让了。”收回短剑,颜知意淡漠地说。她必须要多得新人场的魁首,既是为了心心念念的朝暮琴,也是她对颜天问和颜家的交代。

    南怀予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撼。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他跟颜知意交手的过程中,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颜知意体内那刻意掩藏的力量。

    她绝对,不仅于金丹期的修为了。

    台下猜颜知意赢的人都在高兴地鼓掌叫好,尤其是有一些还下了赌注的,更是开心地不得了。

    “颜族长,你有一个好孙女啊。”说话的人是拘尘元君南句,他依旧是那幅清俊风雅的模样,只是实力仍是元婴。

    已经得到了许多恭维的颜天问却是一凛,神情不善地看着南句,十分冷漠地回了句客套的话,“拘尘元君谬赞了。”

    拘尘元君毫不在乎地笑了笑,“颜族长,您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说还好,颜天问更加不爽了,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扭头不再看他。

    然而,就在裁判即将宣布最后的魁首时,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三十年才有一次的试道新人场的魁首,会花落东道主家时,一声敦厚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诸位,老朽携徒儿来晚了,便让我徒儿与台上之人比一下吧。”

    “你是,崆辰真人?”

    当鹤发仙姿的老者带着一个青年男子凭空莅临时,最先认出老者身份的,是拘尘元君。

    众人都在同一刻变了神色。

    崆辰真人?

    就连颜天问的神情都变得肃穆了起来,他作为东道主之主,竟恭敬地向老者鞠了一礼,“不知崆辰真人莅临,有失远迎。”

    在场之人都有些沸腾了。

    “三师兄,崆辰真人是谁啊?”衡山派小师妹好奇地问道。

    “嘘,崆辰真人你都不知道,平日里的文修课是怎么学的,”她的三师兄让她小声些。

    崆辰真人乃是天下三大散修之首。他是殷帝时代的人,曾参与过伐殷之战,也是那场惊天动地的伐殷之战中,极少数存活下来的修道之人。据说崆辰真人的实力已臻至渡劫,且随时都能破劫飞升。但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崆辰真人依旧没有选择历劫飞升。

    他的行踪也十分隐秘,居无所定,四海为家,据说上一次有人见到他时,已经是三百多年前了。

    崆辰真人的突然出现令人震惊,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崆辰真人身后跟着的那名青年。

    那是崆辰真人的徒儿。

    也是人们第一次见到,崆辰真人竟然收徒了。

    人们好奇崆辰真人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更好奇那名被崆辰真人收为徒儿的青年,到底是谁。当然崆辰真人在此,就算再好奇,也没有人敢主动说什么。

    青年男子在众目睽睽中略略朝东道主拱了拱手,然后便脚步沉定地朝比赛场上去。

    场外的裁判刚开犹豫着开了个口,“请问阁下……”按理说上台的人都要登记一下个人信息。

    青年停了一下说,“楚云熙,年龄二十三。”

    裁判拿着测骨的神器小心翼翼在青年身上测定了一番,这能最直接了当看出来真实年龄的。

    “昂,年龄不错,那您的修为……”裁判还想问下去,眼前凉风乍过,楚云熙已经跃至了台上。

    “真的是他,”听到了他自报出的姓名,颜斌没忍住惊呼道。

    颜天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认识?”

    颜斌连忙正了神色,“是的祖父,一年前我们在琼台的时候见过,就是他将知意妹妹从古战场遗迹中带了出来。”

    就是那个颜承在信中提过的,神秘莫测的人?颜天问想起来了,一年前颜承给他的例信中,的确提过这个人,也就是这个名字。是说,他和知意关系不错?

    颜天问来不及细想,此刻台上已经再起战事。

    没有一句寒暄,楚云熙只说了一句客套的“开始吧,”利剑就已经出鞘。

    这是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第一次交锋。

    自从凤家一别后,颜知意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一年来,颜知意尝试着调查他的行踪,他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但一直以来都收获甚微。

    颜知意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会,相隔了近一年这么久。

    出神的间隙她被剑气伤到了耳畔,一抹殷红从耳垂沁出。他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招招紧逼,颜知意逐渐有了吃力的感觉。

    当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时,这场吸引了几乎所有参与试道大会注意力的比赛,终于落下了帷幕。

    兵器被打落后,颜知意没有立即放弃,她结出法印,流星一样扑向对手。楚云熙也弃了剑,原本的招式力道之比,完完全全变成了灵力的比拼。

    颜知意败了。

    楚云熙展现出来的实力已至元婴,而她不想过早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实力,败得意料之中。

    最终站在新人场上夺得魁首的人,是崆辰真人的弟子楚云熙。

    一个在此之前名不见传的人。从这一天起,他的魁首之名和崆辰真人弟子的身份,将成为他名震天下的基础。

    颜知意看着专人将朝暮琴交到楚云熙手中,她的眼里浮现一丝黯然,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悸动。

    下台后关心她的人都围了上来,颜知意心神不定,落在其他人眼中,难免是被打败后的挫折。

    “没关系的妹妹,你打败了那么多对手已经很厉害了。就是没想到,原来楚云熙是崆辰真人的弟子。”颜承安慰说。

    “是啊,难怪当初他能轻而易举击败凤晴海。看他的实力,恐怕已经臻至辟谷。”颜斌也感慨道,随即又有些气恼,“好歹当初知意妹妹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一点儿情面也不留,若不是他知意妹妹已经赢了。”

    “休得胡言,”闲屹立时听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出声制止了儿子,“既是试道,双方都全力以赴才是对彼此的尊重,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怎可抱有这种想法。”

    没有说什么,颜知意神色间的倦怠颇为明显,颜天问简单地问了两句,就让颜斌先送她回去。

    第 152 章

    今日的试道大会上, 原本天资实力出众,又有着特殊身世经历的颜知意, 是最令人瞩目的存在。但此刻, 万众瞩目的对象俨然已经成了凭空出世的楚云熙。

    夺了魁首的青年,不发一语地抱着朝暮琴,跟在崆辰真人的身边, 神情淡然地接受着所有的打量和目光。

    颜知意跟着兄长离开的时候, 没忍住回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只可惜,那个人并没有看她。

    回去之后林安听说了今日之事, 一向以女儿为主的他, 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宽慰女儿。他沉默着, 无法控制心情从期待到失落。这一天来, 林安的心情也很忐忑, 他有多担心女儿的安全, 就有多期待见到朝暮琴。

    颜知意蹲在他面前,愧疚地说:“对不起爹爹,我没有将朝暮琴带回来。”她知道, 林安一定期待极了,此刻也失落极了。

    林安摇摇头,“无妨, 你平安就好。”他摸了摸女儿的发髻, 看着和爱人越发相似的这张脸, 心底沉寂的思念揪得生疼。

    是夜, 颜知意辗转难眠, 一道凉风吹进来的时候, 她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的是一张方才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脸。

    她知道这不是梦,因为自己还没睡着,但她也只是坐起来后静静地看着他,相顾无言。

    白日里相见时,楚云熙是一身雅青色绸杭直裰,风姿冷峻。此刻他换上了月白色的水纹衫,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清冷。

    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借着月色,仅一眼就将眼前这个精致小巧的闺房一览尽收。

    从前在琼台的那段时间,都是颜知意去客房那边找他,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女子的闺房,冷静的外表下,心里其实已经暗起汹涌。

    颜知意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有跟这个不速之客打声招呼,她只是,神情恍惚地到桌前倒了杯水,明明晚饭也没吃什么,怎么这么口渴。

    楚云熙在门口停伫了一会,在颜知意将第一杯水喝完后走到她身边,宽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的周遭,颜知意的眼皮不自觉快速抖动了两下,心里一阵悸动。

    月光忽隐忽现,压抑的声音也从弥漫着靡靡气息的房中沉沉浮浮。狭小的房间成了桎梏,却也平添了从前从未有过的意味。

    这场没有前言后语的相欢,终结于她带着哭腔的一句恳求,一句,不要,够了。

    原来久别重逢后的久旱逢甘露,比第一次的狂风暴雨还要猛烈。

    此刻或许他们都要庆幸,双方是身负道法之人,除非中了似于浮生若梦这样的剧毒,不然即便是对普通人有奇效的合欢散,他们也能通过运功压制住。

    颜知意的身体和声音都叫了停,只是环在他脖颈的手臂却不自觉紧了两分,然后竟是乏乏睡去。

    她的床本就极窄,又有些偏高,因为底下置了柜子,便是两个身材柔小的女子难于并肩而睡。何况是他呢,楚云熙侧着身子,两人紧紧相贴,竟是半点缝隙也没有。

    第二天颜知意醒来时,发现两人还维持着最后结束时候的姿势,她顿时有些尴尬,但随即就是近乎羞赧的雀跃。

    “你笑什么,”一夜未宿的楚云熙,见她刚醒来表情就变了好几个样,最后竟然露出了微笑,忍不住问。

    颜知意直白地迎视着他的目光:“我很开心,你愿意尊重我的请求,一直如此。”

    情到深处的原始欲望,往往是最令人难以克制的。但仔细想想,无论是当年在异世里的那些缱绻过往,还是后来在琼台时的幽会,便是昨晚,只要她并非口是心非地想停止,无论他当时多么不愿,最终都会愿意停下来。

    楚云熙淡淡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谈何尊重。”

    颜知意听出他语气中的界限,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并没说什么,转而问起了埋藏心里许久的话,“为什么要不告而辞。”

    她找了他那么久,甚至还隐晦地找到了地藏宫,他不可能不知道。

    楚云熙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翻身想离开,却猝不及防被颜知意环腰勾了回来,下一刻她竟是半个身体直接压在了他身上,“楚云熙,你已经两次不告而辞了,你这个混蛋。”

    她几乎是压抑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

    “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颜知意知道,自己当初取他本元青莲之事,是真的激怒到了他。

    她埋首在他颈窝,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自己这一年来的思念和愧疚,断断续续,“你明明知道这一年来我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你始终不肯露面,是不是如果没有这次的百宗大会,你便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认识以来,她都是沉稳端庄的,何曾像现在一样,跟个孩子一样在泣诉。

    “我闭关了一年,”良久之后,惜字如金的男人仿佛在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轻声说道。

    他的确闭关了一年,魂引术吸走了她身上一大半凤颂击中的伤害,他的身体本就因本元青莲被强行夺取而受了极大的损耗,之后几欲形神俱灭。若非师父及时赶来救下了他,说不定他已经坚持不住在海面上的御物飞行,死在了海里。

    闭关养伤修炼是真的,避开她也是真的。

    颜知意闭上眼,说,我们不追究往事了,以后好好地,好不好。

    楚云熙问她,什么意思。

    “楚云熙,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道侣,你愿意吗?”异世没来记得说出口的追求,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然而楚云熙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那目光里的探究越来越深,最后竟然成了嘲弄,“怎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朝暮琴?”

    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竟是已经完全如此之差。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颜知意心里一痛,罢了,她伤他的,欠他的终究已经注定,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不要计较前尘往事。

    她的心彻底落寞了下来,支着手慢慢想翻下身子,不想这时疾风一样的力道和速度猝然将她紧紧按住。

    那张清冷俊逸的脸,此刻竟然染上了一层压抑的欲色,按着她双肩的手青筋乍起,“既然如此,那你就先拿出点诚意看看吧。”

    ……

    百宗大会的第十六天,试道会正式结束。作为三十年一届、修真一道最负盛名的活动,和从前届的试道会一样,涌现出了无数英雄豪杰,他们在试道会的不同场次大显身手,给自己,也给自己所在的师门家族带来了无上荣耀。

    而作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们,最终综合下来的魁首,是身为洛都南氏的嫡系南怀予。在新人场,他拿下了第三名的成绩,在后面的一些场次里,即使是礼乐琴画的雅赛,他也都轻轻松松地拿下了他这个年龄段最好的名次。

    但令人们遗憾的是,作为新人场中的魁首和第二名的两个人,却都只参与了新人场的比赛。

    颜知意尚好说,她与第一名失之交臂,无缘其母亲的遗物朝暮琴,备受打击之下对其他的场次毫无兴趣也是正常。

    偏是凭空出世,有一举打败颜家天之骄女的楚云熙,竟然也只参与了那一场的比赛。

    可他是崆辰真人的弟子,崆辰真人都不说什么,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所以最终,本就极其优秀的南怀予拿下年轻辈的冠军,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尽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实至名归,但南怀予受到的钦慕依旧众多。前来百宗大会的各族长老家主掌门,也都起了不同的心思。

    在这万众瞩目中,东道主的颜氏家主,更是当众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怀予年少英才,既得冠军可喜可贺。南颜二族素来交好,吾与南族长数日前便已相联,意结秦晋之好,今日正是黄道良辰,拘尘元君以为如何。”

    作为此次南氏率族人赴百宗大会的代表,拘尘元君理所应当被询问,他哈哈一笑,不羁的面容扬起光彩,“颜族长就不要拐弯抹角了。没错诸位,我南氏和颜氏欲在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宣告一桩大喜事。”

    秦晋之好,大喜事,这些词眼一出,周遭都沸腾了。洛都南氏本就是百宗世族排名前几的势力,又与王室关系匪浅,那是真正的超级家族。颜家虽然略逊一些,但作为冀州第一的势力,华北一带数一数二的修真世族,也绝对是在整个修真势力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两家除了实力都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人口极多。其实数千年来,两个家族通婚的不在少数。南氏族长的幼子,其妻便是颜天问的侄外甥女。

    强强家族的联姻,太正常了。

    但像这一次,在百宗大会上提出,得两族族长亲自商议的婚姻,却是极其罕见。

    这同时也昭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颜南两家的关系,即将刻意性地更加紧密相连。

    那,被指婚的对象,又会是谁呢?

    “颜族长的膝下,有一位一女难求的嫡亲孙女,幼时测出三系灵根,年仅八岁便引气入体,二十一岁已至金丹。此番天赋,如昔日之颜烟仙子。初入红尘,便请天神,诸恶派,龙男凤女的故事亦是天下皆知。如此娇女,当是珍之重之。幸我南氏怀予小辈与之有缘,二人未及出世便双方父母就已约定婚事。今愿履行两者婚约,并以两方家族名义为媒,着天下道友见证。”拘尘元君潇潇洒洒地说道。

    果然。

    很多人都猜中了,惊讶之后便是恭维和祝贺。

    南怀予在激动和高兴中,脸都有些涨红了,原来拘尘元君说的惊喜是这个,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不远处的颜知意,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颜知意明显也被突如其来的指婚惊住了,然而震惊过后,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慌乱和愤怒。

    “我不愿意!”谁也没想到,主角之一的颜知意会腾然而起。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知意,别胡闹,”闲屹急得拽住她,有什么话慢慢说,这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闹,怎么能有好果子吃。

    颜知意却义无反顾地扬高了声音:“我不愿意。”

    “颜知意,住嘴。”颜天问第一次被这个孙女激起了怒火。众目睽睽,颜知意的举止简直是在打脸。

    “祖父,您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在这么多人面前,随便地将我指婚给别人。我不嫁,我不会接受这门婚事。”

    “你放肆!”颜天问怒斥,“你与南怀予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在身,怎么就随便指婚给别人了。”

    “可我不想嫁,”颜知意也是被气到了,这么多年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婚姻自由的时代,骨子里的反抗开始叫嚣,“这桩婚事从来就没有过问过我的意见,我绝不会同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再胡言乱语一句,就休怪我不客气。”

    颜知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梗着脖子对抗,“好一个父母之命,那我的爹娘在哪里,他们知道吗。”

    “够了,”颜天问再也克制不住怒火,若是此刻跟他叫嚣的是颜斌颜承,恐怕早就被凌空一个巴掌打过去了,可偏偏再气,他也要顾忌着女孩子家的颜面,他指着颜知意气得不住发抖,“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

    谁能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在无数人的议论中,三天后,被关在祠堂罚跪了三天的颜知意,第一次开口说想见族长。

    这三天里,劝她的人不知凡己。当然更多的还是来看她笑话的人。

    她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以她如今现状,极有可能被威胁或被强迫着去履行那一场家族联姻。

    颜知意被带到了长老堂,一派三司会审的模样。

    几天没见,颜天问的气依旧没消,当他看到颜知意的神色时,更是火上浇油,若非乌壁长老宋长老和金陵长老合力拦住,他真的忍不住把这个和她爹一样当众忤逆他的不孝孙女教训一顿。

    几位自幼待她不错的长老开口就是语重心长的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些一直以来都看不上她的长老则是添油加醋。

    颜知意静静地听了一会,忽然就笑了一声。

    “祖父,各位长老。知意只问你们一件事,你们觉得,南家未来的继承人,会娶一个,或者说合适娶一个,已经成过亲,甚至生过孩子的女人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

    好半晌,宋长老才颤抖着声音道:“知意,你在说什么啊。”

    颜知意苦笑了一下,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臂,宋长老紧张地搭了上去,倏然间脸色巨变。

    如此反应,众人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真假。

    意料之中的审问很快到来,颜知意却只是沉默不语。

    但事实已经不容置疑。

    颜天问大怒,当即就召来颜承。

    颜承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定是颜知意的缘故,他一路都在想该怎么替妹妹说话,不料刚进长老堂就挨了凭空的一个巴掌。

    “承哥哥!”不仅颜承被打懵了,就连颜知意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掌掴吓到了,连忙跑过去扶起来颜承。

    “跪下。”颜天问严厉的声音在头顶炸裂,颜承想也没想就扑通跪了下去,浑身冷汗涔涔。

    “你这孽障,在琼台经营多年,竟连自己的妹妹都管不好。我问你,这一年半来颜知意在琼台究竟认识了什么人,有什么经历,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颜知意没料到自己一味的沉默竟然连累到了兄长,但她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封住了口舌。

    此刻颜承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祖父和一众长老的注视下,颜承根本就无可躲藏,最终在无尽的逼问中一字一句回忆了这一年半来颜知意在琼台的种种经历。有很多都是他在每月的例信中提到过的,但大都是笼统简单地概述,如今再被提及,有些情节他本想极力掩饰,可其他人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不用严刑逼供,只要诱引,很多话也就“不得不说”了。

    如此,颜知意在琼台一年半的经历,或简或细地被盘问了近两个时辰。

    但始终没有特别明显的端倪,一名长老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那跟她相好的男人是谁,他们生的孩子又在哪里。”

    “?”闻言颜承明显愣住了,他在说什么啊?

    “装什么愣,你们兄妹俩一直生活在一起,难道她的私事还能瞒得过你不成?”

    颜承脸色骤变:“祖父,诸位长老,知意妹妹一直循规蹈矩,从未有过任何于礼不合之举,你们怎能凭空诬陷她的清白。”

    “住嘴,她自己亲口承认,宋长老亲自验脉,难道还会有假不成。”

    尽管被严厉责骂,但颜承依旧不相信,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拼命地解释知意不是那种人。

    颜知意看着兄长为她极力辩解,苦苦哀求的模样,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这时她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祖父,您错怪承哥哥了。我所说的一切,都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是,幻境宝卷里的世界?”金陵长老不敢置信地说。其实他也已有怀疑,毕竟这一年多,颜知意在琼台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她身边人知道,族长也不可能不派人监视着。如果她真的有什么私情,那颜天问不可能不知道。

    颜知意轻轻垂下了视线,算是默认。

    宋长老却不相信,当初颜知意终于从幻境宝卷中出来。他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去跟金陵和族长探望了这丫头,也是他亲自看的脉象,他记得十分清楚,这丫头当时的脉绝对没有任何孕过的迹象。

    也正因如此,当方才确定颜知意的确有过生育迹象的时候,颜天问都下意识以为,事情是发生在颜知意在琼台期间。

    “不,这不可能,为什么一年半前,我没有看出你有生育过的迹象。”

    颜知意默默地幻出自己的百宝箱,从中取出了一个药瓶,示意宋长老看了一下。

    “这是,逆脉丹?”不错,正是当初颜知意为了掩饰自己有孕的事,宁清舞苦心为她炼制出来的,可以改变脉象掩饰身形的丹药。就连天神都看不出来。

    颜知意吞下去了一颗,她的身体很明显在发生变化,宋长老搭上她的手脉,惊道,“你这丫头,竟然一直以来都在服用逆脉丹。”

    逆脉丹乃是天地十大至珍灵丹之一,便是三十三重天的上神都极难炼制,她是如何获得的?还不止一颗!

    看着任由长老们如何询问,也不肯再说一个字的孙女,颜天问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怒极而悲的伤感。颜知意困在幻境宝卷的那十二年的经历,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迷。作为祖父,作为一族之长,他选择了尊重颜知意的选择,并责令全族上下,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逼问颜知意那十二年的经历。

    如何能不好奇呢,可每每看着孙女被追问旧事时黯然的目光,他便格外怜惜。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去的那十二年,他这个孙女已经成婚生子。

    “颜知意,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族长,诸位长老,你们还记得颜知意当初是被困在幻境宝卷的哪个地方了吗,是鬼蜮!”一名长老狠声发难,“依我看,她那十几年定然是一直生活在鬼蜮中。所谓成婚对象,也必是鬼蜮中人。”

    这话一出,颜承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许长老,您莫要胡乱猜测。谁不知,谁不知鬼蜮里何等艰险,更是几无活人。知意她怎么可能跟在鬼蜮中成婚生子,简直一派胡言。”

    “颜承,你敢以下犯上,真是目无法纪。”被颜承这么一怼,许长老的脸色顿时挂不住了。但他此刻的重点并不在此,添油加火道:“族长,天界早有明文,禁天地任何生灵与鬼蜮生灵相合。虽是幻境中的鬼蜮,但本质并无不同,若传出去,我颜氏一族必成笑柄,天界也极有可能降罪。颜知意此举,无疑是置家族名誉与安危于不顾,您必须要重视啊。”

    “许长老,承少爷说得并无不妥,这只不过是你的猜测,何必拿来危言耸听。”金陵长老驳道。

    许长老冷哼一声,“可我的猜测合情合理。这丫头什么都不肯说,定是难以启齿。若是我说得不对,她为何不反驳。”

    “知意,你倒是说句话啊,”颜承着急道。

    颜知意摇摇头,叹了口气依旧没说什么。

    许长老更是胜券在握,冷笑道:“你们也都看到了,她这样子跟承认有什么区别。族长,各位,我想我们该商议出一个解决措施了。依我看,既然她跟鬼蜮有那么深的联系,不若直接将她发配进鬼蜮好了。”

    “知意!”颜承急得喊她。

    颜知意终于看向了他,却是缓缓垂下眼睑,“承哥哥,谢谢你这么维护我,可是……”

    她转向族长之位,俯身叩了一首,“知意自知有错,但听族长处置。”

    好半晌,颜天问才平复了心情,他看着这个自幼喜爱的孙女,缓缓命令道,“来人,把这个孽女关进地牢,听候发落。”

    颜氏一族的地牢不比普通的监牢,犯人在进去前都会被封住灵脉,暂时性失去所有法力,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脆弱不堪。

    颜知意被推搡着进了一间尚算整洁的囚室,耳边尖叫求饶声不绝于耳,鼻子周遭浓郁的血腥味萦绕不断。如此阴森恐怖的人间地狱,颜知意却不是第一次踏足了。她有刚出生时候的记忆,清楚地记得就是在她出生的第二天里,她被人抱着进了这间囚室,然后那位高高在上的颜氏族长,用她一个婴儿的命,换来了林安的低头屈服。

    好在她进去后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虽然生活环境差了许多,囚室里只有一张铺了稻草的木质床板,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她环顾了一眼,实在坐不下去,便在一处尚算干净的空地上盘腿歇坐。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父亲林安,不过颜承心思缜密,一定会帮她安抚好父亲那边,如此她也就不是太过操心。

    至于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颜知意心里着实没底。

    刚过一餐的功夫,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看到来人,颜知意微微有些意外。

    来者正是南怀予,他应是急急而来,模样看起来颇为仓促,眼里也尽是愧疚和心疼。

    “对不起知意,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却还是自私自利地看着拘尘元君提了亲,才连累你至此,对不起。”他自责,懊恼。

    颜知意叹了口气,她能说什么呢,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况且她与南怀予的确本就有婚约在身,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南怀予又说,此事既是因他而起,那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颜知意却道:“无妨,你们不需要再做什么,族长他们自有决断。”

    修真之人虽不比普通人极重三纲五常,贞节伦理,却也不至于开放到对男女之事完全放开的地步。不管颜知意如何优秀,但她私相授受一事已是事实。南怀予又是南氏一族最杰出的年轻人,将来极有可能袭位掌族。再不济,也不至于联姻一个有过私情的女人。

    况且就算南怀予自己不在乎,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其他人也会指指点点。联姻是为了结两族之好,又不是为了结仇。

    所以这桩婚事,解除是迟早的事。

    南怀予见她始终态度疏离,滚热的心房如坠冰窟。

    “知意,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这个问题,他不知问过几遍类似的了,可能还是不死心,总想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颜知意哪里有安抚他的心思,她和以前一样,依旧是有理有据地敷衍着。

    南怀予暗了眸子,忽然道:“是因为楚云熙吗?”

    颜知意愣了一下。

    南怀予苦笑一声:“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们说话对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他。你从来没有,露出过那般柔情的姿态。”

    那是他渴求多年而不得的情意。

    “他是崆辰真人的弟子,和我们同龄,却已经拥有了元婴大能的实力,我自知比不上他。所以才卑劣地,想用联姻的方式和你在一起。只是我没想到……”

    南怀予料想过很多种情况,哪怕是颜知意选择和楚云熙私奔这种事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颜知意会当众拒婚,以至于如今落得个被关押的下场。

    颜知意说:“南公子,你值得更好的。”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是那么冷静而又漠然地说着划清界限的话。

    南怀予终于感到了绝望,他仿佛已经意识到了,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寸地位。

    尽管后来离开的时候南怀予十分失魂落魄,但他也再三承诺,一定会想办法让颜知意离开这里。

    颜知意在囚室里又经历了几天的幽闭生活,这天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她尚算平静的现状。

    是颜观观。两人结怨已久,这次颜知意遭了难,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了。颜观观疏通了关系,见地牢中明显憔悴了的颜知意,开心极了。她已经知道颜知意在幻境宝卷中私相授受的事情,已经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了。没想到都过了好几天,族中竟然还没有商讨出对她的宣判,她等不及了,已经迫不及待要“公报私仇”。

    面对颜观观的挑衅,颜知意依旧像看个跳梁小丑一样,把她气得暴跳如雷。只是颜知意似乎忘了,被封住灵脉的她,此时是有多么脆弱。

    颜观观自是不敢在她身上动什么有痕迹的刑罚。可牢中的手段多的是,颜知意被绑在了椅子上,白布刚蒙上了脸,一盆水便泼了上来,窒息感迎面而来。如此反复数次,颜知意也在这极致的酷刑中挣扎了无数次。这就是传说中十大酷刑之一的水刑吗,颜知意这次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颜观观折腾了她许久,可也听不到一句求饶,越发气恼。最后是看颜知意实在承受不住了,才愤愤不平地离开。

    颜知意伏在地上咳了很久,身体也在不住发抖。不知何时面前多出了一个人,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手腕,涓涓流水般的暖意便席卷而来。

    看她缓和了些许,他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颜知意却没忍住,一下子抱住他,眼泪漱漱而下。

    “楚云熙,我拒婚的原因,一半是为了你。你不能辜负我,不能。”颜知意的性格其实是比较含蓄内敛的,此时不等楚云熙说什么,她就直截了当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当真出人意料。

    楚云熙的神色怔了怔。这是颜知意第二次,在他面前表达出如此直白的“情意”。

    第一次,是在迤逦的床笫之间,但世人都说床笫之言最不可信。他,并不觉得颜知意那时的话完全出自真心。

    但现在,在她落魄的时候,他依然在她看中看到了那极深的感情。

    可这份情意,真的是对他的吗?

    他不信。

    “颜知意,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之间,只是阴阳术下各取所需的关系。”他冷漠地说,并慢慢推开她。

    颜知意心里一阵悸凉:“所以,你来见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是知道的,楚云熙最近正在修炼一门功法。阴阳双修术的作用下,每每云雨之后,他的修为都会精进更多,而今离最后一段只有咫尺。

    不曾想他的这句话会让她有如此想法,楚云熙视线一瞥,见到她近乎悲戚的神色。心里豁然一刺。可是一想起某些事情,他的心和嘴都又硬了下来。“我还不至于,在一个这般简破的地方,对一个憔悴难堪的女人饥不择食。”

    颜知意这才注意到自己此刻衣衫不净,神容憔悴的模样。别说旁人了,她自己都生出后知后觉的嫌弃。

    楚云熙别开视线,没有看她惶惶的样子,淡淡道,“三日后我师父会在百宗大会的谢幕场上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你也会被放出去参加,到时候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

    “好,”颜知意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说了一个字。

    果然,两天后的晚上,颜知意被放了出去。来接她的是婶婶闲屹,她一见到颜知意,就心疼地红了眼眶。

    前几天被关起来的不仅仅是颜知意,颜承也被罚面壁思过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颜纵宸夫妻和颜斌,被严令禁止不准他们进地牢探望。

    这几天颜纵宸夫妻对儿子侄女又心疼又担忧,却又什么也做不了,看起来都老了好几岁。

    颜知意很愧疚,闲屹却说:“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被困在幻境宝卷中那么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不管有什么经历,也都是人之常情。”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从一年半前,在波阳第一次与颜知意重逢起,闲屹就意识到这孩子在失踪的那些年,一定经历了许多感情上的磨砺。只是她没想到,颜知意会在感情路上走到了那么远的一步。竟是连婚都成了,孩子都有过。

    可是,当她回来时,却是孑然一身。那她的爱人,和孩子,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再相见……

    当天晚上,颜知意和亲如母亲的婶婶睡在了一张床上,像是小时候一样,说着自己的心事和悄悄话。

    她断断续续地说,婶婶,我困在幻境宝卷中后,遇到了一个人,他很可怕,我知道他会给我带来不幸,所以我很讨厌他,有时候也很怕他。后来阴差阳错,我们一起进入了三千世界中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的新朋友,也一起经历了很多印象深刻的事情。我却依旧讨厌他。可后来,他骗了我,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接近了我,我爱上了他,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后来,后来我们有了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可他为了救我,为了让我能回家,消散在了天地中。

    婶婶,你说人怎么会这样呢,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闲屹的心揪了起来,这个孩子竟然过得这么苦。问她,知意,那你的孩子呢。

    他回到属于他的世界去了。

    颜知意并没有多少遗憾地说道,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小生命在自己身体里成长的感觉,也忘不了他出生之时的模样。可谁让那是她欠了南孤枕的,将那个孩子送给宁清舞,是她唯一能为南孤枕做的事了。

    聊完了这些,谈到明天百宗大会的谢幕场。闲屹有些感慨地说,颜知意能被从地牢里放出来,多亏了崆辰真人。

    原是崆辰真人,亲自找到颜天问,指名道会希望明天的谢幕场,颜知意也在。

    崆辰真人的面子谁能不给,何况颜天问本就在消气后想着怎样把颜知意放出来,如此皆大欢喜。

    翌日百宗大会的谢幕场上,颜知意再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刻意收拾了仪容,丝毫看不出这几日在地牢的折磨,依旧是那幅精致从容的模样。

    人们只知她是因拒婚触怒了族长等人,才受到的降罪处罚。却不知她在长老堂中说的那些话。这毕竟涉及到家族脸面,当日在长老堂处罚过颜知意后,颜天问第一时间让所有知情者立下毒誓,发誓暂不将此事外传。所以就连南氏一族,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谢幕场上,崆辰真人再次现身,在无数双钦佩敬仰的目光中,他一派仙风道骨,高华之姿丝毫不亚于九天之神。

    崆辰真人自伐殷之战中杀出来,当年宗师满门都葬身在了灭神大阵下,他对妖族苍乾恨之入骨。三个月前,崆辰真人再一次进入妖兽林中刺杀苍乾,却阴差阳错得知了苍乾的一个阴谋。

    “妖兽苍乾,意图复活已被青莲神君同归于尽的业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崆辰真人简而言之:“业力是永远不会彻底被消灭的,只要找到其本元,便极有可能复活成功。此事吾已同大祭司上达天听,天界名吾等先行找到青莲神君的神珠碎片。”

    青莲神君的神珠碎片?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说青莲神君与那业力同归于尽时,其神珠也一同毁灭了吗。

    崆辰真人看了一眼颜天问,后者点点头,立时一幅画卷腾空而立。

    这是,幻境宝卷?

    “青莲神君的神珠碎片,就在幻境宝卷中。”

    闻言颜知意猛然抬头,身形也晃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楚云熙。原来他口中所说的重要之事,是和业力有关吗。那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其实就是……

    显然此时此刻的楚云熙,是全然不知的,否则又怎会,当颜天问说,幻境宝卷由于十二年前的损伤,即使经过修复,也受到了影响,只能对骨龄在二十五岁以下之人开放时。楚云熙首当其冲愿意参与。

    这也就意味着,能进入幻境宝卷的,只有前些日子有资格参与新人场的那些人。

    “崆辰真人弟子楚云熙,愿入幻境宝卷一探究竟。”

    颜知意终于明白,为什么崆辰真人会力主让她也参与了。

    只是谁不知道,当年颜知意不过是参加了一个普通的考核,就被困在幻境宝卷中整整十二年,定是有了心理阴影。好容易回来,她还会愿意参与吗?

    但当楚云熙首先参与后,颜知意也在众目睽睽中上前一步,“冀州颜知意,愿同入宝卷。”

    “洛都南怀予,但尽一份心力。”随后南怀予也加入其中,最后总共有九个人报名参与。除了楚云熙、颜知意和南怀予三人。还有宗门中昆仑宫的掌门弟子韩无双,百花楼二楼主段雅,世家中西凉北堂氏北堂贤,庐州包氏包行,来自洛都王室的三皇子姬光义。以及,两个月前刚跟姬光义定下婚约的颜观观。

    如此一来,冀州颜氏,等于遣出了两位志愿者,完美谢幕了东道主的身份。

    只是不管是颜观观本身与颜知意的矛盾,还是两人上一代发生的恩怨,都携带着一股风雨眷顾的氛围。

    但相比起来,颜知意身边关心她的人,更在意的是她竟然又要再入幻境宝卷中。她曾困在那里十二年,谁能保证再一次进入,会不会像她幼时那次一样,再次被困在里面呢?

    林安的反应最为激烈,他甚至准备一死了之。因为他十分清楚,他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修为功力甚至比所有人都以为地厉害得多,纵使依旧无法对抗这个所谓的家族,但也足够有能力,可以一走了之,摆脱所有的束缚。

    只要他死,只要没有他这个拖累。

    颜知意在千钧一发时救下了自寻短见的父亲,她心里也是一阵后怕,跪在父亲的面前低声痛哭。她一边说,她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牵挂就是爹爹您,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一边说,她此处远赴幻境宝卷,并非是受族中声音胁迫,而是她有重要的人要跟随,有重要的事需要亲自去探究。

    父女两个人说了好久的话。最后林安总算答应,以后绝对不再做傻事。他要好好地活着,绝不能辜负女儿的感情。

    许是身为人父的心有灵犀,林安低声问女儿,她所牵心之人,可是那个凭空出世的楚云熙。

    颜知意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林安叹了口气:“是爹对不起你,当初若非冲动之下与阿绝定下婚约,又怎会让你陷入如今的漩涡。”

    当年的那桩娃娃亲,的确是两个亲如挚友的好兄弟在醉酒之后冲动下定的,只是这些年,林安却并不如何后悔,甚至有些隐约的希冀。

    他是知道南镇绝君碧夫妇为人的,知道他们一定会履行婚约,且对颜知意视如己出。而南怀予幼时在颜家求学的那几年,林安也见过他几次,从性情品貌上而言,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十分满意。

    最关键的是,凭南氏一族的实力,将来颜知意嫁过去后,便再不用担心因他之故,女儿的这一生会埋没在颜家的忌惮之中。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两个孩子两情相悦的基础上。怀予那孩子对知意有情,可他的女儿,却原来早已心有所属。是以隐约听说了颜知意当众拒婚之事,由此遭来家族无情的惩处,林安便十分自责愧疚。

    颜知意安慰好了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出所料楚云熙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楚云熙开口就问:“听说你曾身陷幻境宝卷多年,这次还要一起去,你不怕吗?”

    “怕,”颜知意关上门的时候给了他回复,楚云熙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挑了挑眉,“那为何还要去?”

    不过是寻与鬼蜮相关的线索,就算她不去,颜家及修真界还能拿她怎么样吗。

    颜知意坐到铜镜前,拿掉发髻上的点缀饰品,冲铜镜中的影子道:“你可知颜观观为何也要报名同去。”

    这般答非所问,楚云熙颇为不快,也并未说话。旁人与他何干。

    卸了唇上的朱砂膏,颜知意看着镜中清素的自己,说道:“她是为了姬光义。姬光义是襄王与大祭司之子,也是王室一脉难得的修真之才。世族门派中,想要与姬光义结亲的不计其数。颜观观能有这门婚事,也是她的母亲,姬光义堂姑母费劲千辛万苦周旋得来。据我所知,颜观观本人,对这门婚事,和姬光义此人,都极为满意。”

    “所以,这些与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听这些八卦轶事。”楚云熙冷淡,甚至有些不耐地说。颜观观也好姬光义也罢,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刚知道的名字罢了。

    “因为在乎,所以即使颜观观不喜冒险,她也要为了追随心仪的人义无反顾。”

    颜知意看着铜镜中那道神情慢慢从不耐转至复杂的影子,有些话性情使然,她说不出口,只能转弯抹角用他人他事来宣告内心。

    他,应是听懂了。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颜知意也没听他有什么反应,心里兀自有些失落,脸上的淡然也有些维持不住了。自古战场遗迹重逢以来,每每面对他时,她的情绪总会轻易失控。

    这么久的耳鬓厮磨,尽管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层无言的笼纱,但当颜知意的肩膀有所耸动时,楚云熙的神情就本能地僵了一下。

    就算是再不通变故的人,面对同一种事情,也会慢慢磨砺出应对之法,何况楚云熙只是有隔阂而不愿交心,并非不懂她的那些情绪。

    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再到习以为常,楚云熙已经习惯了,在她情绪即将失控的前一刻,用一种最原始最简单的方法阻止接下来的失控。

    那也是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所能做的最直白的事情。

    从开始泛红的眼眶朝下,到冰凉的鼻尖,温软的唇齿,她半个身子抵在铜镜前,极致的酥软让她很快忘却了方才的落寞,只想沉浸在现在,和接下来的欢愉中。

    世人常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也好,情人之间也罢,没有什么是不能在床第之间解决的。

    可这样的解决,真的就能一劳永逸了吗?

