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楚云熙望了一会她的神态, 罕见地叹了口气:“多年前和你在鬼蜮中相见的时候,我的许多物品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 便是你也有。唯有这枚玉佩, 未曾受到影响。”
这大概是时空驳论的缘故吧,颜知意委实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玉佩没有受影响。
“是纽带, ”楚云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恍惚间他想到了当初身陷伏羲阵法后,伏羲阵法磅礴的创世神力在经过绯初与青莲的舍身献祭后, 让他置身在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中,一度几乎灰飞烟灭。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充斥着对他无穷无尽肃杀里的阵法里煎熬挣扎了多久。或许很快, 他就能如所有人的心愿, 在伏羲阵法中彻底陨落。
忽然有一天, 他感觉到自己随身的一件玉佩在沉寂中有了生机。说起来那件玉佩还是他从南孤枕那里拿过来的。当年她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留给他的只有一句生生世世的诅咒。却把家里世代相传的玉佩留给了南孤枕。
那是她在那个世界上, 留下的唯一贴身物件。
玉佩的声息让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与阵法相抗,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曾经生活过的鬼蜮里,只是他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那里,直到有一天, 一个稚嫩的小姑娘误入了那里。
颜知意听得惊奇,难道当年,便是这枚玉佩指引他们跨时空相见的?
楚云熙不置可否, 玉佩再如何也不过是死物, 真正主导这一切的, 无外乎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那这枚玉佩……”
颜知意心中豁然明朗几分, 脸色随之变得苍白。
“当年在死海, 一开始你汲取南孤枕元婴失败了, 原本你已打算放弃。结果突然又成功了,是因为,这玉佩?”
楚云熙的眼神有些复杂,在颜知意颤抖的神态中,缓缓点头:“是。”
汲取元婴的过程本就极其艰难,他是耗了所有的神识,才将南孤枕自身的反抗压制了下去。但后来又有其他人来相助南孤枕,迫不得已楚云熙只得选择停手。
不曾想南孤枕感受到了颜知意的气息,主动放弃了反抗,盖因两方跨越了时空的玉佩近在近尺,而过去的千年,南孤枕将无数对生母的思念都倾注在了玉佩上,日积月累,竟成了血脉相连的后天纽带。
楚云熙面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感情,他只是再一次强调,“不管怎样,这枚玉佩你保管好。”
夙诗妍和宁清舞破开结界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颜知意独自一人,站在飘渺的异样能量带中盯着手中的物什发呆。
“颜前辈,你没事吧。”宁清舞担忧地飞过来,目光正巧落在颜知意手中的玉佩,脸色顿时一变,“这是阿枕的玉佩?”
宁清舞一眼就认出,这枚玉佩是她挚爱之人最珍贵的物什。尽管她曾在颜知意身上见到过一枚一模一样的,但她依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分辨出两者,便是因着她与南孤枕的心意相通。
宁清舞此时心里异常酸痛,“当年阿枕为了救我,设法潜进楚宗主的密室中窃取灵药,阴差阳错弄丢了您留给他的玉佩。阿枕非常伤心自责,我们也很担心,担心楚宗主发现密室中的玉佩后会对阿枕重责。但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密室也无故消失了,我们便以为这件事没人发现。是楚宗主给你的吧,这枚玉佩,原来还是落在了他手里。”
沉默地听完这段往事,颜知意垂目片刻,道:“南孤枕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块玉佩的来历?”
宁清舞苦笑一声:“阿枕从未见过他的母亲。他的养父也不清楚,只说是阿枕的母亲去世前,亲手戴在他身上的,说是会代替她守护阿枕。”
“这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颜知意想起多年前,那个在追杀之际,拼尽全力生下自己的女子,眼里也有些湿润,“我娘姓林,是曾经的北岭三大门派之首,这玉佩是她的传家物,弥留之际她把它给了我。”
这是宁清舞第一次听说有关颜知意的故事,不禁有些愣了。因为一些原因,千年前东周时代的历史有了极大的空白。以致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才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一些有关“颜知意”的事情。但也只知她是东周襄王九年生,冀州人,是当时冀州第一修真世族颜氏的人。更多的事情或许也只有司音星君和南孤枕的义父南怀予知晓了。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尽管对颜知意的其他所有事情都知无不言,唯独在涉及到那一段历史的身世方面,从来三缄其口。
但有一件事是确实是让他们有所存疑的,那就是在他们所有的调查中,查到颜知意的父亲叫林安。
或者说也不需要查,因为在南孤枕成长的岁月里,在最遥远的一段朦胧时期的孩童记忆里,除了父亲南孤枕,和司音星君,还有几个亲人在他身边给予了无尽的关爱。
其中就有一位他称之为外公的男人。
只是生老病死之下,那段记忆,那时的人也都太悠远太模糊。南孤枕曾跟清舞说过,孩童时他感受到的亲情是最多的,因为那时不仅养父,外公也还在,还有很多其他的亲人。
但即使如此,南孤枕也不清楚一些细节的部分。一度他们甚至以为颜知意的母亲才是颜氏族人,毕竟她的母亲没有半点记载。而颜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又是在极其重视礼乐传统的东周时代。显然不大可能让子女随母姓,所以颜知意的父亲应不会是颜氏族人。
直到后来,他们又发现了一些事情,断定颜知意和颜家的关系是父系一脉,也就是说颜知意的父亲林安,是的的确确的颜氏血脉,其中故事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颜知意也在小说里看到过这么一段情节,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爹幼时遭家族遗弃,是双木派的林掌门,也就是我外公收养了他。他和我娘,是青梅竹马。”
原是这样,其中的弯弯折折听得宁清舞和夙诗妍都惊叹不已。
“我和我爹,都有不幸的身世。这份不幸,竟还是延了下去。”
想到为她而死的南孤枕,颜知意心里剧痛,将玉佩交给了宁清舞保管。
“既是南孤枕的东西,该由你来保管。你是她妻子,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
宁清舞接过玉佩,顿时红了眼睛……
这时夙诗妍注意到了异常,“业力的压迫感,小了?”
颜知意这才注意,以她们所在的能量带为过度,结界外周遭数里的业力都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走了。尽管外围依旧有无穷无尽的业力,但那些业力仿佛受到了极深的桎梏,无论如何也不能向前半步。
简而言之,在他们原先构造的结界外,又形成了一圈更加强悍的结界。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罢。
只是谁也不敢相信,每个人都发出了同样的困惑:楚云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怀揣着难以自解的困惑,颜知意见了绯初仙子。
绯初仙子的眼神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情绪,只是她的身形看起来似乎淡了几分,如同本就负伤的人伤势加重。出于好奇,颜知意询问了一下,绯初仙子只说是最近又有两个位面世界未能抵挡住灭世而致。可能她也知道,凭两人的交情,颜知意也不可能真的对她有几分关心。
听闻此消息,颜知意心里也是一咯噔,绯初仙子低声道:“三千世界,受到波及的有一千零八个世界,这是第三十个灰飞烟灭的世界了。”
“三十个,都灭亡了吗,”颜知意难以想象那些世界本来是何种惊才绝艳羽扇纶巾,灭世之时又是何等绝望无力。有些世界尽管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处于混沌未开,天地未分的时候,也消亡地干干净净。
“两个月前,诗妍救了一个叫韩若凌的少年,对吗?”
绯初仙子忽然问了一句,颜知意思考了一会,才想起两个月前夙诗妍在盛阳救回来的一些幸存者里,好像是有一个姓韩的少年。天劫以震灾的方式发生在盛阳,大夏王朝千年的宫邸一瞬间崩塌。夙诗妍带人赶到的时候,不分贵胄平民,幸存者都护在了灵戒里,然后带回结界。
只是绯初仙子问起这个做什么?
绯初叹了口气:“韩若凌是皇室长公主的幼子,聪慧孝谨,长公主府倒塌的时候,他为了救母被砸成重伤,昏迷了些时日。他昏迷期间,吃了不少补药,有些还是你拿出来的。”
天灾之下的幸存者,并非全部都是完好无损的,有些伤得极重,药草和灵丹成了极其稀缺之物。当初在天重宗时,“单傲”送了她许多灵丹,再加上一些她幼时从家族里攒的,数量着实不少,便留了一些自己需要的,将剩下的都拿出去给需要的人用了。至于到底给了谁,颜知意极少在意,毕竟每天都有那么多需要救治的人。
连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的事情,绯初仙子又怎会知道的如此详尽。伏羲阵法虽然可以通透天下事,但也需要绯初仙子耗力去探知,每次探知都需要消耗她极大的心力。绯初仙子又怎会无缘无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探知一个陌生人的生平经历……等等!
颜知意赫然一惊,难道他是……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没错,韩若凌是伏羲阵法指定的,下一个有灭世之危世界的救世者。”绯初仙子说道。
颜知意着实被惊讶到了,过了一会,她问:“那他要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是个魔道肆虐,人族凋零的世界,受伏羲阵法的影响,二十年后那个世界将会诞生出有史以来最强的魔种,届时他将毁天灭地,置天地于不复。韩若凌会在三天后魂穿异世,附身在人族一个赋有四分之一魔族血统的少年身上。他的童年将非常坎坷。不过,也会有很多机缘等着他,若他心性够强,便能修成无上神法,击败魔种。”
哦呵,原来是个大男主升级打怪爽文剧本啊。
颜知意耸耸肩,回去可以让宁清舞放弃对韩若凌的治疗了,反正魂魄都要离世了。
绯初仙子沉沉地看了一眼颜知意,复又道,“这段时间,伏羲阵法除了韩若凌,还有一个作为救世者被送进其他时空的人。你可知那个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颜知意其实并不是很关心,但她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绯初幽幽转眸,抬手现出了一幅画面。
那是……
随着画面的开展,颜知意的神情渐渐凝固住了。她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校服,模样年轻的男生,正在用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电子产品阅文。
屏幕很大,颜知意也看清了那少年正在看的书——
当看到书里的第一章时颜知意就惊住了。故事的开头是茶楼里一群人在聊附近的岐山里一座神庙的怪事,说是修真界最近有个传言,驻守岐山神庙千年的神君陨落了,天神陨落后他的元神会凝聚成珠,得之普通人可长生不老,修道者可一步成仙,妖魔鬼怪亦可修为大增,因此引来不少人的觊觎。但无论人神妖鬼,凡是踏进神庙的一个都没出来。人们都说是天神对贪婪者的惩戒,天神发怒了。
人们聊的如火如荼的时候,画面一转,一个相貌姣好的小道姑在岐山神庙附近徘徊,她很聪明,始终没有进去。半夜三更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往神庙飞来,眼见就要踏进危险区域,小道姑长鞭一甩,将人影从半空拦下。人影受到阻拦和惊吓,竟摔了个狗啃泥。
看到这里颜知意终于想起来了,这,这不正是很多年前,她熬夜追完的那本小说。也是,自己穿进来的这本小说……
至于开头的少年少女,她怎会不知,正是她已经相处了多日的宁凤池夙诗妍这对原书主角啊。
这,这怎么可能!
绯初仙子走上来轻声道:“一年前我便发现,每一个被伏羲阵法指定的人,但凡来自那个似乎是你口中科技时代的地方,都会在被选中前看过这么一本小说。诗妍和凤池,他们的爱恨情仇,坎坷经历,却是在涉及了你我。”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后世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故事?”颜知意难以置信。
绯初挥手散去了画面,“三千世界,所有被指定之人的生平细节,我全部可以通过伏羲阵法来探知。唯独你的,不知是何缘故,总是探得不清不楚。我并不敢确定你是否和他们一样,但后来你和楚云熙一同出现时,我便确定了。”
“为何?”
“因为你看他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绯初仙子缓缓说道,“你可知,总有那么不经意的瞬间,你的神情矛盾又嫉羡。”
一句话揭开了她最不愿意承认的心思,颜知意本能地想要反驳,可当她看到绯初仙子那双平静无波的目光时,却一下子哑了口。
绯初仙子望着她,轻声道:“我曾以为,藏墨宗的楚宗主是天底下最凉薄的男子,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提起有关那个女人的信息,便是前任宗主为她在千年间绘出的千万幅画像也几乎全被焚烧殆尽了。而那个女人,应该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女子吧。听说当年她很爱很爱那个男人。可是最终还是去了。她留下的孩子也没有被善待。好像她从来没被他爱过。”
小说里,绯初仙子第一次在楚云熙面前提及“颜知意”这个名字时,便惹来他前所未有的震怒,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有什么不对吗,你说的那个男人,不管他对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但他的确是另有所爱。”颜知意故作淡然道。
绯初仙子却说:“不,颜姑娘,你也错了。也许在你们很多人眼里,他爱的人是我,因为我是在你所看到的那本小说里,他唯一一个区别对待的人。”
予以包容,予以关怀。甚至在最后的时候,他还妄图颠覆世界后,独独留下绯初仙子一人。
颜知意没说话,心里却像是扎上了一根刺,密密麻麻地有些疼,也有些堵。
绯初忽然苦笑一声:“有些事情,哪里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你们看到的是,是楚云熙对我的特别和包容,但你们可曾看到,在他眼底深处,对我的厌恶和排斥。”
“不可能,他怎么会……”颜知意听得惊了。
绯初仙子笑了笑,“初时我也不明白,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一直到同归于尽,我也想不明白他对我怎会有那么矛盾的情绪。直到见到了你,我才豁然明白。你可还记得,当年楚云熙未入轮回前是被镇压在天界的幽冥之渊的。”
颜知意点了点头。
“他能脱离封印莅临三界,盖因青莲遭人陷害,落入幽冥之渊,被他趁虚而入,反客为主侵蚀了青莲的本元之物。而青莲的本元之物,寄托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因此,楚云熙在未入轮回前,便会对我有很深的感情。”
颜知意恍然想起,小说里似乎的确有这么描述过,不过只是一笔带过,她当时并没有太注意。
“我和青莲神君相爱了数千年,感情之深绝非时间就能淡化。所以楚云熙侵蚀青莲的本元青莲后,对我的感情也持续了数千年。但这份感情毕竟不是他自己产生的,所以,他还是会对真正属心的人产生感情。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也有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尽管我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两人天人永诀。只是有一点,那份真正属于他的感情,从未淡化。而感情的世界,是不容许第三个人存在的。偏偏因为青莲的本元影响,他无法摆脱对我的感情。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愧疚,所以他心里深处,才那般厌恨我吧。”
如果不曾真的爱上过一个人,那么不管是谁占据心里都无所谓。但有了喜欢的人后,真的只想全身心地想着她一个人。
绯初的话她听懂了,也明白了,此时此刻颜知意心里五味杂陈,只是最终还是沦为一线不甘,“即便如此,我也只是我,不是书里的那个人,更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直到这个时候,她依然清晰地划清和她和原主之间的“界限”。
绯初仙子沉默片刻,“我理解你的想法。这一世我叫夙虞,青莲叫宁清轩。我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按理,我们绝不可能相爱。可我们还是一往情深。曾以为这是因为我们对彼此有着世间最浓烈的爱。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们,我们之所以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爱上对方,是因为前世修下的千年深情。那时所有人都为我们高兴,认为我们之间果真是生生世世的夫妻缘。但我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作为夙虞和宁清轩,我们之间的爱难道仅仅是因为前世的羁绊吗?那这一世我们算什么啊。”
关于这一段,书里只描写得知前世的因果后,夙虞和宁清轩两人都恍惚了很久,但没具体描写心理。颜知意确实不知,原来绯初仙子竟还有过这样矛盾的心理。
“不一样,”颜知意低声说,绯初仙子和夙虞,是前世今生的关系。但她和小说里的原主,却是完完全全两个次元的人。
“的确,你的想法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楚云熙眼里,从始至终,你,和你眼中只是书中角色的‘颜知意’,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绯初仙子心细如发,她早就发现了颜知意心里的那点矛盾和执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想看着颜知意偏执地走进一条死胡同。
只是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颜知意震撼的同时,也根本就不敢去相信,绯初仙子趁热打铁:“楚云熙是个冷情残酷到了极致的人,但你想一想,这些年他对你的包容如何,照拂如何,又是图几分回报。”
“那又怎么样,当年我初入鬼蜮,他屡次欺辱于我,在我和靡姐姐陷入绝境时,他非但没有相助,反而落井下石。入异世以来,他又做了多少让我无可奈何的事你不清楚吗,这一次,他还毁了方舟,断了我们所有人的生路,他就是个疯子。”颜知意悲愤交集,红着眼睛说。
绯初仙子知她偏见过深,沉思片刻,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了话题:“至多五个月,结界,就撑不住了。”
到那时,连最后一片净土也将沦为炼狱。
“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在结界破裂前离开这个世界。”颜知意急切地问。
绯初仙子垂下眼眸:“你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一句话断了所有的希望,颜知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去:“我们只能等死了,是吗。”
“或许,还会有奇迹吧。颜姑娘,保重好自己的身子。”绯初仙子清丽多愁的目光落在那肉眼中一如既往的身姿,颜知意知道瞒不过她,但也并不想谈及这个事,手臂垂前遮住了自己的小腹,眼神也随之变得温柔又心酸。
生路无门,在最初的绝望和崩溃后,人们终于选择接受了现实。有人选择积极面对,也有人悲观到甚至自杀。
人心难控,不久后结界里终于发生了第一起□□。
反正都是要死的,有人甚至直接释放了内心的魔鬼,不顾结界的规定,行奸淫掳掠之事。
这么下去可不行。正巧春节将至,一番商议,结界里开始大张旗鼓地召开了一场巨大的晚会。
这极有可能是人们经历的最后一个年了,人人心里都很难受,但晚会还是轰轰烈烈开展了。
此次晚会是由夙诗妍提出,颜知意借用前世的经验,将晚会的重点定在表演节目上。结界里的幸存者有上百万人,但空置的场地只能容纳十之一,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参与进来,即墨邯便依据古术,用自己的天道之力将群众们暂时性缩小。
颜知意又祭出山河社稷图,使之悬于天际,将台上表演的场景都能同步在图中,这样也不会有人看不清。
至于晚会的节目,颜知意别出心裁想了很多,先是鼓励人们自行报名,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演都可。一段时日下来,报名的节目竟然有了三十多个。除此之外,还有临场发挥及随机指定表演环节。
为了带起气氛,颜知意还专门培训了几个节目,有歌舞,有说唱,有戏曲,也有前世极为流行的小品相声。
开场便是由夙诗妍、即墨绵和几个幸存者的一场小品表演,剧本是颜知意精挑细选过的,既有内涵有笑点,台词情景方面也根据时代特点做了一些调整,果然,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也从最初的不解再到哄然大笑,笑声传遍了整个结界。
宁清舞也表演了一场惊世绝伦的舞蹈。幸存的大夏皇帝看得眼睛都直了,连道宫中最出色的舞姬也远不及此。
便是内敛的楼左即墨邯等人,颜知意也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了节目,表演地都相当完美。
唯独晚会的策划人,没有参与到任何节目中。
不少人都问过颜知意,她只是笑笑,说自己没有任何才艺。
她的确没什么才艺。
不管前世今生,她虽然学过不少兴趣爱好,歌舞琴笛都学过,但也仅仅是略知一二罢了,跟精通之人相比,她的这些“才艺”着实拿不出手。
总不能上去跳一套前世某全国通用体操吧!