    有些误会和矛盾,在没有语言上的沟通,和心灵上的交付下,只会越积越深。

    第 153 章

    几日后, 九名年龄不足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女,来到了易水居, 已有数位从各大世族宗门中留下的大能们在此等候。

    随后, 沉寂多年的幻境宝卷再度重启,一阵光华闪过,九人消失在了原地。

    转眼间的功夫, 他们就被幻境宝卷送到了第一个目的地——轩辕帝陵。

    在现实世界中, 轩辕帝陵是作为世人尊崇的帝陵,坐落于洛都以东的鹿城, 由天道神力守护,便是天神, 在未得到天道的允诺下也无法进入。

    幻境宝卷本就是脱离了天道规则的存在, 他们直接被送进了轩辕帝陵中, 内里的一切都和现实中的轩辕帝陵一模一样。

    九人不是很熟, 一起进入轩辕帝陵后, 倒是有些尴尬。

    “各位, 我们的共同目标,是为了轩辕帝陵中的神珠碎片。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当同心协力, 尽早拿到神珠碎片。不若先拟出一个计划,再按计划行事如何。”姬光义不愧是东周王室威望极高的皇子,待人接物圆滑稳重, 也是第一个主动说话打破尴尬的人。

    连王室皇子都这么说了, 其他有些自持身份的人, 自然也没什么可说, 三言两语算是认同了姬光义所说的“拟定计划”的建议。

    轩辕帝陵传说内有十重机关, 有普通人便能建制的机关巧道, 也有仙法道术方能破解的奇门遁甲,大能阵法。

    姬光义说,他的一位授课师父承袭墨家,是天下最厉害的机关大师,曾教过他不少机关术。他本身学得不是很精,但理论知识记得十分熟练。他将机关术的知识事无巨细分享了出来,让大家共同揣摩。

    如此举动倒是令人有些刮目相看。需知机关术虽是不入仙法门列的术法,却也影响深远极为重要。一般人等,哪里能学到承袭墨家的机关大师所授机关之术。姬光义却能大公无私地将机关术的理论知识分享出来,此般心胸着实宽广。

    只是随着接触的越多,颜知意也就明白了些许缘由。

    姬光义不仅是把这次的探险之旅当然扬名立功的好机会。在这个过程,与他同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有背景有前途的修真之人,若是与之交好,对他未来无论是夺嫡还是稳坐江山都大有裨益。

    只是颜知意觉得,她这一生的路,都是朝着修真的方向发展,将来更有可能隐居世外,王权富贵,离她实在太远。

    是以面对姬光义有意无意的交好,颜知意的回应客气而又疏离。

    本就对颜知意有所关注的颜观观两三下就看出了她的态度,她很生气,却将气出在了姬光义身上:“都已经被人家这么看轻了,你还三番两次凑上去,热脸都贴冷屁股了,还不放弃。”

    姬光义说:“知意姑娘毕竟是你们颜氏年轻一辈中最出众的人,又是颜族长的嫡亲孙女。我知道你和她不对付,但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仇人强。”

    颜观观冷笑:“朋友?我跟她注定这辈子都是死敌。三皇子,你是东周的皇子。可也是我未来的夫婿,你当知道,就这一层关系,颜知意也绝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可是……”姬光义还想说什么,这时昆仑宫的弟子韩无双过来了,“观观,三皇子,你们俩在聊什么呢,跟要吵起来似的。”

    “不过争执两句闲话罢了,无双大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颜观观努了努嘴,余光却瞟向水银河川上以灵力凝固水银的人。

    韩无双说:“南公子机智,楚公子和知意姑娘灵力深厚,那河川上的水银,已经凝固了大半,凝固之后走在上面如履平地,再不用担心会被那水银河川所吞噬了。”

    轩辕帝陵中的水银河川远非普通的水银可比,沉寂在帝陵中千年的水银,在天道之力的影响下,纵是天神也无法施展神力于其上。

    幸而南怀予机谨,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想出了以灵力暂凝住水银之法,如此便可走过这水银之川。

    重重关卡之后,九人又对上食铁巨兽,其之凶猛堪比穷奇等兽。韩无双被它咬断了一条胳膊,若非南怀予相救及时,连命都要丢在那里了。

    在颜知意的认知里,所谓食铁兽应是可爱与珍贵的代名词,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另一时代中这举世唯一的国宝,竟然还可以凶残到这种地步。

    “有竹箫吗?”混战中她一直和楚云熙并肩作战,忽然听到他这么一问,颜知意愣了一下,“没有。”

    “我有,”南怀予侧身一避,躲过食铁兽的一击,同时从灵戒中找到一只崭新的竹箫。

    楚云熙揽袖接过,竹箫从他的衣袖擦拭而过,往后退的同时也顺手将颜知意拉了开来,箫声幽幽响起。

    “都什么时候了还附庸风雅,”百花楼断雅闻得箫声怒斥。

    然而,这箫声却很快如影梦幻般带着周围进入到了一片宛如尽是竹林的世界中。那里风清气朗,绿林荫蔽,空气中都弥漫着春竹冬笋的气息。

    如此诡异的场景下,那只原本凶猛残暴的食铁巨兽,却忽然安静了下来。它在这奇异的箫声中,竟慢慢躺了下来,然后酣然睡去。

    北堂贤恍然惊道:“方才楚公子所奏,莫不是传说中的千竹鸣。”

    其余人不明所以,南怀予疑问何为千竹鸣。

    北堂贤激动地说:“这是我祖上记载下来的旷世神曲的故事。相传数千年前,轩辕帝逐鹿中原,与九黎兵主决战时,九黎兵主坐下神兽食铁兽,忠勇无比,所向披靡。正值轩辕帝焦头烂额,得天界司音主神指点。轩辕帝于终南山上亲制竹箫,并日夜苦研曲谱,最终决战阵前凭此箫曲,使得食铁巨兽催眠,方一战血成。”

    北堂一族的祖上是追随轩辕帝逐鹿中原的重臣,世世代代流传着包括千竹鸣在内的传说,无可置疑,北堂贤所言应是真的。

    可,千竹鸣早已随着轩辕帝的陨落失传于天地间。

    段雅说:“依我看,楚公子这千竹鸣,是崆辰真人所授吧。”

    其他人也都有此猜测,只是楚云熙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他慢条斯理地收回竹箫,还给了南怀予。

    南怀予淡淡道:“楚公子力挽狂澜,音律卓绝,今日也是这竹箫得幸,若楚公子不弃,便留下吧。”

    “南公子,是要将这竹箫送给楚某?”楚云熙挑了挑眉,道。

    “南某不善音律,既与楚公子有缘,自当相赠。”南怀予说。

    “南公子大气,这竹箫做工极精,定是花了无数心血,楚某愧之。”楚云熙没再推辞,似笑非笑得看着南怀予,“难得南公子心胸如此开广,着实令人钦佩。想来若是高山知音,千金红颜,即使南公子再如何珍之重之,一旦无缘,也定会心甘情愿让于有缘之人吧。”

    一股寒意从南怀予的头顶凉到脚底,他的心情也从惊讶再到愤怒。

    “楚云熙,你什么意思?”温和如玉的青年,是第一次被一个人的言语激怒到。

    楚云熙仍是笑着:“南公子这是什么反应,不过是赞你心胸宽广。”

    如此阴阳怪气的论调,让南怀予怒火中烧,果然,这个男人虽然一直以来表现得冷冷淡淡,但他得了知意的心,定是早就在心里耻笑了自己千万遍。这是挑衅,也是讽刺。

    “哼,这俩人果然还是起冲突了,”颜观观避得远远的,抱着看笑话的神色嗤笑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发生矛盾的,”自诩懂得观察人心的姬光义,面对那两人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也是一脸懵逼。

    颜观观不屑地说:“还不是争风吃醋。三皇子,你一心拉拢颜知意,难道连她跟南怀予楚云熙三人间的那点纠葛都没看出来。颜知意那女人,虽然令人讨厌,倒的确生得一幅好容貌,性子又沉静淡然,可不是容易吸引南怀予楚云熙他们这种冷漠内敛的人吗。”

    “莫非,知意姑娘与楚公子有情?”姬光义惊道,细细回想这几天一行人的相处,方后知后觉意识到,颜知意与楚云熙两人,虽然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可某些方面的默契却极其契合,“所以当初,颜知意当众拒婚,是为了楚云熙?”

    “不然呢,南怀予之家世前程,放眼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颜知意从小就有主意,费尽心思讨好族长和长老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拒绝那么好的婚姻。哼,南怀予虽好,袭自崆辰真人,实力更强的楚云熙却也不遑多让。”俨然颜观观已经观察了很久,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判断,她有些不屑,也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凭什么她的婚事,爹娘费劲了千辛万苦才终于得来,自己还得小心翼翼地守着。她颜知意就这么幸运,身边两个男人,不管选谁都是极好的选择。

    眼见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将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住了,颜知意在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走到了两人中间,“去做正事吧,何必继续就着这些阴阳怪气。”

    她其实挺怕,楚云熙会当众落她面子。毕竟两人之间那点隐秘的关系,从来都是不为人知,怕是只有南怀予,在不知何时察觉到了一二。

    好在她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也没有继续冲突下去。

    殊不知从这一天起,楚云熙和南怀予之间,也开始了不易察觉的“明争暗斗”。

    历经坎坷后,冲破了十重关卡的九人终于拿到了轩辕帝陵中的锦盒

    锦盒中,一块蕴藏着无尽神力的碎片静静躺着。

    那是属于陨落之神——青莲神君的神珠碎片。

    数百年前,青莲神君以身为祭,与控制了他本元的业力同归于尽。陨落之时,他用最后的神力打碎了自己毕生修为凝聚的神珠,将其一分为四,送往幻境宝卷中的四个不同的地方。

    女娲石所指,不是幻境宝卷,而是幻境宝卷中的四块神珠碎片。

    只要集聚了青莲神君的神珠碎片,那么就可以复原神珠,以此镇压近日波澜又起的幽冥深渊中的业力。

    这一趟轩辕帝陵之旅,虽然最终拿到了赤色线索棋盘。韩无双却断了双臂,幸而无人丧命。只不过原先的九个人,现在也只剩下八个人能去了。接下来的三个地方,所遇之风险绝不会比轩辕帝陵少,但八人依旧无一人退缩。

    幻境宝卷再起光华的时候,他们一同踏入,然后很快被送往了三界之外一处名为梵心大陆的地方。相传那里供奉着梵心三大主神,与本界诸神的修炼方式不同,梵心主神修炼得道的方式是冥想,和信徒的信仰。

    穿过重重雾障,众人在幻境宝卷的传送下落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山头。

    然而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交谈,前一刻还风清气朗的山涧,此时忽然山崩地裂,日月变色。

    段雅被一块巨石猝不及防砸中,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布结界!”众人就要乱开时,颜知意喊了一声,率先运功布下结界,其余人有样学样,很快周遭就布下了暂时安全的结界。

    姬光义被倒下的树砸伤了背部,好在没有大碍,他在颜观观的搀扶下坐下来,还不忘赞道:“多亏了知意姑娘反应快,若非结界布下,我们几个恐怕刚来就死在这了。”

    颜知意正在查看段雅的伤势,闻言也只是客气了一下。

    “是啊是啊,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怎么刚来就被袭击了。”北堂贤后怕地说。

    “是神力,”南怀予站在结界边侧,看着外面风云呼啸的景象,“有人在用神力,摧毁日月山川。”

    是了,能在须臾间山崩地裂,日月变色的力量,也只有世间最强大的神力能做到了。

    “莫不是梵心大陆的神灵感受到了我们的到来,所以才痛下杀手。”颜观观猜道。

    “那也太瞧得起我们了,”北堂贤耸耸肩,他自幼通读大千世界书籍,对这片据说是在三界之外,五行之中的梵心大陆亦有所了解。“梵心大陆的三大主神,都是与这片大陆融为一体的。这片大陆是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不断,都直接受制于他们的心情。看这场景,定是有主神在刻意毁天灭地。”

    颜知意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此等场景也让她想起了,记忆里极为惨痛的一段往事,是她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在绝望和无力中反复挣扎的末世。

    那段时期,她亲眼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在天灾中沦陷,人如蝼蚁,顷刻间被天灾吞噬。而他们纵使倾尽所有,也只能勉强在末世下挣扎着度过一天又一天。

    她以为那段时期已经过去了,已经足够让自己淡忘,可是今时今日,轮回的车轮似乎在转动。

    “颜知意,你要是怕了就立刻回去,至于连脸都白了吗,真是丢人。”颜观观出言讽道。

    颜知意的反应实在太过明显,她不仅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恍若在经历某种恐怖痛苦之事。

    “知意,你还好吗,”南怀予闻言也关注到了她的情况,忙走过来关切问道。

    颜知意勉强稳下心神,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我无妨。”

    南怀予皱着眉头格外担忧,也提议要不颜知意先回去吧。

    只是既然选择了参与,颜知意又怎会轻易退缩。她解释道,自己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并无大碍。

    这时段雅也终于醒了,她说自己被巨石砸昏后,魂魄离体了一段时间,迷迷糊糊中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女人愤怒咆哮的声音。

    “我看到,那是个从雪山中走出来的美丽女人。她极为愤怒,叫嚣着要让全世界的人给她的孩子陪葬,她用神力疯狂地摧毁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神都束手无策。”段雅缓缓地将迷离之时的所见所闻道出。

    “这么说,是梵心大陆的雪山神女,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雪山神女悲痛之下,要让这个世界给她的孩子陪葬。”顺着段雅的所见所闻,众人管中窥豹,理清了头绪。

    “这算什么狗屁神女,为了发泄自己的悲痛,竟然践踏整个世界,简直可恶至极。”颜观观怒骂道。

    说实话,这雪山神女的操作,的确令人恼火。

    “据说梵心大陆的雪山神女。乃是三大主神之一,毁灭之神的妻子。但她应该是温柔与善良的象征啊,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北堂贤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这就是我们寻得宝物的契机,我们,先去一趟雪山吧。”颜知意敏锐地猜到,温柔善良的女神降下灭世的怒火,这等不寻常之事被他们遇上了,按照冥冥之中的定论,十之八九与他们此行的目的有关。

    只是前往雪山的路并不顺利,一路上到处都是山川成灰,日月颠倒的场景。每行一步不仅艰难无比,也触目惊心。

    颜观观自小被娇养着长大,从来没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景象,恐惧,痛惜,无力,种种情绪交织下来,几乎颠覆了她的三观认知,连心境都快崩溃了。

    其他人也好不哪去哪,就连南怀予,心境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他曾在幼年时入过幻境宝卷中的妖兽林,与最凶残的妖兽正面相抗过,可也从未经历过这般绝境的样子。

    反倒是一开始反应最大的颜知意,相比起来,她的表现只能用淡然从容形容。好像这样的场景,她已经经历过了千万遍。

    只是她也有担心的地方。她一直有意无意注意着楚云熙的反应。也正因此,她才注意到,在如末世降临一样的绝境下,楚云熙的神情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反倒有些说不清的迷茫之色。

    也许,这就是他的本性所在。即使忘记了一切,拥有了有血有肉的身体和灵魂。他的本质,依然是与平和生机的世界相对着的。

    既如此,她更要拼尽全力寻到神珠,阻止幽冥深渊中的异动。

    她绝不能,让他体内的业力本元觉醒——

    楚云熙的确正处于迷惘之中,他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明明各种危险接踵而至,无数令人绝望的场景一一经历。只是他的心情,却随之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某种力量仿佛都在随之觉醒。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夺舍了。

    忽然间一只手牵住了他,冰凉的触感涌上来时,他的脑海霎时间清醒了许多。

    只是……

    “怎么了,”他尽量放稳声线。恍然间意识到,自相识以来,尽管他们有无数次最亲密的时刻,却从未有过十指相扣的举动。

    “我有些害怕,”颜知意靠近了些,小声说,在察觉到那只手有挣开的迹象时,她心下一慌,仰起头看向他,许是一瞬间涌上来的心酸,她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楚云熙便觉心神莫名一慌,原本想说的话,想有的举动,也全部被湮灭了。

    雪山。

    靠近之时,强大的神力从山巅散开,周遭生灵尽灭。高山之巅,赫然矗立着数千神明。

    “这,这就是梵心大陆的神明吗?”仰望着山巅矗立的神明们,从未见过天神的几人都不禁愣住了。

    虽然梵心大陆的神明,并非他们所敬仰的神。但殊途同归,单是那与天同在的神力,就足以令人心潮澎湃。

    “何人擅闯雪山?”他们的到来在三大主神面前无处可藏。

    以孔雀为坐骑,长须四臂的主神嘴里念念有词,下一刻那擅闯的八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到了众神面前。

    “阿修罗?不,你们不是梵心大陆的人,”这片梵心大陆的人,或漆黑矮小,或高鼻深目,因而无论是从肤色还是五官来说,颜知意等人和他们的长相截然有别。神兵将他们围了起来,仿佛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被戳骨扬灰。

    “诸神明鉴,我等来自东方三界,非刻意叨扰,实是有求而来。”姬光义率先开口道。

    “原是异世的朋友,你们终于来了。”在姬光义刚自报家门,一个三目四手的主神说出了这么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毁灭天神,你认识他们?”梵心大陆的维护天神惊疑地看向自己的挚友毁灭天神。

    毁灭天神神容感慨:“一百年前,来自东方三界的一件宝物,并一道残影忽然出现在了我面前。那残影乃是东方三界一位天神残力所化,他将宝物交由我保管,并道将来有一天,或许会有人来取。”

    “请问毁灭天神神,一百年前的那位神君,可是此番模样。”南怀予拿出了一张从天神殿里的神像上拓的画,拿给毁灭天神看。

    毁灭天神看了一会,颔首道是。

    “竟是青莲神君,”北堂贤识得画中天神,当即认出这便是那位在百年前与业力同归于尽的天神青莲神君。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们要找的东西,竟然是被青莲神君的残影,带着亲手交给了毁灭天神神,并且他们还很巧合地见到了毁灭天神神。

    只是,毁灭天神神似乎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尔界天神交予本神保存的宝物,本神可以归还,不过有一件事,需要诸位做到。”

    “什么事情?”北堂贤忙问。

    毁灭天神的目光转向了崩裂的天和地,日月和星辰,最终落到了不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雪山神殿中。

    “本神要你们,想办法平息吾妻的怒火。”

    毁灭天神与雪山神女,是天生的夫妻。毁灭天神主宰毁灭,他的妻子雪山神女,是温柔与善良的象征。可是物极必反,她同样也拥有一重凶猛恐怖的化身。当受到世间最大的背叛、痛苦、愤怒等负面情绪后,她便会成为世间最邪恶的天神。

    雪女与毁灭天神孕有一子,孔武有力,一直以来都跟在其父身边诛除为祸人间的阿修罗。

    十年前,阿修罗再起叛乱,毁灭天神携子率众神讨伐阿修罗。雪女则闭关冥想。不想当时的雪时,已经有了身孕,她在闭关期间生下了幼子。和长子不同,幼子调皮好动,且力大无穷,拥有天生强大的神力。雪女对他极其宠爱,更养成了幼子任性自大的性情。

    这一次,幼子趁着母亲再度陷入深度冥想的功夫,悄悄溜出雪山,到人世间玩耍。因为一个口角之争,被宠坏了的幼子竟然要用神力摧毁一座城市。正值胜仗归来的毁灭天神路过,父子见面却不相识,最后更是打了起来,阴差阳错,毁灭天神砍掉了幼子的头颅。

    雪女满心欢喜地等待丈夫的归来,不曾想最珍爱的儿子却被丈夫所杀,而且死得如此凄惨。雪女悲痛交加,人格中的邪恶神女也因此被唤醒。雪女发誓要让整个梵心大陆给幼子陪葬,诸神集聚于雪山,可是根本无法阻止此时此刻已经在悲愤的驱使下,强大到无人能敌的雪女。

    “可是,连你们梵心大陆的三大主神都无计可施,我们又怎能平息雪女的愤怒呢。”大家都觉得毁灭天神的要求实在离谱,当然更离谱的是这个故事,身为三大主神之一的父亲,竟然亲手将儿子的头颅砍了下来,这是什么人间悲剧。

    维护天神说:“原本是没有办法的。但是你们来了,就有办法了。若是能让雪女之子复活,定能平息雪女的愤怒。”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神也一样,难道你们梵心大陆还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人死虽不能复生,但你们是个例外。远方来的朋友,你们不属于梵心大陆,你们的祈愿将不受天地的束缚。所以,你们可以向创造神祈愿,复活我的儿子。”毁灭天神已是有些恳切,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复活自己的儿子。

    “就这么简单,只要祈个愿,你的儿子就能复活?”办法说得实在太简单,几人都有些质疑。

    “向创造神祈愿复活雪女之子,只是第一步,”没有等梵心大陆的天神们给出解释,颜知意在经过百转千回的思考后,已经明白了毁灭天神的意思。

    颜观观最是爱找她的刺,立马接话道:“什么第一步第二步的,你怎么知道。”

    “创造神虽然有求必应,但死而复生毕竟是颠覆天道之事。即使我们是异世之人,创造神可以满足我们的这个愿望。但是他却不能直接复活雪女之子。复活的方法,便是第二步。”南怀予说道。

    这话说的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

    “你的意思就是,有一个穷人他想拥有许多财富,便向财神爷求拜,财神爷答应了。可是,穷人却不能忽然拥有许多财富,还是要自己去赚取?”不管是什么事,当类比成金银财宝后,都似乎容易理解了很多。北堂贤脑子转得快,那生与死的奥秘,一下子就被他转换成了穷与富。

    待天神点头赞同后,北堂贤忍不住吐槽了,“既然如此,那还行第一步干什么。”

    “这就相当于得到了天地的认可。”南怀予说,“雪女之子在梵心大陆已经是陨落的状态,即使找到了复活的方法,但若没有梵心大陆意志的认可,便只是竹篮取水。”

    祈愿,并不难。在创造神、维护神和毁灭神三大主神的指引下,八个人都进入了梵心大陆的冥想状态,一起向创造神祈愿复活雪女之子。

    三大主神本就关系极好,何况雪女之子的生死涉及到梵心大陆的存亡。所以很快,创造神在收到异世八人的祈愿后,就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事情,那就是如何复活雪女之子。

    毁灭天神说,这世间没有复活的神法,只能靠他们在冥想中参透。

    只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参透。可毁灭天神的态度非常强硬,根本就不给讨价还价的余地。还险些发生了冲突,结果可想而知,在人家的地盘上,在巨大的实力差面前,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毁灭天神只是动了一下手中的兵器,散发出的神力就将与他争执理论的北堂贤飞了出去。

    颜观观眼疾手快,在北堂贤落地之前把她接住,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她足足后滑了一段距离才堪堪稳住身形。看到北堂贤伤势不轻,颜观观心头怒火顿起,堂堂天神,先是残忍地砍下了一个稚儿的头颅,又对一个普通人擅施神力。有这样的天神,梵心大陆真是不幸。

    若说方才北堂贤只是在和他讨价还价,那此刻颜观观的话是真的在挑衅了。

    在场的天神们都惊了,梵心大陆高高在上的主神,何曾被人如此斥骂过。

    可回味过来,颜观观的言语,真的没有道理吗?其实许多天神也早有类似的想法。雪女之子危害大陆,毁灭天神本来是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的,可他却用了最残忍的手段,由此引来了雪女的震怒,也让整个梵心大陆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雪女如此悲愤,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幼子。是她知道,她的儿子被杀的根源,是他挑衅了毁灭天神身为主神的威严。

    毁灭天神果然被激怒,他眼神发出嗜血的寒意,“狂妄之徒,本神必让你为你的不敬付出代价。”

    颜观观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眼见大祸临头,吓得花容失色。

    “住手,”虽然内心深处,颜知意巴不得这个一直跟她作对的颜观观吃瘪,但决不是在他们需要同心协力的情况下。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颜知意缓缓吸了口气,转过眸子瞥了一眼身侧的楚云熙,从他们进入这梵心大陆以来,他便低调地仿佛不存在,只是当她将自己置于即将到来的风尖浪口时,却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他此刻的神情。

    当然她是失望了,他依旧是那幅冷漠沉淡的样子。

    “我想,我应该知道如何复活雪女之子。”

    此刻颜知意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认知。相对于前世的她来说,她今世是在一个书中的世界,是一个网文作者借鉴了现实世界所勾勒出的一个世界。

    虚虚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观是有相似之处的,就像两个似是而非的平行世界一样。那么独立于三界之外,却在五行之中的梵心大陆,其实也跟前世的一个神话世界有相似的地方。

    三大主神,雪女,被砍掉头颅的稚子。这些要素,让颜知意想起了久远的记忆里,她曾在网上了解到的一个“神话故事。”那个故事起于拥有世界上第三信徒人数的宗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故事,身为三大主神之一的毁灭之神,阴差阳错斩下了他与爱妻雪山女神之子的头颅。雪山神女震怒,要摧毁整个世界来给她的儿子陪葬。但是在那个故事里,毁灭之神向创造之神求助,最终得创造神指引,复活了自己的儿子。

    不同的是,在梵心大陆,身为创造神的天神却不知道,或者说是没有给出那个办法。

    难道冥冥之中,又是天意的指引?

    颜知意仔细回想着记忆深处,毁灭神复活爱子的方法,以及其子复活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直言道自己已经参透了如何复活雪女之子的方法。只是她有个条件,她要先见一见雪山神女。

    此时的雪山神女,也在三大主神另外两位主神妻子的安抚下暂停了疯狂的毁灭世界行动,只是她也给三大主神下了最终通牒,若是三日内她的儿子依旧没有复活,她势必还是要整个梵心大陆陪葬。

    听闻一位来自异世的女子参透了如何复活自己儿子的办法,雪山神女激动地在神殿中召见了她,可当她看到颜知意并非神人,只是一个会些神术的凡人后,顿时失落至极,以为是三大主神戏耍她的。

    这位雪山神女不愧是梵心大陆的第一美人,即使是黑化状态,其容貌所带来的冲击感,还是令颜知意心神俱惊。这是除了绯初仙子以外,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只是美人正处于悲愤交加的状态,颜知意朝她不卑不亢地见了一礼:“在下颜知意,见过雪山神女。”

    雪山神女冰冷地看着她:“异世的女人,你知道戏耍本神,戏耍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会是什么代价吗?”

    显然雪山神女并不信她,颜知意神容不变:“神女不信我,无非是我并非神人。但这世间许多事情,神做不到的,不代表人做不到。请神女放心,知意从不戏耍于人。更不会,戏耍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大放厥词,本神如何信你。”

    颜知意微微一笑:“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了,神女何不相信我一次,若是失败了,知意任您处置。”

    另外两位神女也都劝雪山神女,在挚友的劝解下,雪山神女这才慢慢放下了轻视。

    “好,本神便信你这次,不过若是……”

    “知意明白,”无非是些威胁的话,颜知意面不改色地应了,但她随即面色却有些犹疑,“只是有一事,我想先跟神女说好。”

    “你说。”

    “令郎的死而复生,毕竟是违背了天道,势必会有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改变,比如说,外貌上的巨大差异,不知神女能否接受。”颜知意记得,在她知道的那个神话故事里,当雪山神女看到复活后的儿子时,一时间是不能接受的。虽然最终她还是接受了非人模样的儿子,但在中间也着实虐心了一把。

    但这位梵心大陆的雪山神女却显得格外豁达,“当然能接受,他是我的儿子,即使因为复活而改变了容貌,也改变不了他是我孩子的事实。便是成了牛头马面,他也依旧是我最爱的儿子。”

    有了雪山神女的这番话,颜知意才放下心来,随之她向诸神说出了复活雪女之子的方法:“雪女之子的身体还在,可头颅已经化为灰飞。为今之计,便是寻得世间最契合的头颅接在他的身体上。我所参透的法子,便是在朝北的方向,遇到的第一个,出生的生命。”

    三大主神将寻找颜知意口中,朝北出生的生命的任务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下属,并召唤了梵心大陆最强的医师,准备接下来的接头。

    在等待的间隙,众人都有些坐立不安。颜知意几次被身边的人问道,她到底是如何参透这个法子的,着实不胜其烦。

    “颜知意,你到底是怎么参透的,给我们透个底啊,在这里装什么高深莫唔……唔唔……”

    喋喋不休的女子忽然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一样,上下嘴唇怎么也打不开。又惊又惧又怒地在原地跺脚。

    这操作就连颜知意都惊到了,什么情况?

    “禁言术,传说中崆辰真人的绝学之一,”率先反应过来,南怀予惊讶地看向楚云熙,“是你,楚公子你……”

    “太吵。”楚云熙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其他人面面相觑,可是顾虑到彼此间实力的差距,和楚云熙周身散发的无形寒意,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颜知意看了他一眼,唇边不经意泛起一丝开心的笑意。很浅,也很真实。

    有了颜观观的前车之鉴,其余人也不敢再七嘴八舌追问些什么。满腹的疑虑,也只能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派去寻找新生儿头颅的天神终于归来。所有人迎了上去,可当他们看到天神呈上来的头颅时,一瞬间几乎全都傻眼了。

    颜观观的禁言术也在此时终于解开了,她本是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却迸发出一声惊叫。

    “这是什么东西啊,不是要带新生儿的头颅回来吗,为什么是这东西。”

    天神手上呈现的的确是头颅,也的确是新生儿的头颅,不过,却是一只血淋淋的小象头颅。

    天神无奈地解释,他带人一路向北寻找,一开始的确遇到了一些新生的婴儿,可他们不是面朝西就是面朝东。直到来到一处林间,看到了一只难产而死的母象,和它刚刚生下来,因严重缺氧而即将命丧黄泉的孩子。

    好巧不巧,那只小象就是面朝北的。

    “不可能吧,难道真的要让这只象头接到雪女之子的身上,这岂不是成了象头人身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难以置信,唯独三大主神,和颜知意面色如常,似乎都早已洞察了这一切。

    随后,医师负责为雪女之子接上象头,三大主神齐发力,为雪女之子保驾护航。

    在神圣的光环下,那只象头竟然真的完美无缺地契合在了雪女之子的身上。

    雪女之子复活了。人们虽觉得不可思议,更多的还是开心,雪女之子既已复活,定能平息雪女的愤怒,梵心大陆算是保住了。

    三大主神信守承诺,将宝物拿了出来。

    那竟是一个小小的仙瓶,里面盛放着灰尘般又小又多的细碎珠子,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他们拿到了青莲神君的第二份神珠碎片。

    在离开梵心大陆前,颜知意犹豫再三,去见了雪女。

    爱子死而复生,雪女的脸上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喜色。

    踏进雪山神殿的时候,颜知意正好遇到了象头人身的雪女之子。他神容失落,欲哭将哭,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雪女见到她的时候神情更加复杂,“我原本以为,只要我儿能复活,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可爱的儿子,孝顺的儿子,他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我接受不了,我说服不了自己。”

    果然,雪女还是无法接受象头人身的儿子。

    这也不能说雪女心狠,软萌可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象头怪物,若是能一下子就接受,那得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雪女仍然是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她需要一个适应和接受的过程。

    看着处在纠结和矛盾中的雪女,在沉默半晌后,颜知意轻声开口:“我明白你的心情,虽然我或许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但若是上天让他以类似的形象出现在我身边,我想,我宁可他依旧在另外一个世界以正常的形象平安生活着。”

    雪女被她的话惊到了,“你,你也有孩子?”

    因是知道待他们离开后,幻境里的梵心大陆便会如镜花水月一样消逝。也是因着她在雪女身上,看到了一些和自己共鸣的地方,颜知意第一次,将曾经在异世发生的故事说了出来。

    她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人生一样。却在提及那个与她有跨世亲缘的孩子时,不经意流露的悲痛令人心疼。

    听到故事的结局,颜知意将那个将从婴儿时期重新成长的孩子,交给属于他的女子时,雪女仿若感同身受,“你当时,一定很舍不得吧。”

    颜知意笑了一下:“那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纵使千般不舍,可她的不舍,不能成为阻止让那个孩子将来长大成长后,拥有情深幸福的阻碍。

    “难怪你之前再三强调,你绝对不会戏耍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雪女深深叹了口气,母爱是具有共情性的,亦如她此刻能够体会到颜知意的心情。

    相比颜知意,她其实是幸运的,最起码,她的孩子还能陪在她身边。

    相别之时,雪女竟是用自己一半的神力给了颜知意难以置信的两份祝福。

    其中一份祈福是:

    “吾以雪山神女,主神之妻的名义赐予你祝福,愿终有一日,你的身体里能够滋养出最眷恋的血肉,再续三世亲缘。你的血肉,能得永世安乐。”

    众人翘首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颜知意回来。但见她眼眶泛红,略显悲戚的神容却又泛着莫名的希冀,让人好奇她到底跟雪山神女说了什么。

    颜知意淡淡道:“雪女一时间接受不了象头人身的儿子,我劝她放下成见,而已。”

    “劝人都能把自己给劝哭……”颜观观小声嘟囔了一句。

    颜知意没搭理她,目光看向了楚云熙,忍不住走近了两步,浑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她唇角带着几分近乎希冀般喜悦的弧度,“雪女她,赐予我了一个神的祝福。”

    能得到神女的祝福,的确是个好消息,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偏偏迫不及待地跟其中一个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内里的一些小细节,谁还看不明白。

    再结合这些时日的一些细微之处,怕是真如颜观观所言,这两人的关系怕是非同一般呐。难怪颜知意宁肯拒婚洛都南氏未来的继承人。这么一想,岂不是狗血的三角恋吗。

    北堂贤等人都拿八卦的眼神瞄着南怀予的反应。果然,他们都看到了南怀予神情里的郁闷和酸楚。

    咫尺之距,她眼中的小雀跃是那么清晰地就被他捕捉到,楚云熙没见过她的这一面,一时有些愣了,该是什么样的祝福,让她会流露出少女俏意的一面。

    “是……什么祝福。”

    颜知意心情不错,有心逗他一下,便猝不及防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刹那间楚云熙面色一滞,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漠脸,竟然在此刻涌上了些不自在。

    颜知意心情更好,后知后觉地考虑到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才敛了继续逗弄的心思,转身郑重道:“诸位,既然神珠碎片已拿到,我等也该回去了。”

    此番梵心大陆之行,亲眼目睹了神女发怒后的末世之景,众人心中不可谓不感慨万千。又觉这众天天神都无法解决的为难,竟然被他们的一个同伴轻而易举解决了,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心境也在悄然发生改变。亦如此刻,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颜知意的脚步,离开了这处梵心大陆。

    作者有话说:

    雪女的故事,灵感来自在抖音上刷到的印度神话剧。不得不说,印度神话剧真是能颠覆人三观的存在!!!

    第 154 章

    在踏出幻境宝卷的那一刻, 颜知意微白的面容豁然松懈了许多,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当年她进入幻境宝卷, 一去就是十二年, 期间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已然有了心理阴影,是以她面上虽然没什么表露, 其实心里一直提着, 生怕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辙。

    集齐了第二颗神珠,他们的任务已然完成了一半。

    幸运的是, 这次在梵心大陆,除了段雅伤势稍重些, 北堂贤也有些轻伤外, 并未有上次在轩辕帝陵时韩无双那样惨烈的伤亡。

    许是因此众人的心情都不错, 当他们进入到幻境宝卷所指定的第三个方位后看到了一家酒楼, 不知是谁先提议的, 最后推推搡搡地还是一起进去好好吃喝了一番。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了酒楼里最阔绰的一间包厢, 颜知意他们自称是结伴来此地游玩的,借机问店小二这城中有哪些好地方,或者有什么新鲜事。

    拿了赏银, 店小二当即口若悬河,噼里啪啦介绍了一堆这城中的各地风土人情,最后说起城中的新鲜事, “要说我们天机城, 一向风调雨顺, 平和顺畅。但最近, 却的确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说, 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三大悬案。”

    咣。杯子猛然落桌的声音, 出自靠门那个存在感最低的人身上。

    其人包行,庐陵包氏中人。在新人场的比赛上,赢得了前五的排名。但众所周知,包家的人除了修行,普遍还有一个格外特殊的爱好。

    那就是,探案。

    看着仅留下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便如风一样迅速离场的包行,颜知意也陷入了目瞪口呆中。

    半晌她指着窗外包行离开的身影,问店小二,“那个方向,可是衙门的方向。”

    “客官真聪明,往东过两条街就是衙门了。”

    段雅捅了捅她的胳膊,不可置信地说“包葫芦他,是要去帮衙门破这三大奇案?”

    方才店小二介绍城中的三大奇案时,大家虽然确实又有被吸引到,但也只是当普通的八卦听听。没想到那包行却是极为严肃认真又向往地听着,甚至店小二刚介绍完,就迫不及待地冲向衙门。

    “庐陵包氏,名不虚传也。”

    “不过方才那小二说的三个案子确实挺诡异又新奇的。就像第一个案子,死者是死在一个完全密封的密室里。看来要么是妖魔鬼怪杀人,要么就是懂些道法的人干的。”一般人即使不如包行对案件的痴迷程度,但对于这种诡异的案子多少还是会存些兴致,北堂贤就是如此。

    段雅闻言反驳他:“可天机城并没有修道者,也没有妖魔鬼怪,应是纯粹的人杀人。”

    “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不通法术,是如何做到在密闭的环境中杀人的,简直一派胡言。”颜观观嗤笑。

    生长在修真界中的年轻男女们,有些事情是极难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的。

    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争执地好不热闹。

    南怀予也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他也不大相信以普通人的能力,可以在密闭的空间里杀人,只是这天机城他们的确事先了解过了,这的确是一座没有鬼神和修道者的地方。

    “知意,你怎么看?”

    冷不防的询问,众人齐刷刷看向她,颜知意压抑住嘴角抽动的冲动,极有仪式感地慢慢喝了口茶,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高深莫测感:“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从未离开过那间密闭的房间。”

    与此同时,奔赴到衙门的包行在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后,看着抓耳挠腮也查不出个所以然的衙差们,淡淡道:“哪里是什么密室杀人,凶手从未离开过这间房间。”

    被追问之下,包行慢悠悠地说:“死者明明是在床上遇害的,为何尸体却被挪动在了门口,死状又如此凄惨。呵,不过是凶手为了脱身的计策罢了,试想一下开门的瞬间便看到如此惨烈的尸体,有几个能做到安然自若。我想,就算是你们这些衙差,第一反应也是大吐特吐罢了。这时候你们还哪有心思注意旁边的情况,凶手便是趁着这个时机离开了案发现场。”

    衙差恍然大悟:“将那天发现尸体的人全部带过来。”

    虽是凶手刻意设计,以至于那天一同发现尸体的足有近十人,但经过一一辩白指认,最终确定了一个本不是和他们一同进入,最后却成了发现尸体之人中的其中一人。果然同包行推理地一模一样,凶手,就是那个人。

    如此诡异莫测的一宗案子,竟被一个游历而来的年轻小伙轻而易举给侦破了,一时间包行在天机城声名大噪。

    听闻案件经过,大家都惊讶极了,包行身为庐陵包氏族人,又亲往案发现场,能破获案情尚是可以接受。可是颜知意……她一个修真家族的姑娘,连案发现场都没去过,却能如此精准地推测出案情。

    这下,谁不觉得不可思议啊。

    颜知意被夸得有些心虚,前世的她看过不少破案刑侦类的作品,再精密的杀人手法,作案经历,她都在影视文学作品中见识过了。这种密室杀人案,更是耳熟能详的东西。是以,她也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话说回来,这包行的确有些本事。她的发小常世隐近几年被安排在了庐陵,之前常世隐还跟她提过,说庐陵包氏有一位修真方面天赋极高的同龄人,关键断案的本领也很高。记得不错的话,就是包行了。

    只是这包行平日里极其安静低调,十天半个月都很难见他说一句话。为此段雅还给他送了个“包葫芦”的外号。

    其实论起沉默的程度,包行在他们八个人中只能排第二。不过第一嘛……单是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度,就足以让人不敢说什么了。

    在破获第二宗案子的时候,包行依旧是神探断案,短短半天就查出了凶手,名声更甚。

    可此时最让他感兴趣的已经不是第三宗悬案了,而是那个几乎和他一样,能轻易查出案情的女子。

    包行甚至单独跟她谈话,问她是如何猜出案情的,眼里跳跃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前世的时候,颜知意最感兴趣的就是刑侦断狱类的题材,甚至还曾幻想过法医或者犯罪心理师的梦。这下好了,有了“志同道合”的人,颜知意也变得越来越健谈。

    包行亦是激动非常,他出自庐陵包氏,本以为已经通彻了天底下各种案件手段。却不知原来自己的知识是那么的浅薄,作案的手段原来还可以那么完美,而作为破案人,还可以从那么多方面去层层剥茧,分析案情,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包行顿觉人生遇到了知己,短短两天他说的话,甚至超过了过去半年。

    颜知意和专业的人交流自己曾经很感兴趣的东西,心情亦大好。今夜,无风无月,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

    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前世,她和最好的闺蜜,在午后的阳光下边共享精妙绝伦的断案作品,边聊天讨论剧情的美好时光。

    当聊到某个反转反转再反转,最后凶手竟然只是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手段却极其精彩的案件时,包行蓦然起了灵感:“我知道这起连环杀人的凶手大概是谁了。”

    天机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起案子,虽然密室杀人案最诡异,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当属已经死了十几个人的连环杀人案。

    受害者遍布城中不同方位,男女老少皆有之,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仿佛凶手真的只是随机杀人,正因如此人人自危,生怕成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颜知意跟包行聊了几个类似的案件故事,故事里层层剥茧下的犯罪分析和作案手段让包行叹为观止。也正因此拓展了他的思路,举一反三也从某些几乎不可能想到的角度,找到了十几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随之锁定了凶手的大致范围。

    一日后,凶手伏诛,这起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告破。短短几天内,天机城的三大悬案都被同一个人破解。一时间包行风头无两,人称包神探。

    此时的“包神探”颇为苦恼。

    自打名声大噪之后,包行在受到万众瞩目的同时,也收到了许多人的请求。无一例外是让他帮忙“破案”的。

    而这些案子,不是城东的杜大娘让帮忙捉奸,就是城北的农户家丢了几头羊,甚至连家产分割争夺这种事,也找到了包行。

    包行:“在下只对疑难杂案有兴趣。”

    饶是如此也抵挡不住民众的热情。不得已,包行躲在客栈里,甚至都不敢出房间了。

    案件风波之后,八人再度聚在了一起,开始讨论起正事来。段雅很不客气地说,他们此行是为了寻到第三块神珠碎片的,可不是来当什么神探大侠的。

    包行有些尴尬,局促中竟是失言道:“抱歉,是包行耽误正事了。诸位放心,以后不管你们谁家发生疑案,包行一定义不容辞帮你们破案。”

    众人:“……”

    你家以后才发生疑案呢!

    相比于前两块神珠碎片,这第三块神碎片虽是在并无甚危险的天机城中,却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包行扫视了一眼小伙伴们,干咳两声,“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把神珠碎片的线索,当成破案来侦破。”

    这家伙是破案破上瘾了吧!

    接触到众人“不善”的目光,包行尴尬地挠了挠头,固然他已经有了些眉目,可不善言辞久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一道清缓的声音传来:“包公子是有什么眉目了吗,不妨说来听听。”

    包行看了一眼替他解围的颜知意,感激地朝她笑了笑,生平难逢一知己,大抵便是如此。

    “不瞒各位,我认为,第三块神珠碎片的下落,就在天机城三大悬案当中。”

    在天机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三宗悬案,均由包行一一告破。而在这三宗案件的始末,他也串联出了一个极具价值的线索,并且,极有可能和第三块神珠碎片的下落有关。

    只是这包行‘废话’着实有些多,他将三宗案子的始末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但始终没有说到正点上,难免就有人不开心了,“包行,你就别打哑谜了,到底是什么线索直说呗。”

    包行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好吧,我以为线索已经很清晰了。不过除了段姑娘以外,其他几位,应该有人已经听明白线索到底是什么了吧。”

    “喂,你这个包葫芦什么意思,嘲讽本小姐呢是不是,”段雅被激起了火爆脾气,要不是北堂贤好言相劝,估计这包行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了好了,包兄又不是在嘲你的意思,何必大动肝火。不过包兄,你这确实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线索啊。我也没听懂。”北堂贤说。

    包行伸了个懒腰,颇是兴致乏乏。

    见状段雅气焰更甚,此时有人开口了,“包公子所言,是如玉书斋否?”

    南怀予这么一说,便是气急败坏的段雅都想起来了,拍着大腿道:“对啊,方才说这三宗案子的时候提过,这三起案子的幕后元凶,都曾去过如玉书斋。莫非,神珠碎片是在如玉书斋中?”