然而在抽签环节时,很不幸,颜知意的编码出现在了百万分之五的概率里。
为了增加活动的趣味性,节目有一场“抽签表演”活动。之前为了方便对结界里的人管理,颜知意按照阿拉伯数字编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像是颜知意,她的编号就是零零零零零零九号。那个已经魂穿异世的韩若凌,是进来的第一百三十六万七千七百个人。所以他的编号是一三六七七零零。
所谓“抽签表演”,就是由随机选定的七个人,站在大众面前,每个人手里都有十张叠好的纸,里面写的数字分别是从零到十。一声令下七人随机选取手中的一张纸打开,然后从左到右将七个数字组合起来,便是被抽中的编号。
很不巧,五个名额里颜知意就被抽中了。
颜知意很头疼。
她其实比较擅长的是跳舞,只是宁清舞珠玉在前,她的舞姿就是哗众取宠了。而且她现在时刻都要为身体里的小生命着想。决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运动。
想了一下,颜知意决定献上一首歌。夙诗妍在一旁弹琴为她伴奏。
颜知意唱的是前世她很喜欢的一首电影主题曲的歌,那部电影很压抑也很感人,歌曲的传唱度也很高,是平凡中的伟大,是绝望中的黎明。
每个人都听懂了,有人已经红了眼眶。
一曲毕,颜知意这才注意到,人们的情绪都低沉了很多。她有些自责,又献上了一首充满希望和昂扬的歌,人们被歌曲的旋律所感染,情绪终于缓了回来。
结束时有人在喊:“再来一首!”
得,她在开古代末世版演唱会是吧。
但人们的情绪难得如此激昂,颜知意不好扫了兴,想起前世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情歌,慢悠悠地哼唱了起来。
沉浸在乐曲中,没人注意到,正在弹琴的夙诗妍脸色忽然变了一下,弹琴的手指竟停了下来,然而琴声依然在继续。
只是与方才的琴音相比,这时的琴声更为悠长沉厚。
琴声是如此地贴切,一瞬间颜知意仿佛走进了歌词中的世界,一切都变得触手可及,可闻可视。以至于歌曲结束后,很多人都久久无法回神。
颜知意也没想到自己唱的三首歌会有如此好的效果。她还担心自己唱的都是前世的流行经典歌,会被这里的人所不能理解呢。
想到让自己瞬间投入的音律,颜知意后来还专门去找了夙诗妍致谢,并且想请她教自己弹奏那一首曲子。
不想夙诗妍的表情却十分奇怪。
在颜知意的在三追问下,夙诗妍坦言,在颜知意唱第三首歌时,弹奏的人并不是她。
“我当时忽然动不了了,那首曲子,不是我弹的,”夙诗妍无奈地说。
能神不知鬼不觉就禁锢了夙诗妍行动力的人,几乎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谁。
颜知意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其微妙。
是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第三首歌的曲子,琴音明显与前两首歌有很大的区别。普天之下唯一能将琴音弹至那般境界的人,还能有谁……
她竟不知,原来那天的晚会上,他竟然也在。
可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亲自弹琴伴自己唱的那首歌。
颜知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反正她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何必再去想这些庸人自扰的问题。可她还是忍不住,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首曲子。
直练得手指磨破,指尖都渗出血来。
终于,在她又一次近乎自残地练习此曲时,身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双手也从她身后按在琴弦上。
颜知意蓦然止住了呼吸,心跳不由得加速。
熟悉的气息近在身侧,颜知意却忽然没有了回头的勇气。她的手被另外一双手握起,然后慢慢地穿梭在琴弦中。
袅袅玄音,击打着空寂的氛围。
这并非他第一次亲手教她弹琴,可是以前,总很别扭,也很疏离。这一次,两人都没有说话,相触的指尖却渐起温度。
他总说她没有什么音乐天赋,但是这首曲子,今天她学得格外地快。
不知过了多久,颜知意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弹完这一首曲子,琴声中,她悠悠哼起歌调,起转承婉,幽幽动人。
“你受伤了,”颜知意只吟唱了一遍,便结束了满屋的声乐,她回过身,看到了楚云熙嘴角那道尚未干涸的血迹,还有他苍白隐忍的面容。
以他的实力,世间能伤他至此的,当真一想便知。
颜知意拧眉,“这些天,你还是一直奔波于吞噬这个世界的业力吗?”
他本就是天地间业力的化身,一切的力量都来源自业力。而业力这种东西,三千世界任何一个世界都有,区别只是有的世界的业力随着生机的诞生而相应诞生,有的因天地未开,世界仍是一片死寂,所以仍和天地融为一体。这个世界的业力便是属于前者,它们与楚云熙同源所出,一旦能融合吸取它们,楚云熙的实力绝对会空前强大。
当初在死海的时候,楚云熙就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方面他当时的能力都被天道压制了,不被死海中的业力反噬就不错了。另一方面相比于死海中死气沉沉的业力,继承了其核心力量的九州和梓离显然更合适作为融噬的对象。正因此他才威逼利诱单傲与他合作,试图以山河社稷图无声无息吸取梓离的力量,不过却因靡和即墨邯的缘故,功亏一篑他自己也遭了反噬。
而今梓离自爆,不仅解禁了死海中被压制的业力,还让她继承的那部分核心力量重新融入天地之中。所以楚云熙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唯有融噬掉已经席卷天地间的业力。
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受伤。
楚云熙摸了摸嘴角,他没注意到这里有干涸的血迹。被反创后他致心于修复自我,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外伤。
颜知意看他对所受的外伤不大在意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年在宁远城,他法力尽失时在牢狱中遭遇的那些酷刑。除却源自业力的这一身份,他其实和芸芸众生也没有什么区别,有血有肉,会痛会受伤。
“既然选择了以人类的身份存在于世,又为何不愿正视人类的喜怒哀乐,悲欢伤痛。”他身上的一些浅淡旧伤和新伤刺目显眼,颜知意将他受伤最严重的左肩掀开衣领,撒上一层药粉,那里血肉翻飞,已经深可见骨。
楚云熙低声道:“无所谓的东西,也要正视吗?”
“抱歉,我不是心理大师,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颜知意淡淡道,不与反派论哲学。
楚云熙笑了笑,“便知道你会这么说。”
毕竟类似的对话,她一向如何。
颜知意看到他身上这件和血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衣服实在觉得有些碍眼,想到灵戒里还有几件男装,便取了一件喜欢的,施法将它们增至合适大小。又不由分说将他身上的红衣褪下,过程并不熟练,但却很坦然。只是在她弯腰想将白衣的腰带系好时,一直默然未动的楚云熙忽然抬手制止了她,“我自己来。”随后很轻缓地将她扶坐在了椅子上。
颜知意暗暗松了口气,眼底极力掩饰的那抹不适也随着身体的缓和淡去。她与楚云熙早已有了似是而非的复杂关系,自然不会太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是却忽略了自己如今身体的不寻常,因着宁清舞倾尽全力的术法,即使已经快七个月了,她的身体仍然保持着纤柔之态,让人看不出也感觉不出半分异样。但内里的小生命却是真真实实存在,并且一天天成长的。她身体该有的反应一样也不会少,方才试图弯腰之时,她的小腹痛了一下。
身体缓和的同时,颜知意没忍住,问出了压抑在心里的问题:“楚云熙,当初在天重宗时,我每一次都当着你的面以灵力行避子之法,你为何从来不阻止?”
回想第一次时,“单傲”的确露出了顿愕的神情,但颜知意解释,她是不想这么快有人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便再也没追问过了。
可那人不是单傲啊……
楚云熙看着她:“那是你的选择,我为何要阻止。”
“那你假扮单傲的意义何在呢,难道仅仅是想跟我玩一场以假乱真的游戏。难道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这世间诞生出一个我和继承了业力之人的婴孩,便可以直接利用那婴孩的先天元婴,献祭天道,进而控制这个世界所有的力量,包括你心心念念的业力。若非如此,当以为我有了的时候,你又何至于迫不及待地以真身出现,试图带我离开天重宗,不是想着婴孩诞生后,为你所用么。”
这当真是颜知意心里的一个结,明明楚云熙可以选择更简单的方式的,他都不用假扮单傲来骗取她的感情,直接可以将自己控制起来,予取予夺,为他所用。更甚至她曾经都主动投怀送抱过,可当时他却是如此嫌弃地给拒绝了。
既然很快她就要随着灭世的降临而死亡,那索性在灰飞烟灭前将话都说清楚最好。
在她直白的问话,和逼视的目光下,楚云熙心里的苦涩慢慢泛起,“知意,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什么心意!”颜知意的声音忽然重厉了起来,她目光咄咄,有一种透彻的激凉,“是将我当成那个纸片人的心意吗?楚云熙,你看清楚了,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是活在你记忆中的那个纸片人,我有血有肉有思想,我真的好反感你们把我们当成同一个人。你如此,夙诗妍如此,宁清舞如此,南孤枕如此,绯初仙子亦如此。我并非夺舍,所以我也不可能对那个纸片人有任何愧疚之说。你们之间有什么爱恨情仇我也不想再去管。”
“而我和你,你记清楚了,我们认识于十年前的鬼蜮,那几年,你罔顾我当时还只是个孩童,欺我数次,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你也只是出于无聊下的愚弄。我也未曾真的厌恨过你,直到苍乾等人来到鬼蜮,你的冷漠甚至横加阻挠,害得靡姐姐身陷鬼蜮沼泽,我恨上了你。后来我跳下沼泽你也随之跃下,我不知你是出于何种考量,但我仍感于你当时的舍身相护。来到异世,你我二人法力尽失,被当做苟且之人关押牢狱。我恢复法力后,第一时间逃出牢狱寻找靡姐姐的下落,却也害得你落上个私通妖女的罪上加罪罪名,受尽酷刑,还被押送至天重宗,打入死海。这期间,阴差阳错你我神识共缔。对我而言,那是我第一次,和你有了特殊的牵绊。”
仔细回想,她对楚云熙的这一份特殊感情,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迹可循的。
颜知意顿了片刻,继续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如炬地叙述着一路以来两人的过往。
谈及死海重逢,颜知意想到的是南孤枕,“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南孤枕。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就是他思念了千年的生养之人,却还是享受了他用命换来的这段偷生之日。”
谈及被他胁迫着以侍子的身份跟他在宁远城的客栈生活的那段日子,颜知意自嘲,“我曾为了让你帮忙阻止单傲去杀靡和即墨邯,而不顾尊严地想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条件,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拒绝地那么干脆,我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便安慰自己你是为了绯初仙子不愿意碰别的女人。”
楚云熙的眼眸动了动,分明是有话想说。
颜知意没注意到,在又一阵沉默后,谈及后来在巫溪的相处,买棉花糖的那一天,“我问过绯初仙子,她从来不喜甜食,或许是你生来就喜欢吧。”
后来便是九华山巨变,妖兽频出,一桩桩一件件,颜知意都记得如此清晰。
颜知意一字一句地将这些年两人的共同经历重述了一遍,修道者的记忆普遍很好,修为越高,很多年前的事情记得便越是清楚。
“这些,便是这十几年里有关你我的所有经历。楚云熙,在将你当做单傲前的那段日子。我憎怕过你,怨恨过你,也真切地依赖过你。但我确信,我从未喜欢过你。同样,在那些过往里,我也从未看出过一分你对我的心意。”
“对我,不过是将我与你对那个纸片人的回忆混为一谈罢了,不是吗?”