    “事不宜迟,那我们尽快去如玉书斋寻碎片吧。”姬光义提议。

    其余人顺势起身,却发现还有三个人无动于衷。

    包行就不说了。楚云熙一向没人愿意靠近,也便罢了。偏是颜知意也如此,最先看不过眼的颜观观不善地对她说:“喂,我们要去如玉书斋找神珠碎片,你听到了没有,该不会觉得前两块碎片你寻之有功,这一块就可以偷懒了吧。”

    姬光义好说歹说把颜观观拉到了一边,随后温文尔雅地朝纹丝不动的三人说道:“颜姑娘,楚公子,包公子,不若三位与我们一同动身去寻神珠碎片,想必在这无神无邪的天机城,寻得碎片定是十分轻松。”

    “没用的,”包行开口了,不羁地笑了笑,“线索根本不在如玉书斋中,你们去了也是白去。”

    “不在如玉书斋?”段雅的脸色不好看了,“那还会在哪里。”

    “书中自有颜如玉,当然是在书里了。”包行不顾段雅那要杀了他的目光,幽幽从袖子里掏出来三本书籍。“段姑娘方才说对了一半,线索的确和如玉书斋有关。准确点来说,是和如玉书斋贩卖的这一批“集刑录”有关。”

    “这三本集刑录,是我在凶手的家中发现的,他们在杀人之前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去如玉书斋买过这三本书。”

    集刑录是天机城最负盛名的刑狱书籍,是由一位曾在任五十年的老仵作倾尽毕生心血所作。故事之精彩,案件之绝妙,使得此书刚一问事便轰动全城。

    集刑录问事已有十载,其火热程度也渐渐消失。不过一般的书店都会有卖。

    如玉书斋是天机城较大的书斋,集刑录是颇有名声的作品。即使被三起案子的凶手都买了,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显眼的事。

    面对质疑,包行两手一摊:“线索究竟是不是跟集刑录有关,去问一下原著者不就行了。”

    著下集刑录的老仵作已经年近八旬,成了一个连话都听不清楚的老人。包行等人费劲辛苦跟他交流,半天老人家也没听清楚一句完整的话。

    实在没办法,包行只能暂时放弃老人,重新将心思放在集刑录上。

    其他人也没闲着。北堂贤、南怀予和段雅接受了地毯式搜查天机城的任务。姬光义和颜观观负责调查老仵作的生平,看看有没有什么眉目。颜知意知道包行这边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对集刑录也颇有兴趣的她是想跟他一起的。只是转念间想到了身边的人,她不由分说,拉着楚云熙一起“自告奋勇”,和包行一起研磨集刑录。

    三个人研究一本书,如果研究不出个花来,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包行毕竟出身庐陵包氏,再诡异的案子他都破过,一本集刑录,当真不在话下。而颜知意虽然没有破案的天赋,可她是从巨人的肩膀上下来的啊。前世的时候,远到狄仁杰系列,包青天系列,宋慈系列。近到某朝诡事录,某岛国的非正常死亡等无数作品,她可都一个片段不落地看过。

    就如前几天两人讨论各种刑案相关的话题一样,研读集刑录的过程,颜知意和包行简直相见恨晚,浑然忘了还有一个人也在。

    楚云熙冷眼旁观她跟包行是如何忘我地讨论这本书,说实话他对这些刑案的确兴致乏乏。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大费周折遮遮掩掩,竟是些故弄玄虚的手段,竟还惹得她条条是道地分析起了凶手的犯罪心理。

    只是回过头来想一想,虽然这些刑案的过程和手段无聊了些,但他们的分析的确颇有见地。看着摆在他面前的这宗刑案,说的是一宗无头尸体的案子。他看完了这千余字的案件始末记载,眼神从最初的不耐再到恍然大悟。

    只是有一点,许是案件记载不够详实,楚云熙想了一会总觉得脑海里迷雾难散,他不由分说打断了两人的讨论,淡淡道:“这个案子,讲述了凶手杀人的过程和原因。可,他为何非要将人在死后脑袋砍了去,只是泄愤?”

    颜知意惊讶于他竟然主动问自己问题,“自是因为,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啊。”

    楚云熙依旧看着她,眸光微微一动。

    颜知意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抽丝剥茧地解释,“案件里也说了,死者身上致命伤有近十刀,但都在一个地方,而且不是泄愤的虐杀方式,可见凶手杀人极有可能是激情杀人,所以不大可能是为泄愤而剁掉头颅。一般来说,死后将头砍下,要么是泄愤,要么是为了不让死者的身份被发现。通常来说,这种情况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古代又没有基因技术,没了头颅,除非特别亲近之人,不然极少有人能认出身份来。

    楚云熙了然。他又看了一下案件,果然凶手和死者是邻居关系。死者的身份被确认的第一天晚上,邻居就害怕地自首了。

    颜知意看他认真思索的模样,是从前现在,自己从未见过的求知欲,这世上能让他主动求知的事物,却没想到是和修真要素格格不入的破案要素。

    只是很快,颜知意就感觉到了,当一个男人的求知欲被勾起来后是有多么的可怕!

    几乎每一次,当她刚准备和包行继续探讨时,他都会打断自己,问些集刑录中的细节疑点。

    明明有些是极其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却还是偏要来问自己,颜知意心下了然,这男人……心眼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包行也从沉浸中抬起了头,略显不适地摸了摸鼻子,“知意姑娘,你和楚公子一同研究吧,我这边一个人看一下就好。”

    包行觉得自己可有眼力劲了。

    颜知意觉得又无语又好笑,不过换位思考,如果她站在楚云熙的立场上,看到他整天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恐怕也会不高兴,释然之后,她也就全心全意投入到集刑录的探讨之中了。

    颜知意研究起集刑录上的案件几乎是头头是道,楚云熙初时有些磕绊,但他悟性极强,很快,两人的思维就几乎能同步了。

    在讨论其中一个案子的细节时,颜知意脑海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某些画面,忽然就停了下来,愣愣地沉默着。

    “知意,你怎么了?”她突如其来的反应,也是令楚云熙一脸不解。

    半晌,颜知意不自然地笑了笑,“无妨,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往事。”

    其实这些年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前世的很多经历、很多人她都已经淡忘地差不多了,除了自己穿越的这本书,反倒在脑海里一日比一日深刻。

    她的骨血已经深深与这个世界相融,前世的生活经历越来越模糊。她甚至很难想起,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怎样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在那个世界,她只是千千万万众生中,一枚蝼蚁般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今日的场景,让她蓦然想起,曾经她在花儿般青涩的年纪里,她和无数同龄人一样,过着以学习和学校为主的生活。记得她就是在那时候染上的小说瘾,记得那时候她每天最快乐的三件事,一是学习学到了新知识,二是在书店里淘到了好看的书籍。三,是和那个记忆中早已模糊的身影分享自己淘来的小说。

    恍惚记得,那是自己最初的心动。尽管时至今日,她早已忘记了他的姓名和模样,便是声音都变得飘渺空落。可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记忆深处,竟然清晰地记得无数次,他们在一起讨论小说情节的场景。

    那个身影和面容早已模糊的男生,他不喜欢言情,也不喜欢玄幻文,偏喜欢灵异刑侦文。自己也便是因此,入了刑侦文的坑。

    原来,那些都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啊……

    “你在想什么?”在她兀自沉浸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若是不舒服,你先去休息。”手腕上的力度蓦然重了一些,颜知意终于回过神来,对上一双深邃不明的眸子,她不知怎的就心虚了一下,赶紧缩回了手,目光躲避着,“我没事,继续看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幅模样有多么“欲盖弥彰”,也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表现得有事有多么失魂落魄。更不知道,偶尔的对视,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分明是呈现着另外一道身影。

    而楚云熙的神情,也越发阴暗了下来。

    一天的时间下来,大家都累得或头晕眼花,或脑袋沉重,连晚饭都没聚在一起吃,就各回各的房间了。

    偏颜知意在前脚刚踏进房间的时候,那嘴上说只是送她回来的人,却抵住了门。

    “你……”颜知意愣了一下,见他并无离开的意思,心下了然,算起来自从开始寻找神珠碎片的“副本”后,他们的确没有再在一起过了。只是此刻,她说,“我有些累了,以后再说吧。”

    动了一天的脑子,她都觉得若非自己是修真之人,都直接猝死了。

    楚云熙站在门外漠然地看着她,他就像是西方大陆中世纪的绅士一样,谨礼地等着里面之人的同意。可即使得到了拒绝,他也没有离开,反倒目光更加深冷。

    这幅模样,分明是势在必得了。

    颜知意沉默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是拉开了门,“进来吧。”

    她自顾自地走向梳妆台,一如既往地拿起手帕拭去唇膏的痕迹,却在这时一道阴影覆下。

    随着手帕的松落,一声短暂的低呼,如暗夜的风沙。

    覆上来的亲密太过激烈,颜知意摸索着攀上他的肩头,好容易有了说话的空隙,却是似是而非的拒绝,“别这样,别这样。”

    楚云熙果真停住了,等她慢慢稳住呼吸,他才慢慢抚上那两片已经恢复原本色彩的唇,黑沉沉的眸子似深情,又似无情,他的声音更加低哑,几乎与此刻的□□氛围融为一体,“不喜欢吗。”

    颜知意全身都在这不经意的□□中酥麻住了,哪里受得了这般旖旎,又蕴藏着无尽诱惑力,她的眼泪不知为何忽然涌了出来,嘴里喃喃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可究竟是哪样,她自己也想不到,更说不明白。

    “就在这里,可以吗?”

    一方长形梳妆桌,一块明亮的铜镜,还有一张打磨光滑的椅子。

    颜知意垂下眼睛,手指嵌到他肩头的皮肉里,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她仿佛在仔细思考他的提议,也仿佛只是昏昏沉沉中无意识的回应,“……好。”

    “不过,你慢点。”

    ——

    姬光义和颜观观带来了他们对老仵作的调查结果:老仵作名叫江天,家中世代都是仵作。其父为了让家族摆脱贱籍,在江天幼时便将他送进学堂,期许假以时日进士及第,好光宗耀祖。可偏偏江天继承了仵作的基因,他不爱读书,只想子承父业。

    青年时其父见江天实在不是读书人的料,便将一身仵作绝学传给了他。从此,江天成为了一个善通文墨的仵作,他一心想编纂出一本有关仵作学的旷世奇书。也就是后来的,集刑录。

    但据说江天在创作集刑录的过程中并不顺利,可谓是一扑再扑。为此江天把自己关在城隍庙里整整半年。半年后江天著成了集刑录,立时轰动全城。

    包行也将他们这边的收获说了:他们三人研究了一天的集刑录,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那就是,前些日子的那三宗悬案,如果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竟然和集刑录中的第一宗案件几乎如出一辙。换句话说,集刑录里的案件记载,其实就是源于那三宗悬案。

    “看来,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城隍庙了。”包行缓缓说道,真相已经徐徐显露

    段雅冷着面容道:“城中的城隍庙,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总共有六处。当年江天闭关著书的城隍庙,就在城北的十里亭外。”

    城隍庙里最多的就是乞丐,他们聚在一起,陡一见到衣着鲜艳的一群人过来,就立即冲上去乞讨。颜观观嫌恶地往后避了避,真脏。

    南怀予拿出了准备好的银子,一一分发下去,又与那些乞丐说了些话。乞丐们千恩万谢地拿着银子离开了。

    包行说:“江天著成的集刑录,极有可能和这城隍庙有关。我们仔细寻找,看看能不能在城隍庙里找到线索。”

    城隍庙不大,几人几乎掘地三尺了半天,连城隍爷的雕像都被仔细检查了,确实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泄气,北堂贤灌了一大杯水,神情抱怨,“莫不是寻错了地方,可能集刑录只是个巧合呢。”

    包行摇摇头:“不可能,线索一定就在城隍庙当中。”

    “难道要掘地三尺吗。要我说,不如想办法将江天那老头的神智弄清,让他说一说他那本集刑录到底是怎么创造出来的。”段雅不高兴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倒霉死了,这城隍庙里不是老鼠屎就是蜘蛛网。

    “你还是先去整理一下仪容吧,”包行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瞅着段雅脏兮兮的小脸,丝毫没注意到后者要吃了他的目光。

    段雅气呼呼地问旁边的颜知意要了一张干净的湿帕子,想到刚才经过的案桌上有一方铜镜,果真先去“整理仪容”了。

    段雅性格急躁红火,模样确实一等一地好,镜中的女子虽面有无垢,却难掩芳华之姿。如玉的肌容,似水的秋眸,便是那撩起的发丝都氲香含软。

    不经意的一瞥,包行这打娘胎出来就是单身的汉子就目不转睛了。

    好个闷葫芦,还敢偷偷地看她。段雅背后像长了双眼睛似的,感觉到包行的视线,她嘴角扬起,蓦地回过头去一瞪:“再看,再看眼睛给你挖掉。”

    她正要起身,包行忽然向前几步走近,脸色凝重,“等一下。”

    众人都不明白包行里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见青年眉头紧锁,死死地瞪着铜镜。

    “包行,你疯了吗,想看本姑娘就正大光明地看,至于一直瞅着镜子啊。”段雅恼火地说。

    包行右掌竖起示意别吵,一双眼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镜子,神情异常凝重。

    旁人面面相觑,便是段雅都察觉到了一丝端倪。这包葫芦的样子……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难道,镜中有鬼?!

    冷不防起了这个念头,段雅打了个冷颤。也许是在这无修真的天机城待了比较久的缘故,她甚至忽略了自己可是个修真之人,捉妖除鬼本就不在话下。她竟然真的生起了几分恐惧的心思,脸色僵硬地看向镜中。

    随之一声惊呼——

    “啊!有鬼!有鬼啊!有鬼啊!”

    段雅花容失色,仿佛真的见到了凶神恶煞的恶鬼。包行差点被她扑倒,借着柱子的力才稳住了身形,虽然有些不适,但他还是很温和地将惊得扑到他怀里的段雅好声宽慰了一番。

    “鬼?鬼在哪里?”

    段雅的反应也吓到了其他人。可等赶到镜子前,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除了镜子里的倒影。

    对!倒影!

    一刹那众人反应了过来,纷纷惊得说不出来话。

    铜镜里的确除了照镜子的人什么也没有。然而,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明明北堂贤举着的剑是在右手。偏镜子里的方位,也是右边。

    本该左右相应的镜中,却分明是同方同向。

    “这镜子有蹊跷。”

    还用说吗,谁家的镜子能照出同方同向的动作。

    “据说上古年间,伏羲大帝曾造出可探前世今生的神镜。古神遁世后,伏羲镜被他送给了当时的青莲神君。”北堂贤将“万神册” 上的相关记载串联了起来。

    包行沉吟道:“如此说来,青莲神君陨落后,他的一份残念来到幻境宝卷的天机城,却发现这里并无修真之人,也无像轩辕帝陵那般精妙绝伦的陵寝疑宫。于是如何安置神珠碎片,变成了大问题。青莲神君必须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方法或者东西来安置神珠碎片。伏羲镜,伏羲镜,我明白了,青莲神君定是将伏羲镜作为结界,安置了神珠碎片。”

    “这么说,当年江天闭关在城隍庙中,也发现了这个铜镜的秘密。他所著的集刑录,之所以能和前段时间的三大悬案有关,极有可能,是他在伏羲镜中亲眼看到在未来发生的案子。”南怀予紧跟着分析,也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这样,江天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是如何参透伏羲镜未来的事情的。”

    包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仅如此,这铜镜并非人人都能看到的。我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应该只有江天见过这个铜镜。”

    城隍庙里有这么一个铜镜本来就挺奇怪了,还能安好无损就更奇怪了。

    果不其然,当北堂贤找来两个乞丐,让他们看看是否能看到镜子时,那两个乞丐又惊又恐地对天起誓他们什么镜子都没看到。

    “是青莲神君在镜子上施了禁锢,”颜知意走近铜镜前,瞥了一眼后又迅速移开,闭上眼睛,灵力慢慢释放,尝试着能不能感受到什么。

    “青莲神君,在镜中加诸了一道神力,只有非天机城的天道之力束缚的人,才能看到这面镜子。”

    他们是从幻境宝卷外的真实世界而来,自然不受天机城的天道束缚,可江天,难道他也不是天机城世界的人不成?

    或许是吧,颜知意脑海里想起绯初仙子跟她说过的,受到伏羲阵法的影响,三千世界都有或多或少的损伤,因此造成了不少人脱离了原先的时空。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猜测,终究还只能是猜测了。因为就在他们发现伏羲镜的第二天,垂垂老矣的江天就病逝了。

    将伏羲镜从城隍庙带了回去,众人聚在一起,围成圈合力施展灵力,试图从伏羲镜中窥探出神珠碎片的所在。

    在施法前,颜知意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伏羲镜能窥探前世今生,过去未来,但极容易让人陷入进去无法醒来,大家一定要小心。集中精力,将信念落在神珠碎片上。”

    南怀予首当应道:“好,你也要小心。”

    八人齐心协力,终于慢慢在伏羲镜中窥探到了神珠碎片的下落。人们看到,很多年前,一个虚弱的战神残影,他穿梭幻境宝卷中的虚拟时空,将一枚泛着淡光的碎片置在了城隍庙中城隍爷的铜目中。

    至此,第三枚神珠碎片总算顺利到手。

    伏羲镜虽有窥探未来的能力,然颜知意深深记得,万神册上有载,任何人试图窥探天机都会受到不同的反噬。她不愿冒险,得知了神珠碎片后就将神识从伏羲镜中离开。

    然而,除了她和楚云熙,剩下的六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愿意离开的。

    颜知意脸色一变,不是都说好了,不要试图去窥探天机吗。她想强行打断,却被楚云熙制止了。

    他神情漠然,“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何必自作主张。”

    “可是,他们会受到伏羲镜的反噬。”颜知意担心地说。

    楚云熙不置可否,“那又如何,凡事必有代价。”

    颜知意又想了一下,她的确担心他们会受到伏羲镜的反噬。可正如楚云熙所言,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若是她自作主张强行打断,可能只会招人讨厌吧。

    事已至此,颜知意也只能静观其变。

    楚云熙被她打量了一番,便听她问,“你,就不想窥探一下自己的未来吗。”

    虽然她心里清楚,楚云熙的思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纵使如今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但他的本性,便是漠视天道命运。

    殊不知她的心思也被他看透,楚云熙冷笑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自大自负到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未来,哼,这世间所有人的命运都早已注定。纵使知道了,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未来,事实上,不管过程如何,结局都早已注定。”

    注定的结局……颜知意忽觉浑身一震,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感和惊悸感油然而生,却又转瞬即逝。

    第 155 章

    这时一声惨呼传来, 颜知意回过头,但见仍将神识用在窥探伏羲镜奥秘的六个人, 竟然全都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捂着头半晌缓不过来。

    颜知意最先来到南怀予身边,一摸他的手腕便察觉到了气血逆流,连忙施法传送灵力为他稳定经脉灵力。

    其余人她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番忙活下来, 已经是日薄西山。

    颜知意为气血受创的六个人接连传送灵力,几乎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待为最后一个人稳住经脉后,颜知意也跟着昏了过去。

    在她辛辛苦苦, 一个接一个耗费精力救人的时候, 楚云熙却只是冷眼旁观。他没有主动伸出援手, 她也没有回头向他求助。疲于救人的时候, 颜知意些许的心思在胡思乱想, 如果她开口了, 他会不会帮?但总归他们谁也没有主动。

    但好在,在她精力用尽,倒在地上前的那一刻, 余光中她看到了他蓦然而起的身影。

    这一晚上尽管她的神识和身体极度疲乏,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 持续不断地缓和着她的身体。

    后来在无数个深宫夜漫的冷寂时光里, 颜知意总会想, 或许就是这些细节, 让她渐渐地生出了一些错误的认知, 认为自己在他心里, 已经是与让人不同的了。但终究那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梦罢了,梦醒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拿到神珠碎片后,南怀予等人来向颜知意道谢,谢她的出手相救。否则他们早就被伏羲阵法的反噬弄得经脉逆流,不死也废了。

    颜知意试探地问他们,是否真的在伏羲镜里窥探到了未来。不想几人的脸色同时变了一下。

    颜观观颤颤地说:“我,我看到的未来里,都是血,到处都是尸山血海,好可怕。”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他们只窥探到了模模糊糊的场景,但无一例外都是充满着血腥与绝望的场景,像极了初入梵心大陆时的所见。

    “估计在将来,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一场大劫。”包行叹道。其他人脸色衰败,即使不愿,但伏羲镜可是能窥探未来的神器。他们的所见,不会是空穴来风。

    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拿到神珠碎片后,几人商议着明日便动身离开。然当天晚上,伏羲镜就不见了。

    众人大惊,他们本来是要把伏羲镜带出去,和神珠碎片一道交给崆辰真人来处置的。却一下子不见了,一时间每个人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但经过仔细的自证、盘问、搜查,那伏羲镜却依旧不知所踪。

    有人猜测,该不会是他们找到了神珠碎片,所以伏羲镜才自动消失的吧。

    虽然很牵强,但事已至此,大家也都没了法子,只得先带着神珠碎片离开了这里。

    想到还剩下最后一块神珠碎片,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颜知意心里的不安也日复一日增加。

    待集合散落的神珠碎片后,青莲神君陨落后遗世的那颗神珠就能恢复如初。若真如崆辰真人所言,青莲神君的神珠能够镇压正被幽冥深渊中正在复苏的业力。那楚云熙呢,他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可是,若不集齐神珠碎片,假以时日幽冥深渊中的业力真的再生灵识,届时楚云熙又会如何,天地苍穹又将陷入怎样的境地。

    长老堂中,崆辰真人和在场的世家门派大能们,对于这几个年轻人短短几个月内便将三块神珠碎片集齐的事情都大为赞赏,英雄出少年,莫过于此。

    崆辰真人推算出,第四块神珠碎片所在的方位危机重重,不免让人有些担忧,可年轻人们斗志昂扬,仿佛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将勇往直前,这让在场中位数年龄已经达到上百岁的大能们也由衷受染。

    “我怎么看颜知意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呢,是有什么问题吗?”或许是颜知意的反应不如其他人那般激昂,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开口问道。

    颜知意眼神微冷,这人她认识,是来自西凉赫里氏族的长老。当年赫里氏族有一个受尽瞩目的天之骄子赫里穹。那赫里穹偏是个好色又残暴之徒,后来赫里穹被父亲所杀,那一战惊天动地,父亲林安的实力当时其实是逊于赫里穹的。饶是如此,林安也凭着信念和勇武打败了赫里穹。

    赫里穹死后,林安与赫里氏族的梁子也彻底结下来了。不过有趣的是,赫里氏族和颜氏,却是结交百年的世交。后来双木派被灭,林安幽禁于颜家后,赫里氏族甚至多次请颜家将林安交给他们处置。这期间有颜氏一族对家族尊严的考虑,有颜纵宸的一力相挽,或许还有颜天问的一丝怜悯之心,才最终让林安没有被交出去。

    颜知意在琼台历练的时候,曾经遇到过几个赫里氏族的人,自是十分不愉快的过程。

    颜知意对这个刻意挑她毛病的赫里氏长老视若无睹。

    赫里氏的长老被挂了面子,当即怒上心头,好在被旁边的人及时制止住了,不然估计肯定要逮着颜知意一通怒骂。

    这场面着实有些不好看。

    “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就在这时,崆辰真人的弟子忽然出声说道。

    崆辰真人点了下头,“你说。”

    “既然女娲石推算,第四块神珠碎片的寻找危险重重,甚至有性命之危。难免有人因此心生怯意,不若缓一日再进幻境,也好让犹豫的人有考虑时间。”楚云熙缓缓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很多人就都诧异地看向了他。不是因为这位一向沉默内敛的崆辰真人弟子怎么说了这么多话。而是,他这番话太具有讽刺意味和攻击意味了。

    任谁,听不出他言语指向的是谁啊。

    姬光义悄悄靠近了颜观观,小声说:“你不是说,楚公子和知意姑娘郎情妾意吗,可楚公子这话,好像就是冲着知意姑娘去的。”

    此刻颜观观的大脑转了三百六十度的圈,忽然灵光一闪,“你懂什么。楚云熙这话,虽然明面上是在讽刺颜知意。但很有可能,是他为了让颜知意知难而退才这么当众讽她的。你想想,第四块神珠碎片危险那么大,谁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涉险其中啊。楚云熙爱她爱的真是深沉,就是这方式,啧啧。”

    说到最后颜观观自己都信了。

    崆辰真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自己的徒弟,慢慢地捋直了胡须。

    ——

    “云熙,你难道忘了吗,师父再三教导过你,你宿命中的女子,当是无数次出现在你朦胧梦境中的人。你不是告诉过师父吗,颜氏知意,不是你梦里的那个女子。”

    尽管崆辰真人答应了楚云熙的请求,但当只有师徒二人时,他的脸色立即变得很不好。

    楚云熙举止恭谨,神态却是淡淡:“师父多虑了,我与她只是各取所需。”

    崆辰真人摇摇头:“云熙,并非师父多管闲事。你命格奇特,极受天道所约。凡事若不遵从宿命,必会后患无穷。”

    “就像我爹娘那样吗?”楚云熙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无喜无悲,“可若不是他们为了帮我摆脱宿命,拼死一搏,我也不会被师父所救,并拜在您的门下,难道这也不在天道约束下的宿命中吗?”

    “唉,你说得对,你我能成就师父缘分,源于你的爹娘试图帮你摆脱宿命,可或许这本来也就是宿命的一个环节。可是这跟你的感情不同,你梦中的那女子,定是能生生世世与你纠葛之人。也正因此,她才该是你遵从的宿命。若你真与那颜氏姑娘各取所需便罢了,可云熙,这四个字,你自己能信服吗?”

    崆辰真人无奈地说,谁能想到受尽天下修真之人尊崇的崆辰真人,此时此刻竟然为了自己徒弟的感情问题操碎了心。

    楚云熙沉默着,没有回应师父的这一句问。

    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崆辰真人叹了口气,“你对她也算是上心了,知道她暂时不想去寻第四块神珠碎片,便给了她一个台阶,就是这方式,徒儿啊,男人啊,有时候不能太计较。”

    说着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楚云熙的肩膀。

    颜知意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已经睡下,她没有让丽华吵醒父亲,只是在他的房间里续上了安神的香,然后便回了房间闭目打坐。

    这几个月忙于在幻境宝卷中寻找神珠碎片,她的修行耽误了许多。不过自从上次在梵心大陆,进入冥想状态向天神祈愿复活雪女之子后,她就有预感,自己随时都将突破元婴期的最后一个当口,晋至化神期的境界。

    那也将是她这两年第一次的修为晋升。

    修士每晋一级,随着体脉灵力的质变,动静也都不会小。而且随着晋阶的境界越高,那动静也就越庞大。当年颜知意困于幻境宝卷时,还只是个开光期的小菜鸟。后来在天重宗主宰的世界,她一路虽有坎坷,但总的来说却是顺利且幸运地,晋至筑基期,而后更是“一步登天”,晋至元婴期。她记得自己结婴之时,哪怕是在诡异的死海中,都掀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动静。

    而据说从元婴晋升到化神的那一刻,甚至会引来天劫降临。

    颜知意担心的是,她将自己的实力藏了起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还是金丹期的修为。若是这一次的晋升动静过大,她来不及,或者根本无法掩人耳目,必会惊动他人,带来的后续麻烦不言而喻。

    尤其是晋升时她正在颜家。

    偏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颜知意本是闭目养息,不料体内的灵力忽然蓄势待发一般集涌了起来。颜知意几番压制不成,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明显的变化,她立时意识到,自己是要晋级升了。她尝试在周遭布下结界,可是此时,她的灵力在聚变中,已经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最先被惊动的是丽华和林安,正如她的身体变化是由浅至深,弄出来的动静也由小变大,先是他们住的这个小院,地震一样将睡梦中的丽华和林安吵醒。林安推着轮椅第一时间去女儿的房间,在门口敲门喊着知意的名字。一时无人应答,林安急不可耐,避开了视线让丽华先推门看看。

    丽华推开门,“呀”了一声,“小姐,小姐好像在晋升境界。”

    作为修真世族的家生奴仆,丽华即使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甚至没有半点修真的天赋。但耳濡目染,她看了一眼竟然也看出了颜知意此刻的状态。

    林安回过头,眼神逐渐变得震惊——

    他的女儿,现在的状态是正在突破至化神期的境界?

    林安呆住了。

    他少时同样惊才绝艳,未及弱冠便已结丹辟谷。更是在二十多岁的年纪里,突破至元婴期,成为当世最年轻的结婴者之一。

    但,纵观数千年修真史,从未有人能在而立之年之前,突破元婴境界。

    可他分明记得,女儿的实力是金丹期。

    林安猜到了女儿刻意隐瞒实力的用意。

    一道红光从颜知意的身体里迸射出,烟火般穿透房梁,映射四方。

    已经瞒不住了。

    这还不止,修为晋升,实力蜕变的影响在慢慢扩大,从这个小院起,整个颜府,甚至整个冀州城都将受到震动。

    然而这时,一道结界姗姗来迟。

    给予了晋升者在最后突破的关头,最密密麻麻的守护。

    顺利的晋升。当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颜知意能明显得感觉到,自己又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质变。

    她看见面前摆着朝暮琴,用灵力渲染的琴音助她晋升的楚云熙,意外,惊喜,开心,情绪交织复杂。晋升阶段最扰乱心神的忧处也被安抚住了。

    颜知意从蒲团上起来,走到楚云熙面前,唇角勾勒着浅淡的弧度,“你来了,谢谢你。”

    楚云熙的视线是在琴弦上,头抬也未抬,“他们快来了,你想好如何应付了吗。”

    颜知意后知后觉地想起,楚云熙虽然为自己布下了结界,却是晚了一步,自己脱胎换骨时,昭示着晋升的红光穿透了出去。怕是,已经被那些大能们发现了。

    这时,颜知意也发现了门口的父亲和丽华,她愣了愣,“爹爹,您……”

    想来是她晋升的动静让爹和丽华看到了这一幕幕。颜知意心里一咯噔,她从来没跟父亲提过她的真实实力,这下好了,父亲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欺瞒。

    林安的脸上却尽是骄傲和放心,女儿在这个年纪,就有这般的修为,他即使立即死去也放心了。

    林安推着轮椅进到了房间,狭小的房间里,容纳了两个男人两个女人,格外拥挤,但谁也没心思注意这些。

    面对这个对她疼爱至深的父亲,颜知意垂着头,想着怎么说才能让林安心情好些。

    然接下来林安的一番话令她彻底震惊了。

    林安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楚云熙手里的朝暮琴上,清瘦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哀伤和思念。

    “楚公子,林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容我再触一下这架琴。”

    楚云熙这次好说话极了,“林前辈请便。”

    看到父亲在触摸朝暮琴时的神情,颜知意心里也一吨一吨地疼。她有缘无分,阴阳相隔的爹娘啊,是何等可惜。

    缅怀只是短暂的片刻,林安的目光从柔和到坚毅,他说:“他们就要来了,但,不能让他们知道知意的实力,那道红光,不一定非是晋升之人所致,我……楚公子,请你立刻带知意离开,一炷香之后再返回。”

    “父亲,您想做什么?”颜知意预感不妙,扑在了林安膝前,着急地问。

    林安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其实在他心里,这已经是于礼不合的举动,毕竟他的女儿已经大了。可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机会。

    “知意,你放心,爹有办法向他们解释刚才的情况。”

    颜知意更加紧张,“什么办法,爹爹,你千万别为女儿涉险。女儿会跟他们解释清楚。”

    “傻孩子,你做的很对,适当地掩饰实力是非常有必要的。”林安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一向不是磨叽的孩子,先跟楚公子离开一会儿,好吗。”

    “爹爹,”颜知意的眼泪夺眶而出,此刻此时她已经猜到了林安要做什么。她不想让爹爹为她犯险,甚至想大不了直接承认,可是她心里清楚,爹爹一定不愿意让自己这么做。甚至这么做,事情的结果还会更糟。

    颜知意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她好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本以为长大成人,从今以后就能为父亲撑起一片天地,可是她尚未反哺,就先连累了父亲。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不久,这处小院就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月色下,林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往日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生机。他淡漠地看着来人,不慌不惧,或许这一天他早已在脑海里想过千百遍。只是不同的是,他想的是被发现后面临的问责。而现在,是他主动暴露。

    其实都差不多。

    后山中,楚云熙施法为颜知意稳定了晋升后紊乱的灵脉。颜知意突出一口血,身体里最后的一点不适也终于散了。此时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梧桐院,那里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颜知意心里着急,什么话都没说就要折返回去。

    在临近后山出口的时候,颜知意忽然被拽住,她皱着眉头看过去,猝不及防被他握着脑袋靠近,双唇瞬间覆上侵略,如疾风骤雨,一瞬间颜知意的唇齿就吃痛。她惊惧又着急地挣开,“你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

    楚云熙幽幽看着她:“既要做戏,不该真实些。”

    颜知意闻言,原本腾然而起的怒火也瞬间平息了下来,是她没考虑周全了,脸颊不由发烫了起来,转过身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

    后山是有守山人的,但入了夜守门人就睡着了,横竖后山也不是很重要特别的地方,没人会管这些。此时守山人却醒了过来,见到一前一后走出来的青年男女,愣了一下,“你们二人是何人,大半夜地去后山做什么。”

    颜知意忙自报了家门,又看向楚云熙,“勋爷爷。他叫楚云熙,是崆辰真人的弟子。我们,我们是来此散步的。”

    守山人颜勋仔细看了一眼颜知意,“意丫头,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老朽老眼昏花了呢。你不是去琼台历练了吗,这男人,崆辰真人的弟子,啊崆辰真人,可以啊这是。”

    这颜勋已经七十好几,是颜天问一奶同胞的一位堂兄弟,不过修真天赋极低,终其一生也未及引气入体。颜勋年轻的时候是个酒鬼,本来在家族中也有着比较体面的一份差事,有一次饮酒误事,犯了大错,便被迁至这颜府后山做了一个守山人。颜知意幼时常来后山散步晨跑,也喜在山中土质极好之处埋酒。颜勋这老酒鬼,没少喝颜知意的酿造,对这个从小聪慧的孩子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只是颜勋一年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喝酒,两耳不闻窗外事,后山也幽静,颜勋甚至都忘了那三十年一度的试道大会了。

    颜知意没时间跟他解释,着急地说:“勋爷爷,刚才我跟楚云熙看到府中有一道红光乍现,位置似乎就是我家里,我们着急回去看看,明天再向您陪酒谢罪。”

    “好好好,明天可别忘了给老朽带瓶那劳什子葡萄酒,好多年没喝了,想死我了。”

    临近家门口的时候,一道厉喝声便传了过来:“林安,你这个叛徒,本就罪不容诛。族中开恩,饶了你一命,还让你安安稳稳地生活。你却不思悔过,妄图以邪术重塑灵脉,其心可诛。来啊,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立即处死。”

    颜知意用尽力气跃至院中,却见令她神魂俱惊的一幕,立时大喊:“住手!”

    正欲行刑的长老下意识收回了剑气,那道蕴着元婴灵力的剑气,与林安的眉心仅咫尺之距,未触肌肤,却已有鲜血流出眉间。

    颜知意挡在了林安面前,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爹。”

    “知意,你去哪里了?”金陵长老问道。

    颜知意看了过去,“我出去走了一会。金陵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哪里走的,和谁一起。”金陵长老仍旧追问。

    颜知意面露犹豫:“我,我去后山了。这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颜知意,你少装蒜。你爹偷偷以邪术重塑灵根,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又去后山做什么。分明是知道你爹偷塑灵根的事暴露了,为了装作不知情才离开这一会。族长,诸位长老,颜知意定是在包庇她的父亲。”一人言辞锋利,正是与她们家不和多年的颜控骁。

    他的旁边还跟着颜观观,他在颜控骁怼颜知意的时候,竟一反常态试图拉住她的父亲,让他别说这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颜控骁,你也太咄咄逼人了。知意她知不知情不是你能随口定罪的,”颜纵宸也忍不住了,当场驳斥。

    “修炼邪术,重塑灵根?”颜知意思考了片刻,“不,不可能的,我爹爹绝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一定是弄错了。”

    “知意,你冷静一点,”闲屹过来拉住颜知意,又复杂地看了一眼林安,“你爹,他亲口承认自己修炼邪术。”

    林安闭上了眼睛。

    颜知意在原地顿了片刻,忽然转过身。朝着那颜氏族长的方向跪下,重重叩首,“祖父,不,族长,求您放过父亲。知意愿一力承担。”

    颜纵宸一家很是心疼担忧。

    颜控骁冷哼了一声。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出戏。

    “林安,方才的异动,当真是你以邪术重塑灵根所致?”一刻钟前颜天问和长老一同来到这里——红光迸发的地方。

    但他除了最开始,问颜知意在哪里后,便一直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以颜控骁为主的执事堂,对林安的问责。

    林安抬起眼,对上那双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对自己这个生理上的父亲有着难以和解的恐惧。他的手掌不自觉捏紧,眼睛却未眨一下,直视着他:“是。”

    “我要你,以你死去的师父起誓,无半句谎言。”

    林安眼神一凛,无形的悲痛和愤怒席卷而上。但是看到女儿,看到这周遭形形色色地目光,最终他所有的悲愤都被压制在了心里。

    “好,我以师父的名义起誓,绝无半句谎言。”

    颜天问的目光这才落向颜知意,停顿了片刻,“方才金陵长老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全。你去后山,是否独自一人,为何今晚去哪里。”

    颜知意说:“不是,我和他一起去的。”

    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人们这才发现,颜知意方才赶来的方向,竟然还站着一人。

    楚云熙适时走了过来。

    他不卑不亢地向颜天问及一众长老见了礼,而后走到了颜知意旁边。

    深夜,后山,孤男寡女,还有此刻两人微乱的发髻,及一些若有若无的旖旎痕迹,不约而同昭示着两人的关系。

    很多人都大为震撼。

    回想起颜知意当众拒婚南怀予,不免联想在一起。此时已经有人跟之前颜观观的想法差不多了:一个是修真界顶级世族未来的继承人,一个是当世最负盛名的散修弟子,的确很难选啊。不过她颜知意凭什么能同时拥有两个这么好的选择权?

    “可有人证明,你们今晚在后山?”

    颜知意低声说:“守山人勋爷爷,他在后山见过我们。”

    人证也有了,颜天问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道:“你说愿意为你父亲一力承担罪责。若是一命换一命,你也愿意吗?”

    这下不等颜知意回答,林安就先慌了:“知意,你别犯傻。”

    颜知意却不动声色,“族长,我不想死,但我更不可能看着我爹去死。求您再给我,和我爹一个机会,知意无以为报。”说完她又深深叩了一首。

    周围很安静,甚至都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大声喘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颜天问也仿佛下了最终的决心。

    “好,这一次我可以不追究你爹。”

    “族长!”颜控骁当即着急了。

    颜天问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后者立马不情不愿地噤了声。

    “至于你,我要你发誓,此生此世永不背弃家族,尽己所能助家族发扬光大。”

    颜知意应了。

    可这样的大事化小难免让人不服,以颜控骁为主的一些人都要气死了。但当族长威严所至时,任是再如何不服,也无人敢在说什么。

    颜控骁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在事情快结束前阴阳怪气道:“族长,恕我直言,颜知意连关系到两族交好的婚嫁之事上都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丝毫不顾及家族名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家族有认同感。”

    想到那让他和整个家族当众脸面无光的拒婚,颜天问的脸色沉了下来。

    颜知意见状心里一咯噔,此情此景,她下意识就想说,婚嫁之事也但听安排。不料这时身边的人忽然上前一步,并拱手一礼,说出来的话亦是石破天惊,“颜族长,林前辈,楚某不才,今以微末之身,求娶贵府佳人。”

    ……

    “这反应好快啊,”颜观观低声赞叹,她可是早就知道颜知意身上的狗血三角恋的。不过她一直觉得楚云熙对颜知意应该只是玩玩的态度,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真觉得楚云熙对颜知意的态度,也不比其他人好到哪去。不料他竟当众求婚,不仅给颜知意解了围,也让他自己及时把握住了主动权。

    到底是崆辰真人的弟子啊。他当众求婚,即使颜天问再如何不愿,也无法直接拒绝掉,这不就说了句此事容后再议,就算暂时结束了今晚这场闹剧了吗。

    这要是换成旁人,别说求婚了。恐怕被发现今晚他跟颜知意一起在后山,不知道做了什么的时候,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哎,果然一切还是要看实力和势力说话。

    当一切尘埃落定,颜知意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林安也再撑不住剑气入体带来的持续伤痛,昏迷了过去。

    此时已近子时,颜知意不眠不休,在父亲床前守着。

    清晨的时候,竟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师父,”楚云熙不慌不忙,仿佛根本没看到崆辰真人身上的怒气。

    “你还知道叫我师父,怎么,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婚的事,我这个做师父的,竟然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楚云熙淡淡道:“师父既已知道了,那也就不用徒儿亲口告诉你了。”

    “你!”崆辰真人纵横一世,偏是拿自己这个一手养大的徒弟最没办法。

    无奈地长叹一声,“罢了,该说的为师已经跟你说过了,既然你执意如此,为师也总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只不过,徒儿,那颜家姑娘你确定真的喜欢你吗?”

    崆辰真人在进来后就设下了结界,所以即使只是一墙之隔,房间里的颜知意也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细心的崆辰真人发现,他这傲慢的徒弟,眼神似乎虚了一瞬。

    不过嘴上仍是云淡风轻的。

    “师父若是愿为徒儿与颜氏周旋,徒儿感激不尽。”

    “呵,你就这么想让师父腆着脸去给你提亲。”崆辰真人冷笑。

    他那好徒儿依旧是悠然之态:“师父受累了。”

    颜知意第一次私下里见到崆辰真人,她竟有些手足无措。既是因为他是楚云熙的师父,也是缘于,他的实力太强了,恐怕早已看出自己隐瞒实力的事情。

    但这位天下散修之首的崆辰真人,却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他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前辈一样,言语间的慈和让颜知意受宠若惊。

    待说了几句,崆辰真人的目光落向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林安,看得出林安伤得很重,不过并无性命之危。

    “你爹的灵根已是彻底被毁了,就算他真的在用那邪术,也无法修复。”崆辰真人凝重地看着林安,“多年前我见过你爹一面,那时他跟你们也差不多大,年少飞扬,过目难忘。”

    颜知意垂下了眼睛。爹爹年轻时何等耀眼,早在她出府历练时就有所了解了,越了解,也就越心疼。

    这时崆辰真人看向了她,“但这天底下有一位举世罕见的医师,六指鬼医,他或许有办法修复你父亲的灵根。”

    颜知意心里一咯噔,这一瞬她已然清楚崆辰真人的意思,偏是还要装傻充愣。

    “六指鬼医,他在哪里?”

    “鬼蜮。”

    果然。颜知意深深吸了口气,“真人放心,知意已经决定,会和其他人一同前往幻境,寻找最后一块神珠碎片。”

    颜知意哪里不明白,崆辰真人并非不知道最后一重幻境到底是什么。然而鬼蜮两个字,实在让人毛骨悚然,何况还有她曾经困于其中十二年的例子。她害怕,其他人当然也害怕。或许是出于深思熟虑,崆辰真人隐瞒了这件事。

    如此蕙质兰心,崆辰真人心里倒是颇为满意,看着颜知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切。

    三天后,八人再度聚于幻境宝卷前。

    “太好了知意,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去找最后一块碎片的。”段雅见到颜知意后,开心之情不言而喻。

    颜知意笑了笑:“我也不想让你们失望啊。”

    大家一一打了招呼,颜知意注意到,南怀予有意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举止亦疏离了很多。颜知意倒是松了口气。

    此时幻境宝卷开启。

    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很快浮现在眼前。

    “这是哪里啊,好漂亮。”周围白雪皑皑,偏又百花锦簇,美得令人目不暇接。

    “入之为雪中百花园,难道,难道这里是鬼蜮?”没走一会儿,北堂贤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起书中对鬼蜮的描述,脸色骤变。

    其他人闻言也都变了神色,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颜知意——

    只有她,在十四年前,去过幻境宝卷中的鬼蜮。

    颜知意的回答让众人心沉了下来。

    “鬼蜮,怎么会是鬼蜮?”

    “完蛋了,该不会我们也要像知意一样,被困在这里了吧。”

    但见颜知意自顾自地往前走,其他人惊惧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慢慢地,周围的景象多了起来,悬空而起的石拱桥,鳞次栉比的假山流水,七彩绚烂的云雾,各种美轮美奂的动植物,宛如一个脱离现实的梦幻世界。

    再心情沉重的人,也不禁被各种场景所吸引住。

    过了一会,周遭的绚烂场景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场景。

    段雅追上来问道:“知意,你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颜知意说:“去寻六指鬼医,他应当知道最后一块神珠碎片的下落。”

    “六指鬼医?啊,他不是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吗,难道他进了鬼蜮?”

    颜知意应付了两声,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六指鬼医的居所而去。

    自她踏进鬼蜮起,她的脑海里便尽是那五年在在鬼蜮里生活的回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五年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个给予了她无数关怀的女子。她的靡姐姐。

    可是在灭世前,靡姐姐便进入她处置苍乾的火山口中自尽了。她在留给颜知意的信中,说了她决绝的打算。靡姐姐,她用自己所修虚实法术,杀了现实世界的“靡”,结束了她注定悲剧的一生。

    从那一刻起,天地之间,现实也好幻境也罢,再没有了靡这个人。

    然而,当颜知意找到六指鬼医的居所时,却是晚了一步。

    六指鬼医奄奄一息,靠着寥寥无几的灵丹艰难续命。

    他仿佛是在强撑着等待什么。

    看到这样的场景,颜知意惊得连忙过去查看情况。见到来人,六指鬼医痛苦弥漫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鬼医爷爷,你怎么样了,是谁伤的你?”颜知意悲痛地看着只剩下一口气,还是靠灵丹妙药吊着的鬼医。

    “意丫头,是你吗,你回来了啊,”时隔多年,幻境里的六指鬼医还是之前的那一位。他认出了颜知意,朽木般的脸上多了层颜色。

    “老朽吊着这口气,就是在等着。咳咳,意丫头,别浪费灵力了,我已经药石无医了。你们是为了神珠碎片而来吧。咳咳,意丫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问我,明明不懂任何法术,是怎么来到这鬼蜮,还活得好好的吗。是神珠碎片,三十年前,我有幸被青莲神君的元神残影选中,为他守护神珠碎片。我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我带着神珠碎片,进入了幻境宝卷中的鬼蜮。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妖族的苍乾如此狼心,两个月前他带人闯了进来夺走了神珠碎片。意丫头,你们一定要阻止苍乾拿到剩下的三块神珠碎片啊。他一定是想集齐神珠碎片,然后复活现实世界中,鬼蜮里的业力。你,咳咳。”

    当六指鬼医断断续续地说完后,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亮了起来。

    “这么说,第四块神珠碎片,已经被苍乾捷足先登了。”

    “还好另外三块神珠碎片被我们先找到了,”段雅庆幸道。

    “我们需尽快回去向崆辰真人禀报此事。”

    颜知意却已经没有心情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她看着六指鬼医越来越灰败的脸色,想起曾经六指鬼医对她的那些照拂,还有对她的好,颜知意的眼眶红了。

    “意丫头,来,”六指鬼医忽然抓住了颜知意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附在颜知意耳边,迅速说了一番话。

    颜知意的眼神瞬间流露出激动的喜悦。

    然而下一刻,六指鬼医的手重重垂落了下去。

    一代绝世鬼医,就此身死魂灭。

    颜知意为六指鬼医置了坟墓,立碑拜别。

    这场鬼蜮之行,是如此迅速,也是如此轻松,浑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危险,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不过亲眼目睹一代鬼医的死,再加上神珠碎片的被抢,也让人心情低落。

    六指鬼医被杀,第四块神珠碎片被妖族苍乾抢夺,此事立即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这还不止,不久后,手握三块神珠碎片的崆辰真人忽然遭到妖族偷袭,三块神珠碎片俱被抢走。

    随后,不断地有勇武之士入妖兽林,欲夺回神珠碎片,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十二月,颜天问主持在冀州,请来了修真界主要的宗门世族中的重要人物,及如崆辰真人一般的散修大能。

    在一番商议之后,众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必须集合修真者的力量,随时准备应付妖兽林对人间的侵略。同时,也寻找合适的时机,先发制人,前往妖兽林在苍乾复活业力之前夺回神珠碎片。

    不久后,一则喜讯也从颜家传开。

    第 155 章

    上元之夜, 楚云熙再度求婚,其师崆辰真人也亲自与颜天问亦谈。最终定下婚约, 以结两姓之好。

    那天晚上, 颜知意在漫天灯火中放出了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心愿的孔明灯。

    上面是一句再常见不过的诗文。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对于颜家来说,婚嫁的喜事还不止这一桩。

    次年二月, 初春尚未莅临, 一桩颜氏内部的婚约也随之定下。这次的主人公是颜知意的堂兄颜承。自试道大会结束后,他便又返回了琼台。他与淮州颜家家主的女儿颜子纯, 郎情妾意,山水不改。

    颜纵宸夫妻自上元节后, 隔三差五就收到儿子的来信, 十句有九句都离不开跟颜子纯的订亲之事。

    看着儿子跳出纸面的恨娶之心, 颜纵宸夫妻心里酸酸的, 儿大不中留啊。

    当然, 颜纵宸夫妻本就是心地纯善之人, 早就把颜子纯当成女儿来看了,此番订婚,前前后后的礼节不知艳羡了多少人。

    颜知意也在定亲当日去了一趟淮州。这还是她第一次去淮州, 远远地颜子纯就亲自来迎接她了。两人有太多说不完的话,从小的友谊,长大后又将成为姑嫂, 这般缘分谁不道一声好。

    颜子纯作为淮州颜氏为数不多的修真者, 看得出地位很高, 生活也颇为惬意。即使是她的家主父亲, 对这个有修为, 又即将高嫁的女儿很尊重。

    定亲礼成的时候, 颜知意也见到了颜子纯的母亲,一个容资风韵,气质清冷的中年女子。

    但她的出现却让气氛有些尴尬。除了颜子纯,似乎淮州颜氏,所有人都不怎么欢迎她的到来。

    一年前,淮州家主与其妾室和离的消息成了茶余饭谈。当今世道,女子地位普遍较低,即使是在以实力为论的修真界,人们仍深受传统伦理的影响,出嫁从夫,似乎早已是天上地下心照不宣的规矩。

    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妾室。妾通买卖,妾如奴仆。当然也不乏过得比较好的妾室,要么是家中的夫人心地善良,要么是深得丈夫宠爱,要么就是儿女极有出息,母凭子贵。

    颜子纯的嫡母出自书香门第,为人宽厚善良。父亲当初纳她母亲的时候,既是因其修真的天赋,也是恋于她的美貌。虽然这些年颜子纯的母亲始终冷漠寡言,父亲虽有不喜,但也不至于就此冷落。而颜子纯自己就更不必说了,她是十几个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有修真天赋的,虽不是嫡女,但她的地位绝对不比任何一位嫡兄嫡子差。

    是以这些年,颜子纯的母亲,其实过得并不差。

    但一个曾经看过广阔的天地,体会过自由无拘的女子,又怎甘心一辈子困于四方宅院。

    索性,颜子纯从琼台拿来的复灵丹,竟真的让她受损的灵根慢慢修复。

    一年前,那名困于深宅二十多年的女子,在再次引气入体后,竟直接向她的丈夫提出了和离。期间拉扯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颜子纯的母亲还是拿到了那封放妾书。随后一人一剑,离开了淮州,继续她曾折断的自由。

    其实一开始人们都觉得这是那女子以退为进的招数,表面上是在求和离,其实是在密谋正妻之位。毕竟,她有出色的女儿,灵根修复后,她也有普通人艳羡的修真能力。除了出身比不得那位正夫人,其他的样样出挑,怕是不甘于屈居妾位了。

    颜子纯的嫡母倒也真是个一心为夫的女人,眼见家里被闹得鸡犬不宁,也以为颜子纯的母亲是为了成为正妻,竟真的主动请下堂,将正妻之位让于他人。还别说,颜子纯的父亲竟然真的动了这个念头。不过却被颜子纯的母亲及时赶过来制止了。事已至此,她表示自己只要一份放妾书就行。

    时至今日,依然有很多人不理解,不接受颜子纯母亲的行为。

    当天晚上两个小姐妹掏心窝子说话的时候,颜子纯谈到自己的母亲,对颜知意说:“知意,其实我还真的要多感谢你。”

    “是小时候,我经常给你灌输的女子当自立自强的思想观念吗?”颜知意一下子就猜到了颜子纯的意思。

    颜子纯噗嗤一笑,“你知道就好。你还经常说,你有一位最崇拜的人物,他的经典语录便是妇女能顶半边天。还说这叫平权,都不知道这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思想。不过,真的多亏了从小受到你的影响。当娘亲提出和离的时候,一开始我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后悔,我不明白娘亲为何一定要执着于与父亲和离。但后来,我想到幼时你跟我说过的那些道理,慢慢地就明白了娘亲的想法。她不仅仅是我的娘亲,也不仅是父亲的妻妾,更是她自己啊。”

    颜子纯的母亲或许是不幸的,少年清苦,又一朝失去引以为傲的修为,从英姿飞扬的道女沦为四方宅院的卑微妾室。

    但她又是幸运的。她有颜子纯这样拼尽全力为她寻找修复灵根,又懂她支持她的女儿。更有一颗从未被世事磨平的心。

    千人千命。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之前颜平和你哥都有给我来信,说你跟楚云熙感情已经很久了,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琼台的时候吗?”要么怎么说呢,女生之间的友谊,永远是在谈论彼此的感情上最为积极八卦。

    两人各自裹着被子,各左右侧躺着面对着面,颜知意看到颜子纯黑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好奇光彩时无奈地拍了一下她。“差不多吧。”

    颜子纯的眼睛瞪大了,“好啊你,我们一起在琼台这么久,你们俩竟然瞒得这么紧,连我都不告诉。”

    “但当时你不也怀疑了吗,谁让你不坚持自己的猜疑的。”颜知意笑道。

    “过分,”颜子纯气得隔着被子轻轻踢了她一下,“那作为赔罪,你要老老实实地把你们认识以来的经过好好跟我说说。可不准故意隐瞒,就算是一些不好启齿的事情,嘿嘿你懂得,也得说道说道。我也给你参谋参谋。”

    颜知意哭笑不得,自己这小姐妹,从小就八卦心重。颜知意倒也随了她的愿,基本将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经历说了一下。

    当然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能说,就比如说她跟楚云熙的初见。其实,并不是在琼台的古战场遗迹中。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非是十多年前的鬼蜮里。在这个世界,她和楚云熙的初见,是那么的匆忙,甚至只打了一个照面。

    “原来你们在古战场遗迹里,是先交手后携手对付鸳鸯巨兽的。”当时颜知意说得简单,众人只知道他们在古战场遗迹里被鸳鸯巨兽所袭,一起联手才打败了鸳鸯巨兽。

    “先是不打不相识,又一起共渡难关。嗯,这种情况下确实很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

    “你用阴阳术的秘籍,换来了楚云熙登台为我夺来复灵丹。知意,你怎么这么好,我都不知道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额,你是说,你不想让楚云熙为了修炼阴阳术,去找其他的女人。所以,主动……献身?!”

    颜知意白了她一眼:“一半一半好吧,我也是要修炼阴阳术的。难道你以为,如果我为了修炼阴阳术去找其他的男人,楚云熙就会接受吗。”

    “嗯,你有这份自信,也挺好的。”颜子纯认真地说道,又换来了一个白眼。

    随后更令颜知意跌破眼镜的是,颜子纯一个黄花待嫁的姑娘,竟然笑眯眯地追问起了她,双修的感觉如何啊,姓楚的能不能满足你等等诸如此类的私密问题。

    颜知意跟她嬉闹了半天,今晚的聊天是绝对不能传出去,不能她都没脸见人了。看来古往今来都一个样,再如何人前端庄的女人啊,在跟知心的好友面前,私下里的聊天那都叫一个“毫无底线”。前世叫闺蜜,这个时代叫手帕交,这让颜知意不禁想起了前世,她跟自己的发小兼闺蜜,虽然后来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但在通讯发达的前世,那聊天也是一天没拉下的。上千页的聊天记录里,可以说快一半都是能瞬间社死的对话了。

    刚穿来没几年的时候,颜知意对前世的自己,最放心不下的除了爷爷,就是自己拿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去格式化的手机啊。前世的死亡鉴定何等严谨,十有八九她的手机会被专业人士打开,然后聊天记录,浏览记录……就是大写的一个字:囧。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她的清白啊!

    到了深夜,颜知意也七七八八地说得差不多了,此时她心里也有些感慨,自己跟楚云熙之间,这一路还真的走过来了。

    “子纯,你说,我们到底合适吗?”

    从来没人给过她这个答案,颜知意认真地问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

    颜子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我觉得,你们俩的感情,怎么都有点纠结呢。就好像彼此,都在刻意隐瞒掩饰着什么。真不是我挑拨离间啊。我就觉得,你们或许是真的对彼此有很深刻的感情。可是这份感情,不是很明亮轻快。”

    连很久没见面,只凭着她的只言片语就能看出问题所在的颜子纯都能察觉出这个问题。颜知意的神情暗淡,“我知道,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对对方有隐瞒,有芥蒂,甚至防备。”

    “就不能找个机会敞开心扉吗,这么下去,我怕你们会陷入,嗯,传说中的虐恋中去。”

    “我明白,可有些事情,并不是敞开心扉就能解决的。”颜知意声音低沉,她也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只是,解决,谈何容易。

    颜子纯没见过这么无助的好友,搂着她好声安慰了一会,却还是有个问题没忍住问道:“知意,楚云熙他,知道你曾经成婚生子过的事情吗?”

    这件事除了当初在长老堂中的被迫道出,知道的人只有颜纵宸一家,父亲,还有颜子纯知道。

    “他知道,”颜知意点头。

    “那他,介意吗?”

    “介意,”颜知意坦然道,却并不见多大的困扰。

    颜子纯点点头:“人都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对在乎的人。只要他不拿这件事伤害你,倒也还好。”

    最怕的就是嘴上说不介意,但却隔三差五因此而发作的人。

    好在经过了解,楚云熙并不是这样的人。除了那次颜知意问他介不介意,他回答介意之外,就再也没有触及过这个话题。颜子纯也放下了心。

    颜知意在淮州住了一段时间,离行那日楚云熙来接她,两人并没有返回冀州。此前颜知意已经向族中申请,请缨成为对抗妖兽的一员。

    楚云熙的师父自从神珠碎片被夺、身负重伤后就失踪了,都猜测他一定是暗中蓄力,准备实力恢复了再前往妖兽林夺回神珠碎片。

    妖兽林的入口在西蜀锦州,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地。

    在去往锦州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姬光义颜观观两人。姬光义向来八面玲珑,三言两语就让颜知意不得不答应跟他们结伴同行。

    夜里歇在溪边,点了篝火,烤了鱼肉。姬光义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人,不免一笑,“之前观观说两位情投意合,我竟还没看出来。如今再见,才发现知意姑娘和楚兄果真天作之合。”

    类似的话颜知意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她神色如常,简单地客套了几句。

    “听说大祭祀病重,三皇子一直在侍疾,今日在此见到三皇子,可是大祭司已经病愈。”楚云熙淡淡道。

    姬光义的生母是东周大祭司,而前段时间大祭司病重,广募天下医师的事情人尽皆知。

    姬光义的脸上浮现出了哀痛,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所有的医师都说,大祭司已经药石无医,其实已是大限将至。身为人子,我本该一直侍疾尽孝。但大祭司嘱我男儿志在四方,当下正值天下动乱前兆,那么多英雄豪杰都在为夺回神珠碎片尽力。我身为东周皇室,更是义不容辞。”

    “孝义难两全,三皇子大义。”

    为了缓解气氛,姬光义想起一件事,侃道:“幸好楚兄求婚地及时。据我所知,在先前司天监拟定的下一任大祭司名录中,就有知意姑娘的名字。知意姑娘出身尊贵,天赋绝佳,之前又明确拒绝与南……”本是想说拒绝与南怀予的婚事,快说出口时姬光义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总而言之,知意姑娘是绝对担得起大祭司之位的。不过既然知意姑娘要跟楚兄成亲,自然就是玩笑话了。”

    东周大祭司之位乃是无上的尊荣,可直接与天神对接。当然,有利有弊,成为大祭司的女子,自成为大祭司之日起,也必须断绝情爱。

    就像姬光义的生母,本是昆仑宫的一位女修,年轻的时候和东周襄王相恋生下姬光义。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姬光义的生母成了东周大祭司。皇室也抹去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录。

    “三皇子说笑了,祭祀之位关系重大,知意差之千里。”就算她跟楚云熙没有婚约。换句话说就算她这辈子都不结婚,也不会考虑做大祭司的。毕竟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目标,她只想有朝一日带父亲离开颜氏,从此在天地间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月影西斜,阵阵夜风吹动着帐篷。

    “别……他们就在隔壁,”没想到这男人荒郊野外都改不了兽性,颜知意羞恼着将人推开。

    楚云熙轻笑一声,抬手在周遭布下了结界,“这样可以了。”

    结果却换来了胸口被不轻不重地砸了两下。

    楚云熙握住了那细嫩的拳头,在她额上轻啄了一下。

    ……

    颜知意着实有些睡不着,轻轻喘着靠在他胸前,“楚云熙,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问大祭司的事情了。”

    很显然,这不符合他的性情。

    楚云熙闭着眼睛,嗓音慵哑,“东周大祭司,可通天界七神。其中一神,是为司命。”

    “你想知道自己的命运?”颜知意反应了过来。

    楚云熙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解释,“算是吧,不过也不重要。”

    似是而非的回答。

    颜知意沉默了一会儿,她跟楚云熙在一起这么久,自然知道他心里压着很多事。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有困于宿命的烦恼。

    颜知意不知道如果自己追问下去能不能得到他的坦诚。但她最终还是压下了心里的千般思绪,只是在结界渐渐撤去的时候,她轻声说:“若有朝一日你负了我,我便去争取大祭司之位。”

    “不会有那一天的,”楚云熙揉了揉她的脑袋,仿佛吃饭喝水一样很淡然地说。

    然而当天晚上,颜知意就在一阵梦呓声中醒来。

    自从遇到颜知意后,楚云熙已经很久没有再做那个梦了。可是这一次,梦里熟悉的场景再一次浮现。而那道曾经朦胧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绝美到令天地失色的容颜。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分明是陌生的脸,却让他的心一瞬间有了沦陷的错觉。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楚云熙发觉,自己竟然完全控制不住一瞬涌起的悸动。可在这沉沦之下,却有一种超脱的理智,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那种心动并不是应该属于自己的。

    那抹身影又再次淡了下来,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反倒是耳边女子熟悉的声音渐渐清晰。

    楚云熙睁开眼睛的瞬间,看到的是一张与方才充斥在脑海中完全不一样的脸。

    “她呢?那个女人呢?”楚云熙脱口而出。

    一瞬之间,颜知意满脸的担忧顿时沉了下去。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楚云熙,电光火石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将他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帐篷。

    “知意,”楚云熙终于后知后觉,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慌感驱使着他追了出去。

    眼见颜知意不顾一切地要离开他,楚云熙紧紧地将人禁锢住,“你听我解释,知意。”

    颜知意冷冷地抬头看着他,内心的混乱让她把牙咬得死死的,“好,你解释,我倒要看看,能是什么误会。”

    她冷静下来了,楚云熙却是一下子沉默了。

    如何解释。

    颜知意见他的反应,心中一寒,“难道你不该先告诉我,你口中的“她”到底是谁,你们又在一起多久了吗?”

    “我不知道,”楚云熙紧了紧手臂的力道,将人禁锢地更紧,“我不认识她,也从未见过她。我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她的模样。”

    “原来是梦中情人啊,”颜知意冷笑着,觉得异常可笑,好端端的。谁会梦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呢。而且她清楚的记得,楚云熙醒来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感情是多么深刻。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

    不可能是对她的。

    颜知意垂在他后背的手微微攥紧,亦如她此刻纠结难受的心。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道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一日复一日出现在楚云熙的梦境中。梦境与现实交织,有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颜知意,还是梦里的女子。

    颜知意再也忍受不了他的三心二意,两人吵了一架。这次颜知意走后,他却再没追上。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两人在争执的时候,楚云熙竟怒极而斥,质问她心里又何尝没有别人,她的身和心,交付的更从来不是他。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在他心里,原来从来都觉得她另有所爱,更是间接承认了他的确心里有别人。颜知意伤透了心。

    她将满腔的怒火都用在了诛妖除魔上。直到遇到准备暗袭妖兽林的南怀予。

    南怀予见她孤身一人,免不了一番询问。颜知意却避而不答,这下谁看不出来,定是近日被人视为神仙眷侣的未婚夫妻吵架了。

    南怀予问她愿不愿意加入他们。

    颜知意看着南怀予带来的一队人。有三十来人,除了南怀予,还有她认识的包行、段雅及已经康复的韩无双。其余也都是一些年轻人。

    但颜知意却有些担忧,因为这些人,实力最强的也就是辟谷期的修士。

    这么入妖兽林,岂非以卵击石。

    “不必担心,日前几位丹师大能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改变气息的丹药,是为妖息丹。只要服下,就能改变气息,让妖兽以为是同类,不过妖息丹有所限制,只能元婴期以下才有用。”这就类似修复后的幻境宝卷,只能骨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人进入一样。

    南怀予说了他们的计划,无外乎是凭借妖息丹,隐藏气息,偷偷接近妖兽林的妖殿,从而从苍乾手中夺取神珠。

    可,元婴期以下的人方能有效。颜知意沉默着想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和南怀予等人一起去妖兽林。

    南怀予肉眼可见的高兴,立即给了颜知意一颗妖息丹。颜知意没有说什么,道了声谢将妖息丹接了过去。

    隔日,他们终于到了妖兽林的入口。

    南怀予幼时曾在幻境宝卷中的妖兽林待过近一年的时间,他将妖兽林的地图和大概状况早已清晰地记了下来,并和众人一一说好。大家吞了妖息丹,这才进入了妖兽林中。

    “知意,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进入妖兽林后,南怀予一直寸步不离地将颜知意留在身边,这两天是他这段时间最难得也是最开心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庆祝颜楚二人天作之合般的订婚时,有谁知道他的心中是有多么的失意和悲痛。

    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将所有的悲痛放在心里。

    颜知意摇摇头,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我无妨,多谢南公子担心。”

    段雅悄悄跟在后面对包行耳语:“南公子人也太好了吧,被退婚了还能对曾经的未婚妻这么关心。”

    “他一直都喜欢颜知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包行耸了耸肩,他们曾为寻找神珠碎片朝夕相处过,谁看不透那场狗血隐忍的三角恋。

    “可惜了,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知意虽好,但毕竟已经名花有主了。南公子还是最好赶紧走出来吧。再怎么关心有情,也只能自我感动罢了。”段雅说。

    这也是很多人的真实想法。所以当颜知意有意避开,而南怀予又心生酸楚的时候,立即就有人上前将话题岔开,给了两人体面。

    尽管服下了妖息丹,但妖兽林毕竟大都是凶猛残暴的妖兽。哪怕是熟悉的同类气息,在一些习惯了自相残杀的妖兽眼中,也都能当成盘中餐一样去厮杀。

    好在他们人多势众,又互相扶持,情况还算稳得住。

    但当遇到一些品阶极高的妖兽时,他们还是危机重重。已经有人开始死去,但妖兽林深处的妖殿还有一段距离。

    这次,他们遇到了雪狼妖兽的攻击,而且是五只,一家五口。南怀予在对付母狼的攻击时,不慎被另一只一抓拍碎了肩膀,眼见即将命丧狼口,其他人也都被困住或者离得很远。颜知意两只手都在结印与公狼对抗,千钧一发之际,她本能地抬腿欲踹开即将咬住南怀予喉咙的母狼,却正好腿入狼口,剧烈的撕咬之痛让她脸都皱在了一起。

    南怀予见此情景眼睛都要红了,怒吼着一剑削了母狼的脑袋。

    最终,凶残的五只雪狼妖兽都被击杀了。可他们也失去了两位战友,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其中最重的就是颜知意。母狼留下的伤口,即使是灵丹妙药,一时间也起不了效果,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南怀予感激又自责,他宁可当场命丧狼口啊。

    他不顾颜知意的反对,坚持将人背在了背上。

    颜知意想让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山洞或者什么地方,等伤势慢慢恢复了她再去找他们。可南怀予说什么也不愿意。

    就连换药,南怀予也是亲力亲为。看到那条血肉模糊的腿,南怀予的心都在滴血,“知意,下一次再有危险,你一定,一定不要帮我了。”

    颜知意却笑着说:“你忘了吗,小时候我们可是结拜过的,互相扶持本就是应该的。”

    她将南怀予当成可以舍命保护的朋友,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这一刻有乌云从南怀予心头散去,某些被压抑的不甘和执念,甚至深埋于心、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怨怼慢慢消失了。南怀予看着她,神情渐渐变得豁达与明朗,“嗯,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颜知意知道,这一刻起,南怀予对她的那份执念终于开始化解了,她亦扬起唇角,两人相视而笑,说不尽的温馨。

    但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目光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深邃的眸光中正逐渐卷起滔天的嫉妒。

    妖兽殿。

    一身黑袍的男人刚刚从打坐中睁开眼睛,他的妖力强大到令整个妖兽林颤抖。见他醒来,个牛头人身的侍从恭谨地端着一个盛满活人鲜血的酒杯上前,待男人一饮而尽,他才准备退下。

    “外边如何了?”苍乾慢悠悠地问道。

    侍从道:“回殿下,人间的修道士已经集结了三千修道士,正在入蜀的路上。”

    “不自量力的一群东西,来了也是给本殿下当食物的,”看得出苍乾是十分不屑人间那些修道士的。

    “那天界呢,有什么动静?”这才是苍乾比较关注的地方。

    “殿下放心,天界的九天玄女当着众神的面跳进了幽冥深渊中,深渊再起异动。天帝已经召集众神合力镇压幽冥深渊中的业力,生怕那些业力借九天玄女的神力再生灵识。”

    苍乾哈哈一笑:“本殿下安插在天界的暗桩,果然不负所望。百年前便是他协助本殿下偷袭青莲神君。只可惜关键时刻,青莲神君落进了幽冥深渊中,若不然本殿下早已将他杀死,然后得其神珠。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幽冥深渊中被封印千年的业力,竟然借他的神力凝聚出了神识,搅得天界大乱。自此天帝更加强了对幽冥深渊的镇压。若非如此,我们妖兽林这百年来,又怎会过得如此安逸。”

    安逸到,他能在十年前离开幽冥深渊,潜入鬼蜮将他思念了千年的女人带走。并且阴差阳错发现了神珠碎片的秘密。

    只可惜了,那个他深深喜欢的女人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在法力尽废、完完全全被他禁锢的情况下自尽,魂飞魄散,甚至还险些重伤了他。

    他明明再三向她保证,一定会让她做他的妻子。假以时日得到三界,便封她做天上地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怎么她就不愿意呢,为了一千多年前的恩怨,竟然丝毫不顾及他们曾经相恋过,最后还那样决绝地死在他眼前。

    苍乾消沉了一阵,然后他便找来了无数女子,越像她越好。他想,等有朝一日他成为三界至尊了,一定要找到一个和她最像的女子,代替她承自己所有的恩宠。

    这一次羌叔给他找的几个女人,姿色倒是比上次好不少。有两个眉眼还跟她有几分相似的,苍乾越看越喜欢。至于剩下的两个,苍乾嫌恶地看了一眼,“扔到炼丹房去。”

    妖殿里也有一处炼丹房,自多年前苍乾得到神农鼎后,就在妖殿里设置了一处炼丹房。同时,那也是令无数妖兽林中的生物闻之色变的地方。

    一听要被扔进炼丹房,一个花容月色的女子立即吓得跪了下来,嘴里不住说着求饶的话。苍乾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当然不会有一丝同理心。但另外一个女人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惊讶。

    “你,为什么不求饶,是在跟本殿下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吗?”这种戏码他也见得多了,不过想看看这个女人能有什么戏码罢了。

    身姿如柳的女子容貌极为精致,虽不算惊为天人,但眉眼肌肤都精致到没有一丝瑕疵,她的眼眸清亮,启唇间音色淡雅:“殿下想多了。我只是听说,殿下下的决定,从不轻易改变,更对要杀的人从不给机会。既然如此,我何必做无谓的求饶。”

    然而,她话音落下的时候,苍乾的脸色却涌上了一层欣喜。

    “这话,这话她也说过。像,你虽然跟她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但本殿下却直觉地感觉到,你和她的神态举止,有几分相似。你们认识吗?”

    “殿下所说的,是何人?”被他紧握住肩膀的人依旧淡淡的。

    苍乾脱口而出:“当然是靡……不对,你怎么可能认识她呢。你叫什么名字?”

    “殿下若是肯留我一命,便是我的恩人了,以前的名字已经不重要,请殿下赐新名。”

    这般说话的神态和方式,苍乾心中更喜,“好,靡的性子也是这样。那本殿下就施恩,将她的名字赐给你。记住了,从今以后你就叫靡。本殿下的靡靡,回来了。”

    “靡”轻扬下唇:“多谢殿下。”

    初时,苍乾还以为这只是个为了巴结他,刻意去模仿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他也见得多了,不过是当成玩意罢了,倒是可以玩玩,他也开心。但是渐渐地,苍乾发现这个女人,是真的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和靡相似的气度。甚至她亲手酿造的花蜜茶,方式,口味,都跟他的靡那般相似。

    苍乾从来没见过和靡这般相似的女子,哪怕是跟在他身边,刻意模仿靡模仿了几千年的蓝衣,也没有这个女人这般不经意间的相似像。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他的靡。

    唯一遗憾的是,“靡”的腿受伤了,她说是被雪狼妖兽追杀的时候咬伤的。妖兽林里有很多雪狼妖兽,各个凶残无比,隔天苍乾就下了令,命羌叔和蓝衣诛杀所有的雪狼妖兽。

    也因此,苍乾没办法行自己的□□。幸好他听了“靡”的请求,没有把另外三个女人杀了,让他们来解决自己的欲望。如此,在精神上和欲望上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靡靡,你给本殿下画的肖像,真的像极了她的特点,是如此着重眼神的神态。”看着“靡”为他绘画的肖像,苍乾更加欢喜。尽管这个女人的画画技术远不如靡,但点睛之处却和靡一样,宛如是靡亲自教授。

    “靡”微微笑了一下,依旧是那幅不咸不淡的神态,“殿下喜欢就好。”

    苍乾贪恋的目光逐渐从画像转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那双眼睛也渐渐蒙上了层□□之色。

    女人眼神一顿,“殿下,我这就为你叫来她们。”

    “慢着,”苍乾喊住了她,又慢慢掀开她的裙袂,一团妖力从那条受伤的腿上掠过,纱布散开,肉眼可见的伤势已经大好。

    “靡靡的腿,已经不影响什么了。”

    “靡”明显慌了一下,“可是殿下,我的腿,还很疼。”

    下巴被勾起,苍乾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呈现在眼底:“靡靡别怕,要说疼,还在后面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在这具完美的身体上种下自己的印迹了。堂堂妖族殿下,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一个女人,就算是靡,也不能让他当这么久的柳下惠。

    不由分说,苍乾已经将人重重摔在了床榻之上,暴虐的眼神预示着接下来的疾风暴雨。

    “殿下,”摔得四肢快散架的女人惊惧地望着扑上来的男人,“别这样。”

    “小妖精,你不是一直都是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吗,继续装下去啊。不对,我告诉你怎么跟她更像。本殿下的靡,在床上反差可是很大的,既羞涩又胆大,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将自己口口声声喜欢着的女子,在这般隐晦的事情上当成笑话来说。苍乾没注意到,女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恨和狠厉。

    更没注意到,女子在他后颈处,悄然结起的一团灵力。

    伴随着一声惊叫声,刀剑厮杀以及殿门也瞬间被破开。

    苍乾被重伤在地,又被怒气冲冲赶过来的男人一剑砍掉一只手臂,顿时血如水注。正当南怀予想要一剑封喉的时候,突然一道蓝光袭来,一个蓝衣女子护在了苍乾面前。

    随着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蓝衣也越来越吃力。

    南怀予抽身来到颜知意面前,多日的担忧紧张让他瞬间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知意,你没事吧。”

    颜知意摇了摇头,连忙将他推开,除了身上被摔得有点疼,倒还好没受什么伤:“我没事,神珠就在里面的密室里,我们一起去。”

    她铤而走险,果然凭借着和靡相似的举止被苍乾看中,从而留在了他身边。这几日她想方设法,也终于找到了神珠碎片的下落。

    当时颜知意主动愿意成为“美人计”的“美人”,潜伏到苍乾身边时,南怀予是竭力反对的。美人计的确是他们的计划之一,但一开始定下的是段雅。段雅跟他们打探到的,一个据说是苍乾心上人的女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但颜知意却说,她有把握让苍乾将她留在身边,并信任她。

    最终颜知意还是代替段雅成为了被供奉给苍乾的女妖之一。这几日南怀予提心吊胆,总算在昨日收到颜知意的传信,让他们子时行动。

    苍乾怨毒地看着颜知意轻车熟路打开了连羌叔蓝衣都开不了的密室,恨得咬牙切齿。这是他昨天听信这个女人的谗言,一时头脑发热打开密室,让她看一眼密室中的神珠碎片。没想到这女人不仅是派到他身边的卧底,竟然还看到并且掌握了开启密室的方法。

    密室中,妖光汇聚的地方,一颗完整的珠子正逐渐散发光机。如果忽略掉珠子上明显的道道裂纹,这就是一颗完好无损的神珠了。显然,苍乾已经将神珠复原了七分,只差最后三分,神珠就能彻底复原。

    颜知意拿回了神珠碎片,眼见着他们就要功成身退。

    正在这时,苍乾忽然大喊一声:“你还要藏在暗处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阻止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疾风般的黑影迅速出现,并且势如破竹,直接将原本胜券在握的修士们打得节节败退。若非关键时候,及时赶来的颜承姬光义等人也赶到了,怕是早已血流成河。

    那黑影面覆银具,法力极强,苍乾让他夺回神珠。他便直冲颜知意的方向攻去。颜知意和南怀予双双合力,勉励抵住了银具人的进攻。

    颜知意一边护住神珠,一边尽力抵抗银具人。也不知道这个银具人到底是什么人,法力如此之强,又整得这般神秘。她一时不察,忽然银具人的一掌错开她的短剑,直击面门,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让颜知意的心都凉了下来。但咫尺之距的时候,银具人的掌印却又蓦地一转,竟是转而击中了旁边的南怀予。

    南怀予被重伤在地,吐出了一口血。

    没有了南怀予的扶持,颜知意一人对付银具人更难,毕竟她的力量已经被自己压制了大半,这银具人展现出来的实力,至少是元婴期的实力。很快,神珠就被银具人夺走。

    虽然颜知意依旧没有受半点伤。

    “神珠!”姬光义见神珠被夺也要上来抢,却也被银具人手掌一抬轻易击飞。

    就在这时,那落在银具人手上的神珠忽然光华四射,巨大的神力让所有人都在短暂的时间里感受到了压迫心脏的窒息。

    当光华散去的时候,那原本还有道道裂痕的神珠,竟然已经完好如初。

    不可思议,这就是神珠最初的模样。

    “神珠,神珠复原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苍乾,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当看到复原的神珠那一刻,他竟一跃来到银具人面前,蓦地把神珠从银具人手中拿走,然后吞进了喉中。

    苍乾的身体迅速发生巨变,伴随着他疯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青莲神君的神力,终于成为我的了。本殿下就要成为三界最厉害的存在,谁与争锋。”

    “怎么办,怎么办,”看到神珠竟然被苍乾吞噬了,众人目瞪口呆又不知所措。

    忽然颜知意嗅到了一丝似曾熟悉的感觉,她脸色骤变:“大家快撤,苍乾的身体要爆了。”

    何曾熟悉的感觉,像极了曾经在异世,梓离天尊自爆前的样子。太过惨烈,也太过印象深刻。

    话音刚落,苍乾的身体果然有了爆裂的迹象。

    众人赶紧后撤离开。蓝衣也被羌叔拽着离开了。

    只剩苍乾惊恐的声音在回彻。

    第 157 章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座妖兽化为灰烬, 妖兽林也受到了震动。

    神珠的事件,伴随着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颜知意在西蜀修养了几天, 她的腿伤已经好很多了。倒是南怀予, 被那个神秘的银具人重伤,若非得到西蜀第一医师的救治,恐怕已经不治身亡。

    南怀予一醒来就在问颜知意的情况, 惹得伺候他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 “少爷,颜姑娘都是已经要成亲的人了, 您还是早点放下她吧,别在单相思了。”

    南怀予瞪了自家小厮一眼:“你胡说什么, 你家少爷是这种放不下的人吗。”

    “是。”小厮老老实实地回答。

    南怀予被气说哑口无言, 随即他愣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 知意她, 要成亲了?”

    “少爷, 您也就昏睡了三天,难道这就忘了,当初颜楚两人订婚的时候, 可是说好了等神珠的事情一解决,就立马完婚的。这不,今天早上我还听包公子他们讨论呢。”小厮说。

    南怀予沉默了下来, 他自是知道这回事。

    他甚至还曾流露出过一丝恶意的想法, 要是神珠的事情永远不解决就好了。

    小厮知道自家少爷心情肯定不好, “少爷, 那我先出去给您煎药了。”

    小厮刚打开门, 就看到门口立着一位女子, 他“呀”了一声,“颜姑娘,您怎么来了。”

    颜知意笑了一下:“听说南公子醒了,我来看看,方便吗?”

    不等小厮说话,他那口口声声已经放下的少爷就屁颠屁颠地出来将人迎了进去。

    这时见面多少有些不自在,好在前些日子在妖兽林,两人都已经放下了不少。

    南怀予问她伤势如何了。颜知意没让他担心,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就连筋骨都已经康复。只不过雪狼妖兽的妖力极深,留下的齿印却是很难淡去了。

    那么深的一道齿痕,就这么留在了腿上,对于爱美的女孩子家来说,该多难受啊,南怀予自责地要命。

    颜知意却颇为豁达,表示外伤而已,她不会在乎。

    又聊到南怀予的伤,他的胸骨仍在隐隐作痛,不过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那个银具人,连真面目都不肯露,恐怕身份很不简单。”

    更奇怪的是,一开始他那一掌明明是冲着颜知意而去的,却在最后关头转向了南怀予。

    “神珠爆炸的时候,那个人并没有离开。”在撤退前颜知意下意识看了那道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的银具人,却见他纹丝不动。似乎神珠碎片落在他手上后,他就一直保持一个顿住的姿态,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浸之中。

    “那就好,苍乾自爆的冲击力如此之大,就算是天神也不能幸免,那个银具人肯定已经死了。”南怀予庆幸道。

    “可是,苍乾为什么要吞下神珠呢。他夺走神珠,不是为了复活传说中的业力灵识吗?”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复活那业力灵识。”颜知意淡淡道,“我想,天界幽冥深渊的异动多少也是他策划的,目的便是诱使我等入幻境宝卷找齐神珠碎片,最终却是为他做嫁衣。”

    “你说的没错,如果一开始我们自己知道找到神珠的最终结果会为他做嫁衣,那么各大宗门世族,定会先发制人,击杀苍乾,而不是大费周折的寻找神珠碎片。可若是他策划出去的消息,是集齐神珠碎片后便能压制幽冥深渊中的业力灵识。那么,所有人都会十分重视这件事。他是料定了,为了镇压幽冥深渊的异动,我们会急不可耐地寻找神珠碎片。苍乾,是在故意利用我们帮他找齐另外的三块神珠碎片!”南怀予恍然大悟。

    “便是这样,而且我猜,苍乾此前应该尝试过进入幻境宝卷寻找神珠碎片的下落。但是都无功而返,除了鬼蜮的那一块,所以他才想到了这么个诱他人为己做嫁衣的方法。”颜知意沉声应道。

    “简直可恶,我们竟然都被他耍了。还好老天有眼,青莲神君的神珠何等强大,岂是他那种妖兽之辈能够染指的。他以为有了神珠便能承袭青莲神君的神力,却不想自作孽不可活。”想到苍乾的结局,南怀予心里也是一阵畅快。

    这一次颜知意没有说什么,她垂下去的眼眸还有一丝沉重。

    所有人,包括她也只看到最后的时候,苍乾身体里迸射出的巨大能量,和那个似乎没来得及撤退走的银面具人……可他们最终的结果,谁也没有亲眼所见。

    南怀予忽然想起刚才小厮的话,试探地问道:“知意,你和楚云熙,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吗?”

    颜知意“嗯”了一声,道:“崆辰真人在苍乾身爆后的第二天现身冀州,和我祖父他们商议了婚期,下月初八。”

    还有二十三天。

    “这么仓促,那婚礼需要的一切事宜……”

    “嫁妆是由闲婶婶操持,早已备好。其他的,两边也都早已准备妥善。”颜家这边不必多说,凭颜天问对她的看重,还有大伯伯一家对她的关爱,自是准备地极为隆重妥当。有些意外的是,楚云熙那边竟然也已经不动声色地准备好了一切。

    南怀予沉默了一会儿,“这几天,楚公子有来找你吗?”