楚云熙静静地听她宣泄完。他从未想过,原来在她心里,最介意的竟是“她”。
“在你眼里,她真的只是一个‘纸片人’吗?”楚云熙声音喑哑,压抑着一丝悲凉。
颜知意冷笑一声:“不然呢,你以为我会把我们当做同一个人。就算她还活着,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楚云熙目光微沉地看着她,或许他能理解颜知意的想法。可是,却无法认同,更无法接受。
相顾无言中,楚云熙提出告辞,他走了两步,手心凝出一件椭圆形的琉璃状物什,置到颜知意面前,背对着道,“此物你见过,好生收着。”
颜知意定睛,认出这是功德凝晶,集纳天地间无数功德力凝练而成。她一度以为这是楚云熙为了绯初仙子而制。
如今细想当初的对话,她才知是自己误会了。这功德凝晶,是他为原主准备的。
“我曾认识一个人,后来她死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颜知意心中有些顿涩。这算是什么,原主死后,他精心凝练了功德凝晶,可是却没有用这等神物去复活她。如今她明明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他为何还偏偏要把这东西送给自己。
颜知意心中一阵激扬,原本冰凉的功德凝晶竟有些炽热,她竟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这颗凝晶立即摔成粉碎。可抬手的瞬间,她脑海里有想了很多很多,始终无法狠下手去。她心乱如麻地伏在琴上,激起沉顿的弦声和被压制的啜音。
三十五天后,不断被冲击的结界开始出现了第一道裂缝。附近的人们被裂缝中倾泄而下的天火瞬间焚烧成灰。
惊叫声和奔逃声此起彼伏,宁凤池和夙诗妍合力修补裂缝,颜知意也跟着宁清舞奔波救人。
在促乱中,颜知意不慎撞到岩石,顿时情况极其严峻。身边人被她殷殷染红的裙子吓到了,颜知意痛苦地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 142 章
此番变故, 众目睽睽,无人不惊。
然而根本来不及问出心里的疑惑, 众人就陷入了忙促之中。靡将所有的法力都输进了颜知意身体里, 缓解了颜知意身体的不适。宁清舞找来最擅长的稳婆,可颜知意的情况实在太糟了,一日一夜依旧没有进展。
颜知意仅靠着灵丹维持着体力, 她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若此刻躺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若没有宁清舞这样的绝世医师守着, 怕是她早就踏进鬼门关了。
经验丰富的稳婆想尽了一切办法,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出不来。宁清舞搭着颜知意的脉搏, 急得脸色难看, 若是再继续下去, 恐怕颜知意的灵根都会因精血的亏损受到极大的伤害。到那时就算活着, 也只能成为无法修行的普通人。
颜知意已经感觉不到疼, 但却能感觉到生命力的不断流失, 她握着宁清舞的手,艰难地说出了一个法子。
宁清舞腾然而起:“不可以,这样做有违天理。”
但是随后冷静下来, 宁清舞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是啊,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还能活到几时, 又何必在意那些天理。何况当务之急, 是让颜知意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颜前辈, 我没做过,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宁清舞一生救人无数, 却唯独没做过剖腹取子这种事, 毕竟在他们的世界观中,这种事有违天理。
颜知意强撑着一字一句:“清舞,拜托你了。”
她将两条命都系在宁清舞一人身上,宁清舞也镇定下来,郑重地道,“颜前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尽我所能。”
做了一辈子的稳婆没见过这种接生法,她又惊又惧,连说着不可,无法靡将她请了出去,找了另外胆子大些的进来帮忙。
这个过程极其血腥,好在仙法锤炼的丹药比任何麻醉剂都有用,颜知意服下灵丹睡了过去。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靡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刚有动静,立即倒了杯水细心地喂她喝下,清淡的声音疲惫又关切,“知意,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继续躺着,千万别乱动。”
颜知意满心牵挂着那个期盼已久的孩子,如何不着急,“靡姐姐,我的孩子呢?”
靡清冷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极快极无奈的异样,如此微不可查,意识尚还有些混沌的颜知意自然不可能注意到。
“清舞在照顾他,你别着急,先养好身子,晚些时候清舞会抱他来见你。”
颜知意哪里忍得住,那可是她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骨肉啊,不管靡怎么说,她都坚持要先看看孩子。
终于,颜知意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不过是想见见自己的孩子,靡为何总是不肯。
推三阻四不说,言语间闪烁其词。
靡姐姐从不是这么含糊的人,颜知意当即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靡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我的孩子他到底怎么了,他在哪里?”
激动的时候,她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里衣渗出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靡连忙以幻音术安抚住颜知意的情绪,“知意,你别着急,孩子他在清舞那里,生命体征平稳。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生命体征平稳,做好心理准备。
单是这两个说辞,就让颜知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直到亲眼见到了襁褓中的婴孩,颜知意才知道靡是什么意思。
靡和宁清舞神情不约而同的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看着颜知意的眼神,从温柔眷念再到惶然不解,最后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绝望。
“怎么会……没有三魂七魄,怎么可能,我的孩子他怎么就没有魂魄?”颜知意抱着无知无觉,却呼吸平稳的婴孩,眼泪簌簌而下。
她想过很多种糟糕的可能,却唯独没想到,她相依相伴了七八个月的孩子,不仅因早产身体孱弱,竟然没有一缕魄魂。
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宁清舞也很无奈,这孩子取出来时,就不知道哭泣。她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憋得太久出现了问题,可仔细检查一番,却惊奇地发现,这竟是个没有魂魄的婴孩。
普天之下,由于种种原因出生后魂魄不全的孩子不是没有,甚至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先天失魂。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是不携带一丝一缕魂魄出生的。
没有人见过这种情况,也没有人知道原因。
颜知意抱着孩子终日泪流满面,“我的孩子,你是知道出生后就要面临灭亡的命运,所以不肯带着三魂七魄出生是吗。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自私了,明明知道灭亡近在咫尺,明明没有能力护你平安长大,却还是自私地想要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我的错。”
一开始,大家还轮流前来劝慰她,但随着结界一天接着一天的崩坏,大家越来越忙,也只有宁清舞和靡会日日来陪她。
在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后,颜知意抬眼便看到了站在摇篮前的楚云熙。
数月未见,他的身形似乎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但颜知意顾不得这些,短暂的失神后她立即爬起来。冲到摇篮前将楚云熙推开,神色间满是警惕。
她赶紧看向摇篮里的孩子,却看到了令她瞳眸紧缩的一幕——
黑色的光华在摇篮周遭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里面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婴孩紧紧禁锢在了光华核心处的虚空里。
颜知意伸手却被屏障挡住,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里面的婴孩,她惊惧之下大叫一声:“楚云熙,你对他做了什么!”
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到虚空里的孩子。
颜知意站起来狠狠揪住他的衣领,“你把孩子怎么了,你快把那禁锢解开,解开啊。”
楚云熙面色冷淡,任由她发怒斥骂,始终不发一语。
听到动静的靡刚想进来,就被一道磅礴的力量击飞了出去。
“对不起,”半晌,在颜知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时,楚云熙终于开口。
颜知意摇了摇头:“楚云熙,这孩子生来没有三魂七魄,对你毫无用处,你为何不能放过他,放过我,我求你了,你把他还给我。”
楚云熙垂目看着哭得泪眼迷离的女人,冷毅的面容浮现了紧紧压抑的怜惜。
颜知意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虚空收纳,而后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不顾她的苦苦哀求,身形隐没离开。
后来发生了什么。颜知意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楚云熙刚走,原本被拦住的靡和宁清舞就冲了进来。她们不知交谈了什么,颜知意便觉意识一沉,此后数日,更是每日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总想着要去找孩子。可孩子早就不知道被楚云熙带到哪里去了,外面又是一派混乱,各处的结界都出现了裂缝,天火、天水还有雷鸣不断地充斥在结界内外,安全的区域已经越来越小了。
颜知意虽然万念俱灰,但她的理智还是在的,如今,她只求待末世降临,若是楚云熙可以逃过一劫,希望将来他能善待那个孩子。
不要,不要待那个孩子像南孤枕一样。
如此,足矣。
可,心愿难遂。
在结界又一次出现裂缝时,颜知意恍然在裂开的结界上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垂首于虚空,他的周遭是凝聚成型的无穷业力。面前却是一方摇篮,摇篮的边角,还露出了淡青色的被角。
刹那间颜知意如遭雷击:“是孩子,是我的孩子。”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有人当即道:“这是,向天道的供奉仪式?”