    之前他们二人不知何故吵架,南怀予甚至有些错觉,那将是他的机会。

    提到楚云熙。颜知意的神情瞬间一暗。

    见她的表情,南怀予也明白了过来,顿时又急又气。就算是吵架,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他凭什么还要冷落着颜知意。就连婚姻这种大事,长辈们都定下来了,他还不出面。

    生气归生气,转念又想,他又有什么立场来为她“打抱不平”呢。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有一句话,“以后不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全力以赴。”

    颜知意答应着,眼睛却微微泛起了红。这一世终究还是她欠了南怀予。回想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想方设法撇开与南怀予的关系。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映照了书中的描述。

    往后余生,不管再遇到什么困难,她都绝不能再麻烦南怀予了。纵使是最差的结局,如小说中的原主那样,她也不想连累南怀予。

    却不知,个人的力量和祈愿,在天命注定下的因果循环下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作为天下第一散修,崆辰真人向来四海为家,但自从试道大会他再度现世后,他便开始在离冀州最近的常山郡置地安宅,甚至在后来苍乾灭亡后还收了几个门徒,俨然一副安居乐业的样子。

    不过要说崆辰真人肯安定下来,应该是不大可能的。他置下这份家业,明眼人都知道,分明是给他那徒儿成婚下聘,迎娶美娇娘用的。

    一个是天下第一散修的独门弟子,一出道便惊才绝艳。

    一个是冀州第一名门世族的高门贵女,天资卓绝又名声赫赫,受尽瞩目的天之骄女。

    如此两人结合在一起,谁不叹一声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自然,婚礼前后的聘礼嫁妆,那也极为轰动。据说,负责颜知意嫁妆事宜的是颜氏少主之妻,看着颜知意长大的,视其如亲女。在置办嫁妆上,不仅是以颜氏标准的顶格规格来置办。甚至还“自掏腰包”,从自己的私库里塞了许许多多的好东西。直到婚期临近,还在不停地添置。

    崆辰真人作为男方这边唯一的长辈,耳听八方,忽然就感觉到了重重的压力。活了几千年,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间那些嫁女娶媳的人会那么辛苦,压力那么大了。其他的不说,谁愿意在外物方面比对方低了一头呢……

    看着没几天就干瘪了快一半的灵戒,崆辰真人简直欲哭无泪,这都是他攒了几千年的好东西啊。

    唉,散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给徒弟置办聘礼的时候,简直活脱脱的四脚吞金兽。

    楚云熙耳朵都要被唠叨起茧了,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这师父还是个小气吧啦的人。不就是掏了点灵丹妙药、珍宝奇物,跟直接挖了他内丹似的。

    崆辰真人更加郁闷了,偏又拉不下老脸继续揪着聘礼的事埋怨自个儿徒弟,想了一会闷闷地说:“算了,等你以后有儿子或女儿要成婚就知道了,看到时候不得愁死你。”

    儿女……楚云熙的脸色忽然就冷了几分。即使他从来都觉得孩子这种东西可有可无,也想不明白人世间那些所谓的父子情缘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由想到了女子娇嫩的腹部肌肤上那道明显的疤痕,还有她曾经坦白的言语。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上了几分烦躁。

    崆辰真人眼观鼻鼻观心,“徒儿,你真的想好了吗,还有几天你和颜家姑娘的婚期就到了。这时候反悔,还来得及。”

    “我为何要反悔?”楚云熙冷冷地说,眼神宛如簇了寒冰。

    “你当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吗?”崆辰真人叹了口气,这些天你一次都没见过颜知意,甚至跟婚事有关的一些你都不愿意露面,你们一定是发生嫌隙了吧。而且,有好几次你在打坐的时候,都在说着和你幼时做那些梦时类似的话。云熙,你梦里的女子,是与你有宿命纠葛之人。前缘未了,如何能重新来过。”

    崆辰真人早就看出来楚云熙的感情,也不止一次劝过他,先解决前缘,再启今朝。但楚云熙却是并不在乎,他一意孤行,在前缘未尽的情况下爱上了其他人。

    果然,婚期越近,那个梦境和梦中的身影,或者说是某种本该不属于他的执念,便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今,那模糊了二十多年的身影,竟然彻底清晰了起来。

    楚云熙蓦地站起来走出去。崆辰真人咦道:“你去哪儿?”

    “找到她,”楚云熙道。

    “啊?你能看清她的样子了,那然后呢?”崆辰真人追问。

    楚云熙的身形已经迅速消失在了院子里。他背着手,脚下淡云缭绕。此时此刻,他的眉宇中萦绕着一股令人惊惧的阴戾。

    然后,自然是杀了她。

    秦川有一神讳之普善广法天君。

    相传她主神后元辰,上善若水,为古神之后。

    但她还有一个更为方为人知的名字和身份。那就是天界第一美人,绯初仙子。亦是青莲神君的心上人。

    世人将绯初仙子和青莲神君的爱情故事奉为佳话。但随着他们陨落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话本上还有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神殿慢慢凋落,被人供奉了千年的神像也多数因无人打理而损坏。秦川有一座普善广法天君神庙,据说秦川有一个家族曾受绯初仙子重恩,世代供奉她的神像,即使后来绯初仙子陨落,依旧供奉不变。多年前那个家族一位长老隐居某个小镇,还特地在那个小镇上修建了绯初仙子的神庙。

    那里,绯初仙子的神像果真栩栩如生。

    而在那一刻,楚云熙内心深处,那被轮回压抑的,因融合的本元而起的感情和执念,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婚期将至的前一天,崆辰真人忍不了了,“楚云熙,明天就是你跟颜知意成婚的日子了,你到底想不想娶她,人家姑娘家家的信都写了好几封了。”

    自从两天前楚云熙从秦川回来后,就不知道跟发了什么疯似的,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张一张地画着画像。他作画的时候极为仔细,但当完成后他的脸色又变得极为难看。甚至直接撕掉,仿佛他画出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听到崆辰真人的声音,他冷漠地将视线从成堆的画像中抬起,声音嘶哑:“什么信。”

    “颜知意写给你的信,问你还要不要跟她成亲,”崆辰真人很没好气地将信扔给了楚云熙。

    信上是熟悉的工整字体,她的用词很简洁,内容也很短,如同她平淡的语气。生硬的字里行间,仿佛只是在公事公办地问他他们是否还要成婚。

    楚云熙看了好几遍,眉间逐渐拧起。

    崆辰真人的声音传来:“虽然按照人间传统,未婚的男女在婚礼前一个月内都不大合适见面。但你也不能连个信都不写吧,人家姑娘心里担心,也很正常。”

    冀州到常山御物飞行,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但她却选择了书信的方式。

    楚云熙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握着信,再一次在纸上描绘出一笔一划,很快勾勒出了一幅新的肖像。

    而这一次,他看着画像上精致清丽的女子,薄薄的唇角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仿佛终于,跟某种注定的命运斗争成功了。

    他在信上提笔落日,是那日他们在上元节放出的孔明灯字样。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半个时辰后,传信的纸蜻蜓终于出现,已是身披凤冠霞帔的女子颤抖地打开信,当看清那一行回信时,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多日来的委屈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傻丫头,楚云熙给你回什么好消息了,都把你感动哭了,”看着颜知意流下泪,唇角却浮着笑意的模样,一直陪着她的闲屹打趣。

    “好了,不哭了啊,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到时候我们的知意就可以风风光光出嫁了。”

    闲屹让侍女重新给颜知意补了妆容,看着越发精致的女子,她的心里也油然而生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更是打心眼里体会到了一把送嫁娘家的心酸。

    这孩子一生坎坷,如今总算有个好归宿了。修真之路何其漫长且凶险,有一个势均力敌,又知心的人陪着,也是一件幸福幸运的事情。唯一遗憾的是,这场送嫁没有做母亲的陪伴。

    颜知意的生母林暮,闲屹见她的次数不多,却对她的印象很好。那样一个众星瞩目般的女子,也曾是她仰望的人啊。

    只可惜。

    看着这个她自幼看着长大的侄女,闲屹心中默默地想着,林暮姑娘,这一次就容我越俎代庖,暂时代替你完成母亲的角色吧。

    虽然新房内原则上来说,是不准除了至亲的女性和侍女等人进入的,尤其是男性。但颜家到底是修真世家,规矩虽多,却比普通的家族少了几分迂腐呆板。没过一会儿颜承颜斌两兄弟就悄悄进来看妹妹了。颜子纯笑闹着要把他们轰走,一来二去又跟颜承碰了个大红脸,惹得大家都笑得不行。

    颜知意干脆也不干坐着了,她房间小,待不了几个人,便让侍女开了门,林安和颜纵宸一左一右坐在门前。一家人就这么聊开了起来。

    一派欢声笑语。

    卯时将至,颜知意又重新补了妆容,侍女细心地整理了她的衣服。然而,迟迟未等来动静。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颜知意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吧,”闲屹也着急了,同样的还有颜氏一族其他人。

    这场婚礼,颜家是按最高规制来举办的,邀请的也都是各大家族世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极其声势浩大。

    人人都想见一见这对近年来风头最盛的年轻男女。

    然而本该迎亲的卯时已至,新郎迟迟未至。

    将近巳时的时候,颜家派去常山查看情况的颜平气喘吁吁地御物而归,说出的话却是满场哗然。

    “族长,各位长老,我刚刚去常山的路上,碰到崆辰真人的小童了。那小童说,楚云熙一大早就不见了,崆辰真人去找他了,让小童,让小童先来报信赔罪。这婚,怕是成不了了。”

    与此同时,闺房之中的颜知意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神情淡淡,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再无其他话。

    颜承颜斌还有随后进来的常世隐颜平都在怒骂楚云熙背信弃义,闲屹又气又担心颜知意的状况,但颜知意的反应很平淡,“婶婶,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

    她越是平静,其他人就越是为她难过生气。

    然木已成舟,新郎逃婚的事情已经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这一天,整个颜氏也都快乱成了一锅粥。虽然大多数人仍旧是和颜知意关系一般甚至不好的,但这涉及到颜家的面子,谁能不气愤。

    外面的种种声音颜知意已经不想去听,不考虑,她只觉得很累,很累。

    恍惚间觉得,自己这几年与他的纠缠不清到底算是什么。

    颜知意睡了一整天,直到当天临近子时的时候才醒过来,周围很静,但颜知意微微用灵力试探了一下,才发现他周遭父亲和颜斌哥哥都在守着。

    她隐没了气息,离开颜府后,这一次她没有再压制自己的实力,直接以化神期的修为御物飞行,一刻钟后,她来到了常山。

    喜庆的布置和寂寥的氛围形成了截然的反差。

    如果,如果他没有违约。那么是否,此刻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她走进他的房间,是那么的干净整洁,唯独一件红色的喜袍格外刺目。

    她又来到了书房,因为她听到两个小童在交谈,说这两天公子在书房里画了好多张画,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收拾。书房里果然散落着一张张画像。

    颜知意拿起了两张,当看到画上的人像时,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绯……绯初仙子……”

    颜知意心态在这一刻崩溃了,她又不甘心地看了地上的其他画像,无一例外都是那张绝美到极致的脸。

    曾经她一度将绯初仙子视为情敌般的存在,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凭空索敌。她惭愧,反思,甚至因此认定现实和小说终究是有区别的。就算小说里描写绯初仙子是楚云熙唯一有特殊且至深隐晦感情的人如何,就算楚云熙甚至提都不愿意原主如何。但从“现实”中来看,他对绯初仙子的感情并不是喜欢,原主也只不过是因为已经逝世了太久,作者没有用心去丰满这个人物角色罢了。

    因着这样的认知,自从回到现实世界后,颜知意已经下意识地忽略了绯初仙子这个人物。

    亦从未想过,曾经她的虚空索敌,有一天真的会成真。

    还有什么可自欺欺人的,绯初仙子,就是那些日子楚云熙口中,出现在他梦里很多年的女子。这该是怎样深刻的感情,即使轮回转世,忘记了曾经的一切,依然深深将对方刻在脑海里。

    那在这场跨世的深情中,她又算是什么啊。

    他不是说过吗,他对那个频繁出现在她梦里的女子,只有好奇和烦躁。他一定能解决掉那个该死的梦境的。

    颜知意紧紧揪着面前的张张画像,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过在这间堆放了近百张画像的书房里,颜知意始终没有注意到,那在案几的右侧,被一方砚台压住的画像。

    ——

    十天后,东周第五十任大祭司的遴选拉开帷幕。

    东周大祭司,是为天底下最尊贵的职位之一。身在庙宇,下至文武百官,上至天子皇后,都对其尊敬有加。庙宇之外,各大修真世族,门派散修,也无人小觑能直接上达天听的大祭司。

    只是,大祭司的遴选颇为苛刻。

    其中之一,便是年龄未及而立,至少已入辟谷阶段的女修。

    全天底下满足这个条件的,尚不足百人。

    而成为大祭司后,终身不得成婚孕育。

    普通人对生儿育女有执念,是为了延续香火。修真之人对繁衍的执念更深,因为他们还想要延续自己的天赋和功法珍宝。不过并非所有修真之人的后代都有修真天赋,这种情况下只能通过其他的方法来延续自己的功法,可能这也是当下不依靠血缘维系的门派强盛的原因之一吧。

    在东周历史上,前四十九任的大祭司中,有三十二位出自门派,十一位是为散修,仅有六位是出自世家。

    这一任参与竞争的大祭司人选。基本条件符合的,有七人。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任的大祭司人选其实已经可以定了。便是当朝宰相之女路寻儿。路宰相出自清贵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没想到到了这一代,不仅出了位光宗耀祖的宰相,还出了位赋有灵根,且天资还极为不错的女修。

    路寻儿自幼受上一任大祭司点拨修真,二十八岁那年就已辟谷成功。且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早已被默认为下一任的大祭司。

    但意外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就像一年前的试道大会上,所有人都以为新人场的魁者会是颜知意,然而却在最后关头被横空出世的楚云熙打败。

    这一次的大祭司之选,似乎同样如此。

    大祭司之选的报名一直截止到正式选拔前,而在即将开始前,原本七个人的名录上赫然多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颜氏,颜知意。

    满场哗然。

    俗话说坏事传千里。天底下谁不知道十天前发生在冀州颜氏的事情,早已成了人们最热门的茶余饭谈,甚至连大祭司之选的热度都远远不及。不同的人对这件事也有不同的看法。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在新婚之日,被新郎抛弃的颜氏之女,竟然参与了大祭司之选。

    负责大祭司之选的有襄王皇后,有朝中重臣,也有一些举足轻重的修真大能。比如说昆仑宫的蒋宫主,黄山派掌门之师杜老,洛都南氏长老南隽,当然,还有冀州颜氏族长颜天问。

    虽然这些人随便一个指头都是呼风唤雨的效应,但千百年流传下的传统,其实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真正的选择权,还是在王室和朝臣那里。

    可当颜知意的名字出现在参选之列时,饶是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颜家家主,在那一刻还是腾然起身,并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杯。

    一看颜天问这个反应,其他人也都明白了,颜天问甚至整个颜家都还不知道,他们颜家的姑娘是给了一个突然的惊……喜啊。

    不过,不是说颜家的这位姑娘实力是金丹期吗,才两年就辟谷成功了?这速度真是够可以啊!

    颜天问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既不知道颜知意要来参选大祭司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已经辟谷成功的事情,她才二十四岁啊。

    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只能装成个没事人一样,沉着脸看着他这个孙女是如何胡闹。

    十天前的事,的确让颜天问怒火中烧,颜氏在修真界立威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过颜家女被人在大婚之日当众抛弃的事情。家族的脸面也算是彻底丢尽了。他对背信弃义的楚云熙恨极怒极,甚至连带着非要退婚南怀予跟他结亲的颜知意也有几分恼怒。但后来他去看了颜知意,见到那孩子面色惨淡心如死灰的样子时着实心疼到了。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从始至终可恨的都只是那个辜负了颜知意的男人。颜天问怜惜极了那个孩子,不仅什么指责的话都没说,还在族中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再讨论此事,尤其不准在颜知意面前故意递刀。

    开始的那几天颜天问也都会每天去看看那孩子,但大祭司之选迫在眉睫。他便先来洛都了,临行前还去看了颜知意,嘱咐她好好休息。

    但没想到,这才几天,他就又见到了自己的孙女,还是在这种地方。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颜知意在接下来的表现。文修素养上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经韬纬略,她都展现出了极为出众的风采。她写得一手好字,可出口成章,画得栩栩如生的画,棋艺之技如她对修真、对社稷、对苍生黎民的见解,纵横捭阖,是为天地之道。

    若说文修素养她已经大杀四方,清贵名流为之鼓舞。那在武修方面,她更加展现出了自己无愧于三系灵根天资的能力。

    她调整了丹药的用量,将实力控制在了辟谷期中期的阶段,再配合她无独有偶的短剑之术,仅仅十来个回合,路寻儿就彻底败在她的手下。

    绝对的实力压制。

    无论在场之人都是什么样的反应和心情。但都改变不了,她将当之无愧成为新一任大祭司的事实。

    ——

    颜知意刚一进门,迎面一个杯子就砸了过来。但杯子只是冲她脚前的地面去的,应声而碎。估计这要是颜承颜斌兄弟俩,头上已经见彩了。

    颜知意垂眸站着,不发一语。

    颜天问依旧在气头上,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先是斥责颜知意行事冲动无章,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自己一个人参选大祭司之位。又斥责她太过冲动,这大祭司之位关系复杂,又对人苛刻,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在颜天问看来,颜知意完全是头脑发热才来参选的。

    但不管他怎么斥责,颜知意都只是一幅漠然听训的模样,便知这丫头根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颜天问都快气死了。“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置自己的未来于不顾。这并不是开玩笑,知意,放弃大祭司之位,将来无论是颜家,还是整个修真界,都必将有更适合你的位置。”

    颜知意却说,她已经想清楚了,她想成为大祭司,尽己所能为天下黎民做点事,不负最初的宏愿。

    谈及心底的宏愿,颜天问也有那么一瞬被触动到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和普通人不一样,她善良,真诚,和为数不多的有志之士一样,心里装着那些蝼蚁般低弱的黎民。这一点从她先前在琼台的经历就能看出来,在铲除凤氏,树立了威严之后,颜知意的所作所为,至少有九分都是为了让当地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也的确做到了。

    可匡扶社稷,普度黎民,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偏她又说,自己只愿尽己所能,为人无愧。

    颜天问做不到泼灭年轻人心里正义之光。他想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成为大祭司之后,便要向皇天后土起誓,此生绝不再成婚孕育。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连续四十九任的大祭司中,不乏有违背誓言的,甚至是在主动卸任大祭司之位之后再成婚生子的。但无一例外,下场都极惨。

    颜知意默了一会,唇角苦涩地扬起,“祖父,这正是我的私心。”

    成为大祭司,从此彻底断了她的私欲。

    她执意如此,甚至用了幼时常用的撒娇手段。颜天问终于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是何等执着了。他长叹一声,终是拗不过。

    但随后颜天问又问到了重要的事情。

    何时辟谷。

    先前颜知意的金丹期修为,已是无意中显露,当时颜天问便有所置疑,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而今颜知意又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晋阶,连续两次,他已经怀疑,是否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刻意隐瞒着自己的实力。

    颜知意的眼神变得心虚了几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颜知意说是在梵心大陆的时候。

    “雪山神女为了感激我帮忙复活她的儿子,以雪山神女的名义向主神祈福,帮我晋升至了辟谷期。”横竖她私下里见过雪山神女,也跟其他人说过雪山神女赐给了自己两道祝福。这样就算追问起来也能自圆其说。

    “财不外露,我担心过早显露出自己的实力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央求雪山神女,想办法帮我隐藏了真实的力量。”

    能得天神的祝福,这是何等幸运之事。即使雪山神女与他们并非同一天道之下,但她的祝福,也足以成为颜知意此生最珍贵的宝藏之一。

    当时去了八个人,唯独颜知意参透了如何复活雪女之子的法子,并且得到了雪女丰厚的回报,这般气运,颜天问笑言,都快比得上你祖母了。

    颜知意愕然,她从来没在祖父口中听过有关祖母的只言片语,几乎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琼台凤女的回忆。

    颜天问也自知失言,目光沉下来,冷硬地转开话题,“既然你知意做这大祭司之位,那便好好地去做吧,记住,在其位当谋其职。”

    “是,知意明白。”

    颜知意松了口气。此番颜天问既然被她说服,那这大祭司之位,已经不会再有变故了。

    第二天,礼部吏部及司天监向全天底下宣布了第五十任大祭司的最终结果。颜知意接到礼部送来的,象征着大祭司之位的权杖。随后又是一整套的流程下来,忙活了整整一天,直到上达天听后,才终于落下帷幕。

    大祭司不同于六部官员,就连世代传承的居所,都是在皇宫之中。虽不金碧辉煌,却别有仙风幽意。

    颜氏之女颜知意,成为东周大祭司的事情很快就昭告天下,不胫而走。

    颜家,林安在听到消息的同一时刻收到了颜知意的来信。信中的内容是颜知意对隐瞒父亲偷偷去参与遴选的道歉,但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她在阐述自己对大祭司之位的见解和她在其位谋其政的信念。最后请父亲切勿担忧挂念,她会过好接下来的生活。

    可林安却更加不安,在兄长来看他的时候,林安也跟兄长说了一件尘封多年的秘密。

    “三十年前,襄王在微服天下时,对暮儿见色起意,甚至想娶她为后。但暮儿见不得他的狂妄浪荡,言辞严厉地拒绝了他。”

    原是一段男男女女的狗血过往。

    颜纵宸皱起了眉:“襄王性情狭隘,你是担心,他会恨屋及乌,给知意制造麻烦?”

    林安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年轻时他们何等肆意飞扬,本就看不惯纵□□欲的王室天子。对他的死缠烂打自是毫不客气。

    林安又说:“襄王有子七人,太子虽是皇后所出,最出众的那个却是三皇子。知意跟三皇子一起寻过神珠碎片,恐怕在皇后太子的眼里,也已经把知意视作三皇子的党羽。还有宰相路氏,他的女儿从小就是作为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培养。若非知意参与,路宰相之女已是新任大祭司。”

    仅仅只是人物关系上,颜知意就已经在无意中树立了几重危机。庙宇之臣,尤其是须居深宫,职位特殊的大祭司,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颜纵宸被林安这么抽丝剥茧一分析,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往好的方向考虑,他安慰林安:“知意那孩子从小就是有主见的。我想你能考虑到的这些问题,除了襄王与林暮的事情,其他的她也能考虑到,并且定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我想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有乘风破浪的决心和能力。你呀,就别太担心了。”

    林安的担心并无道理。

    深宫危机,暗影重重。仅仅几天,颜知意就已经遭遇到了或明或暗的一些挑战。

    垂垂老矣的老皇帝对她这张与白月光三分相似,又流着一半血脉的脸感情复杂。林暮是他的白月光,他曾经那么喜欢那个女人,甚至想为了她废除皇后,可自己满腔的暗恋,换来的只是她的嫌弃。那样骄傲的一个女人,竟然完全看不上皇后的位置,反而跟一个自幼被家族抛弃的男人相濡以沫。他因此由爱转恨,甚至在后来北岭三大门派惨遭屠戮时,他还利用王权出了一点力。

    老皇帝早就知道那女人有个遗腹女,天生的修真之才。但过了这么多年,老皇帝其实也早就淡了。然而当他在大祭司之选上看到那张脸时,尘封已久的白月光还是在他心里重新亮了起来。

    老皇帝年轻的时候曾因忌惮,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杀了世代忠良的镇国公一家。老皇帝经常梦到镇国公向他索命,盖因心病所致,毕竟冤魂镇国公一家早已投胎转世了。前任大祭司在任期间,每当老皇帝被噩梦惊醒后,都要为老皇帝施法稳定心神。而自颜知意继任大祭司之位后,老皇帝梦到镇国公索命的次数更加频繁,甚至整夜整夜都是噩梦。

    因此,颜知意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亲自守在皇帝的寝宫中,一旦皇帝有任何被惊扰到的地方,立即施法稳住他的心神。

    这般辛苦的差事,一直持续了快半个月。其实颜知意哪里看不出来端倪,联想父亲回信中的信息,她清楚这是老皇帝恨屋及乌,故意刁难她的手段。

    于是,颜知意差人送来了两幅画像,一幅是天界主驱邪的俗神天师,一幅是当年监斩镇国公一家的监刑官,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刑部尚书的画像。然后在这两幅画像中倾注了自己的灵力,再让人悬于宫门两侧,如此一来,老皇帝哪里还装得下去。

    但相比于其他明暗交织的刀光剑影,老皇帝的刁难还只是小事。

    皇后太子一系,始终怀疑她是姬光义一党,各种试探和监视层出不穷。就连她身边的下属,也都被安插了他们的眼线。

    路寻儿从小就生活在大祭司的居处,也是前任大祭司的得力爱徒兼下属。不过这宫里的关系何等纷错复杂,路寻儿不仅是前任大祭司的爱徒,她还是太子的女人,三年前为太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养在了她兄长名下。这件事瞒得极紧,就连前任大祭司和姬光义都不知道。毕竟这前任大祭司是三皇子姬光义的生母,自是与姬光义同一战线的,路宰相和路寻儿也一直是明面上的三皇子党。否则前任大祭司怎会这般不遗余力地培养路寻儿。然而前任大祭司到死都不知道,她一心培养的爱徒早已背叛。

    这件事起初颜知意也不知道,是颜天问担心颜知意被这前朝后宫的利益纷争卷涌至粉身碎骨,才将此事相告。

    众所周知,数千年来各大修真世族门派,都与朝廷王室保持着微妙平行的平衡关系,可以说是互不干扰互不影响。但人心难测,谁能完全放心其他人呢。正如王室在各大修真世族中都有或明或暗的内线一样。各大修真势力或多或少也都在王室朝堂安插了自己的势力。区别在于势力之深之浅,之大之小。

    颜知意没想到祖父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感动之余,她也说了让颜天问放心的话。

    “祖父放心,知意虽已入仕,但绝不会卷入这些权利纷争中,知意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更多的对话不提。颜知意的承诺的确是真心诚意的,她也做到了,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但凡是权利纷争下的利益牵扯,她从来不涉及半分。即使被人刻意卷入,她也能及时发现,并且游刃有余地脱身。

    渐渐地,人们也看到了她清晰的立场。

    一个真正恪尽职守,做好本职工作,不争不抢,不与任何人任何势力相连的不食人间烟火形象。

    腊月将至,老皇帝又病倒了。颜知意用灵力为老皇帝引出了体内的风寒之气,但眼前这具老迈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他活不了多久了。

    太医也是这么说。于是前朝后宫的势力愈发剑拔弩张。

    不过这些颜知意可不在意,她天天忙得很,年关将至,西北闹了雪灾,大批的流民一路南下入了洛都周遭。大祭司本就有抚恤黎民之责,是以颜知意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流民的安置救治中。

    当下这些流民最缺的是房产和田产。只有解决了这两样才能彻底安置好流民。但东周的分封之制,却让土地永远都集中在权贵手中。颜知意有自己的计划,但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必会遭到朝臣王室的坚决反对。于是她先发制人,将建议拟好在天书中上达天听至天界的司地神。司地神一看颜知意的建议就叫好不已。

    ——

    烟水居

    听闻司地星君拜访,刚从幽冥深渊换岗回来的仙子挑了挑眉,她飞升千年,向来低调简出,好像都没跟那位司地星君见过几次面吧。不过她毕竟区区一个上仙,被星君屈尊拜访,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甚至还得隆重款待。

    司地星君开门见山:“颜烟上仙,你飞升前的家族,可是出了一位不得了的后人啊。”

    飞升便意味着与前尘断绝,只是这也不是强制要求。许多后天飞升的神仙,依然会与飞升前的家族或门派势力保持着些许的联系。当然这时候他们的意义其实就像吉祥物,毕竟他们是不能随意插手凡间事物的。

    颜烟听得这话也颇为好奇,究竟家族里出了怎样的一位后辈,竟能得司地天神亲口夸赞。

    但随着司地天神的解释,颜烟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当今天下土地兼并的现象十分严重,这也是黎民百姓苦难的重要根源。本君身为司地天神,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黎民百姓求得一亩三分田的祈祷,却也做不了什么。毕竟我等神职,是不可插手凡间事物。本君也一直在等,等有朝一日那位天下共主能为了苍生黎民变法改革。等了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土地兼并,流民肆虐,但上位者却似乎只想将土地握得更紧。但这次,本君等到了,收到了凡间大祭司请求均分田制的天书。”

    司地星君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最后甚至直接将天书拿给颜烟仙子看。

    激动,感慨。

    “本君方才向司命打听过了,向本君奉上请行均田制天书的是新任不过月余的大祭司。她出自冀州颜氏,司命说冀州颜氏也是你飞升前的家族。本君了解了一下,你这后辈可真是了不得。幼时便被测出三系灵根,天赋非常。今年好像才二十四岁,就已经辟谷成功了。说不定,她会成为下一个飞升者。”

    “是她,”颜烟心中暗忖,这个名字颜烟见过两次,也是近二十年来,家族仅有的两次与她沟通都是为了这个女孩。

    颜烟仔细看着天书的内容,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想法是真的超凡脱俗,竟能构思出这般绝妙的土地制度。

    但这样的土地制度适应下去,势必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且这部分人还都是掌握权势的那部分,颜烟心中一凛,这样的天书,凡间那些掌权者是怎么同意她上达天听的。

    莫不是……

    一瞬间颜烟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送走了司地星君,召来小童:“将最近两次颜氏供奉上来的天书拿来。”

    这两封天书传来的时候,颜烟正值闭关期间,待她出关之时,又是一堆事物等待处理,自然家族的事情只能先置在一边。

    此时,看着这两份天书上面的内容,颜烟的面色逐渐沉重了下来。

    她考虑着,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一趟人间。

    颜知意没想到,司地天神在收到她的天书后,竟然会这么快同意并且给了反馈。天神之谕,准大祭司之所求,并责令凡间主土地官员者,择日实行均田制。

    一时惊动朝野内外。

    上至王孙贵族,下至乡绅地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这不等于直接狼口里夺肉吗?

    可这并不单纯是朝廷的政策。这是天神的旨意。

    可话说回来,天神对人间的每一道政令,也必须是先由人间的大祭司拟定天书,上达天听之后,天神才可裁断啊。

    换句话说,天神并没有直接对人间发布政令的权力。

    然而在涉及重大政策改革发布时,通常都需要由大祭司拟定上达天听,经天神同意后方可施行。

    但一旦政策上达天听,天神又同意之后,基本上这项政策势在必行,必须要执行了。尤其是天神还亲自下谕,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违背。

    等权贵们反应过来,才知道他们是被这位新上任的大祭司从背后摆了一道。

    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商量同意,直接就上达天听。关键是天神还大加支持。这下子,权贵乡绅们简直有苦无处诉。

    朝廷无奈,只能遵从天神旨意,责令六部逐步开行均田制。

    首先试点的就是洛都周遭的城镇,巧合的是,首当其冲的就是洛都第一世家南家。毕竟洛都周遭,近三成的土地都被南氏所占领。

    户部的人哪敢得罪南家,纷纷称病不干了,大家的怨气越来越重,最后都将矛头指向了罪魁祸首颜知意。

    颜知意知道自己总要面对这一天。源源不断的弹劾奏折下,已经把她描绘成了一个近乎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形象。

    她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去了南氏,以大祭司的身份见了南氏的族长及几位长老。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但在第二天,南氏族长便宣布,愿意拿出一半的私产归入均田制中。

    洛都南氏,成为了均田制制度改革的头号响应者。

    颜知意淡然地接受了所有各式各样的态度,她回到居处后,又开始整理修改均田制相关政策的具体操作。

    疲累得不得了的时候,一碗温热的雪梨汤端到了她的面前,贴身女官温柔地让她早些休息。

    颜知意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雪梨汤,宛如仙界琼浆,“颜蓉,你手艺真好。”

    颜蓉谦逊地笑了笑。

    这是颜知意目前最信任的下属之一,因为颜蓉也出自颜氏一族,虽是洛都颜氏,但同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关键的是,颜蓉能力很强,看起来也很忠诚。

    说了几句话,贴身女官清脆地说:“外边人人都道大祭司手段非常,仅用了一个下午就劝服南家支持均田制。大祭司,您是怎么说服南家的族长长老们的啊。”

    这本是比较隐秘的事情,但颜知意却莫名地想跟眼前这个女官倾诉,千言万语,但最核心,也是真正劝服南氏族长长老们的话是,“我与南族长和长老们说,花无长红,势无永强。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会变得沧海桑田,今日的一切荣耀与财富都将化为乌有。而真正能长长久久留在这世上的,是普世的精神和作为。均田制的执行势在必行,若南家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么千秋万代,南家都会永远被刻在史册的重要一页。”

    颜蓉眼神透出迷茫:“属下不明白大祭司的意思。”

    “颜蓉,你觉得当今天下,修真势力与王室微妙且平衡,各大修真世族和门派如日中天的现状还会保持多久。”颜知意幽幽道。

    殊不知她话音落下时,颜蓉的眼里一闪而过一道十分深邃的震撼和探究之色。

    女子略显迟疑的声音传来:“大祭司口中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千年,应该会一直保持下去吧,难道大祭司觉得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吗?”

    颜知意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不该跟颜蓉说这么多,但不知为何,她没忍住继续道:“如若不出所料,假以时日天下必会发生巨变,届时,沧海桑田。”

    “大祭司,何处所言。”颜蓉的声音倒不是很震惊。

    颜知意轻轻闭眼,脑海中快速掠过记忆深处那本书里,关于千年前之变的一些简单描述。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会不会,或者说能不能因为她的穿越而发生蝴蝶效应般的改变,曾经颜知意是自负到认为一定可以的。然而,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越发没有了信心。

    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不曾改变,那么很快,这个世界的历史将如那本小说所言,一场空前的动乱席卷整个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也让天底下的势力来了一个彻底的清洗和变动。

    但这是属于她内心深处最深刻的秘密,即使她莫名地很想向眼前的颜蓉诉说心事,也理智地没有提及半分。

    第 158 章

    她不欲多说, 以休息为名让颜蓉退下。

    尽管均田制的推行困难重重,但只要开了一个好的口子, 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颜知意本不欲参与到权利纷争中, 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因为她的政策, 户部官员集体罢工后, 竟被姬光义以雷霆手段,迅速填上了自己的人。

    颜观观已经与姬光义成亲月余, 早已随他入主洛都的皇子府。她出自颜氏,与颜知意还是五服内的亲戚关系, 以娘家人的名义拜访, 谁也不好说什么。

    颜知意的脸色其实已经很淡然了, 但颜观观还是有些心虚。

    “知意, 不, 大祭司,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愿意跟我见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颜观观在她面前倒是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敌对态度。

    只不过颜知意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她对颜观观一直都是很厌恶的, 之前寻神珠碎片时,碍于大局才不得不压抑心里的反感。不过后来颜观观也不怎么作妖了,她也就没兴趣管这个人。

    如今颜观观已经嫁给了姬光义。若是姬光义夺位成功, 那么她便是下一个皇后。颜知意虽不喜她, 但也不会因此做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浪费心机的事情。

    相安无事就好, 以前的事她不会忘, 但也懒得去计较算账了。

    颜观观瞅着颜知意的脸色, 越发心虚不安, 绞着手帕,仿佛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我也知道我们两家积怨颇深,不管是我爹还是我,都做了许多让你绝不会轻易原谅的事情。但我,我也不是来求你原谅的。只是我现在是三皇子妃,有些事不得不做。你不愿参与进夺嫡的纷争中,我和光义都明白。虽然我们的确很想拉拢你,只是抛开身份,我们更希望你一直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大祭司,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颜观观定定地看着颜知意,她的言辞虽有生硬,但眼神坦诚,无一丝作伪。

    颜知意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有些诧异,好端端的颜观观跟她说这些是什么,也不太像招揽的铺垫啊。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来是想拉拢你,或者,因户部官员一事耀武扬威的。”

    或者前者后者都有。

    前者不必多说。至于后者,可能就是考虑到人的劣根性了。你颜知意不是一心想中立吗,但还不是阴差阳错送了姬光义一个好机会。

    颜知意挑了挑眉,难道不是?

    颜观观苦笑,身体微微前倾,垂眸片刻,”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跟光义,虽庆幸于这次夺权的良机。却更担心,你会因此失去初心。”

    初心……

    这两个字让颜知意喉间一哽,恍惚间她似乎明白了颜观观的意思。

    颜观观笑容更加苦涩,还有几分无奈:“其实,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这样一个自幼就有坏心肠的人,有朝一日会因黎民之苦而触动,那些贫苦无根的老百姓们,本就只有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却有些人生来就不知道温饱为何物,他们实在太苦了。半年前我踏马春游时,不小心弄坏了一户人家的田地。光义带着我去赔罪。在那里,我见到了极其贫困的一家人。年迈的老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像样,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辈子终于苦到头了。他一辈子都没吃过一口白面啊。而像这样的人,还有好多好多。这世道怎能如此不公残忍呢……直到,你所提出的均田制,我和光义如蒙甘露。”

    提起均田制,颜观观的眼神里迸射出了难以抑制的光彩。

    本是无忧放纵的世家女修,却在有朝一日,看到了苍生的疾苦,也为之触动,然却苦于无计可施。似乎除了埋怨上天不公,什么也做不了。内心悲愤又无力之际,却突然有一个前所未有的观念灌输了进来。那观念是如此美好,仿佛一束光,照亮了原本苦闷的心。从此将如信念一般,深深扎根心底。

    “总之,谢谢你。”颜观观来的时候还颇为别扭,但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出来,她的心也豁达了很多。“知意,你的均田制真的很好,你不惜个人荣辱,先斩后奏的举动,我也是真的很敬佩。如今最难的事情你已经做了,至于接下来全国范围内的实施,你放心,我和光义一定会助其贯彻到底。也希望,你不要因此冷了为苍生请命的初心。”

    颜知意久久没有说话。她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从困惑,到质疑,再到归于平和。颜知意看着眼前这个骨子里竟与她的印象截然不同的女子,感慨万分。

    “东周,有你和三皇子这般的上位者是苍生之福。只是我……”

    “我明白,”颜知意话音未落,颜观观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豁然一笑,颜观观甚是轻松,“咱俩虽然从小不和,但你是什么人我其实观察得可仔细了。你啊,心如磐石,凡事都思虑重重,又怎会轻易动摇自己的立场呢。我只希望,以后我们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颜知意无奈地笑了笑:“好,那祝你和三皇子,亦能得偿所愿。”

    这天,守在宫门的人看着颜观观一脸讨好地走进去,然而出来时脸色却难看到近乎发黑,甚至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真是不识好歹。”

    凤鸾宫

    皇后虽和皇帝差不多大,但相比于纵□□欲而早早被掏空身体的老皇帝,皇后看起来可就年轻健康很多了。只是常年威压之姿,使得她的面相看起来格外不易近人。

    此时,皇后一边享受着侍女的按摩,一边慢悠悠地说:“看清楚了吗,颜观观当真是气急败坏从祭司宫里出来的。”

    “奴才亲眼目睹,颜观观还骂道大祭司不识好歹。”内线一五一十地说。

    得力的心腹思考着说:“看来这三皇子妃试图拉拢大祭司的计划失败了。这样也好,只要大祭司不站在三皇子那边,太子这边就少了一大劲敌。”

    普天之下唯一有资格干涉朝臣之事的修真势力,便是大祭司了。至于其他的修真势力,倒不是说真的无欲无求到对前朝后宫的事不管不顾,只不过各种利益交织下,他们最多只是在暗中偷偷摸摸地站个队。

    皇后闭着眼睛冷冷道:“有些事情,即使眼见也不得为实。他们这些修真之人啊,城府之深可丝毫不亚于我们这些在权力漩涡挣扎的人。焉知颜观观的举止,不是故意为之。”

    心腹闻言后背一阵发凉:“莫不是,大祭司已经被三皇子收拢。三皇子妃的举止,只是为了误导我们。”

    “颜家的女人,心机都很深。总之,不要轻易被他们的表象给欺骗了。太子刚失了户部势力,这时候我们要是再被动一次,极有可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皇后按了按眉心,一辈子处在争权夺利中,太累,却也太平常了。

    “那大祭司那边,我们是否依旧还要刻意针对。”

    皇后沉默地想了很久,最终幽幽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她刚任大祭司之位,就能做下私秉天神,改革均田制的举动。足以见得此女胆大之深,更完全无视皇权。假以时日我儿继位,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越矩之位,怕是,会动摇江山社稷。”

    “传令路宰相,一切依计所为。”

    冬日未过,襄王的病情愈发严重。最后甚至直接吐了血,昏迷不醒。

    流言四起,竟是将矛头指向了大祭司。言她只顾耽于享乐,罔顾皇帝龙体,以致皇帝病情愈发严重。

    罔顾皇帝龙体是真,因为她已经十几天没有去襄王寝宫给他传送灵力了。实在是没必要,襄王的身体已经撑不过几个月了。

    但耽于享乐?颜知意简直有口难辩,她离开了宫里一段时间,实是去抚恤城外流民,以及观察均田制的实施,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享乐。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场专门针对她的流言蜚语。

    目的,无外乎是将襄王病重的责任推到她身上,逼她辞去大祭司之位。

    颜知意本欲无视这些流言蜚语,然愈演愈烈,最后竟成了她刻意为之。

    颜知意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尽职了。

    甚至有迂腐的官员直接拦住她的马车斥责,颜知意倒也沉得住气。可不知道谁带头说了一句,颜知意应当效仿前朝一位大祭司,以赤诚之法祷求天神,为皇帝祈福,其他人纷纷附和。

    原来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颜知意看着那一张张愤慨激扬的脸,好久,她冷冷一笑:“既然诸位认为,只有本祭司行赤诚之法为襄王祈福,才能洗脱害襄王病重的嫌疑。那好,我答应你们,明日时分,本祭司将于紫霄仙台行赤诚之法,望诸位,明鉴。”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留下惊愕且面面相觑的一众文官。

    很快,大祭司将于紫霄仙台行赤诚之法的消息不胫而走。

    颜观观是第一个来找颜知意的,她让颜知意不要冲动,有的是办法解决这次的流言蜚语。

    颜知意谢过了她的好意,说自己心甘情愿。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的赤诚之法。

    颜蓉又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说:“大祭司,襄王的身体谁都知道已经药石无医了。他们逼你行赤诚之法,只是想逼你离开大祭司的职位。你这么做,未免牺牲太大了。”

    颜知意面不改色:“我不能失去大祭司的位置。”

    “你是颜家这一任族长的嫡亲孙女,没了大祭司之位,你也可以有很好的前途。”颜蓉说。

    “颜蓉,你觉得均田制如何?”

    颜知意合上书本,抬眸淡淡地看着颜蓉。

    颜蓉略一思索:“极好,对于天下苍生而言。”

    “可均田制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而且,从来没有一项政策的改革,是可以单独完成的。”

    颜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除了土地之外,还有其他的政策你要推行?”