颜知意惊惧地无以复加,楚云熙他是疯了吗,那孩子无魂无魄,纵是最契合的婴灵,天道也不会接受啊。
可不管楚云熙是怎么想的,她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当做供奉向天道祭祀。
颜知意惶恐悲愤,拼尽所有的力量冲向供奉的法阵。她尚未接近,便有一股强大的能量将她击了回来。
如此数次,纵有其他人的帮忙,这一切也仿佛只是杯水车薪。
终于,楚云熙收敛了周遭释放出的业力。
颜知意乘在幻大的小红身上,终于进入了法阵,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了摇篮前。
她几近颤抖地触碰到婴孩的脸,婴孩的呼吸,心跳亦随之停止了颤动。
她愣了很久很久,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更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对一个崩溃的母亲做无谓的劝抚。
忽然,颜知意站起来,回过身时像一只离了弓的箭,冲向了楚丽嘉云熙。
她手中持着短剑,眼神充满了崩溃和恨意。
她的速度很快,但早在出手的那一刻,楚云熙就已经看到了。可他不闪不避,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幕,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剑尖直抵心脏,他不会死,但会流血,从心口再到嘴角,随着一剑又一剑的刺入而越来越多。
人们看得心惊胆战。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又不会死。楚云熙,你这个疯子,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疯子。你该死,你去死啊。”
短剑又一次拔起刺了进去,但这次,楚云熙却按住了她试图拔掉的手,长眉入鬓,嘴角的血液一滴滴滑落,与衣服的颜色最终融为一体。
他垂眼看着她,眉眼沉敛着,“如你所愿,我会去死。”
直说可以么一句话,他慢慢放下颜知意的手,再一次无声无息隐没在她眼前,一切归于平静。
正是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宁清舞惊讶的声音:“孩子,孩子他有呼吸了。”
若说婴孩的死里复生是件令人惊奇的事。
那么,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孩子,经此一事居然生出了魂魄。
宁清舞在探知到婴孩的第一缕魂魄时便陷入了不可置信之中。
“这,这怎么可能……”
当确定事实后,最平静的竟然是颜知意。
她静静地看着摇篮里沉睡的孩童,忽然想起佛教常说的因果轮回。
南孤枕为了救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然而南孤枕的命并不是自己给的,她欠了他一命。而今他本该已经消逝的魂魄,竟又轮回到了自己亲身生育出来的孩子身上。
她欠了南孤枕,老天爷便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报答他。
不,或许不应该说是报答,而是用这种方式,建立起真正属于她和南孤枕之间的纽带。
只是这一切,难道全都是顺理成章的结果吗?
颜知意无法欺骗自己。最起码,这孩子的魂魄是献祭之后才生出来的。那么在此前呢,为何魂魄迟迟不归。
颜知意想起了一个人,绯初仙子。
在神识中,绯初仙子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颜知意。她告诉颜知意,所有的答案都在她的那两块玉佩之中。
当颜知意将那两枚一模一样,却来自不同时空的玉佩合在一起时,脑海里倏然涌进了许多她不曾知道的事情。
起初都是属于南孤枕的记忆。她看到在遥远的画面中,一个神魂渐消的女子将玉佩亲手戴在了旁边哭闹的孩童身上,那张脸,是多么的熟悉啊,分明就是每日在铜镜前倒映出的模样。颜知意知道,那,是她一直以来认为的纸片人原主。
从此,那枚玉佩便成了南孤枕寄托思母之情的物什。
直到有一天,玉佩落在了一方密室之中。
一个男子轻轻将他捡起,他夹着愤怒的心声也传到脑海:“连她留下的玉佩都弄掉了,真是该死。”
此后,这枚玉佩就一直留在了楚云熙手中。
他珍之重之,午夜梦回总会盯着看许久。
后来,这枚玉佩如楚云熙所言,成了他在异世攫取南孤枕元婴的媒介。
当南孤枕为她牺牲后,颜知意从玉佩中“听”到了他的心声:“若你知道,这孩子是为你而死,定会痛苦一辈子的吧。抱歉,我的力量无法救你,只能,尽己所能,将这孩子重新还给你。”
他们的每一次相欢,都是在她愿意甚至主动的情况下。唯有那一次,颜知意竟是不知,在南孤枕为她牺牲后,她尚未醒来的期间,楚云熙与她行了那事。
“抱歉,”楚云熙慢慢地捋起她的额发,声音低哑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次,他对着毫无知觉的她说了很多个抱歉。
颜知意读懂了他的心,或许楚云熙是个没有人性的无情无义之人,但他心里也有属于自己的道德天平。
他眼里的愧疚和怜惜令颜知意心中有些顿疼。
结束之后,楚云熙竟是取出了与之伴生的赤心红莲,而后又行功施法,将南孤枕尚未完全溃散的魂魄封印在了赤心红莲中。最后,他将赤心红莲融入进了颜知意的身体之中。
“以我之本原,融你之骨血,这是让南孤枕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对不起,希望将来,你不要怪我。”
可在颜知意清醒时,他从未流露出过这般深刻的温情。
原来这一切,真的不是冥冥之中的顺理成章……
为了护她平安,楚云熙在将归还的玉佩中加诸了强大又隐晦的力量。他才再三叮嘱,一定要颜知意将玉佩收好。
但意外还是猝不及防,颜知意早产了,不巧当时楚云熙被一团业力困住,等他终于解困来到颜知意身边时,孩子已经出生多日。
他向颜知意所说的那声抱歉,不是因为他“伤害”了那个孩子。而是在颜知意经受早产的鬼门关时,他没能赶在身边。
他看了一眼,便知由于早产,南孤枕的魂魄还没有聚拢完整,所以无法与□□融合。甚至随时会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所谓祭祀天道的阵法,供奉的贡品的确是南孤枕,只是这不过是楚云熙为了让南孤枕魂魄归位的铤而走险之法。
当真相揭露,颜知意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无知。
颜知意不敢去信,却不得不去信,突然她想起了神舟,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让她可以继续拥有保持原先认知的理由。她几近掷声问绯初仙子:“既然他做这些是为了我,那他毁了神舟是为何?”
绯初仙子深深一叹,目光复杂中又带着一抹歉意,“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任何被伏羲阵法指定的救世之人,一旦他需要拯救的世界最终灭亡,那么她,也会随之消逝。”
颜知意蓦然惊退两步。
“不,你是说,就算当初方舟建成,所有幸存者都能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却会因此而死?”
绯初仙子叹声道:“这是天道定下的规则,无人可改。强行离开,只会提早触发天劫。”
颜知意忽觉一阵后怕,若是当初神舟建成,他们所有人离开这片世界,那么她早就死了。
“对不起,我没有主动告诉你这一点,是我的私心。”明知道神舟一旦启动颜知意将会在穿梭时空的过程中被天道的规则撕成粉碎,可绯初仙子当时一心想让亲近的亲人们远离这个危险的世界,所以她选择了隐瞒。只要颜知意不主动问起,她便什么都不说。
为此绯初仙子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原本她的这道残影可以在伏羲阵法中再存在个数千年的,但楚云熙得知后不顾一切再入伏羲阵法中与她问罪,他受了重伤,也利用阵法的威力重伤到了她的这道残影。
因此重创,不出数年,绯初仙子将彻底烟消云散。
原本,她或许还有转生之机的……
颜知意恍惚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是为了救我,他想救我。那这些时日,他不断地融噬那些业力,难道他是想?”
“楚云熙本就是源于业力,这个世界的业力虽强,但在他面前的确不值一提。可是,他的实力被天道压制了,纵然当初利用南孤枕的元婴之力,解开了十之一二的禁锢。但也不足以支持他将这个世界的业力融噬殆尽。”
绯初仙子望着虚幻的远方,“他拼了快一年,受了无数的反噬,也不过融噬掉了这个世界十分之一的业力。可他,也快抵挡不住了。”
与天地同生的业力何其强大可怕,在这个没有神与仙的世界,能与之相抗的亦是空无。颜知意他们虽然拼尽了全力,可若没有从一开始受到的暗中相助,安能安然至今。
真相徐徐揭开,意外,震惊,残忍。
一夕之间,颜知意的认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想了很多很多,她试着去捋清这些年来,她和那个人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可是越捋越乱,越捋越难自知。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迷雾看清自己的内心。
结界再起震撼人心的动静,不过很快又没了生息,显然是有人拼尽全力在维护。
颜知意看到了那两枚玉佩,它们本就是同一个东西,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疑问的同一个东西。若说区别,也不过是一枚玉佩比另外一枚多凝看了一千年的时光岁月。
在她的认知里,便是如此。
玉佩如此,那人……
南孤枕也好,原书中的主角团也罢,对于所有人而言,她,和他们曾经认知里的那个“她”,区别,亦不过只是不同时空而已。
颜知意恍然间戳破了心里积压已久的迷障。
两天后,颜知意将孩子托付给了宁清舞,她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一意孤行离开了结界。
在结界外的世界里,她见到了那道正拼尽全力抵抗朝结界袭击的身影。
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她以为他是冷血无情的,以为他是想置苍生于死劫的。可相识以来他的所有作为,何曾做过一件愧于皇天后土的事情。
是她的狭隘偏见,让她从一开始就将他置在了对立的一面。
也是她的固拗偏执,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将他的靠近推开。
可从始至终,他却从未放弃过她。哪怕被她无数次误解、伤害,他也依然坚持地守在末世的前线。成为她最后也是唯一的港湾。
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的偏见固执,迷惘和犹疑,迎着无尽的业力走向那道身影。
第 143 章
后世载, 承恩元年,天地崩裂, 洪水滔天, 地火延蔓,灾劫不休。神州陆沉,生灵尽灭。
这是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场灾劫, 即使过去数千年, 依然是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关于这场末世之灾的缘由各有纷纭流传于世,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说法, 是说与前任天重宗天尊有关,传言天重宗的上一任天尊, 性情冷残, 独断专行, 又一心追求至强的力量。最终触怒天道, 惹来上天降下惩罚。
灾难持续了几年, 在这期间, 世间绝大部分地方都成了沧海桑田。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水枯石烂。无数生灵在这场灾难中丧命。
在最绝望的时刻,有人挺身而出, 集合全部幸存者的力量,在九华山周遭建立了一方结界,幸存的人们有了暂时的息身之所。
据说, 拯救了百万幸存者的那些人, 有一些还是从异世而来。他们法力通天, 与幸存的修道者建立起最坚固的联盟, 守住了世间最后的黎明。
摇头晃脑的说书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粗茶, 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下, 方慢慢说道:“那些救世者们建了一艘巨大的方舟,那方舟具有穿梭时空的力量,可这个计划还是失败了。因为方舟,被毁了。”
说书人接着道:“否则今日我等还能在这个世界这个地方相遇?说不定啊,我们的祖先早就乘着方舟去了其他的世界。不过也正因此,我们才不至于流落异世他乡,依然扎根故土,世代传承。”
“那后来呢,天灾是如何化解,那些救世者们又去了哪里?”说书人的停顿,正是在精彩片段,台下当即有人追问。
“后来,结界越来越不安全,末世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幸存在结界里的人头上。”
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谈话,茶楼里听书的人纷纷看去,踏进的是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她形容清美,气质高华,出现在这种小镇上的小茶楼里,格外地突兀,如女神莅临。
女子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奇,只是神情淡然而又郑重地说:“再后来,便是楚君以身献祭,与末世的业力同归于尽的故事。”
楚君,是这个世界,一个垂髫稚儿人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传闻说,他是异世之人。在那场末世之劫中,是他以身为祭,铸就了千古阵法,与带来末世的业力同归于尽,从而以一己之力阻止了灭世。
所有人都对他身怀感恩与敬佩。
“楚君陨落后,天灾毕,异世之人纷纷归位,我等世界亦重归太平。”
女子的一番话,让在场的听书人纷纷感慨,“幸好有楚君。”
“楚君真乃有史以来最值得尊奉的人,待会我便再去楚君神殿祭拜一番。”
……
末世,结界,异世之人,楚君……那段岁月里的故事,就这么世代相传了下去。
透过被修复地差不多的乾坤镜,寻月感慨道:“绵绵那孩子,曾立誓要将知意和楚公子的故事传遍下去,她真的做到了。”
末世的那两年,即墨绵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女,作为颜知意徒弟的妹妹,她经常出入颜知意所居的地方,也见证了那一段历史,那一个故事。
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即墨绵也成熟长大了很多,她没有选择留在天重宗,也没有选择和母亲回到巫溪的老宅居住,而是走遍天涯海角,将她知道的那一段故事,传播在每一处有生命的地方。
人人皆知以命救世的楚君楚云熙。
人人皆知那位在末世中倾尽己能救了无数人的颜氏姑娘和异世者们。
那场末世灾劫化解后,幸存者们在结界里生活了几个月,才分批次地离开结界,去往灾难平息的各处,重新开始生活。
楼左和寻月在幸存者的推举中成了天重宗新的天尊。他们恪尽职守,以最大公无私的心态,和真正以苍生为己任的态度,成了幸存者们重新繁衍生息后最有力的支柱。
曾经的世人,提起天重宗是敬畏,恐惧远远大于尊敬,而今深受天重宗福泽庇佑的世人,对天重宗是最真切的信仰和尊敬。
拾音回归巫溪成为一方仙使。即墨绵则接任母亲的职位,成了西华峰新的峰主,不过她志不在此,极少在天重宗上待着。
至于即墨邯,自天劫化解,众生回归正常的生活后,他便四处云游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到他。只是在每年母亲和妹妹的生日上,他都会精挑细选出礼物让仙鹤送来。
其余幸存的修道者们,也都各归其位,各司其职。
至于传说中的那些异世之人……
寻月每每想起,仍是心里担忧:“也不知道夙姑娘他们是否已经安然回到他们的世界了。”
楼左说:“有天道降下的时空隧道,和小南兄弟的指引,他们应当已经顺利地回去了。”
“可小南兄弟当时还是个婴儿,”寻月叹了口气,“小南兄弟为了救知意,牺牲了自己。后来又被楚公子以那样的方式复活。想来知意把小南兄弟交给宁姑娘时是不舍的。”
记忆回到遥远的那天,失魂落魄的颜知意当着他们的面,将重新转世为人的“南孤枕”亲手交给了宁清舞。
她说:“清舞,我把阿枕还给你了。”
那是一个新生的南孤枕,但每一寸骨血每一缕魂魄都还是以前的那个南孤枕。心爱的人失而复得,宁清舞感动至极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谢谢您,颜前辈。”
颜知意向他们每一个人道谢,感谢所有的相遇,感谢所有的共处。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奔出结界。
其实当时结界已经被冲击地遍体鳞伤了,至多不过十日,他们所有人都会随着这个世界的彻底灭亡而死去。可即便只是最后几天,他们也都十分认真地去对待、去生活。
结界被冲击成粉碎的那一天,无数的能量光波和天际的岩火、无穷无尽的天水汹涌而来。
拾音和一双子女在院中吃着晚餐,是即墨绵和即墨邯兄妹亲手做的。
寻月和楼左十指相扣,静静地看着彼此。
夙诗妍和宁凤池拥抱在了一起,相约来世再会。
宁清舞抱着襁褓中的婴童,温柔地笑着,生命的最后一刻,能看着喜欢的人,这便足够了。
靡在三天前就向他们告辞了,她要去的地方近在咫尺,便是九华山火山口中。她化为原形,在小红的帮助下,来到了山脉深处的岩层,在茫茫残魂中,寻到了苍乾的残魂。
然后,以自己毕生修为凝结的内丹,将苍乾的残魂融噬殆尽。
靡在身为殷朝护国神兽时,便曾阴差阳错参透过虚象实界的一门术法。她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她和夙诗妍等人不同,她不是“真实”存在的,她只是颜知意进入幻境宝卷的虚幻世界后见到的一个虚幻的自己。
不仅她,还有苍乾蓝衣等人。那几年出现在鬼蜮中的,除了颜知意和楚云熙,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幻境世界的假象。
而在真实的世界里,她的生命中没有颜知意,也没有穿越至异世。但她和苍乾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却会完完整整地还原在真实的世界里。
她会在鬼蜮中,被寻来的苍乾重伤。那时不会有颜知意为她出头,保护她。以苍乾的性情,定会将没有反击之力的她带出鬼蜮,禁锢到他的妖兽林中。
她绝不愿意自己会有那样的下场。
此番驱动此法术,她虽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突破虚实杀死现实世界的苍乾。但,这般同归于尽,足以让现实世界的她直接灰飞烟灭了。
靡用这种方式,结束了她曾失败至极的人生。
然而,就在天劫即将摧毁这最后一片净土和最后的幸存者们时,天际忽然想起一阵幽幽的古乐声。
降下的各种天劫也随之停滞了。
清浊难分的虚空慢慢清晰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在乐声传来的位置,渐渐凝聚起一个奇异的法阵。
“这是……伏羲阵法?”经历过的原书主角团们认出来,惊地无以复加。
“不对,这不是伏羲阵法,伏羲阵法需有伏羲镜为神器。”伏羲阵法,是他们为诛灭楚云熙。历尽千辛万苦从远古战场遗址中寻来的古籍,那本古籍中,记载了远古时期最厉害的几种阵法。最厉害的自然便是伏羲阵法,事实证明,它足以颠覆三千世界。
宁凤池眼睛一亮:“没错,这不是伏羲阵法,是古籍中同时记载的,混沌阵法!”