    颜知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可你不是六部官员。你只是负责祈祷及与神明对接的大祭司。”

    “可有些东西,天神的旨意和支持,往往更加有效,不是吗?”颜知意说道。就像这次的均田制改革,若非司地天神神谕,根本就不会被执行。

    “若你凡事都如均田制一般,先斩后奏,必会引发众怒,甚至,君主的猜忌。”

    “我也没说,以后都会那么做,但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总是能更好地实现那些理想抱负。”颜知意当然没这么蠢,有些招数用一次就够了,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颜知意后知后觉地觉得,她又跟颜蓉说多了。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似乎很容易就卸下防备,不由自主地告诉她心里话。

    罢了。

    颜蓉敛起视线,将参汤放了下来,“天色已晚,你把这碗参汤先喝了吧。我在里面放了些止痛的灵草,希望能让你明日少受点苦。”

    “多谢,”颜知意不疑有他,将参汤一饮而尽。

    第二日,凌霄仙台。

    众目睽睽中,颜知意没有说太多冠冕堂皇的话。便开始行赤诚之法。

    颜观观紧紧抓着姬光义的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所谓赤诚之法。在颜知意看来,其实就是一场酷刑。

    施法者会先封闭自己所有的经脉,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然后进入事先置好的法阵。在这个过程中,施法者会经历刀山、火海、冰寒、剑树、无氧空间五重意境的折磨。此术源于两百年前的一位大祭司所创,据说,当年那位大祭司在任时的君主病危,眼见就要命丧黄泉,大祭司急耐之下,为向上苍表明愿以己身求救君主的决心,竟自创了赤诚之法。撑过了赤诚之法的五重意境折磨,最终天神被打动,竟真的为君主求来了一线生机。

    此后赤诚之法便由历任大祭司传承了下来,不过中间只有一位大祭司使用它为君主祈福过,但那位大祭司却不幸在剑树意境中死去。此后再无人使用此术。

    毕竟,生死有命,谁会愿意轻易为他人的一线生机,将自己置于这般危险中。

    而今赤诚之法重启,史官们却犯了难,难道真要记下大祭司是被那些官员逼的用了此术?

    毕竟之前两个使用了赤诚之法的大祭司,都是心甘情愿的。第一个是因为那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谁都舍不得他死。第二个,似乎是为情所困。

    就在史官们纠结的时候,这位大祭司已经开始布下赤诚之法了。围观者纷纷翘首以盼,好奇心大过了一切。

    其实,颜知意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昏君如此涉险。她最怕痛了,赤诚之法的五重意境,哪一个不是切肤之痛,还得封住经脉去度。颜知意觉得除非她脑子被驴踢了才这么傻。

    谁能知道,鬼医六指不仅医术高超,还凭借自身天赋及神珠碎片的帮助参透了许多破解各项法术的法子。

    颜知意昨夜研究了一宿,一半的时间是在研究如何使用赤诚之法,一半的时间,则是在练习六指鬼医留下来的破解之法。

    刀山、火海、冰寒、剑树、无氧空间。

    她的灵魂被迫卷入这些可怕的意境之中,所有人都看到,笼罩在阵法中的那道身影,神情越发痛苦,宛如在经历凌迟的折磨。

    九天之上,隔着水镜看到这一幕的神女蓦然一惊。怎么可能!

    她分明服下了忘忧神草,怎还会如此痛苦。

    “颜烟仙子,”正当颜烟准备下凡一探究竟时,一道沉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颜烟看过去的瞬间脸色一变,立时行礼:“小仙见过龙辰神君。”

    天界现有二十七位神君。龙辰虽是名次最末的那一位,却也远非她这等小角色可比。

    只是,这龙辰向来心高气傲,从来就没正要瞧过他们这些小仙,今日怎亲自登门。

    颜烟神色颇为紧张。

    龙辰神君目眺水镜:“最近,本神君在天界听到了一些轶事。”

    “据说,凡间最近出了位不得了的大祭司,刚一上任,便鼓动司地星君推行了均田制。哦,那项政策是叫这个名字吧。”

    颜烟眼皮一跳,冷静着回答,“回神君,凡间新任的大祭司,的确向司地星君提出了均田制的建议。”

    龙辰神君用的竟然是鼓动。一个仅次于唆使严重性的词汇。

    “颜烟仙子不必紧张,”龙辰轻蔑一笑。“自伐殷之战后的一千多年,凡间的那些修士,各个谨小慎微,固步自封。本神君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般有趣的人了。听说,她和你是同族所出?”

    “是的。”

    “巧了,难怪颜烟仙子如此上心。忘忧神草的确好用,只是,这样的话你这后辈的赤诚之法可就不诚心了,你说是吧,颜烟仙子。”龙辰慢悠悠地在颜烟身边走动了一圈,带来的压迫感让颜烟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难怪,忘忧神草毫无作用……

    颜烟脸色煞白,却也只能垂眸道:“是,龙辰神君所言极是。是颜烟,僭越了。”

    “记住了,身为天神,可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之事。若有下次……”包含威胁的话语,颜烟打了个冷颤,“小仙明白,多谢,神君提点。”

    赤诚之法在日落时分落下帷幕。

    颜知意强撑着走下紫霄仙台,狼狈却不失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从这一刻起,谁也不能说她罔顾君主性命,给她安上这样的罪名。

    但接下来颜知意就陷入了连续数日的昏迷。医师看过,说她在赤诚之法中重伤极深,需要好好休养。

    原是九死一生撑了过来。

    这下更加没人能说什么了。

    修养期间,第一个来看她的人竟是风尘仆仆赶来的南怀予。南家的人似乎知道如果南怀予知道颜知意行赤诚之法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所以他们有意将南怀予遣出了洛都。当南怀予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立即返回洛都,直接进了宫中。此时颜知意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体极度虚弱。南怀予来看她,她也见了,但疏离的态度一如既往。

    南怀予依旧和以前一样,对颜知意的冷漠并不在意,每天都会来看她。

    南怀予变得活泼了很多,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很多话本子,还学了很多幽默的笑话,闲暇时刻经常将佳人逗得笑不停。

    “南公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瞧瞧,跟小时候假正经的样子差别可大了。”颜知意心情好的时候,也难得打趣。

    南怀予眼睛眨了眨:“其实,是我娘教的。她说,如果想要一个人开心,首先就要想办法让她笑。”

    原来是得“高人”指点了啊。颜知意一忖,“南公子,过几天时间,能否带我采访一下令尊令堂。”

    南怀予的爹娘,和她的爹娘曾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于情于理,她都得去拜访一下了。

    南怀予自是立即答应,随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说他爹娘从小就把颜知意这个故人之女挂在嘴上。说他们是何等恩爱以至于经常忽略掉他这个儿子。甚至还颇为洒脱地说,当初他爹知道他被颜知意退婚了,差点没把他腿给打断。

    似乎,他已经放下了。

    颜知意始终静静听着,唇角挂着笑。在南怀予的描述中,不难想象他的爹娘,定是和爹爹及人们口中传言的那般,恩爱非常又重情重义。

    只可惜,南怀予的母亲炎毒入体,此生都将无法离开那间寒室。而他父亲为了让妻子活下去,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就要为妻子施法一次。所以他离开寒室的时间,至多不能超过一刻钟,以至于二十多年了,他同样没离开过南氏家族。

    颜知意去见南怀予父母那日,准备了很久。原本她最担心的,是怕南怀予爹娘会因她拒婚一事而心生怨怼。但真正见了他们,相处下来之后颜知意才发觉,相比于失望愤怒,他们真心诚意的关爱豁达才是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态度。

    南怀予之母君碧怜爱之情尤甚,这是她挚友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她真的很像小暮。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命运对她却是这般残忍多磨。

    只可惜她儿子不争气,青梅竹马还得不到她的欢心。若不然这样好的姑娘,又是她挚友的女儿,能成为她的儿媳该多好。

    当然君碧心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颜知意成了大祭司,那么有生之年都不得婚嫁孕育。

    当真是无缘又无分。

    在南镇绝君碧夫妇这里,颜知意也听到了更多有关自己爹娘的故事。年轻的,肆意飞扬的爹娘。

    临走前,颜知意也答应他们,以后有时间还会再来探望。

    然世事难料,风云莫测,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到底会发生什么。

    年关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了整个洛都。

    最初谁也没意识到这是一场瘟疫。因为严寒之日,受冻咳嗽至死的人每天都不计其数。瘟疫从流民安置点开始,流民的死活就更没人在意了。

    可是颜知意不一样,她的灵魂来自异世。在异世的时空里,她经历过一场几乎改变整个世界的疫情。

    流民的病状、程度、还有感染者的特征引起了她的警觉。当是此时,宫里还发生了嗜血妖兽杀人的事件,并且不知怎的,矛头又指向了她。好在关键时候,包行和段雅来到了洛都,破案这种事包行最为在行,有他帮忙,嗜血妖兽的真相逐一被揭穿。

    颜知意便将经历都放在了这场愈发严重的病灾之中。

    她已经有了怀疑,这天,她在征得几位病人临死前的允许后,开刀破开了这几位病逝之人的五脏六腑。然后,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脏器。

    太医院的人原本仍不愿将此列为疫症。直到颜知意拿出更多更强有利的证据,都是她精心整理的。

    太医院的人终于也意识到了这是一场可怕的瘟疫,重视了起来。但此时,瘟疫已经开始蔓延了整个洛都。

    作为一国之都,洛都的人口往来非常频繁。尤其是年后,许多外地谋生的人都来返工或者寻工。在颜知意的竭力努力下,洛都的城门终于暂时封锁了。

    两天后,第一拨疫情高峰期到来。

    就连皇宫,都有了被传染的人。

    一时间满城风雨。

    城中的医馆排满了就医的百姓,药店被洗劫一空。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甚至直接将大夫威逼利诱安置在了自己家里。就连宫中的太医院,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严重了这场疫情,短短十几天内,城中就已经沦陷了一半。

    颜知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交通如此发达的前世,那场疫情爆发的时候,传染程度也远远不及于此。

    当然,也可能是前世防疫的工具比较齐全有效。

    当务之急却是解决城中的疫病。可哪怕是实力极强的医师大能,也表示的疫病非同寻常,他们无能为力。

    如此,希望便只剩下了主瘟疫的司疫星君。

    只是这司疫星君……最起码小说里描写,绝不是个好神。

    在原小说里描写过,那司疫星君和一个仅次于楚云熙的反派——一位叫龙辰的天界神君素来关系匪浅。受那反派之命,司疫星君竟在凡间多城降下瘟疫。当然最终他的结局也罪有应得,被男女主杀死后又被灭口的龙辰神君驱散了魂魄元神。

    颜知意希望如今的这司疫星君还没写那么丧心病狂。只是,她俨然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在她上达天听后,司疫星君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了。面对满城百姓的苦苦哀求,那道身影竟是将一粒神丹丢在了颜知意面前。

    说,只要颜知意服下了这粒神丹,那么她的灵力就能救传染了疫情的人。

    元婴期以下的人还不至于百病不侵,何况这么严重的疫情,便是南怀予也不甚中招病倒了。饶是如此他也拖着病重的身体,让颜知意别吃那粒神丹,他愿意吃下然后用灵力救人。

    颜知意的确没想过会面临这样的事情。

    的确,她可以让其他人代她服下神丹救人。但,凭什么呢。被针对的人是她,即使这一次她可以摆脱危机,但下一次呢。她竟不知,自己这个大祭司之位,连天神都得罪了。

    颜知意最终还是吞下了神丹,她第一个救的人是南怀予,果然她施法后,南怀予真的立即痊愈了。

    人们欢欣鼓舞,争着抢着想让颜知意救治他们。

    然城中患疫者数万众,有达官贵人,有平头百姓,也有修真之士。短时间内便是她拼尽全力,也必须做到取舍。

    如何取舍,上位者们要求她将平民百姓放在后面。可,她做不到。

    颜知意拒绝了上位者们的要求。

    她昭示天下,按年龄来先后顺序。首先得以救治的人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及八岁以下的稚童和孕妇。最后是青壮年。因为不同年龄段的人,身体状况总体是有较大的诧异。有人能等,有人却等不了。

    这种情况下便又是户部主导,颜知意在城中设了救治的居所,开始了她不断耗费灵力的救治过程。

    南怀予身体刚刚康复,但他坚持陪在颜知意身边,颜知意将灵力输送给了疫病者,他便将灵力再传送给颜知意。

    在灵丹妙药和南怀予等人的帮助下,颜知意勉强撑过了几天。

    一直到最后一位疫病者得以被救治后,颜知意尽管灵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地吓人,但似乎还有一分精神。

    她让人先将同样耗灵过度的南怀予等人先送回去,然后命人返回宫中的祭司宫。

    这次颜蓉来照顾她的时候没有再断什么汤水,她看得出颜知意已是强弩之末,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大祭司,你这又是何必,世人只会感激司疫星君的赠药,无人会记得你。”

    颜知意盘坐时运功的手都在颤抖。

    她咬牙咽下喉间的血腥气,“颜蓉,你带人都出去,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进来。”

    “大祭司,您需要人帮助。”

    “出去。”

    这句话已经极为严厉。

    待周遭的气息都离开后,颜知意慢慢躺了下去。她的确已是强弩之末,连运功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这辈子她从来没像这一次这般,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灵力。若非她实力并非自己展现出的这般,若非自己有六指鬼医留下来的一些特殊灵丹。恐怕,自己根本撑不到救治完所有的疫民,就力竭而亡了。

    她咳嗽两声,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杀她,她将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因为此刻的她,虚弱程度比之疫病最严重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有那么一瞬,颜知意甚至觉得如果就此睡去也挺好的。只是……她到底心有不甘啊。这看似风光无限的大祭司之位,实则危机重重。当然,或许这些危机只是针对她的。她以为凭着自己的所谓智谋能力,是能走过这些刀关剑影,成就不世抱负的。但事实确是,还是不够,在被动的危机下,她自以为是的能力智慧,根本就如巨石下的鹌鹑卵。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蓦然一道气息由远及近。当一股暖流触碰到自己的手腕,再汇聚于身体经脉中时,颜知意蓦然睁开了双眼。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有些模糊的人影,是出现幻觉了吗?

    不知不觉间,她身体里那股死气渐渐消散,脸色也终于有了正常人的颜色。

    视线越发清晰时,那道身影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待止了法术,他似要离开。

    “别走,”颜知意不知道怎么想的,眼见那道身影就要离开,明明此刻她的头脑越发昏沉,却依旧下意识地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此刻全身的力气也都汇聚在了手腕之中。

    “别走,”她又吐出这两个字,随着铺天盖地的昏暗席卷而来,她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仿佛稍不留神,便是一纵即逝。

    这天晚上,颜知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的梦话。但当她再次醒来时,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还在。

    但随后便是源源不断的酸楚和悲愤。

    无声对视了好久,颜知意慢慢启唇,低低地说:“多谢。”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冰冷的声音,衬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

    “当天地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后,你现在做的这些,也将没有半点意义。”

    何等熟悉的一句话……颜知意愣住:“你,你什么意思。”

    莫非,不仅绯初仙子,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想起来了。

    她试图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些端倪,却在瞬间宛如寒冰触体。

    “我的意思,”楚云熙冷冷一笑,“你总说自己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那么,就别辜负这最后的一段时间。”

    若是别人听了,只会以为他的大限将至。但颜知意却不,仅仅片刻,她就明白了楚云熙的意思。

    “不可能,”她坐起来,同样目光深深地回视着他,“我或许会死。但这个天地,永远不会化为虚无。”

    楚云熙神态如常,对颜知意笃定的话语不置可否。

    颜知意深深吸了口气,有无数个瞬间她想开口问他,指出他的真实身份,和他话语的真正意思。但她不知道,这样直接坦诚的结果是什么。

    她不敢赌。

    “既然你说,很快一切都将归为虚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楚云熙眼神一愣。他没想过颜知意会用同样的话语来反问她。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为何非要救她。

    颜知意想起了记忆深处,曾经在异世的那个人,那些过往:“你们真的很像,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矛盾的事情。”末世降临的时候,面对她不遗余力救人的举动,他一边讽她做的都是无用功,一边却又在她犯险时出手相助。

    不愧是同一个人。

    楚云熙面色一沉,“闭嘴。”

    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从颜知意嘴里听到有关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他冷冷地看着颜知意:“不久前,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说,当初之所以愿意出手助你解决波阳之事,是因为你向他道出了一个人的下落。”

    颜知意惶然望去,“你去见了千夜星君?”

    他的身影蓦然逼近,冰凉的指骨抬起她的下颚,那双深静的眸子,此刻竟迸射出一丝疯狂的神色,“既然你知道青莲神君将在何方,那必然清楚绯初的下落,告诉我。”

    “原来,你是为了得到绯初仙子的下落才救的我。”颜知意凄然地望着他。原来心在滴血,是这种感觉啊。

    “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颜知意唇畔带笑,嫣然附在他耳边,轻轻耳语。

    楚云熙的神色却是瞬时僵住,待她欲有所动作时,他蓦然将她推开:“你疯了,你如今是大祭司。”

    颜知意望着他,眼里也跳动着逐渐疯狂的光彩:“那又如何,横竖,所有的后果都将是我自己承担,你又不会吃亏。”

    “还是说,你竟如此喜欢她。以至于为了她,连曾经睡过的女人都不愿意再睡。”

    颜知意再次靠近,她也想疯这一次。

    但这一次楚云熙却依旧没给她机会,短暂的失神后,楚云熙眸色一凛,抬手制止了颜知意的举动,她身体软绵绵地躺了回去。

    她说不出来话。但她的视线好好地,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这里。

    看了好一会儿楚云熙离开的方向,颜知意的目光转向了透顶,呆呆地瞪着透顶的房梁。虽然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她,虽然事情终究发展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这一步。但是这一次,她也绝不愿最后落荒而逃离开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此后,楚云熙没再出现。

    但颜知意也已经无暇再想这天的事了,因为就在疫病结束的第三天。襄王,驾崩。

    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也到了最后的阶段。

    襄王灵柩前,太子以不尊先帝遗体之名,派人拿下了三皇子姬光义,并幽禁宫中。

    不日,太子拿着襄王事先拟好的遗旨,宣布择日登基。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原本要被断手断脚然后流放他地的三皇子忽然被人从禁宫救走。看守三皇子的人,最强的是一名辟谷期的修士,却也无力招架,眼睁睁看着姬光义被人救走。

    当晚,三皇子姬光义发动夺位政变,血染长宫。一夜厮杀过去,皇后太子兵败。

    这本还是一场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夺位政变。然而胜者为王的三皇子,竟然拿出了皇后太子一党,勾结地藏宫的种种罪证。地藏宫近年来发展势猛,强大神秘且又歹毒之至,是为人人心头之大患。但几年前波阳一役,得天神千夜星君亲手整治,地藏宫损失惨重,并且勾结妖兽的事情也被爆出。此后地藏宫便偃旗息鼓,但其背后的那些掌权者,至今无人知晓。

    太子一党竟然合谋与妖兽勾结的地藏宫,如此罪证传开,就连最迂腐的士大夫也无话可说。

    不久,皇后与太子在牢中双双自杀。姬光义也在一个月后登基称皇,是为东周显王。

    登基那日,颜知意作为大祭司,亲自为姬光义加冕,并上告天地。

    天下已有传言,道那日在禁宫救出显王的人便是大祭司。

    看来,表面的中立果然只是表面。皇权争夺的漩涡,谁能真正置身事外。

    颜知意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又操持了一天显王的登基大典,入了夜便疲惫不堪。

    “大祭司,早些休息吧。”好容易结束了繁琐的登基大典,回到宫里后颜知意却扑在了案桌前奋笔疾书。颜蓉走过来劝她。

    “无妨,你先下去休息吧。”颜知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笔下。

    颜蓉却没走。

    “大祭司之前一直不愿参与夺嫡之争,为何这次全力辅佐显王继位。”

    颜知意停住了笔,微微思索,还是忍不住说:“太子德不配位。”

    “那为何先前大祭司不站队显王,莫非,是真如传言那般,假意中立。”

    颜知意抬眸看向她,眼神冰寒,一字一句,“我本无意参与进来。谁让,太子一党勾结地藏宫。若是他得了皇位。那么,焉知不会成为地藏宫的傀儡。”

    姬光义是她救的,太子与地藏宫勾结的种种罪证,也是她让包行去搜寻,然后交给姬光义的。

    颜蓉微微垂下了眼眸,原来是因为地藏宫吗,可她为何对地藏宫如此深恶痛绝。难道仅仅因为地藏宫是勾结妖兽的恶派。这份正义之心,是否也太强烈了些。

    “颜蓉,我很疑惑。”

    颜知意从案几前站起来,走向面前的女人,眼里越发透出审视的色彩。

    “大祭司……”

    颜蓉心中一顿,惶惶开口。

    “为什么每次面对你,很多我并不愿意跟其他人说的话,甚至一些心声和秘密,我都忍不住向你倾诉。”

    充满压迫感的声音慢慢临近,颜蓉面色微僵,扯出一丝笑,“许是,大祭司信任属下吧。”

    “是吗,可据我所知,颜蓉生性谨小慎微,绝不像是,会逾矩从我口中套话的人。”

    “套话”二字,她咬字格外沉重。

    颜蓉低眉顺眼:“大祭司言重了,属下不敢。”

    “颜蓉,你究竟是谁!”

    天际忽然一道雷鸣电闪,将两道灵力交织的力量淹没在了雷光中。

    颜知意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一瞬之间化为云烟的灵力,被击败地是如此不堪一击。与此同时,一道看似平和的淡色光华抵在了她的眉间。

    这是可以一击毙命的碾压力。

    “颜蓉”慢条斯理地收回法力,对一脸惊惧地看着她的女子轻轻一笑,“果真是个聪慧灵敏的孩子。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怀疑到我的。”

    “你到底是谁。”颜知意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对她有绝对碾压力的人了。可想而知,就算她以真实实力相持,也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

    幽幽光华从颜蓉身上闪现。很快,面前之人的容颜和身姿,都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周身都散发着无与伦比超凡脱俗气质的女子。

    起初,颜知意觉得眼熟。

    随着视线的一点点深入,一座栩栩如生的神像赫然出现在脑海中,颜知意勃然大惊,连声音也变了音调:“颜烟前辈!”

    那被仙气缭绕的女子轻轻一笑,刹那间风华无限。

    颜知意已经只剩下本能的行礼:“晚辈颜知意,见过颜烟前辈。”

    颜烟仙腕轻动,将眼前的晚辈扶起,语态温和:“不用多礼。”

    从小颜知意就对这位颜氏一族唯一的飞升者耳熟能详。但真正见了,许是血脉的力量,她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知意,你还没告诉我,是何时察觉到我并非颜蓉。”颜烟仙子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在意。

    颜知意不敢隐瞒,坦然道:“在第一次,前辈以颜蓉的身份,问我是如何劝动南家同意均田制时,我便有所怀疑。不过当时,我只怀疑前辈是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内线。但后来几次,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说心里话,仿佛被人操控了一样。而能操控人的心神,绝非普通人能做到。晚辈便怀疑,怀疑您并非颜蓉本人。”

    “那,你是不是已经怀疑,颜蓉是某个人所扮,你定是想不到我的,知意,可否告诉我,你怀疑的人是谁。”颜烟温声问道。

    “前辈,晚辈没有直接怀疑的人。”面对着颜烟不知为何的质询,颜知意如是回答。

    看出她是有意隐瞒。颜烟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知道这孩子身上藏了很多秘密,哪怕是她动用控神术也无法让她说出来的秘密。

    “罢了。我以颜蓉的身份跟在你身边多日。不得不说,知意,你是一个很好的大祭司。东周能有你这样的大祭司,是苍生之福。”

    “前辈过誉了。”

    “如今显王继位,他必会念你恩情,往后你这大祭司也能做得顺利些,倒是好事。”对于颜知意扶持姬光义登基,颜烟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颜知意却没说话。

    颜烟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她疑惑地看着颜知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将案几上颜知意近几日写的东西拿来看了一眼。

    越看,她脸上的表情就越丰富。

    “这些治国为民的理论,当真是极好。可知意,你把这些全写下来了,又标识地如此清晰,仿佛在一笔一划地教人如何行事。莫非,你是不想再做这大祭司了。”

    颜知意轻轻一笑:“前辈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

    “为什么,你既心系黎民,为何在柳暗花明时选择退离大祭司之位。”

    想到颜知意不久前该经历了被逃婚的事情,世间男女□□也最是扰人,她有些犹疑,“知意,即使你退离了大祭司之位。可你已向皇天后土起誓过,此生仍旧不可嫁娶。”

    颜知意抿了抿嘴,说:“前辈多虑了,知意离开大祭司之位,并非是为了男女之事。”她沉思了片刻,道,“前辈,苍乾其实还没死,对吗。”

    苍乾身爆地蹊跷,人人都当他是承受不住神珠的神力,但颜知意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想到,苍乾自爆前他身边的那道身影。

    颜烟诧异地看着她,失言:“你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

    意识到自己也被套话了,颜烟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很认真地对颜知意说:“知意,这是神与妖之间的事,天界已有行动,你不用参与其中。”

    颜知意却道:“天界,又有多少的精力去诛杀苍乾呢。”

    “什么?”

    颜知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太多了,“颜烟前辈,天界的幽冥深渊应该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吧。那曾经被青莲神君以命压制的业力,是否已经有了复苏的态势。”

    此刻,颜烟彻底被惊住了,满眼都是“你怎么知道”的疑惑。

    颜知意说:“前辈,我曾被困于幻境宝卷十二年。”

    颜烟想起来了。这二十年来家族里总共向她求助过两次。都是跟颜知意有关的。一次是说在她的神识里探知到了混沌初开的样子。一次是说她进入幻境宝卷后一直没有出来,但也没有死在其中。只是她当时先后忙于闭关和奉命去随众神镇压幽冥深渊,也就没精力去处理这些。

    “其实,那十二年里,我进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异世界。并且认识了一个人。颜烟仙子,您听说过的。”

    “谁?”

    “绯初仙子。不过,是她的一丝残念。”

    颜烟只是天界众神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神仙。而绯初,那是整个天界最为瞩目的仙子。她是古神之后,天生的天神。亦如她的心上人,青莲神君。

    “绯初仙子是天界最美,最优秀的仙子,我有幸见过她几次,她,很好的一个人。可是在数百年前,她便与青莲神君一同,与那可怕的业力同归于尽了。”颜烟低声说。

    “所以我说,是残念。”颜知意没有解释更多,就这么解释似乎也挺好的。

    “绯初仙子说。当年他们与业力同归于尽之时,却没能诛灭业力凝聚的神识。那道神识,逃出了幽冥深渊。”

    这是天界都鲜有人知的秘辛。人人都以为天地间那股最强的业力已经被青莲神君诛灭。但事实却让人失望。

    颜知意再次看向颜烟,眼里已经敛去了那一丝复杂之色:“前辈,天界幽冥深渊异动至此,所有的天神,包括您,都必须去全力镇压。如此,还有谁能管苍乾。”

    “可是苍乾吞噬了青莲神君的神珠,继承了他的神力,已经强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不是他的对手。”

    颜烟总算明白了颜知意想要做什么:“知意,你放心,不会很久的。等幽冥深渊的事情解决完了,天界必会集中精力,彻底诛杀苍乾和妖兽林。”

    可,他们人间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这时神识里一道天令传来,颜烟神色微变,这是天界召集所有神仙到幽冥深渊的命令。

    颜知意看到颜烟的反应,心中已是了然。

    颜烟自知必须立刻返回天界,可她还是劝颜知意,让她三思而后行。

    临行前颜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犹豫着问她:“知意,你知道天界二十八神君吗。”

    万神册她从小就读过,知道。

    颜烟似乎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可曾见过龙辰神君。”

    颜知意瞳孔一顿,见她的反应颜烟心里一沉,但已经没时间细问了,她说:“知意,不管你和龙辰神君之间是否认识,或者有什么恩怨。你都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颜知意应道。

    她没见过龙辰神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数百年前,正是那位龙辰神君,设计陷害青莲神君重伤落入幽冥深渊中。并且数千年后,他甚至还跟那人勾结,意图颠覆三界。

    一切源于他对青莲神君的嫉妒,和他妄想成为三界主宰的野心。当然他的最终结果也只是作茧自缚。不过,那也是距今一千年后的事情了。

    此时,整个天界尚无一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颜烟临走前的话让颜知意久久不能平静。她心乱如麻,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前期擅长伪装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针对上自己这个小角色。

    想到那个人,她又觉得可笑。自己如今在他心里估计和路人甲也没什么区别了吧。唯一的一次见面,唯一的一次出手相助,也只是为了那个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心上人。

    ——

    践行的酒下肚,已是天下共主的姬光义仍是不舍。今夜在这宫里,他和颜观观一同为颜知意设下践行宴。

    “大祭司,不,以后就只能和以前一样,称你为知意姑娘了。这杯酒,是多谢你在最重要的关头帮了我。”姬光义一饮而尽。

    他能在夺嫡的刀光血影中成为最后的赢家,颜知意功不可没。更是因为她给的那些证物,自己才有了夺位的绝佳借口。

    可没想到,如此从龙之功,她却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请辞大祭司之位。

    姬光义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和颜观观都清楚,颜知意决定的事,并非他们许下王权富贵就能改变。

    他也答应,会让史官抹去一切,有关颜知意曾就任大祭司的记载。

    “知意,你就给我们的手册,我和王上都看了。你放心,我曾说过不希望你忘却初心,我也答应你,身在高位,我们二人,也绝对不会忘记初心。”

    颜观观站起来了,裙装摇曳,眉眼坚定。

    颜知意笑了:“好,我相信你们。”

    半年的大祭司经历,于她而言是难忘的一段经历,酸甜苦辣,权利纷争,一一尝尽。

    而今,有姬光义和颜观观这样的帝后,这个大祭司之位,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既如此,她当走其他的路了。

    朝日初升时,颜知意一人一马,离开了王宫,离开了洛都。

    当是此时,平静了千年的人间大陆,也在被危机逐渐渗透。

    打马望去,北方是冀州的方向,但她已经决定此次直接深入龙潭虎穴。如此,还是不回去了。

    尽管,她很想回家里先探望一下父亲。

    她弃了马,目光落向西南方向的蜀地。后以短剑为御物,疾驰而去。

    妖兽林

    这一次再度潜入时,颜知意没有用妖息丹。因为妖息丹只对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有用。上一次她为了不引起怀疑,一直在以内功压制自己的经脉,才真真正正地让自己处在了金丹期的修为,妖息丹方在她身上有了用处。

    但这次她身边没有同道的修士,她不需要刻意隐瞒自己的修为。妖兽林向来是活人禁忌。一入其中,铺天盖地的危险接踵而至。

    就在她与群妖厮杀之时,一道黑雾席卷而来,伴随着强劲的神力,颜知意立即就被击倒了下去。

    随后一双黑雾缭绕的手掌擒住她的脖子,“是你,你竟然还敢来妖兽林。”

    看着已经复原地七七八八的苍乾,颜知意命在旦夕,仍艰难地扯着唇笑了笑,并适时露出腰间的一颗珠子:“苍乾殿下,鸣蛇靡,是我姐姐,我是,为她而来,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苍乾原本暴虐弑杀的目光,显而易见的愣住了。

    ——

    如同多年前在九华山时相处的那样。靡再度成为了颜知意和苍乾和平共处的纽带。

    颜知意重复地听着苍乾口中的靡,听着他和靡的过往,听着他对靡那所谓的深情,真是一字未差啊。

    颜知意总能在适当的时机,合理地附和住苍乾的情感诉说。

    苍乾极为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本殿下早该想到的,你在幻境宝卷中失踪了十二年,那十二年,你怎会不认识靡呢。”

    “靡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子。”过去的种种已经不可追忆,但靡的音容笑貌,永远是她此生最温暖的一束光。

    苍乾对靡的执念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然而靡本就是深居简出的上古神兽,与她相识的人极少,与她关系匪浅的人更是几乎没有。自她彻底陨落后,苍乾本以为,他此生所有的感情寄托,都只能放在那些容貌性情与靡相似的女人身上。不想苍天终究待他不薄,眼前的女人,竟和靡的关系如亲姐妹一般。

    难怪,难怪她之前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靡。便是插花绘画的技艺,都如得到了靡的真传。原来,真的是靡一点一点教她的。

    这般绝妙的一个人,就是靡在这个世界上,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啊。至于颜知意曾经与他为敌的事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看到,颜知意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凡尘女修,但心性却格外通透。

    “苍乾殿下,实不相瞒,我已经看透了人心。我自任大祭司,全心全力都在为了苍生做事。可是,我推行的均田制只因触动了那些掌权者的利益,他们恨我怒我,甚至屡次置我于死地。就连我的家族,也多次在信中斥我。我为了救疫病患者,几乎耗尽了灵力,可他们记住的只有那高高在上,施舍了一粒神丹的司疫星君。而今我助新君继位,却被他猜忌忌惮,再加上我与他妻子自幼不睦,他竟然都忘了我有从龙之功,逼我不得不请辞大祭司之位。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颜知意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神色也没有一丝波澜。但眼底淡淡的悲凉却是若隐若现。

    苍乾不知想起了什么,也被触动了:“人性,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我妖兽一族又何尝不是,上古时期助天帝平定八荒,后又辅佐轩辕帝逐鹿六合,但最后又落得是什么下场。”苍乾的语气逐渐激动,他平复了几分,“罢了,反正这个天地欠我妖兽一族的,很快就要还回来了。”

    “殿下,容我冒昧,您是想向天地宣战,夺位三界主宰?”颜知意问道。

    苍乾眼神一冷,“当然,这片天地的主宰,本来就该属于本殿下。”

    “那,”颜知意的眼睛闪了闪,一道深暗的光彩流转而过,“知意有一事相求。”

    “说。”

    “知意愿追随殿下,成就不世霸业。”

    洛都

    王室权利更迭,总是伴随着血染长空的大洗牌。

    原本这些都跟作为修真世族的南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此次王权争夺,败者为寇,自杀于牢狱中的皇后还出自南家。但皇后太子一党的失败不会对南家造成任何影响,同样南家也不会因此跟新的君主产生什么嫌隙。

    这就是修真势力与王权千年如一日的平衡。每个人都很习惯了这种平衡关系。

    然而甚为南氏未来继承人的南怀予,却在显王姬光义下旨新封一位大祭司时,连夜闯进了皇宫之中。

    由着他将祭司宫里里外外找了一遍,还是颜观观主动开口,“南公子,知意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自夺位政变结束后,南家为了基本的避嫌,族中上下默契地低调了一段时间,原本南怀予隔三差五就要到宫中看一看她的。也因此不得不收敛了一段时间。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早已请辞了大祭司之位。

    “好端端的,她为何请辞了大祭司之位?”置疑的目光落向帝后。

    姬光义也不恼,换做是他可能也会怀疑,会不会是上位者不容从龙之功的人在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他巴不得有生之年,这大祭司之位能一直是颜知意来做。

    “南兄弟,知意姑娘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南怀予追问:“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姬光义干脆地说。

    更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只是南怀予此刻太想见到她了,他想颜知意既然离开了洛都,那么应该是已经回了颜家。可颜观观却跟他说,颜知意连冀州都没去。

    竟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南怀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正在这时,小厮来报,道是族长命他立即去长老堂。

    等南怀予赶到的时候,才发觉除了族长和几位长老,还有一些族中颇有权势威望的人,及如他一般的骨干精英,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南氏族长面色沉重,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

    “西蜀传来消息,镇守妖兽林的西蜀三大势力,锦州诸葛氏、灌州都江门以及渝州孤鹜谷,被妖兽袭击了。诸葛一族全族被灭,鸡犬不剩。灌州都江门损失大半,孤鹜谷正被围攻,情况不明。”

    “妖族殿下苍乾,没死。”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与此同时,冀州颜氏、波阳李氏、西北昆仑宫、徽州黄山派乃至王室等各大宗门世族,也都纷纷得到了这个消息。

    西蜀三大势力的惨剧,向世人昭告了一个消息,一个令所有人都坐立不安的消息。

    妖兽一族,将要从人间开始,在天地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人人惊惶,人人自危。

    不到短短十日,盘踞了西蜀多年势力的三大宗门世族,全被诛灭。

    西蜀,也彻底沦为了妖兽一族的领地。

    从西蜀侥幸逃脱出来的人说,此次负责带领妖兽诛灭三大势力的还并非是苍乾,而是一个女子,一个始终覆着面具的女子,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看她的身法,不像妖族,反而更应是个女修。

    除此之外,她负责统领的妖兽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据说,那些妖兽品阶不高,可各个都像不死之身,而且杀气腾腾,如同被炼制成了药人的凡人,远超原本的能力。

    传言越传越广,也有个中夸大其词的说法,让原本就惊惶的世人,更加惶惶不安。

    妖兽林

    一个蓝衣妖娆的女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被拦住路的女子,紫衣长发,面覆银具,端的是一幅清冷之姿,身上却犹有浓郁的血腥味。

    “让开。”

    她冷声道。

    蓝衣一双蓝目恶狠狠地瞪着她:“颜知意,你少嚣张。不要以为你跟那条鸣蛇有关系,殿下就会一直器重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凡间女修,总有一天,殿下会对你厌弃的。”

    这只蓝尾鸡精,还真是个幻境里一样的粗鲁蛮横,不讲道理,一心搞雌竞。

    “这些话,你大可以当着苍乾殿下的面去说。”颜知意厌恶地看着她。

    “你当我不敢吗?告诉你,我可是跟了殿下几千年,是他最器重的人。你这个凡间女修,不就是跟那条鸣蛇认识。殿下器重你,只不过是想在你身上早些安慰。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认不清身份的人是你,”颜知意一把将她推开,目不转睛地从她面前走过,“好好当你的妖族护法,该是你的不会抢了几千年还没到手,做妖,也得有自知之明。”

    蓝衣快气死了,倒不是颜知意高高在上的气度,而是她直戳心窝子的话,“你等着吧,我总有一天能成功让殿下眼里心里只有我。你们这些下贱的凡间女修,我一定会让你为你的轻视付出代价。”

    蓝衣望着那道高傲清冷的背影。越看越是嫉恨。这个卑贱的凡间女修,虽然不像那条鸣蛇那般,容姿惊艳,过目难忘。偏生地一幅精致到极致的五官,气度和那条鸣蛇也一样,是她学不来的清傲风华。

    不过,敢这么跟她说话,她一定会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

    很快,一个想法在蓝衣脑海中成型。

    颜知意在进入这座重建的妖兽殿前取下了面具,调整了下神容才走了进去。

    这几日每天战事结束,她都会向苍乾亲自禀报。

    还未踏进去,颜知意就察觉到了殿中的另一道气息,她怔了一下。

    “在门口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听到苍乾的这话,颜知意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然后在看到苍乾下首的那人时,她的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诧。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红袍墨发,旁边还摆着一幅面具。

    她像是被吓到了,惊愕不已地看着那人。

    冰冷的视线落在颜知意的身上,只一眼,仿佛便能将她看透。

    “本殿下差点忘了,你们二人可是差点成了夫妻的。”苍乾戏谑的声音传来。

    “来。”

    看到苍乾招过来的手,颜知意面色僵硬地走了过去,任由他将自己揽在怀中,“这几日知意辛苦了。”

    “能为殿下鞍前马后,是知意的福气。”

    “哈哈哈,你这丫头,就是口不对心。”苍乾哈哈大笑,他有心观察楚云熙的反应,言行都比往日轻佻了许多。

    颜知意顺从地没有任何反驳。

    在这二人身上,苍乾没有见到自己想象中的反应,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何况怀中温香软玉虽然不动而撩人,自己却不得不当和尚。

    谁让,颜知意曾任大祭司之位,受了太阴破鸾咒。一旦再行阴阳交合,必会受到咒法反噬,生不如死。

    横竖天底下的女人多的是,颜知意能给他提供的情绪价值和利用价值却是无人能比的。在找到破解太阴破鸾咒的方法前,苍乾愿意做一回正人君子。

    他还装模作样地说:“可惜了啊,你们二人都是本殿下的肱骨助手,若非知意身上神咒犹在,本殿下倒是愿意成全你们的缘分。”

    楚云熙终于抬眼看他,却是毫无感情的冷漠,“缘分已尽,何谈成全。”

    “这,”苍乾也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看了看身边脸色一瞬煞白的女人,又看了看下首神情冷漠没有半分贪恋的男人,饶是他这样的负心之人也觉得是否有些苛刻了。

    本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那心中一瞬间抽痛的感觉却还是那般明显,颜知意的眼睛已经泛起了微红。

    苍乾颇为尴尬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他称颜知意和楚云熙是他的左膀右臂,言语间更是透漏出,或许很早以前,楚云熙就和他有所牵扯了。

    此时,颜知意终于确定了几年前,自己心里的一个猜测。

    她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她和楚云熙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相见,并不是在琼台的古战场遗迹。

    那年,她请来千夜星君对付受地藏宫驱使攻打波阳李氏的妖兽。却在追逃走的地藏宫护法时,忽然出现一个人救走了地藏宫的护法。

    那个人……尽管他带着面具,然而他的眼睛,即使相隔再久她也认识。只可惜,在救走护法后,那人也就迅速离开了。根本没有给她机会。

    后来,颜知意也没有坦白地问过他,但是话语间多少都会透漏些。他们互相知道,又互相装作不知道。时至今日,颜知意已然明白,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和妖兽一族有所关联。

    ——

    此时。

    天下各大宗门世家的修真势力,已经准备再次集结力量,前往西蜀平荡妖兽林。上一次修真界集中了三千精英势力,但尚未入蜀,苍乾就已经身爆了。

    有了上次集结势力的经验,这一次各大势力配合地更加高效。

    在西蜀三大势力被灭门的七天后,修真界便已再度集结了三千精英入蜀,是为伏妖道军。其中,洛都南氏和昆仑宫出力最多,门人弟子入列者各达三百余人。

    “一群乌合之众。”面对着修真势力的来势汹汹,已经融合神珠,继承了青莲神君无上神力的苍乾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他的第一步计划,本就是屠戮尽凡间所有的修士,即使那些势力不找上门,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西蜀三大势力的灭门,只是一个开始。

    当然也正因察觉到了苍乾可怕的野心,这次各大修真势力方才如此团结一致。

    西蜀向来有易守难攻之称,但仅是对于使用冷兵器的凡人。

    妖兽一族占领了整个西蜀,与之相邻的梁州成了讨打讨伐之士们落脚的地方。翌日便发起了向西蜀妖兽们的攻击。

    然连战三日,伏妖道军却损失惨重。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没有切身和妖兽林中的妖兽打过交道。虽知妖兽之凶怖,却不想已经恐怖如斯到了这种地步。而即使有一些曾与妖兽打过交道的修士,也震惊地发现,这些妖兽似乎有着远超他们品阶的实力。

    在数日的对战中,他们始终没有见到苍乾。负责统领妖兽的,主要是一个面覆银具的女子。那个女子功力虽不是很高,却格外有作战智谋。并且设计拿下了化神期境界的长隆山庄庄主。其余被擒者不计其数。除了那名女子,偶尔还会有一个同样覆着银具的男子出来迎战。其实力更胜一筹,但他似乎并不像那女子一般善用谋术。

    因这一男一女皆以银具覆面,无人知其庐山真面目。故流传下来称他们为“假面妖侣”。

    听到这个称谓后,颜知意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那个“侣”字,而是脑海里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前世,自己幼时曾看过的某岛国特摄系列。

    “……”

    就,要是她能将身体放大,可不可以申请将外号改成咸蛋超人:-)

    楚云熙也终于发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之处。一连几天,她见到他都是一幅很为难的样子。就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似的。

    在又一次她扭扭捏捏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后,楚云熙终于忍不下心里的好奇,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颜知意脸色竟然有些泛红,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可以把自己身体变大的法术啊?”

    “?”楚云熙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问,“多大?”

    “比现在大三……三十倍吧。”记得咸蛋超人官方资料基本都是五十米来着。

    巨人?

    楚云熙仍觉得莫名其妙,“你想变成这么大,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的英雄就是这么大啊,”颜知意脱口而出,那可是前世自己童年最喜欢的英雄。

    然而楚云熙的脸色却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你喜欢的人,是巨人族?”

    颜知意这才发觉他会错了意,可看着那张神情莫名的脸,她忽然熄了原本想要解释清楚的心,淡淡应了一个“嗯”字。

    也就是这时,颜知意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这么作。

    无所谓了。

    颜知意如是想着,失魂落魄。以至于在晚上的庆功宴上,苍乾几次与她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

    苍乾有些生气了。

    此时蓝衣忽然兴致勃勃地说,素闻颜姑娘才华横溢,琴艺更是得了靡君的亲自指导,定是十分卓绝。正好我今日擒来的臭道士身上有一架极其绝妙的古琴,不若颜姑娘弹奏几曲,为今晚的庆功宴助助兴。

    颜知意是庆功宴上的大功臣,本来完全不用像那些舞女乐师一样献技。然而蓝衣的一席话,合情合理,又提到了靡,当下就勾起了苍乾的兴趣。

    起初颜知意还不知道蓝衣怀的是什么鬼胎,直到接触了这把战俘身上得来的琴,颜知意的脸色微微一变。

    琴弦被注入了妖力。而这妖力不会要了她的命,却会让她每一次触碰在琴弦上的指尖都布满剧痛,十指连心,痛不欲生,甚至根本无法用灵力压制。

    蓝衣还不敢当着苍乾的面明着把她怎么样,也只能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害她。颜知意若是拒而不谈,必会惹怒苍乾,谁让蓝衣提到了靡。若她说出了琴弦的问题所在

    便是当着众人的面落了苍乾的脸面,毕竟蓝衣是苍乾重用了几千年的心腹。

    如果颜知意不是特别不能忍气吞声的性子,都只能选择弹琴。可她不是,她恨不能立即去跟蓝衣算账,即使惹怒苍乾,她也无所谓。

    但如果这样,她计划中今日的环节,便极有可能要落空了。

    颜知意不敢赌。

    她坐下来,指尖覆到琴弦上,刹那间噬心吞骨的痛楚袭上指尖。她的眉头微蹙,却一言未发。苍乾正翘首以盼她弹奏靡教的曲子,蓝衣仿佛出了口恶气,得意洋洋地看着。

    第一个音符弹出来的时候,颜知意的心脏都被指尖传来的剧痛戳到了。但还好,是能忍的范围。再忍忍,这一曲结束了就好。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打断了一切,也打断了颜知意准备弹的第二个音符。

    苍乾逐声望去:“楚君,为何发笑啊,可是有什么不满。”

    “山歌村笛之音,也能登大雅之堂?灾梨祸枣之物,也配称琴之至宝?”

    无尽的不屑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抬手的瞬间,一道光华直冲音琴,随着一声喑哑的响声,那架方才还在女子芊芊柔荑下的琴,竟瞬间化为粉沫。

    “楚君,你!”苍乾大为震撼,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楚云熙收回灵力,手下幻出一架琴,他屈指一划,淡淡道:“琴者,讲求天赋与勤奋。并非得些指点,懂些皮毛,就以为自己真的擅通了。”

    当第一道音律响起时,便是方才还颇为恼怒的苍乾,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艳之色,“妙啊。”

    他这辈子听过无数音律,靡已经是他见过弹琴弹得最好的人了。但这一次,他竟赫然发觉,眼前的男人,琴艺之绝甚至远在靡之上,瞬间就能让人沉浸其中。

    琴音忽止。

    “琴声单调,你既擅歌,何不以此伴奏。”

    颜知意看着他扯出笑:“好。”

    她唱的依旧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几首歌,或情意缱绻,或轻叹无奈,或幽凉凄凄。她的嗓音很好,曲调也几乎与原曲不差。直白的歌词却没有怎么震撼到在场的人,因为相比歌词歌意,最令人沉浸的依旧是为之伴奏的琴音。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殊不知在这漫漫长夜中,妖兽林的某处牢狱,正悄然发生变故。

    第二天,所有被俘的修士们都不见了踪影。他们被人救走了。

    看守的妖兽都被杀了,无声无息。

    蓝衣第一时间将怀疑的对象指向了颜知意,甚至指颜知意昨天跟楚云熙一唱一和了那么长时间,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就连苍乾的眼里也流露出了怀疑。

    颜知意说:“清者自清。”

    苍乾到底不信她。

    就在要严刑逼供时,一则新的消息传来。颜知意的身份已经暴露,其父被问罪自杀。

    颜知意悲痛之下昏了过去。

    醒来后苍乾第一时间来看她,表示他一定会帮颜知意抓到那个泄露她身份的人。但,知道她就是伏妖道军口中的“假面妖侣”的人,整个妖兽林,除了她自己,全都是苍乾的属下。当然,还有楚云熙。

    蓝衣是最有怀疑理由的,因为她一直想置颜知意于死地,战俘被救走后她也是跳的最欢的一个。苍乾下令,将蓝衣关了起来,待查明后再做处置。

    城外每天都叫嚣着让叛徒颜知意出来受死的说法。颜知意却病倒在了床上,其实是心病。但失去父亲的痛楚让她每每想起就泪如雨下,心痛得茶饭不思。

    颜知意后悔,说早知道她应该先把父亲接出来的,怎么就没想到呢。

    苍乾让她先好好休息,事情已经发生了,捶胸顿足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假以时日一定杀了天底下所有的臭道士,也算是给她父亲报了仇。

    面对着苍乾的宽慰,颜知意泪凝双眸,欲落不落:“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颜家的那些人,都不是我的亲人。”

    以前靡伤心的时候也是这样,泪水积满双眸,却也不肯落下。苍乾失了神。

    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或许可以让佳人不再那么伤心:“谁说你只有林安一个亲人的,本殿下让你见一个人,见到他,你一定会开心的。”

    随着吩咐下去,不多时,羌叔就带着一个沉重的身影走了进来。

    之所以说沉重,并非来人有多么虚胖或者强壮。他甚至称得上清瘦,可他的步履、行动,都如耄耋老人一般,充满了死寂般的沧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重。

    颜知意看着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容,她不认识。

    苍乾却笑道:“知意,你爹娘都出自双木派,当年双木派被灭门,活下来的只有你爹。不过,在此之前,双木派失踪了一个人。也就是,你的亲舅舅,林小楼。”

    双木派掌门有一儿一女,长女林暮,幼子林小楼。从小和双木派的师兄弟们一起长大,林暮与林安情深不二,林小楼则天真烂漫。

    林小楼的死是拉开北岭三大门派灭门的先兆,他是在争夺神农鼎的过程中而死。

    苍乾说:“林安定是不会告诉你,他和你娘为了救活林小楼,废寝忘食用神农鼎炼制成了可死而复生的灵丹。不过,到底棋差一着。或者说这天地间本就不该存在死而复生。所以,林小楼虽然活了,却如行尸走肉。”

    人的神识会在死亡的那一刻消散。即使用法术将灵魂和元神封在体内,复活之后也依旧不过是没有神识的行尸走肉罢了。

    苍乾毫不掩饰,他也一直在寻求神农鼎,并在当年与林安多次争夺。后来趁着双木派危难之际,他将神农鼎窃走,还有被林安藏起来的林小楼。

    其实这些颜知意很早以前就听他说过。但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表现震惊地听着这一切。

    苍乾让羌叔先退下,又指着林小楼:“既然林小楼是你的舅舅,我便把他送给你了,如何。”

    颜知意感动不已:“多谢殿下。”

    有了林小楼的陪伴,虽然只是个不会说话不会有反应的行尸走肉,但颜知意的心情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

    说实话,颜知意对所谓死而复生之术也很好奇,林小楼的脖颈处还有尸斑,可见他的确已经死了很久,但他又不能说是纯粹的行尸走肉,因为他的灵魂和元神还在,却像怎么也唤不醒,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

    如果颜知意没有经历过异世的事情,或许她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很快她就明白了。压制了林小楼灵魂与神识的力量,是天道。

    亘古至今,似乎世间一切的东西都可以改变,唯独生与死。便是天帝,即使穷尽天地间所有法宝,也无法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于是便有了夺舍。不过夺舍后的身体与灵魂,毕竟不是天生的契合。这世间所有借尸还魂活过来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神农鼎炼制出来的神丹,纵使可以让人活过来,却也仅仅是活过来。天道之下,总有各种办法不尽完美。

    尽管林小楼一直是一幅没有反应的行尸模样,可颜知意心里清楚,林小楼并非真的是这样,苍乾费尽心思把他弄到妖兽林中,一直留到今天,定然是他身上有极为重要的秘密。只是到底是什么秘密,却不是能轻易探知到的。毕竟苍乾把林小楼送给她,只是送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反应,如同玩偶一样的“亲人”给她。

    颜知意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从林小楼这里发现出什么端倪。

    而外面的战事已经再度开启。这一次苍乾亲自坐镇,三千伏妖道军,很快被擒被斩了十之二三。

    颜知意收到讯息,越发着急了起来。

    已经不能再等了。

    魑魅谷,是整个妖兽林最为讳莫如深之地,负责看守出入口的是苍乾坐下,十大远古凶兽中的三个,还有高品阶的妖兽近百众。据说经常有妖兽甚至人族等各种生灵被关押到这里,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林小楼身上到底不是毫无收获。他手上一道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给了她启发。那伤口不似刀刃,更像某种植物所划伤,伤口还渗着已经干涸的紫色液体。颜知意终于想起,上一次潜入妖兽林南怀予曾经说过,他幼时在幻境宝卷中的妖兽林,曾闯入过一片峡谷,峡谷周遭有一种看似平和的植物,但一触肌肤就会立即形成伤口,且伤口模样特殊,还会渗出紫色汁液。

    顺着南怀予绘制出的地图,在一个看似宁静的夜晚,颜知意悄然前往了那处峡谷。也就是临近,她才发现这里的防卫果真如南怀予所言,极为严密。

    令颜知意震惊的是,这里竟然摆放着一个炉鼎。初时她只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不就是自己幼时能见过的神农鼎吗?这神农鼎是颜家威逼利诱她父亲交出来的,一直看管极严,却不料有一天忽然不翼而飞了。

    不过当时颜知意已经身陷幻境宝卷中,也只是后来从颜平口中听来的。

    妖兽中也有极擅炼丹者,若依苍乾所言,他夺来神农鼎是为了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又何至于如此森严。

    当年南怀予在妖兽林中历练了近一年,一直险中得生。唯独临近这片峡谷时,他因试图闯入陷入危机,不得不提前结束历练。

    第 159 章

    又想起在异世时, 苍乾曾经跟她提起过的野心,颜知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苍乾先后将林小楼和神农鼎弄到妖兽林, 目的应该不仅仅是研制出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药这么简单。

    即使真的可以从林小楼身上发现研制出死而复生灵丹的方法, 可这样的死而复生,又有什么意义。

    颜知意围绕着神农鼎仔细查看,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甚至, 她还使用了神农鼎……

    不知过了多久, 身侧一阵凛风带过,她尚未反应过来, 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颜知意下意识惊呼出声, 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唇。

    随着外面几道妖气蓦然出现, 颜知意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紧绷起来了, 捂住嘴唇的手冰凉彻骨, 她抬起头, 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 看到了自己惊惶的身影。

    而一道结界之隔,苍乾已经围着神农鼎细细查看,泄出的妖力让颜知意如芒在背。她敛住了气息, 在结界的裹狭中一动不动。

    “上次用神农鼎炼丹是什么时候了?”外面传来苍乾的问话声。

    “回殿下,三个时辰前。”负责炼丹的妖族恭谨道。

    几句简单的问答之后,苍乾等人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终于离开。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 颜知意一身冷汗。

    低下头的时候, 她似乎听到头顶上方的人笑了一声。

    不等她说什么, 他移开捂住她嘴的手, 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走。”

    再从魑魅谷出来,已是将近破晓。

    颜知意看着他,刚想说声谢谢,就听他冷淡的质问,“你不该告诉我,你用神农鼎炼制了什么东西吗?”

    颜知意下意识将手中已经没有余温的丹药握紧了几分,一闪而过的慌张。

    楚云熙忽然走近一步,颜知意一惊之下,脱口而出:“是能重生灵根的丹药。六指鬼医留给我的。”

    “可是,你父亲已经去世了,不是吗?”楚云熙淡淡地道。

    颜知意咬了咬牙,定定地看着他:“楚云熙,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是我的执念。”

    即使她不说,但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的执念。

    楚云熙神情冷淡,并没有说什么。

    “总之,今天的事情谢谢你。”颜知意诚恳地说。

    眼见他就要离开,颜知意眼中浮现一丝挣扎,忽然倾身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楚云熙,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吗。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此时此刻,颜知意深深地明白,如果站在上帝视角来看,她一定下贱极了。被退婚、被冷漠,竟然还如此贴上去。

    只是,她必须要这么做。

    “你不是这样的人,”明明被她倾身的瞬间,他的眉眼都有了变化,然而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冷淡,也是那么的理智,“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也不是会为了所谓感情放下自尊的人。”

    “已经够了。”

    他慢慢拨开她的手指,伤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但也不想去细究了。

    颜知意只觉得难以言说的酸痛抓住了她的心脉,她忽然上前一步,这一次更加大胆奔放,以最热情强烈的方式让自己,也让对方溃不成军。

    楚云熙的眼睛从惊愕到拒绝再到逐渐的意乱情迷,原来再强大的理智,在最柔软直接的方式面前,都可以细碎成微末。

    天刚刚亮起,唇齿交织间隔绝了空气,世间万物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温热的指尖似不经意触到他最敏感的地方,楚云熙身体一僵,天旋地转间颜知意已经感受到了身下青软的绿草。

    颜知意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食色性也。

    在仅有一丝云彩透过浓云的清早,在无论走到哪里鼻尖都萦绕着血腥气味的妖兽林,在一派茫茫大地上。即使她是个女人,本该守礼克制的女人,也感受到了骨子里难以抑制的欲望。

    楚云熙却在最后关头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手,□□弥漫在眼底,他按耐住了,“不可。”

    颜知意眸子微亮,轻柔地说:“没关系,只是这一次,要不了我的命。”

    太阴破鸾咒虽然无可破解,但不会一次要了她的命。也算是,创下太阴破鸾咒的初代大祭司,给后任大祭司一些微薄的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难受。

    楚云熙沉着眸制止了她接下来的举动。

    颜知意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她问:“楚云熙,你不动我。是担心太阴破鸾咒的伤害,还是,你不想碰我。”

    见他别开视线,不想回答,颜知意急了,抓住他:“楚云熙,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还是说你觉得,这世间的一切很快就要随你心意,尘归尘土归土,那么再谈那些爱恨纠葛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能遵从自己的本心一次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漠然道。

    颜知意拉住了他的衣袖:“我不想留下遗憾。楚云熙,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吗。”

    一切,从头开始。

    梁州

    作为先锋的伏妖道军已经在此坚守近月。经历了最初惨痛的教训,曾经眼高于顶,看不上妖兽们的许多修士也都收起了鄙夷之心。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子弟,却在短短月余折损近半。

    妖兽的强大超乎想象,统领妖兽的竟然还是他们的同道中人。幸好有人通风报信,揭露了那个银面女人的真面目。否则若是她里应外合,岂不是损失更加惨重。

    消息传了出去,颜家倒也干脆,直接将颜知意从族谱除名。她的那个父亲,也畏罪自杀。颜家自知理亏,一连征调了两百多颜氏一族的修士来支援梁州。

    可没想到,叛徒颜知意不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苍乾亲自上阵。

    拥有了青莲神君神力的苍乾实在太强大了,很快伏妖道军就溃不成军。已经有人生出了惧意,想着与妖兽一族求和。

    新任的大祭司受命向天界求助,得到的结果却是天界正值幽冥深渊异动,根本腾不出来人手帮助人间。

    摆在世人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自救。

    于是,原本各大修真势力只是以征调形式参与进伏妖道军,如今纷纷响应愿全力以赴,共伐妖兽。

    可即使有诸多修真大能前来梁州挑起大梁,战局却依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妖兽林中的妖兽,实在太多了,也都太强大了。

    就连那本该关在鬼蜮中的凶兽穷奇,都不知何时现身在了梁州。它气吞山河,即使元婴期的大能在它面前也溃不成军。

    每天都有很多修士死去。

    这天,一个紫衣飒爽的女修也命丧在了穷奇爪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拼了命护住她已经冰凉的身体,不让她的尸身再被践踏。

    被同伴护着退回梁城后,书生模样的人失声痛哭。

    当夜,护城河边日复一日亮起了许多焚化的火把。

    普通人讳莫如深的火葬,却是无数修士对身后事的最大要求。因为修士的身体毕竟不同于普通人,即使死了,也大有作用,比如说以修士之躯炼制出来的尸油可作长明灯,骨骼泡酒可以治风寒解高热,其未腐的五脏六腑甚至是某些高阶灵丹的药引。

    有能力有势力的宗门世族,往往会有专门土葬的陵墓,用以安置修士的尸体,并加以守护。但大多数的修士,是没有这个条件的。百花楼只是个中等级别的门派,虽然有自己的陵墓,但并没有太多的力量用于守护陵墓。所以葬身在陵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焚化后的骨灰。

    包家虽是庐陵数一数二的势力,但其祖上奉行精简原则,也没有在家族的陵墓中做些特别的安排。包氏一族的人也已经习惯了火葬。

    包行一个人站了很久。

    火光摇曳,中间的女子修炼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到底是故人。身在梁州的北堂贤韩无双,还有南怀予都不约而同地与火光中的段雅做最后的道别。

    其实生离死别,最痛苦的莫过于活着的那个人。尽管包行从始至终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但谁看不出来他充斥了整个心中的悲痛。

    北堂贤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也是发红,“包行,我们一定会为段雅报仇的。”

    姬光义和颜观观如今是东周帝后,自是不可能前来梁州伐妖。

    楚云熙不知所踪。

    颜知意叛逃妖兽一族。

    曾经九个人的队伍,剩下的四人都坚守在梁州。

    悲痛之后就是一醉方休,期间北堂贤和韩无双喝醉了,终于忍不住发泄心中的怒火。骂苍乾,骂妖兽,骂叛逃的颜知意。

    北堂贤醉醺醺地按着南怀予说:“南兄。幸好那个女人没有嫁给你。不然,就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了。”

    “等我们荡平了妖兽林,大家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到时候,南兄你可不准给她求情。我们几个,都不能求情,叛徒,绝不能原谅。”

    南怀予什么也没说,依旧是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

    ——

    颜知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身陷妖兽林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如此轻快。

    白日里到处散步,偶尔到临近的锦州城弄些食材,花心思做出的美味佳肴,总是格外勾人味蕾。

    一切都是就着彼此的口味来的,就像火锅,永远都是鸳鸯锅,因为她喜辣,而楚云熙偏清淡。但他们也有共同的口味,就是甜食。

    在锦州城采购的时候,颜知意看到一个棉花糖的摊子,她想起曾经在异世时候的某些过往,笑着拉他一起去买。

    可楚云熙这次却很嫌弃,看起来就甜甜腻腻的东西,分明是给小姑娘的。

    颜知意却非要让他吃一口。楚云熙也不知怎的,真就在那双明亮眸子的视线下尝了一口。

    见他立即变得嫌弃的表情,颜知意附在他耳边,坏坏地说:“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棉花糖的味道,像极了我吻你时候的感觉。”

    楚云熙的神情呆滞了一下。

    忽然觉得,自己的味蕾有些改变了。

    后来,颜知意又亲自整合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甜点,有些是见过的,有些是从未见过的。她还说自己在琼台的那段时间就想做给他尝尝了,但当时事情太忙,总想着来日方长,也就耽搁了。

    晚上就是琴棋书画的时间。但主要是琴,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手中的琴是她母亲遗物之故,颜知意很喜欢听他弹琴。偶尔还会征询他的意见,问自己能否试一试这琴。

    诚然,颜知意一般般水平的琴艺真的是辱了这绝世好琴。

    她便有些惊惶,担心楚云熙会因此斥责于她。她是知道他对琴艺的要求有多么严苛的。

    但楚云熙却只是若有所思:“你的琴,是谁教你的。”

    颜知意小声说,“是靡姐姐。”

    楚云熙却冷笑,“我怎么不知道,那条鸣蛇的琴艺什么时候变了这么大的风格。”

    颜知意的琴艺是承袭于谁,只有她最清楚了。她抚着琴弦,眼底掠过一丝哀恸。

    “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楚云熙的脸色沉了下来。

    正是这时,羌叔过来了,说苍乾要召见他们。

    行至殿中,颜知意向其见了一礼:“知意见过殿下。”

    苍乾的神色十分阴沉,一双眼压抑着愤怒,“听说,你们二人最近走得很近,莫非是旧情复燃了。”

    “是,请殿下成全。”颜知意坦然道。

    苍乾怒意更盛,恨不能立即将这对狗男女杀了。只是理智当下,他虚伪地露出了一幅心胸宽广的样子。

    “好啊,你们二人是本殿下的左右手,缺一不可。能见你们修成正果,本殿下也是高兴的。想来这就是凡人常说的破镜重圆吧,甚好。不过,这么看来你应该已经平复好了心境吧。本殿下已经决定十日后进攻梁州,到时候将梁州那些修士全部杀死。既然你已经休息好了,先锋的职责,便交给你了。”

    闻言颜知意的脸上适时露出惊讶与忧心之色,但还是恭谨道:“殿下放心,知意定全力以赴,诛杀伏妖道军。”

    十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楚云熙想是看出了她被指为先锋的担忧,神情冷淡地对她说,她不会有事的。

    尽管他什么承诺也没给,偏颜知意强烈地感觉到,只要有他在,自己肯定不会有事。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然而仅仅两天,颜知意就做了一件让苍乾再度大怒的事情。

    当年靡在他眼皮底下,莫名其妙身死魂消时,苍乾不顾危险,用禁魂珠留住了靡一丝丝的残魂。禁魂珠极为罕见,且特殊,不同于其他的法器,禁魂珠除了能禁锢被封印在珠子里的灵魂,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只要禁魂珠一摔就碎,和凡间的琉璃一样脆弱,且摔碎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那个禁魂珠,苍乾一直珍视万分。

    如今,却因为颜知意的一个不小心,禁魂珠摔碎了

    靡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道残魂,也消逝了。

    苍乾怒极恨极,当场就要杀了颜知意。

    不巧,今天楚云熙有任务离开妖兽林了,并不在身边。

    眼见着颜知意即将命丧苍乾之手,忽然一个迅捷的身影冲了过来扑向苍乾。

    苍乾本能地撤回手,一掌击向来人。

    是行尸林小楼,一旁的羌叔大为震撼。能控制林小楼的东西在他们手里,将林小楼送给颜知意也根本没把控制之物交给颜知意,那这行尸为何突然有所行动保护颜知意的?

    莫非,颜知意也有控制行尸的方法?

    可他仔细观察,林小楼似乎并非受颜知意控制。

    羌叔向来不管闲事,这次却站起来为颜知意求情。

    “殿下,再过几日颜姑娘就要出战梁州,还请您饶了她一命。”

    苍乾犹在气头上,就这么杀了这个女人实在太便宜了。就算死,也得好好发挥完价值再死。

    苍乾还是饶了颜知意这一次,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有蓝衣在旁煽风点火。苍乾震怒之下,罚颜知意笞刑一百。

    横竖这个女人的身体已经脏了,他也懒得去碰。

    “颜知意啊颜知意,没想到你也会落得这个地步。好好守着吧,我们妖兽一族的笞刑,绝对能让你终身难忘。”

    蓝衣负责监刑,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

    颜知意被抬回住处的时候,早就已经昏迷不醒。饶是她暗中服了丹药,笞刑之痛也让她生不如死。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受刑,是如此惨烈。

    不知过了多久,源源不断的暖流传进了她的身体。颜知意睁开眼,瞬间委屈又难受地红了眼眶。

    楚云熙把能传输给她的灵力传到了极限,而后他轻轻掀开颜知意后背的衣服,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忽然,他滕然站起,带起全身的杀气。

    颜知意忍着痛,连忙拽住了他:“楚云熙,你去哪里。”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嗜杀的光芒在男人眼中浮现。

    “不可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颜知意心里很清楚,不管楚云熙从始至终究竟是为了什么和苍乾有所牵扯的的,但他此刻定然在灵识已经逐渐觉醒的情况下,他却依然甘于做苍乾的下属,虽然这其中或许有很多他的算计。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的力量并没有随着灵识的觉醒而觉醒。

    颜知意见识过神力全无的楚云熙是什么样子。

    楚云熙神容没有半分动摇,“他们必须死。”

    “不,他们不会死,但你一定会死。”颜知意紧紧地拽着他,她知道对于楚云熙来说,已经觉醒了灵识的他根本不怎么在意是生还是死了。因为他的灵识是永远不会死的。

    “楚云熙,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死了,即使你的灵魂,元神,甚至灵识都还在,但这具身体却是永远都不能再属于你了。你或许无所谓,但我无法接受,我爱的是你的心,你的灵魂,还有你的身体,你不能留给我一个不完整的你。”颜知意一字一句地说。

    楚云熙恍惚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了这幅身体,你便不会再喜欢是吗。”

    颜知意轻轻点头,“是的。”

    半晌,楚云熙慢慢敛下了周身的戾气。“好,我答应你,我不会死。”

    他会作为楚云熙活着,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活着。

    “听说妖兽一族卷神鞭打在身上的痕迹,是永远都祛除不了的。楚云熙,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他嗓音暗哑。

    “好想吃红糖发糕啊。”

    “咦……你做的还挺好吃。”

    “还有五天就是决战梁州的日子了,也不知道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初。”

    “你不会有事的。”

    “楚云熙,我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多谢你每天都给我输这么多的灵力。今晚,你陪我好好聊聊天好不好。”

    “嗯。”

    ——

    夜,浓云密布。

    青梅果味幽幽散发,颜知意由着楚云熙什么都不让她动,自己忙前忙后各种准备吃食用品。

    颜知意从灵戒里拿出来酿制的青梅酒,给楚云熙倒了一杯。

    青梅酒的气味散发出来的时候,楚云熙面色一沉,仿佛想起了某些并不愉快的事。

    颜知意看在眼里,低声说:“楚云熙,对不起。当年在琼台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楚云熙恢复了方才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喝了一杯,“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楚云熙从来没在一件事情上栽倒两回,也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有一天真的会发生。

    总之这一次,他依旧是在拔骨噬血的剧痛中醒过来的,全身依旧没有半点力气,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模糊中他看到了女子冷静的眉眼。

    一模一样。

    他根本就不用细想,就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笑,然而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除了思想,其他的都不由他。

    “楚云熙,对不起。”

    当那朵血色红莲以最残忍的方式从他身体中剥离出来后,他听到了和上次同样的话。

    他却只觉得悲凉。

    魑魅谷。

    有了万全的准备,颜知意顺利地避开所有守卫,成功潜入进去,趁着这神农鼎每天仅有的三个间歇时辰,按照六指鬼医留下来的医册慢慢炼化了手中之物。

    三个时辰后,她又一路顺利地离开了魑魅谷。

    一公里外,两个服了妖息丹,助她度过今晚危机的人等待已久。

    “知意,怎么样了,”颜子纯经历了刚刚惊心动魄的环节,尤是心有余悸,直到看到颜知意走来才放下了心。

    颜知意道:“已经成功了。”

    “太好了,这样一来终于可以解决这些妖兽和苍乾了。”常世隐说。

    收到颜知意的密信,他们作为颜知意的发小,都是第一时间赶过来,对颜知意拜托他们的事情,即使艰难至此,也毫不犹豫地答应。

    颜知意没说太多,“子纯,事情已了,你先回淮州吧。过两天事情就能解决了,你和大哥的婚事也能如期举行,好好准备。”

    她又看向常世隐,自回来后,她跟常世隐其实没见过几次面,信也通得少,不过这并不能让他们之间的友情淡化。

    “世隐,你也先回庐州吧。顺便,帮我照顾一个人。”

    翌日,以苍乾为主,蓝衣羌叔为副,颜知意为先锋,集结了整个妖兽林的妖兽,全力向梁州的道士们展开了围杀。

    颜知意率领先锋的队伍,这一次她没有蒙上面纱,无视对面的斥责怒骂,面无表情地指挥妖兽向梁州城外的修士发起进攻。

    很快,城外的结界破了。入梁州将易如反掌。好消息传到苍乾那里,他抚掌大笑,赞颜知意真是不负他的重用。而后率领所有妖兽,奔向梁州城准备屠戮尽城中所有的生命。

    最后一个妖兽也跟着入城的那一刻,城门忽然关上了。随在后面的蓝衣意识到不对劲,然而下一刻,天罗地网已经铺洒了下来。

    是三昧真火。

    无数个火系灵根的修士,从练气期到渡劫期,聚在上空聚成了一个团,然后源源不断地施三昧真火于城中。

    诚然,城中早已布置好天罗地网。城门关闭的那一刻,就是天罗地网即将收官的时机。

    无数妖兽被困在火海之中,嘶鸣咆哮声震彻天地。

    如此变故,苍乾也是始料未及。

    只不过,区区三昧真火,他如今身负青莲神君神力,有何可惧。

    苍乾右掌顷出无上神力,直冲那看似坚不可破的天罗地网。数千修士合力打造出的天罗地网,在神君的力量面前,宛如以卵击石。

    轰

    一声剧烈的闷响。

    凝聚的神力被打断。苍乾重重重新落在火海中。不顾三昧真火的吞噬,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之人。

    “是你,你竟然敢背叛我!”

    掌心结印的女子眉目冷淡,“我从未忠诚过你,谈何背叛。”

    她是凡间的修士,无论是出身还是天资,生来就注定不平。上天让她这一世不再是个普通人,那她就要尽己所能,做对得起自己和天下苍生的事情。

    “原来,你一直在算计本殿下。颜知意,你真该死。”苍乾目光已经快喷出火来了。被背叛的感觉,谁能不恨。

    天罗地网之上,北堂贤已是目瞪口呆。今日诛妖之顺利远超想象,就在前几天他们还觉得倾尽修士之力布下天罗地网,以三昧真火为武器的方式过于痴人说梦。毕竟苍乾如今身负神君之力,世间再厉害的天罗地网他都能轻易破解,又何谈用三昧真火诛杀他和那些妖兽。

    “难道知意姑娘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潜伏在苍乾身边,她就是我们在妖兽林的内应吗。”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那道与苍乾对峙的身影,便是先前还大为辱骂的人,都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我死不死无所谓,但是今天,你必须死。”颜知意的眼神流露出杀意,苍乾于她,不仅是搅乱天下的妖兽统领,更是害了靡姐姐的不共戴天仇人。

    当年在异世时她就杀了他一次,这一次,她必要做同样的事情。

    “就凭你,痴人说梦。”苍乾怎会看得起她的这一点修为。

    颜知意冷冷一笑:“苍乾,你当真以为融噬了青莲神君的神珠,就能将他的神力永远据为己有吗。你莫不是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样东西可制约青莲神君遗留在世间的神力。”

    苍乾面色一怔:“青莲的本元之物?不可能,青莲神君早已陨落,他的本元也消散在了幽冥深渊中。你拿什么来对付我。”

    “苍乾,若是这世间,有一个人的本元和青莲神君的本元是同一个呢。”颜知意低声道。

    “你是说,当年汲取了青莲神君本元之力的业力,哼,的确,他生出灵识后的本元与青莲神君的本元乃是伴生之物。本殿下也有幸在青莲神君与其同归于尽时得到了那业力所滋生出的本元之物,赤心红莲,可是,那又怎么样了,那是世间唯一的一株,却已经被本殿下用来炼制丹药了,你也不可能拥有。”苍乾知道这些,当然不会在融噬了青莲神君神珠之后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个隐患。那赤心红莲,早已被他毁了。

    原以为他这么说,这个女人会装不下去目露慌张,可颜知意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眉眼平淡,伸出手时,一株赤色之物缓缓从她掌心幻出,“苍乾,你太自大了,这世间,怎么可能只会有一株。”

    一个人,一生只会滋生出一个本元之物。但对于某些生命来说,他的灵识不灭,本元之物便会永远存在。即使一次次被强行剥离,也会重新滋生。

    虽然这个过程,极为惨痛。

    苍乾的目光终于变了。他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无边的恐惧。他想逃离,可那株赤心红莲腾空时,他顿觉身上的神力在被消解,消失。

    苍乾怒吼了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赤心红莲的力量。

    修士们也反应过来,久违的希望回归,他们看着苍乾身上的神力一点点被消散,有人号召等下一拥而上,杀了苍乾。

    如果没有了青莲神君的神力,苍乾虽然也强大地可怕,但大家一拥而上,胜率还是很大的。

    眼看苍乾身上的神力已经被消散了大半,忽然一个蓝色的身影扑向了赤心红莲,“殿下,蓝衣为您毁了这东西。”

    明知是以卵击石,但蓝衣依然不顾一切地冲向了赤心红莲。她的力量也只是沧海一粟,转瞬间她已经被赤心红莲的力量打回了原形。但它仍然坚持着扑上去,最终化为灰烬,魂飞魄散。

    羌叔看着这一幕,也冲了上去,他的下场不言而喻。

    但在最后关头,羌叔引爆了自身妖体,随之有更多的妖兽飞蛾扑火般冲了上去,嘴里无外乎说着保护殿下。

    想不到,这些凶残无比的妖兽,也会有凡人都难得的忠心。

    数以千计妖兽的飞蛾扑火,也成了燎原之势。在无数族人的保护之下,苍乾抹去了嘴角的血,忽然放声纵笑。

    “颜知意,还有你们凡间的这些臭道士”以为废了本殿下的神力就能赢了吗。哈哈哈哈,告诉你们,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即使这世间所有的妖兽,包括本殿下都死了,你们人间,也很快会陷入炼狱。仇恨与厮杀即将开始,本殿下,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你们这些臭道士崩溃绝望的样子了,哈哈哈。”

    当时此时,随着一连串的咒语念响。忽然天地变色,狂风四作,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嘶吼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吾以妖族至尊名义,号令天下所有与吾结下生死契之人,即刻,屠戮天下。”

    这道声音,传遍了世间各地。

    须臾之间,天地间无数人忽然有了一个不约而同的举动,如利刃刺脑,纷纷痛苦地惨叫一声,无法控制的意识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之所以对这一刻发生的情况这么清楚,是因为在梁州城两千余的修士中,有近百个修士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得不知所措。有人刚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忽然那原本还满脸痛苦的修士,瞳眸由黑至红,戾气与杀意一瞬间吞噬了生机,他直接亮出神枪,刺穿了来人的心脏。

    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这近百个修士,突然间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掀起屠杀。宛如彻底失去了理智的杀人工具。

    百花楼的两个双胞胎弟子同一时间也失去了理智,开始疯狂屠戮。他们相互配合,一连杀了十几个修士,然后冲到了颜知意面前,双眸通红,眼中只剩下本能的嗜杀。

    颜知意不得不全力以赴。不仅仅是她,两千修士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和地大乱。所有人都陷入了防御与对抗的状态。然而方才异变的人,不仅灵力大增,且不死不灭。两个金丹期的异变之人,竟让元婴期的一位大能退无可退。因为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杀死攻击他的异变之人。

    他们分明,已经是不死不灭的傀儡。

    所有人都陷在了这场空前艰难的战斗之中,以至于根本就没人能阻止,重伤在身的苍乾竟然还能逃出天罗地网。

    颜知意想拦,却被不死不灭的双胞胎修士缠得浑无脱身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苍乾逃走。

    武林中人的基本在于体力,而修道之人的体力在于灵力。不断地消耗,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修士快没有了招架之力。

    “颜姑娘,快想想办法,这些已经异变的同道不死不累,这么下去剩余的两千同道,迟早会因灵力耗尽,而全部葬身于此。”衡山派的一位修士好容易在乱战中碰到了颜知意,竟是下意识将希望放在了这个女子身上。

    “异变的同道实力都如何?”颜知意问道。乱战中她的对手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从百花楼的双胞胎弟子,变成了一个辟谷期的散修。

    “至少有五十人已是辟谷期,元婴大能十余人,三名化神期大能,还有一人,乃梁州蓝氏大长老,数月前已至大乘期。”

    异变的几十个人人,修为由低到高都有,原本相对于剩余的两千修士而言,到也不算特别棘手。然如今这些人却拥有不死之身,差距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拉开。

    “只能先将他们封在这里了,”颜知意尝试了很多次,依然没有找到能杀死这些异变者的方法。但他们中死去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颜知意的目光看向了那株仅剩下一丝能量的赤心红莲,以红莲余力为力,众人合力施法,最终在这一片地方布下结界,暂时困住了异变的同道。

    众人也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回忆起今日这场厮杀,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医师宋冰从三个专门被带出来用捆仙绳束缚的异变之人那里出来了,他并非千余人中唯一的医师,但是是第一个看出来问题所在的人。

    “他们,被服了一种灵丹,如果我没猜错,应是传说中的契丹。”

    此言一出,已经有部分人惊愕住了。

    不过有的是人没听过这种丹药,韩无双率先问:“宋医师,何为契丹。”

    宋冰道:“说来话长。生死契诸位应该都知道吧。契丹便是为此而生,但它比生死契更加厉害。生死契的结成过程,主仆关系极有可能因此转变,并且即使成为被契约者,也可拥有自己完整的意识思维。但契丹不同,契丹的炼制过程极为复杂,据说,神农鼎是唯一可以炼制出契丹的炉鼎。此外,天地业力的本元,亦是不可或缺的引子。在炼制的过程中,只肖加入心头血,那么心头血的主人,必将成为生死契的契方。而炼制成功后的契丹,不管是谁服用,都将忠诚于契方。且会在契方号令之日,失去灵魂和灵识,最终成为不死不灭,只会听从命令的行尸走肉。”

    末了宋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颜知意,“原来十几年前神农鼎被盗,是苍乾做的。”

    神农鼎的问世曾一度掀起天下腥风血雨。后来林安为了女儿的安危,将神农鼎的下落交给了颜家。然而缺乏引子,这些年不管颜氏一族的医师丹师们如何努力,始终无法炼制出那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料多前,神农鼎忽然被盗,此事一度掀起轩然大波,但直到今日也依旧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窃走的。

    既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异变的修士们是因契丹所致,而契丹又只能通过神农鼎所炼制。那么毫无疑问,神农鼎定是被苍乾所窃走了。

    但见颜知意的反应,似乎早已知道此事。

    得知异变的修士是因服了契丹,再细细打听他们熟悉的人,放才发觉,这些异变的修士,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服下的契丹。

    “这么说,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也不能再服任何灵丹妙药了,否则谁知道那契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诱导我们不知不觉服下去。”有人说道。

    “一千颗,至多一千颗,”眼看人们又要陷入惶恐不安之中,颜知意出声,“契丹的炼制不仅需要神农鼎,更需要天地业力的本元为引。苍乾,只有一株赤心红莲。”

    “传闻所载,一株赤心红莲为引,至多可以炼制出一千颗契丹。”宋冰接着颜知意未尽的话补充道。

    但这话显然更如惊雷,韩无双脸色震惊:“一千颗,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已经有一千人服下了契丹,成了苍乾的傀儡。”

    “并非只有修士,契丹可作用于人,妖,魔,灵,鬼,甚至神。”竟然还有神,人们彻底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连神都异变了,那么这个世界岂不真的要大乱。

    不过天界中人绝大部分都法力高强,清心寡欲,对于外来的灵丹妙药,也向来小心谨慎。想来天神中招的几率是不大的。

    但即便只是几个普通上仙的异变,也足够让此时的天界更加焦头烂额了。

    近一千个不死不休的三界生灵,一旦被同一人同时号令,目的更是只剩下厮杀屠戮,这样的场景,只要想想都足够让人脊背发凉。

    而以苍乾的性情,做事向来集中又不留余地。如此,那一千颗契丹,极有可能早已投放完毕。

    是啊,天下间修士数万。怎么可能偏偏就这么巧,服下契丹的人都在这次的伏妖道军中呢。

    思及此颜知意顿时惊惶了起来。她将想法说出来,后知后觉的其他人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只是仔细回想,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衡山派的小师妹追问道:“宋医师,在下有一个不解的地方。既然契丹如此厉害,那为何苍乾不将契丹引法力高强的大能们服下。即使服了契丹,可免疫一切伤害。但修为低的人,作用定还是比不得高修为的人。但见方才异变的道友,修为自高到低都有。”

    是啊,契丹的数量既然有限,那么苍乾将契丹诱使修为低者、甚至普通人服下,岂非是暴疹天物?