闻言夙诗妍和宁清舞也都想起来了,两人的脸色几乎是同时蓄满了惊讶和不敢置信的情绪。
寻月不知,追问他们何为混沌阵法。
楼左却已想得极快:“混沌、业力。莫非,此阵法是与业力相关。”
宁凤池压下心惊,深吸了口气:“混沌阵法,乃是以业力为供奉,祭天地之大法。”
简而言之,就是将业力化为虚无的阵法。
夙诗妍说:“这种阵法是唯一一种,可以直接诛灭业力的方法,且诛灭地彻底干净。可你们知道,为何我们没有选择布下此阵法消灭楚云熙,而是用伏羲阵法与他相抗吗?那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混沌阵法看起来简单直接,最关键的却是,需要作为祭品的业力心甘情愿。”
也就是说,混沌阵法根本就不是用来助他人诛灭业力的,而是让业力自我选择终结的阵法。
楚云熙,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化为虚无,所以此阵法,毫无用处。
可现在,看着虚空中和古籍记载一模一样的混沌阵法中,那道垂目抚琴的殷红身影,所有人都惊住了。
慢慢地人们的感官知觉也都被那琴音所牵动,七情六欲一瞬之间仿佛走了无数遍。浑然不觉,随着时间的流逝,阵法的越来越完善,腾空而下的天水天火消失了,陨石撞击般袭来的能量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东方天际裂开的口子也随之慢慢愈合,亦如阵法中央那道越来越透明虚弱的身影。
直到一声嘶哑的哭喊声响起。
阵法足有百顷之径,百顷之内,没有一个人能踏进来。
所以,任是颜知意如何哭喊哀求,她也无法踏进半步。
她只能一点点地看着他变得越来越虚幻,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悲痛让她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去。
“楚云熙,你不能这么做,你会死的,快停下啊求求你。”
明明答应了她,会陪在她身边直至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她是那么的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在这最后的几天里,她向他倾尽了自己所有的心思。曾经的那些偏见、固执放下后,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的心了。
他也给了她最诚挚的回应。虽然他说的最多的仍是对不起。那些对不起里,有对原主的,也有对她的。但是今时今日,颜知意早已不意她和原主的“区别。”
而今,面对她的苦苦哀求,他说的仍旧是对不起。
“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混沌阵法须得业力本身心甘情愿。楚云熙或许早已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可他心里始终有一分不甘。
他的本体诞生于清浊初分的混沌天地,觉醒于冤魂无数的伐殷战场。曾经,他是那么的执着于颠覆三界,只因他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让与万物的生机相对。
他是那么的执着于让天地重归混沌。
那是他的本性,也是因为,当年她去得如此干净干脆,几乎没有留下半分存在过的痕迹。元神、魂魄全都随着肉身的陨落而消失殆尽,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世上一般。哪怕他收集了世间最完整的功德凝晶,也无法找回她存在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姹紫嫣红的必要呢,便随了他的本心罢。
被伏羲阵法选中的救世之人,不管逃到哪里,一旦与她命格相连的世界灭亡了,她也必然会烟消云散。
当所有阻止灭世的方法都失败后,远古的混沌阵法跃然于脑海中。
也许那就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只是他心里终究有不甘。那份不甘,一部分是源自他的本性。另一部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道不明。
正因此,混沌阵法始终无法形成。
直到那一天,她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赴而来,放下所有恩怨执拗,将自己最完整的爱揭开之时,他心中久违的不甘也顿时没了。
那时他才明白,他的不甘,是源于从未得到过她真正的坦诚和回应。
他给她弹的最后一首曲子是人生若如初相见。他第一次告诉颜知意自己这架陪伴了千年的古琴之名。
朝暮琴。
朝朝暮暮。
然这架琴真正的意义并不在此。颜知意念着朝暮琴的名字,蓦然想起,她曾偶然听父亲提起过,她的娘亲,曾耗费数年时间亲手制出世间稀世之琴,正是,朝暮琴。
便是那时,颜知意读懂了他内心的感情。
——
经历过近两年的“等死”过程,颜知意早就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而过去的那十天,亦是她穿越异世以来,最轻松幸福的日子。她不怕死。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再一次经历他人之死换己之生的事情。
血脉相连,宁清舞怀中的婴孩仿佛也感受到了至亲之人一人的决绝不舍,另一人的悲痛欲绝,无声流下了眼泪。
混沌阵法即将成型的那一刻,阵法中的人终于抬起了眼眸,他将诸生业力倾注琴弦,对抗形成阵法的过程中产生的生灭力量,早已神容苍白,红色的衣袍也似乎殷重了几分。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颜知意眼里深深的痛苦和无力,轻轻扬起淡笑,一半的神魂此时离体,来到了颜知意,将她紧紧相拥。
颜知意求他不要这么做,她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混沌阵法融噬殆尽,她宁可立即赴死。
楚云熙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目光深深。
他说,对不起,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回去之后,忘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好好生活。还有,如果有一天你认识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一定要远离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颜知意是有多么渴望回到原先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家。
是他连累了她。千年前便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千年后,也是因他的野心之举,影响到了千年前的颜知意,害得她沦落异世,承受救世灭世的压力和痛苦。
三千世界的生亡本与他无关。因为他不会死,除非,心甘情愿献祭至混沌阵法中。
天际的时空隧道蓦然出现,金色的光华笼罩在这些自异世而来的人身上,宁凤池,夙诗妍,宁清舞,还有颜知意,他们都可以离开了。
颜知意在无边的哀恸中,无论如何也不肯踏上回家的时空隧道。她什么都不想要了,说好了共同面对死亡,那她,决不食言。
楚云熙深深地看着她,天道是公平的,给了他生来就与全世界相背离的身份和秉性,也给了他可以放弃一切的心爱之人。
他将自己最后剩下的一缕元神融进功德凝晶中,凝晶落在颜知意掌心,将她的神识带进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她看到,一个小姑娘进了幻境中的鬼蜮世界。她好奇忐忑,紧张激动,却迟迟找不到食物,饿得饥肠辘辘,将一条上古鸣蛇当成了普通动物意图杀之,不料轻易被反制。这时,一个红衣男子从天而降,斩杀鸣蛇,救下了险些被伤到的小姑娘……
黑雾林中,小姑娘警惕又急切地想要一株赤心红莲。被索要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取出了自己的伴生红莲,“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鬼蜮沼泽中,身陷绝境的小姑娘拼尽全力想救自己视若亲姊的鸣蛇,男人一声令下,沼泽化为平地,困境轻易摆脱。
异世的宁远城中,少女和男子被视为苟且之人。尽管一身力量被天道尽数压制,男子仍是拼尽全力对抗那些意图抓走他们的官差,即使双拳难敌四手,也拼了命地护着少女逃跑。
……一桩桩一件件,颜知意慢慢明白过来了,这些,全都是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中,楚云熙内心真实的想法和真正想做的事情。只是出于骄傲,出于思量,出于不甘,他最终没有那么做。
宁远城的客栈中。当少女为了保护她的便宜徒儿,竟要用自己的清白作为条件时,男人最先燃烧的不是□□,而是怒意和妒火。自她长大,渐渐长开成曾经的模样后,沉寂了千年的原始欲望苏醒,他便无一日不对她有所想法。
只是他绝对不能接受,她是为了其他人才跟自己相欢。那些冷嘲热讽,嫌言弃语,不过是他心里不快,又无处可发泄下的刻意为之。
后来,传出她要嫁给单傲的消息。可笑,她怎么可以,怎么能答应嫁给别人。
更可笑的是他一生肆意妄为,却总是在面对有关她的事情时瞻前顾后。他想过很多很多种方法,最终却选择了一个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法子——以障心术,假扮单傲与她成婚。
一直以来,她的嫌恶排斥他何曾不看得一清二楚,楚云熙心里清楚,她不可能会对他改观,更不可能,再像千年前那样,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托付彼此。
他没有机会了。
鬼使神差地,他选择了以单傲的身份留在了她身边。享受着,偷窃着,最真挚温馨的时光。
……
功德凝晶将十几年来他所有最真实的想法融合进她的脑海中。颜知意目光空空地望着楚云熙那道越来越淡的身影,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庸人自扰,互相误解,互相错过。
她闭上了眼睛:“楚云熙,谢谢你。”
天道降下的时空隧道闪闪发光。
踏进时空隧道的那一刻,一阵凉风吹过,带走了她眼角的泪水,她目光中的悲伤渐渐敛起,最后望了一眼那道已经彻底与混沌阵法融合在一起,即将带着这个世界所有的业力同归于尽的男人。
她想,楚云熙最后的请求,她是做不到了。
混沌阵法彻底形成的那一刻,自死海中释放而出的业力仿佛遇到了寒冰之水的烈焰,顷刻间化为湮灭。
朝阳重新升起,天际的缺口慢慢愈合,冰川消融,山河流动,天地间的清浊如世界诞生之初时一样,将再度相离,万物也将渐渐复苏。
后来,人们将这一年定为承恩元年。
承恩,意为承君之恩。
关于那一天的回忆戛然而止,寻月和楼左作为这个世界的人,在那天经历了绝望之后的希望,送走了相互扶持的异世朋友们,也成了这个世界最受尊敬的至高者。
偶尔想起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们总是欷歔并感恩着,一切都在朝将最好的方向发展。
自此,山河清明,日朗月圆。
——
深秋的雨夜,在一个破旧但干净的小院里,依稀传出浅淡的交谈声。不多时,一个模样略衰,但眉眼依然很清秀的女子撑着伞开了门,她的身前,还推着一方轮椅。
“林公子,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不若您今晚就在房间好好休息吧,若是今晚还去,您的身体怕是吃不消。”女人谦卑又关切地劝道。
不良于行的男人却是缓缓摇头,他的神情倦怠,目光忧郁,神色却异常坚定。“没关系,去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女人心疼又无奈,奈何身份有别,她也不敢多劝,只是又从房间里取出一件厚重的披风和一件蓑衣,然后推着男人走进茫茫大雨中。
第 144 章
行走在这座巨大蜿蜒的府邸中, 主仆二人对这条路早已熟稔于心。天气缘故,这一路他们没遇到几个人, 也少听了很多往日的风言风语。
行至易水居, 负责看守的是一个形容粗狂的中年男子,筑基期的修为,脾气出了名的不好。
丽华无声叹了口气, 原本易水居是有两位筑基期的大能轮流负责守卫的。奈何其中一位日前到了突破金丹期的瓶颈期, 便休假闭关修炼了。偏是眼前的这位,脾气极差, 尽管他们主仆二人是族长默许可以踏进此圣地的人,也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
正如此刻, 看到一身狼狈的主仆二人, 颜敬脸色极差, “天天来天天来, 也不见有什么用。好好的圣地, 都被个废物叛徒和身份低贱的婢子给辱没了。”
丽华脸色一变, 她一介婢女,身份低微习惯了轻视,但始终无法忍受旁人对身边之人的嘲讽。