    宋冰阅历极深,解释道:“并非苍乾不想这么做,而是他做不到。即使契丹成功问世,但对于服下后可生效者的要求却有一项唯一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那就是,被契者的灵魂,必须问世不足千年。”

    世间所有生灵,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天神,还是渺小卑微的蝼蚁,存世的基本条件,一个是肉体,一个是灵魂。肉,体会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最终腐烂归土,但灵魂会在生命终结后离开肉,体,或成为孤魂野鬼,或因各种原因消散于世。不过最常见的,是进入轮回,重新获得生命。

    只是并非世间所有生命的灵魂都有前世。有些生命,其灵魂是随着肉体诞生的,且并不少见。天界诸神,先天之神不必多说,他们的灵魂自诞生之日起就是神,绝无前世。而其余后天修炼成仙的神仙,如千夜星君,如颜烟等神仙,都是通过后天逐渐飞升成仙。他们就不一定了,可能有前世,也可能没有。

    不过,天界近一千年内,飞升成仙的不足十人。所以,即使这几人都没有前世,那整个天界,也只有不足十人满足契丹成效的条件。

    修道者的根基在于肉体滋生的灵根,与灵魂并无关系。所以修道者的天赋实力,其实跟他们的灵魂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也因此,这世间不管是什么级别的修士,其灵魂都有可能符合,也都有可能不符合契丹成效的条件。

    “可苍乾是怎么知道哪些人的灵魂存世不足千年呢,”诚然这也是个奇怪的事情。

    毕竟人的灵魂不同于肉体,可通过测骨龄的方式判断年龄。除非……

    “伏羲镜!”反应过来的人异口同声。

    包行更是倏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颜知意身边:“知意姑娘,当日同赴天机城的有八人。北堂公子是异变人之一,三皇子和观观姑娘如今是受天下臣民膜拜的帝后,此外,段雅已战死。那么,便只剩下你,我,怀予公子,还有楚云熙。你忍辱负重,潜伏在苍乾身边,在下敬重。苍乾若是通过伏羲镜来探知灵魂,那么,容我怀疑,当日在天机城消失的伏羲镜,窃者必是在我们三人之中。”

    那时,他们发现了伏羲镜的秘密,并得到了神珠。却在离开前发现伏羲镜不见了。但也只当是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伏羲镜因某种特殊原因自行消失的。其实这个理由他们中又有谁能真正信服呢。不过是不想追究下去罢了。

    毕竟,伏羲镜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神器,若可以,谁不想据为己有。那时他们为寻神珠也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情谊。既然如此,又何必追究下去,闹得不愉不快。

    “怀予公子可是南氏一族未来的继承人,前途无量,不说这几年他降了多少妖除了多少魔,就这次梁州城之战,怀予公子的付出有目共睹,我相信他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岭南第一世族叶氏族长首先站出来力挺南怀予。随之众人纷纷附和,看得出南怀予是真的很得人心。

    “我师妹已经和包行在谈婚论嫁了,包行品行端良,此等杀妻之仇,包行绝不可能跟妖族有牵扯。”百花楼楼主锵然道。

    “可,楚云熙乃是崆辰真人弟子,应当也不会做这种事吧。”

    相信南怀予和包行的人都非常坚定,因为这二人最令人信服的,不是他们的身世背景,而是他们这些年在世间的所作所为,他们的品行性情,让人信服之至。

    与之截然成对比的,是人们陡然发现,对于楚云熙,似乎除了他身为崆辰真人弟子的背景,他的天资修为,就只有他和颜知意曾经那段沦为谈资的婚事能被人所知道了。然而,却几乎没有一个人,和楚云熙熟稔。即使是曾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包行南怀予,也不敢说对楚云熙有所了解。

    理所应当地,人们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了颜知意。

    颜知意平静地站在原地,殊不知有那么一刻,她有过想把楚云熙的事情坦白出来的冲动。但话到嘴边,那日他重伤至深的模样浮现在了脑海。她心中一刺。

    颜知意明白,这个时候如果她将楚云熙的真实身份坦白于世,对世人来说其实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一个暂时失去了本元,生命脆弱到不可思议的男人,任是谁都可以随意拿捏。他作为楚云熙的这一世会被终结,灵识也将重新被镇压于幽冥深渊中,直到永生永世。

    到那时,天界将永远不用担心幽冥深渊再起异动,也可以腾出手处理苍乾。

    可她不可控制地,想起了曾经异世的最后一段光景中。那个表面答应她会陪她一起等待末世的最终到来,实际上却早已准备好牺牲一切成全她救世之心的男人,他说:“知意,我的灵识自伐殷之战中诞生,在幽冥深渊里被镇压了近千年。后来是求生的本能,我选择了入世为人。这才有了身体,灵魂,真正成为了世界的一份子。你知道吗,相比于作为会让世界归于虚无的业力,死寂沉沉地陷在幽冥深渊中。我更想,作为楚云熙存在于世。有喜,有悲,有你。”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颜知意做了自己永远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选择。

    “伏羲镜,不是楚云熙拿的,我以性命担保。”

    正是此时,陆陆续续有人通过灵物收到了来信。

    第 150 章

    颜知意也收到了。是颜平传给她的信, 上面仅有草草的一段话。

    “大事不好,族中有十几位族人好像疯了, 正在家里大开杀戒。其中一人是金陵长老。他们好像练就了不死之身。”

    颜平不爱读书, 不管是写信还是传音,向来都是大白话的口语化形式。

    接着,没过多久, 颜知意又收到了婶婶闲屹的传信。那温婉得体的语句也难以掩饰此刻传信者的茫然惊慌。

    信中让颜知意照顾好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别回冀州。

    颜家其他人也都陆续收到了亲近之人的传信。有些描述地很仔细, 也很惨烈。

    这时宋冰也收到了其父宋长老的传信,他的脸色骤变, “不仅是异变的人正在族中行屠戮之举。父亲说, 他们在那些不死不灭的屠戮者中发现了一个人, 并非颜氏中人。而是, 林安师弟, 林小楼。”

    苍乾委实恨极了颜知意, 他不仅要让冀州颜氏被异变的修士毁灭,更要将他们斩杀殆尽。是以他派出了林小楼,这个已经在妖兽林中被用各种丹药试药了几十年, 早已变得强悍无比的人,命他全力诛灭冀州颜氏一族。

    不仅仅是冀州颜氏,其他人也纷纷收到了来自各地的消息。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千颗契丹, 至少有一半, 都被苍乾用在了凡间的修士身上。尽管大部分都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但他们可免疫一切攻击, 即使是渡劫期大能倾尽全力的结印, 对异变者来说也无任何伤害。

    除了修真势力内部, 这些异变者也没有放过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短短数日, 整个人间陷入了炼狱之中。

    尽管闲屹的传信再三强调不要回冀州,然颜知意担忧心切,在和梁州城其余两百多名颜氏一族的人商议之后,大家达成了共识,与家族门派共进退,绝不躲避。

    何况,异变者分布在了天底下的各处,即使躲,又能躲到哪里。

    即使御物而行,从梁州至冀州,仍有近三天的路程。

    这三天的时间里,颜知意再没收到过闲屹的传信。其余颜氏族人,能继续有人与之通信的也越来越少。

    未及冀州城,颜知意就被远处城中那惊天动地的嘶吼哀鸣声惊得放大了瞳孔。

    冀州城的景象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惨烈。

    盛世太平、受颜氏一族庇护而安居乐业了一千多年的冀州城,当颜家尚且自身自顾不暇时,仅仅几只普通修为的妖兽,就将城中百姓陷入了单方面被屠杀的状态。街上处处都是尸体,凡人如何对付得了妖兽,何况是被服了契丹的凶残妖兽。

    而此时的颜氏一族,状况丝毫不比外面好。

    尽管只有十几个异变者,但他们不死不伤,见人就杀,数十个辟谷期和元婴期的修士围攻异变的金陵长老,却伤不了他一根头发,反倒被金陵长老毫不留情地一一杀害,只有少数的人,能抵抗住金陵长老的击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人开始灵力衰竭。

    除了金陵长老,颜氏一族唯三之一的颜深,也被异变了,他是整个颜氏一族最强的修士,即使是平常,也几乎无人能伤得了他。颜天问和另一位洞虚期强者颜路合力,才勉强跟颜深对战了下来。

    等颜知意终于赶到的时候,入目处已经尽是尸山血海。

    没有时间悲伤,颜知意提力冲向最近的异变者,从异变者的剑中救下了几个人。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杀伐血战,辟谷期以下的修士基本上已经灵力耗尽了,颜知意一路冲向永宁阁,紫月灵戒里也已经收容了不少族人。成了这些颜氏族人的避风港。

    这一路,颜知意最为担心的就是大伯伯一家,毕竟人有亲疏远近,大伯伯一家是她在颜家最亲近的人。她也知道,因着不久后就是颜承迎娶颜子纯的日子,所以大伯伯一家四口目前都在颜家。

    明知神灵根本听不到她的祷告,颜知意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祈求大伯伯一家的安全。

    “夫君!”

    就在她刚刚走进永宁阁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不,是两步。

    永宁阁内的异变者是颜承,她的哥哥。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哥哥。在她尚在襁褓时,就喜欢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来看她,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小少年,眼里尽是掩不住的欢喜。他不善言辞,但在少年时,他就是颜知意和颜斌心中最好的哥哥。

    甚至后来去蛮荒的琼台历练,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她。

    从异世回来后,其实她身边陪伴最久的亲人还不是父亲,而是颜承哥哥。在琼台历练的那一年,他亦给了她太多的关怀。不管她的想法有多么天马行空,他都会不问缘由地支持她。

    喝酒时偶尔他也会醉醺醺地说,颜斌和颜知意也是他最好的弟弟妹妹,他们兄妹三人,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妹。

    一辈子,对于修真之人而言其实是挺长久的了。所以颜知意从来没有去想过,一辈子的尽头会是什么样子。

    她半跪在了地上,内心极度的悲痛让她直不起身子。

    颜承,他不仅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哥哥,更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十年前闲屹中了北疆的一种剧毒,族中的医师也都束手无策,听闻药引是在蜀地一处大峡谷中,进入需经历重重危境,稍不留神粉身碎骨,可他却义无反顾地去了。并且历尽磨难,取到了药引。

    可,此时此刻,他手中的佩刀,贯穿在了一个人的身体中。

    这一刀本是该刺穿颜斌的心肺,这个他从小疼爱的弟弟。闲屹惊惧之下挡在了幼子身前。但最终被贯穿身体的不是闲屹,也不是颜斌。

    “夫君,夫君,”看着怀中男人嘴角吐出的血,闲屹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他怎么这么傻呢,为什么要替他们挡下这一刀。颜斌拖着重伤的身体,悲痛至极地喊了一声父亲,而后眼中的哀恸慢慢被血红的悲愤取代,他站了起来,嘶吼一声提着剑杀向正被他人围攻的异变者,他的兄长。

    剑尖轻而易举抵在了男人的脖子前,明明知道这一剑下去也不过是水中取月,但颜斌还是不可抑制地停滞住了。他双目通红,三日三夜的激战,已经带走了他太多的思考能力。

    “大哥。”这声称呼一出,颜斌已经带上了哭腔。

    然而回应他的,是裹狭着剧烈灵力的刀锋。

    “小心!”一道人影扑了过来,结出法印挡住了这致命一刀。

    回过神时颜斌愣住了,“知意妹妹。”

    颜知意再度结出法印,将颜承隔绝在外,同时开启紫月灵戒,让颜斌扶着父母,和周围其他的人躲了进去。

    颜斌却不肯进去:“知意妹妹,你带他们先走,我来拖住……大哥。”

    颜知意却不由分说抬手将他置在了灵戒中。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了她和颜承。

    这已经不是她的承哥哥了。颜知意忍着心痛,直接纵身离去。身后颜承紧追不舍,不过到底实力有别,很快颜知意就把他甩掉了,就像甩掉先前遇到的一些异变者。

    紫月灵戒里容纳的幸存者越来越多。幸好,它的空间也足够大。

    监事堂中,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抓住了她的脚踝,气若游丝地恳求,“救我,求,求求你,救我。”

    颜知意目光冷漠,第一次对族中的幸存者没有施以援手。

    颜控骁身上被砍了很多刀,如果这时进入紫月灵戒中,伤口停止流血,还是有得救。可,她凭什么救?

    出生那日发生在双木派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原谅颜天问,是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祖父,又对她从小关爱,她知道这样对不起死去的母亲和双木派满门,更对不起受苦多年的父亲。但有些情分,是真的难以轻易抹去的,她脑海里并没有多少仇恨的概念。

    选择与颜家谅解,是因为这是她幼时生活了八年的地方,酸甜苦辣都在这里,这就是她的家。

    何况当年,她困于幻境宝卷中。若非家族选择将幻境宝卷悬于易水居,每隔一段时间便安排一位元婴期的修士施法于幻境宝卷中,使其能一直保持开启的状态。那么即使当年救世成功,她得以摆脱异世天道的束缚,若是幻境宝卷处于关闭状态,她也回不去,甚至将永生永世陷在时空隧道之中。

    但这些恩与情,都跟眼下这个人无关。

    颜控骁,只是她的仇人。即使她与他的女儿和解了,跟这个她从小就厌恨的人也没有关系。

    颜知意从小就没被任何人灌输过报仇相关的思想,她本身也没有什么长大后一定要报仇雪恨的意志。所以即便有朝一日她变得很强大,也不会主动去□□。

    但,不报仇,不代表忘记仇恨。

    她不会主动报仇,也绝不会在仇人遇到危险时出手相助。

    仅此而已。

    族中核心之地——长老堂,惨烈程度远超其他地方。

    灵力衰竭的修士们被如砍白菜一样收割了生命。幸存的几个人也已是在劫难逃,颜知意及时将他们收纳进了紫月灵戒中。

    “金陵长老,”在此前颜平的信中,颜知意就已经知道金陵长老也是异变者之一。看着昔日外冷内热的长老成了麻木的杀人机器,颜知意越发心痛。她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苍乾,为今日发生的一切付出代价。

    最后一个地方,是易水居。果不其然,在这里她看到了三位洞虚期强者的全力相杀。

    境界越强,灵力也就越深厚。即使已经打了一天一夜,颜天问和江路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灵力衰竭。可到底,还是有了疲势。

    颜知意的出现出人意料,得知颜知意已经将颜家幸存的族人安置在了紫月灵戒中,身为族长的颜天问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让颜知意赶紧离开颜家,离开冀州城。

    颜知意悲凉地说,整个天下,异变者有一千人,到处,都是如此。

    逃亦无可逃。但总归是并非毫无对策,在从梁州回来的路上,很多人都收到了崆辰真人的传信,让他们携幸存者入昆仑山下的鬼蜮暂避。

    这次所说的鬼蜮,是真真实实的鬼蜮。不再是前两次幻境宝卷中的鬼蜮。

    人们都很信服崆辰真人,即使鬼蜮之恐怖小儿止哭,但在毫无办法的单方面屠戮面前,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崆辰真人,进入鬼蜮中。

    但前提是要摆脱掉身边的异变者。

    颜天问让她速带灵戒前往鬼蜮。他和江路会尽快摆脱颜深,和他们在鬼蜮会和。

    颜知意也想这么简单,但她看了一下此刻三人的状态。心里着急,祖父和江路前辈支撑不了多久了。

    颜天问乏力之际,被颜深的凭空一戟刺中了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他看到正要上前的颜知意,喝道:“别过去,你不是他的对手,赶紧带着灵戒去昆仑。”颜知意不过是辟谷期的修为,莫说此时的颜深可以免疫一切攻击,即使是正常时候,也从来没有辟谷期的修士可在洞虚期大能手中撑过三招过。

    这不就是找死吗?

    颜知意瞥了一下眸子,“祖父,我可以与其一战。”

    磅礴的灵力顷刻爆发,原本正全力与颜深周旋的江路,忽觉身侧剧烈的劲道掠过。

    那股力量,是属于至少化神期修为,方能展示出来的灵力。

    不仅如此,江路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突射而来的凌厉攻击,乃是由三种不同属性的灵力凝聚而成,破风声只是一霎,几乎是闪现的功夫,便是出现在了颜深面前。

    猝不及防的气劲攻击,直接击在了颜深的身体上,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江路心里一上一下,百转千回,即使是天神之力,恐怕也伤不了颜深分毫。

    然而,随着颜深身体的重重一退,江路惊住了。

    “前辈,走。”颜知意收起灵力,搀扶着颜天问,低沉的声音让江路意识到了此刻该做什么。

    颜深受了重伤,他们终于有了逃脱之机,正是逃走的绝佳时机啊。

    江路念出腾云口诀,臻至洞虚期,已经不需要御物飞行了。腾云的速度远非御物飞行可比。

    颜知意上次乘云,是在异世之时了,当时她还有点晕云。现在倒是不晕云了,只不过她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并不比受伤的颜天问好哪去。

    江路来不及卸下一身乏力,在云层上就开始给颜天问传输灵力治伤。颜知意默默在一旁看着,握紧了指上的灵戒。

    “多谢江前辈。”颜天问伤势稳定,道谢道。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的孙女,幽幽一叹:“知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苍乾号令的那一刻,天地间服下契丹的人都在同一时刻异变了,绝大多数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生命。

    颜知意垂下眼眸,缓缓将事情的来去经过说了一遍。

    “契丹?”江路听闻这两个字也惊了,“难怪,难怪颜深他们会变成那个样子。”

    “也难怪崆辰真人会通知到鬼蜮之中。服下契丹的异变者,已经近乎到了不死不灭的可怕程度。鬼蜮因千年前伐殷之战而生,天上有幽冥深渊,地下有鬼蜮,都是活人禁忌之地。偏服下契丹的人本身就是因业力本元才变成不死不灭的行尸走肉。一旦进了鬼蜮,他们势必会被鬼蜮中的业力所融噬。所以,苍乾不会让他们接近。”

    “只是,服下契丹成为异变者之后,可以免疫世间一切攻击,为何颜深会被你重伤?莫非,是因为你可以凝聚出三系不同的灵力?”

    颜知意淡淡点头。

    但她灵力毕竟有限,何况还是结出凝聚了三系灵力的攻击。颜知意知道想要对付洞虚期的颜深,必须全力以赴。是以她直到最后,才使出这么一招。

    江路试了一下她的脉息,脸色微微一沉:“你身体里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必须好好休养。”

    “即使三系灵根凝聚出的三系灵力可以伤到异变者。但若是修为不够,依然是以卵击石。知意,幸好你已经突破了化神期的境界。”颜天问开口道。

    颜知意心中一凛:“祖父,我。”

    “我明白,”颜天问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流露出一丝骄傲,一丝复杂,“即使是天界的一些先天之神,又有几个能像你一样,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能有这么高的修为。的确,祖父太惊讶了。但是,你做得很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懂得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很好。何况今日,若非你不计个人荣辱,我,还有整个颜氏一族,恐怕都将彻底倾覆。”

    颜知意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料想过很多次自己暴露真实实力后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是在这种场景之下。更没想过,她最担心的诘难质问并没有发生,反倒得到了理解和支持。

    江路看着颜知意,回想起这个女子方才展现出来的化神期境界,后知后觉地倒吸了口凉气。他自是记得颜知意的,但上次见她都是快二十年前了,颜家自颜烟以后,出现的唯一三系灵根,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此说来,颜知意如今至多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竟然已经有了这般惊世骇俗的修为。

    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仔细看下去,颜知意的面相尽管妆容颇为成熟,但眉眼肌肤细细看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世间的女子都很注重面容保养,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结婴,是以面容会和普通人一样老去。即使再如何想尽办法保养,也至多只能维持二十多岁的样子。毕竟成年前后的肤态有质变的区别。

    如此看来,颜知意结婴的年纪,定然是在二十岁之前。

    而那时候她还没有从幻境宝卷中回来。如此说来,她的修为这般不可思议,定是与她在幻境宝卷的经历有关。只是现在也不是谈及这些的时候。

    颜天问望向颜知意指上的灵戒,目光微沉:“还剩多少人?”

    “五百多人。”再加上已经提前被宋冰带到昆仑的两百多人,整个冀州颜氏,迄今只剩下了不到八百人。

    颜天问的身形晃了一下。

    十不存一。

    “你大伯一家如何?”

    这一次颜知意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

    两个时辰后,昆仑山下。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其他的人也到了,所有人都很狼狈,昆仑片上的昆仑宫或许是最幸运的,尽管他们的几位长老和一些同门也异变,但鬼蜮就在山脚之下。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捡回一条命。

    宋冰等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得知他的父亲宋长老已被异变的金陵长老所杀,宋冰沉默很久。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有人悲痛哭泣,也有人默默伤心。

    伤心过后,就开始考虑接下来何去何从。

    曾经被世人讳莫如深的禁地鬼蜮,如今竟成了趋之若鹜的避风港。然而自古以来,鬼蜮易进,不易出。

    逃进来的人只敢待在鬼蜮入口的方向,并不敢深入。真实的鬼蜮远比幻境中的还要可怕,即使颜知意曾经两次进入幻境中的鬼蜮,当真正踏进来后,她和所有人一样,还是忍不住生起了几分惧意。

    颜知意开启灵戒,安置在灵戒中的颜氏族人一一出来。

    颜纵宸的身体仍是维持着温热,但很快就开始冰凉了,颜知意忍着悲痛给颜斌包扎了伤口。

    当晚,颜纵宸的尸身在昆仑山下被焚化。

    悲痛到了极致,就连默默看着焚化的过程都是安静的。

    一抔骨灰装进坛中。

    一夜之间,至亲的兄长异变,父亲死在兄长手中,从小生长的家族几近覆灭,颜斌是接近崩溃的茫然的。

    焚化的过程,闲屹一言未发,她只是咬着唇,双目晕染着极致的哀恸。

    直到丈夫的骨灰亲自交到她手中,闲屹反应极慢地慢慢抬起眼皮,张着嘴唇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知意,婶婶有一事求你。若是有一天,我也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和纵宸的骨灰装在一起,好不好。”

    颜知意忍着心痛,垂下眼眸定定地说:“好。不过婶婶,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带着大伯伯的这一份。”

    “好,谢谢你,好孩子。”闲屹眼神空洞,抱着丈夫的骨灰茫然走向帐篷中。

    颜斌擦了把眼泪:“我去帐篷外守着娘。”

    就只剩下颜知意和颜天问了。颜天问只有两个儿子,他本以为天伦之情自己早已不在意。毕竟这些年,尽管颜纵宸做事兢兢业业,但因为天赋修为之故,他对这个长子始终还是不满的。

    可在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句话的含义。

    长子惨死,长孙异变,家族覆灭。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你爹,他如今怎么样了?”许是被长子的死触动了他,生平第一次,颜天问想起了那个自幼便被自己所不喜的幼子。

    颜知意犹是在悲伤之中,也忍不住惊讶了,她看了一眼颜天问的神态,心中了然了几分,“方才琼海龙君传信与我了,我爹他已经康复了七八分。颜家的事,他还不知道。琼海中也没有异变者,那里暂时安全。祖父,谢谢你的成全。”

    “这是你应得的,”颜天问淡淡道,“你不计个人荣辱,潜伏在苍乾身边为内应。如此牺牲,你的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当然要答应。”

    当初知道颜知意假意投诚苍乾的,并不多,除了直接与她对接的南怀予,就只有颜天问和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修真大能。

    为了取信苍乾,在明知道蓝衣将她投诚的事情暴露时将计就计,让所有人都相信颜知意真的投诚了,然后逼死她的父亲。这样,即使颜知意一开始的投诚是假的,在杀父之仇下也必将成为真的了。

    只是颜知意怎么可能允许拿自己父亲的性命作为赌注。

    她事先秘密联系了颜天问,说了她的计划。也说了自己的请求。那就是借此机会,让她的父亲假死离开颜家。

    当时她并不确定颜家能不能同意,好在结果是满意的,林安明面上是因颜知意的投诚被逼得谢罪自杀了,其实是被暗中送到了琼海之中。

    龙君敖鲭收到颜知意的请求,很快答应了下来。除此之外,颜知意还将她炼制出来的灵丹送了出去。龙君在后来的信中告诉她,林安服下灵丹后果真有了痊愈之势。

    那可以重生灵根的丹药,正是六指鬼医在逝世前,耳语颜知意的秘密。他倾尽毕生精力,炼制出了唯一的一颗可以重生灵根的灵丹,果真大有奇效。

    翌日,更多的人来到了昆仑山下。相比于前几天就赶来的人,这一批的人更加狼狈。姬光义和颜观观也在王军的保护下来了,洛都也已沦陷。

    傍晚的时候颜知意终于等到了颜子纯和常世隐。以及,因着她的请求,即使逃亡之路无比艰难也没有被他们放弃的楚云熙。

    颜子纯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颜承身上的事,她眼里的光彩也似乎从此都要消失了。

    在跟颜知意见面后,两人对彼此都还好好的活着松了口气,但没说什么其他的话,颜子纯只道:“我先去拜祭一下叔叔。”

    颜知意给她指了方向,然后来到了楚云熙身边,他仍是在昏迷着。

    颜知意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中的眉眼。

    躲在昆仑山下的鬼蜮周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天界幽冥深渊的异动一日不平,天神就不可能有空来拯救人间。他们只能,自救。

    然如今天下处处都是异变者,想要自救,只能先毁灭那些服下了契丹的异变者。

    契丹的核心,是业力本元凝结出的赤心红莲。

    想要消除契丹对异变者的加持,也唯有,从核心出发。

    这已经是第五次,她从他身上取其本元之物了。第一次,是她苦苦哀求下,他亲手取出,甚至不加掩饰地让她看着取本元之物的过程、方法和咒语。

    她记下了。

    第二次,是在乾坤镜中,为了她以为的爱人,不顾一切从他身上强取而来。用了苦肉计,也利用了他身受重伤的机会。

    第三次,是在琼台时为了救颜斌。她利用了他的感情。

    第四次,是在妖兽林,也就是前不久的事啊。

    其实他体内的赤心红莲尽管可以无限重生,却也不是那么快,总要有个过程的。只是这世间可以揠苗助长的东西很多,包括如何快速重生出他的本元之物。

    明明颜知意在此前,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种办法,但在此刻,她的脑海里却凭空得到了如何助他快速重生出赤心红莲的讯息。以及,在得到赤心红莲后,如何利用它对付那些异变者。

    颜知意自是震惊的。可震惊过后就是深深的思量。她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颜知意不敢想象,如果换做是她,被人一次次的利用伤害,会是怎样的愤恨。她已经不奢求得到任何的谅解了,因为,在她已经决定要继续做的残忍之事面前,自己内心深处的纠结和愧疚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鳄鱼的眼泪,也不过如此。

    “知意,就算你想救他,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楚公子虽然伤重,但并无生命危险。你何必将这么多的灵丹妙药给他吃,还不断地给他灵力治疗。不仅浪费了灵丹和你的体力,对楚公子的身体也会过满则溢,即使好的快些,也会留下后遗症。”常世隐说。

    颜知意恍然未觉,依旧用各种方法帮助昏迷的楚云熙恢复灵力,感受着他丹田处一天天滋生出来的本元之物,她的心也愈发揪痛。

    在第七天的时候,楚云熙有了醒来的迹象。颜知意看着他清瘦的容颜,蓦然想起他曾经说过:“我不会死,但会饿。”

    失去本元之物的时间里,他的身体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好好休养,定会日渐憔悴消瘦。

    圆月初升时,颜知意最终冷下了心肠,在他即将醒来的前一刻。念出咒语,在这具身体上再一次留下自己残忍的印迹。

    整个过程她都不敢看他。饶是如此,那双凌厉的视线也刺得她脊背发痛。

    “楚云熙,对不起。”她依旧只是这句简单的话。

    有了赤心红莲,颜知意终于突破了大乘期的境界修为。她一人一剑,在浴血中奋战了整整十日,杀死了所有异变者。

    失去了所有异变者后,苍乾终于明白了过来,“是他,他就是这世间最强的业力。难怪你能有两个赤心红莲,定是从他身上得到的。哈哈哈,他一定恨透你了。颜知意,我会让你后悔。”

    说着苍乾凝聚出全部力量冲出了结界。他以无可抵挡的姿态来到了颜家的帐篷前,终于找到了陷入昏迷中的楚云熙。

    他放声大笑:“苍天待我不薄,楚云熙,你就是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人。”

    他将一半的神珠剥离出来给了楚云熙。

    那一刻天地再度异变,仿佛天地都倾覆了过来。

    颜知意后退一步,脸色苍白,手中的短剑也不自觉松开。

    楚云熙再度睁眼的那一刻,被天道束缚的业力在此刻全部觉醒回归。

    “妖族苍乾,誓死效忠楚君。不,您从幽冥深渊中而来,乃是天地的至尊,属下,愿率天下所有妖族,誓死效忠您。”

    这世间的一切都将臣服在他的脚下,最终被黑暗吞噬,天地也将回归最初的混沌,多好。

    他的目光穿透了距离,最终落在了那个愣愣地看着他这里的女人。

    胸膛中乍现难以抑制的愤意与恨意。

    那是即使他觉醒了一切力量和灵识,都无法抑制的情绪。

    有那么一刻,他想立即杀了这个女人。

    但转念又想,她凭什么死得这么轻松。

    颜知意,你费尽心思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所谓人间太平。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看着,你所努力守护,甚至不惜背信弃义的,究竟是如何慢慢垮掉。

    颜知意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眼神变得惶然,却浑然不知该如何说。

    楚云熙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了眼前。

    须臾之间,天界幽冥深渊响起惊雷般的响动。所有天神应声倒下。

    一个阴戾的背影缓缓从幽冥深渊中浮现,众神的眼神慢慢蒙上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天与地的倾覆,有时候真的可以在一瞬之间。凡人或许不明白,但是天神最是明白不过了,一个凝结了天地间所有业力,又拥有完完整整的血肉之躯和灵魂的人,已经彻底挣脱了天道的束缚。

    如此,即使众神倾尽所有,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更不用妄想,像从前那般将其镇压幽冥深渊之中,永世不见天日。

    纵是三界之主的天帝,在那一刻也长长叹了口气,先天之神寿与天齐,可当天都没了的时候,哪还有什么生与死的区别。

    只是意想之中的天覆地灭并没有立即爆发。

    仿佛温水煮青蛙一样,那个人,并没有给天地众生一个痛快的结束,而是用了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随着天地间的清浊之气逐渐融合在一起,首当其冲的是修士乃至诸神最重要的灵力。天上,诸神一点点失去了神力。地上,数千修士也不约而同成了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便是各种神器发物,也都失去了效力。

    却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随着清浊之气的融合愈发强大。只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待天地间的清浊之气彻底融合在一起后,焉有万物生存之机?

    不过,即使只是暂时,也足够让躲躲藏藏了数千年的妖魔一族“扬眉吐气”。

    苍乾率领残余的妖兽突破昆仑山下越来越淡薄的结界踏进鬼蜮,将躲在这里的修士们围住。

    即使整个妖兽一族只剩下了他一个,那么今时今日,他也足以杀光世间所有人。

    只不过那位貌似很喜欢循序渐进地给人带来绝望。苍乾觉得很有趣,一下子杀光这些牛鼻子老道,的确便宜了他们。

    于是,苍乾每隔一个时辰就杀一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仅仅十天,就有一百二十个同道惨死。

    其实苍乾最想虐杀的人绝对是颜知意,只不过他不傻,谁知道那位对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横竖他不再招惹就行了。

    他杀不了颜知意,却想从其他地方报复。听说颜知意和她的堂兄关系很好,苍乾便准备当着她的面虐杀了颜斌,以及颜家的其他人。

    颜知意因融噬了他的赤心红莲,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在天地清浊的混乱中失去了灵力。她可以应付苍乾,可还有其他的妖兽。每一天,她都亲眼看着无数人惨死在苍乾和一众妖兽手中。

    直到这一天,苍乾从琼海中抓来了她的父亲,欲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父亲。颜知意又急又怕,在救父亲的过程中,不料苍乾早有算计,转而去杀向被她以结界保护的族人中。

    是最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颜知意中计了。她救下了自己的父亲。可转头,是被一众妖兽正大肆屠杀的家族。

    当日从冀州仓皇逃离时,颜氏一族本就所剩无几,曾风光无限的修真世族,一朝一夕竟已至亡族灭种的境地。

    即使灵力已经所剩无几,颜家的人还是没有一个退缩。面对凶猛残暴的妖兽们,每个人都战至了最后。

    身为颜氏一族的族长,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变故,也让颜天问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尤其是身边的至亲之人,先是送走了长子长孙,这一天,他又亲眼看着次孙也死在了他面前。

    “斌儿!”颜天问老泪纵横。最受不了打击的人是闲屹,接二连三失去了丈夫和儿子,让这个半年前还温婉优雅的女子,全身的信念都被抽走了。

    颜知意亦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昨日还宽慰她的哥哥,已是这世间她唯一的哥哥,就这么,离她而去。

    悲伤的氛围渲染了很久。

    第二天,颜知意将收敛好的族人尸骨安置在了灵戒中,然而以一半的灵力,重新划出了一片结界,让剩余的幸存者们暂居。然后,她带着灵戒,带着祖父和父亲,还有颜子纯以及坚持陪在她身边的南怀予,返回到了当初匆匆逃离的冀州城。

    此时的冀州城,早已成了一座空城,死城。

    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族人的尸骨安置在了家中。

    随后,沧桑了许多的颜天问,在拜祭完列祖列宗之后,将他的本元金簪抽了出来,给了颜知意——

    “这只金簪,是我和你祖母的定情信物,也是我们二人本元的融合之物。”

    这是颜知意第三次听到有关自己祖母的事,她愣愣地看着这只金簪,身侧的林安也是眼眸一亮。为人子女,怎可能不对生而未曾谋面的生母充满好奇。

    人之将尽,颜天问第一次在后辈面前说起了他和夫人的故事。颜知意的祖母,的确如当初的凤颂所言,是个运气极好的风云女子。因她并非普通人,而是天界司音星君下凡历劫。一场历时六百年的劫,偏在最后失败了。因为她生下了一个身赋双系灵根的孩子。

    自古以来,双系灵根有各种各样不好的传闻。归根结底,是因为每个赋有双系灵根的人,最终的结局全都成魔了,并且多数家破人亡。实是因为,双系灵根的人,很容易被迫吸收这世间的魔气。尤其是修炼之人,即使再如何心智清明的人,也会在无意识中不知不觉吸纳世间的魔力因素,最终成魔。

    颜知意的祖母是个母爱情深的女子,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将来坠入魔道,更不可能因此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她用了最极端的方式——

    天神死后,毕生神力都会凝聚成珠。虽然,颜知意的祖母不似青莲神君那般,凝陨落后聚神珠可以强大到让妖族苍乾都功力大增,但也足以压制自己孩子体内被魔气侵入的可能。

    总而言之,颜知意的祖母,是为了她的孩子牺牲了自己。林安从来不知他的生母,为了他竟然牺牲至此,一时悲痛之至。

    颜天问看着自己仅存的儿子和孙女,心中亦是万般酸痛。当年他因亡妻之逝迁怒幼子,如今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即使死了,他也无颜面对亡妻。

    他把金簪给了颜知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告诉她,当年颜知意的祖母牺牲自己后,将属于她的司音星君神鉴,也一并融入了金簪中。她是想着,将来若是哪个晚辈有出息,飞升之后就让她承袭自己司音星君的位置。

    “知意,将来若是还有机会,你定能飞升成功,到那时,你就接替你祖母的位置,完成,她的心愿。”

    颜知意看着金簪,除了他……这世间所有人的本元之物都是不可再生,更不可能轻易剥离,她心中明白,祖父,这是在跟她做最后的交待。

    只是,机会,若是她继续躲着,恐怕直到最后一刻,那个人,也不会给她。

    ——

    接到崆辰真人的传信后,颜知意再去赶去了鬼蜮。

    “崆辰真人,”颜知意还是晚了一步,当她看到崆辰真人逐渐失去生机的样子,着急地赶过去查看。

    崆辰真人面容苍白,已是魂飞魄散的迹象。

    颜知意想施法为他稳住心脉,不料却被崆辰真人拒绝,他的身体已经趋近透明了,却是回光返照般,字句清晰地说:“颜姑娘,别救了,我已经要魂飞魄散了。”

    这位全天底下最受尊崇的修道者,而今竟成了这幅模样,颜知意心悸,“崆辰真人,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杀的你,是他,是他对不对。”

    这可是他的师父啊。

    颜知意和崆辰真人接触不多,但仍记得偶尔几次她看到崆辰真人面对那个人时,由衷的仁师宠溺模样。

    崆辰真人费力地咳了几声,握着颜知意的手蓦然收力,“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对自己下的手。”

    颜知意震惊。

    “其实,我和你一样,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云熙的来历。我们都是比他自己更早知道的人。”

    他是从伐殷之战中侥幸活下来的寥寥者,无人比他更清楚,那从伐殷之战中滋生出来的业力是什么样子。

    这些年来,他的境界始终在飞升成仙的最后关头。却并非世人所言他不愿成仙,而是他一直破不了心头的魔。那魔的确源于那场大战,他失去了所有的师门兄弟。而他此生,最重要的就是如亲情一般的师门之情。

    他也不愿意成宗立派甚至只是收徒,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能够在修道之路上走到最后的人太少太少了。他不想,再经历失去师门的痛苦。

    收楚云熙为徒是个意外。

    千年来他救过很多人,楚云熙是唯一一个他愿意收徒的。因为,他身负三系灵根,乃是修真的绝佳苗子。最初收楚云熙为徒的时候,崆辰真人只是想着,这样的天资,只要他这个做师父的好生教导,假以时日不说渡劫成神,能像他这样的修为总是有可能的吧。

    再后来,他慢慢发现了楚云熙的“秘密”,那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崆辰真人告诉颜知意,楚云熙的生身父母其实只是不懂修为的普通人,他们来自一个宁和安静的小镇。六岁以前,楚云熙都和父母过着平和幸福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幼小的少年仿佛中邪了般发起了高烧,整日里昏昏沉沉,胡言乱语。他的父母担心极了,请了许多的大夫都不见效。正当百愁莫解时,镇上来了位探友的修真大能。

    那人姓南,据说修为极高,是修真界某个极其厉害的大家族长老。小镇上的人都对其奉如神邸。他的父母当真是无计可施了,竟不顾冲撞神人的罪名,求到了那位南家长老面前。并且最终他们的诚心打动了南家长老,肯帮他们看看他们的儿子究竟怎么了。

    然而结果令人大吃一惊。

    南家长老也很惊讶,说他们的儿子生来就前缘未了,此番多日昏迷不醒,极有可能是触及到了涉及前缘之物。

    偏南家长老如何探查,也查不到稚子那未尽的前缘究竟是什么。他便问稚子的父母,在稚子出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特殊事情。

    他的父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一家人在小镇上生活了很多年,一直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每天见到的人也都是重复的。哪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南家长老也是无法,便建议稚子的父母,或许可以带着稚子远走高飞,离开这座小镇,或许有解决之机。

    稚子的父母为了孩子同意了。临行前稚子的母亲还特地去了小镇新修不久的普善广法天君神庙求拜天君娘娘,祈祷一路顺风。

    楚云熙七岁引气入体,九岁开光,十二岁结丹,十五岁辟谷,十八岁结婴。如此惊世的修为速度,崆辰真人带着心爱的徒弟一边游历天下,一边指引他修行。

    如果不是楚云熙结婴的那一刻,崆辰真人无意中看到了他的本元之物。怕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徒弟,是有怎样的来历。

    明知天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询当年侥幸逃生的那业力灵识的下落,崆辰真人生平第一次,选择了违背自己的信念。

    这些年来,他教楚云熙读书识字,教他文修术法,和各种为人处事的道理。就是希望即使有朝一日他还是觉醒了自己的灵识,也能选择作为世间的一份子,安安静静生活下去。

    崆辰真人说了很多很多,说到那场一度沦为笑话的大婚,崆辰真人告诉她,这些年楚云熙其实一直在和宿命中的纠葛抗争。

    因为融噬了青莲神君的本元青莲,使得他的灵识里天然多出了一块本不属于他的感情,那是青莲神君对绯初仙子炙热的爱意。

    偏那道不属于他的感情深深扎根心底,即使灵识不曾觉醒,但也永远无法忘记更无法拜托那份感情。

    崆辰真人天真地以为那是他徒弟的心劫,只要破了这个劫,他的徒弟就永远不会再觉醒那可怕的灵识。

    所以,明知他和颜知意的婚期将近,他已经在反复的纠结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感情,他这个师父,还是在大婚之日前,将秦川的普善广法天君神庙位置告知了楚云熙。

    崆辰真人面露愧色,“一步错,步步错,我的决定害了你,也害了云熙。”

    他又叹了一口气,感受到最后的回光返照也要结束了,崆辰真人瞳孔倏然空空,“他的存在,本就是为了侵蚀天地间的清明,让天地重归混沌。可我还是想赌,赌一世的血肉能否抵挡住本性的疯狂。可,咳咳,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了,以为让他亲眼目睹为师的死去,就能明白失去的无奈,希望的美好。”

    这是何等悲壮的决定。为了让一手养大的徒弟放弃毁天灭地的疯狂野心,他是那么决绝地自杀在他面前。

    然而换来的只是冷冷的背影。

    “颜姑娘,”崆辰真人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用最后的生命说,“你是唯一有机会改变他的人了,你,就……靠你了。”

    说完,崆辰真人溘然长逝。

    将崆辰真人葬在了鬼蜮中。颜知意的目光落向了那片幽深诡异的黑雾林,久久的失神。

    世人皆知,鬼蜮可直通天界的幽冥深渊,但是通向在哪里,如何通往,却是鲜有人知。

    颜知意想起记忆中,她曾经以一个小女孩的姿态,百般无聊地套取那个人的话。她拙劣的套话技术连自己都觉得尴尬,那个人亦是嫌弃万分。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不耐烦和生气过啊。最后,他到底还是为了什么呢?愿意将通往幽冥深渊的方式告诉了自己。在异世的最后几天,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了,可是,她没有时间,他也没有时间了。

    再度踏进这片诡异的幽冥深渊,一切的磨难都如昨日重现。就连穷奇,也是那只阿穷。可是这一次它没有再追着自己跑了,这只上古凶兽的眼神也仿佛跨越了时空,用一种熟悉且近乎悲鸣的眼神看着她。甚至颜知意掏出刀,割开它的喉咙时它也没有任何的反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穷奇之内丹,是打开通道的密钥。

    颜知意是个凡人,即使她天赋再高修为再深,在没有渡劫成功,飞升成仙之前,她也永远无法到达那一片地方,那,片天界。

    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完结,再修改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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