正待反驳, 轮椅上的男人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转着轮椅踏进易水居的大门时,颜敬十分看不过眼,各种难听的话一股脑儿。但轮椅上的男人却毫不在意, 一言不发。
易水居偏房的正中央, 一幅空白画卷悬空而立。
望着那幅画, 男人目光沉顿, 熟练地取出一根银针, 扎进了早已千疮百孔的指尖, 一滴血浮出,轻轻放置在了画卷中。
慢慢地,画卷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浅红的点痕,那道浅红色的点痕印迹近日越来越淡了。
这绝不是个好迹象。
男人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焦躁不安。
“大哥可有回来?”男人问道。
丽华说:“今早奴婢去永宁阁问过了,永宁阁的掌事姑姑说,少主和少主夫人近日有所传信,言道波阳又起事端,他们可能要推迟一段时日才能回来。”
林安沉默了一会,“我明白了。”
兄嫂不在。他这个废人便是彻彻底底的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丽华犹豫道:“林公子,莫不如将此事设法告知族长,也许他会有办法。”
林安神色微沉,到底点了点头:“我知道。”
代表知意生命迹象的红点近日越来越微弱了,有一次甚至直接熄灭了。当时林安都快崩溃了,好在没多久红点又恢复了正常。这两年来颜知意的生命迹象普遍都不太好,意味着她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作为父亲,林安自是比任何人都着急。
若继续如此,便是放下尊严,他也只能按照丽华所言。
自颜知意于幻境宝卷中失踪,这十二年来,林安每天都风雨无阻来到易水居,用他的血在幻境宝卷中召唤出颜知意生命迹象的痕迹,也是他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情了。
雨声渐渐小了,林安的眼里再度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走吧。”
以血召唤生命迹象的痕迹,每天至多只能维持三个时辰。今天的三个时辰将要过去,周遭却依然毫无动静。林安的心里,如何不担心失望。
丽华将晾着的风衣重新披到林安身上,推着他便要离开易水居。
在时辰的最后一瞬间,忽然间,沉寂了十多年的幻境宝卷,竟爆发出了一道激烈的光华。仿佛雷鸣中的电闪,尽管只是一瞬间,却足以让置身其中和周边的人注意到。
短暂的光华交错间,一道纤柔的身影裹挟着七彩光晕,猝然从卷中而出。
这一刻,时光都仿佛静止了。
林安双手扶着轮椅往前滑动,当来到那道被光晕裹挟着侧躺在地上的身影时,他伸出手,极度颤抖地慢慢拨开那人遮住半边脸的青发。
他的心跳停住了。
“知……知意……”
……
在颜氏一族向来被视为卑贱之地的梧桐院,一直是族中稍有地位之人最不愿意踏足的地方,但是近十几年间,这处“卑贱之地”,却被瞩目了数次,盖因一个名字。
这已经是丽华婉拒的不知第几拨人了,若是只有她还不行,毕竟丽华只是个卑贱的婢子,没有人会把她当成一回事,但金陵长老从族长那里求来的手牌却让其他人不得不忌惮。
否则那休养中的人哪能享受那么安静的时光。
宋冰每日都会来问诊,当年颜知意失踪之前,他还是颜氏一个普通的医师,如今已是颜氏一族首屈一指的天阶医师。
他对颜知意好奇有之,惋怜有之,治疗上也尽心尽力,没过几天,颜知意终于渐渐恢复了生机。
不再是初现易水居时,那幅脸色苍白,神魂不稳。随时都有魂飞魄散可能性的样子。
十二年的分离,一切已是物是人非。除了这间闺房,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便是连软枕的位置都没有变。
看着为她操持半生的父亲,颜知意终是没忍住,眼泪一颗颗砸落,千般思念,万般哀恸,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
林安轻拍女儿的后背,那双黯淡了多年的眸子此时也是水雾氤氲,他不敢想象,失踪的这十二年,他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委屈,如此悲痛。那颗身为人父的心,也在顿顿地疼。
颜知意在父亲面前哭了很久很久,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回了家,再坚强的人也会被人世间最真挚的亲情击溃。
不过最后,颜知意什么也没说。对这十二年的经历,她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并不愿意谈起。
好在,林安明白女儿的纠结,也从来没有追问过颜知意身在幻境宝卷的这十二年经历。
对他来说,只要女儿平安健康地活着,还能在他有生之年回来,已经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这天,居所门口又有人前来,丽华正张罗着午饭,“小姐,您先吃,我去拒绝他们。”
丽华委实已经很熟悉了,拿着手牌便往门口走去。颜知意知她很多次去谢绝来客都会受到刁难,便拦住了她自己过去,这些人都是冲她而来,没必要一直躲在房间里。
只是颜知意年少时也没有享受过几分家族的温情,自然不会浪费精力跟那些心怀各异的人虚以委蛇,她准备打发走今天来的人后,便在门前竖起横幅,上面写上:闭门谢客,四个字。
但当颜知意打开门后却愣了一下:“你们是?”
年岁较大的清素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颜知意,转头对身边容姿姣美的明艳女子说道:“瞧我说得没错吧,这么多年没见了,知意她定是早把我们忘了。”
回过神来颜知意眼睛亮了亮:“七月先生和颜雪先生?”
在颜知意于鸿展堂学习的那几年,也是她在颜氏生活的那些年里最自在的几年。鸿展堂的金陵长老和诸位先生,大多数都公正廉明。极少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七月先生和颜雪先生,是他们这一届唯二的两位女先生,也都十分温善,颜知意对他们一直尊之敬之。
颜知意将他们请到了房中落座。
这二人也都没有辟谷,颜知意又亲自去厨房炒了两个菜,“寒室简陋,两位先生多担待”。
颜雪精致惯了,的确不太适应这又小又简陋的地方,胜在干净整洁,又是她执意前来探望,自是不好说什么。
七月道:“十多年前金陵长老便建议族长为你赐下新邸,只是当时你还小,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知意大了,这里的确有些小,是该再向族长建求了。”
颜知意无所谓地笑了笑:“无妨,寒室虽简,能遮风挡雨足矣。”
“那怎么行,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鸿展堂的优秀学子,况且你现在大了,跟你父亲再屈居这一方小地方实在不妥。”
林安垂着眼眸,多年前颜氏族长的确有心给颜知意赐下新邸,却被他这个父亲拖累了。
“多谢两位先生挂心,一切顺应其变吧。”颜知意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对了两位先生,鸿展堂如今……如何了?”
她回来后来客不少,但却没有她幼时交好的那几个人。只知他们如今都不在府中,甚至除了颜平,都没人还在冀州。
七月颇为骄傲地说:“你们这一届都很优秀,基本上三年内都结业了。”
孩子们的小团体先生们也都看在眼里,七月告诉颜知意,颜子纯和常世隐在第一年就结业了,颜子纯回了淮州颜氏,目前在淮州颜氏地位颇高。常世隐子承父业成了颜氏的一名匠人,他身负灵力,在匠人堂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颜平结业较晚,且时至今日依然是在炼气期的修为,不过他毕竟是长老的孙子,就算修为一般,将来颜氏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至于南怀予……
颜雪感叹道:“那孩子天资极卓,提前一年就结业了,如今也已回了南氏。”
说着她又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颜知意:“可惜知意被困在幻境宝卷多年,否则以知意的天资,不会弱于南怀予。”
“对了,你如今的修为怎么样了?”七月先生想起重要的事情,赶紧问道。
颜知意默了一瞬:“筑基期。”
对此二人并不如何惊讶,七月先生先前还担心颜知意这些年流落在幻境中,无法好好修炼,如今看来她的修为并没有落下。
若是颜知意一直在颜氏中学习,以她的天资和颜氏一族的资源,今时今日她也差不多是这个修为。
颜知意问起重要的事情:“两位先生,那我如今在鸿展堂的学业?”
这正是二人此番前来的主要目的,颜雪道:“按照族规,凡是进入鸿展堂学习之人,必要学完七级学院所有的课程,完成相关测验,并通过最终的考核方能结业。知意,你在失踪前,刚结束玉衡院的课程,还有剩余五级学院的课程测验尚未开始。”
颜知意默默地听着,在其顿语时轻声开口:“有什么办法,可以免课吗?”
她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能和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去一级一级地学完课程。
七月先生说:“此事我和颜雪也有向金陵长老征问过,金陵长老又和族长等一些长老专门为此事商议过,最终定下抉择,鉴于你的年岁和修为,剩余五级的课程可以免去。但测验还是要进行的,正好下个月就是各院期末考核的日子,若你愿意去考,可将你的名字呈报上去。但这毕竟是破例,长老们有言,五级学院的考核务必一次通过,但有一项未过,你的课程将无法免去。”
“我明白了,多谢,”颜知意松了口气的同时,感激地说道。
颜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以你的修为,定可以安稳通过考核。”
吃完午饭,两位先生便离开了,颜知意将她们送到门口,远远地听到她们的聊天声。
“七月先生,我们真的不试着问一下吗?”
“唉,问了又如何,便是族长和长老问,她都不愿透漏半分这十多年的经历,何况我们。”
十二年前,颜知意失踪在幻境宝卷中,时隔十二年又奇迹归来,而且她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受到幻境中“一日一年”的影响,仿佛真的只是在幻境中度过了十二年。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家族。
几位长老和族长先后探视,颜知意却始终不肯透漏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她又是如何度过,对此众人早已议论纷纷,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不过,她这些年经历的事,应该十分复杂,”七月先生叹声道。
颜雪疑惑:“何以见得?”
“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绝不是一个经历平淡的人会有的。尽管颜知意极力掩饰,但对于通彻人心的人而言,并不难看出她沉重的心思和深深的郁愁。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远了,颜知意锁上门,回到房间,看到清瘦憔悴了很多的父亲,“爹爹,等将来我一定带您离开这里,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过简单自在的日子。”
林安很感动,“傻孩子,爹这辈子不管在哪里,都没什么关系了。只要你好好的,平安健康的,爹就心满意足了。”
颜知意趴在父亲的腿上,像幼时那样依赖着,“爹爹,您也是,您也一定要好好的。这样女儿心里才有归宿,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我存在下去的理由。”
林安是她异世十多年,一心一意想回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原因。哪怕是在最后一刻,她放平心态,坦然面对末世时,也依然放不下去至亲的牵挂。
“好,爹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林安心头发酸地厉害,自颜知意从幻境宝卷中出来的那一刻,这些天他的心情也经历了从最初的极欢极喜再到忧心忡忡。
尽管十二年未见,尽管当年颜知意失踪之时还是个孩子,而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当林安看清她的模样时,还是第一眼就确认那就是自己思念担忧了十二年的宝贝女儿。
林安的心情,在当时亦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这些年来,他无一日不前往易水居滴血于宝卷上,风雨无阻。只是想确认一眼,他的女儿是否安好。
后来颜知意终于回来了。可慢慢地,林安发现了她的沉默,她的忧愁,她的哀恸。
他不知道失踪的这些年,颜知意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的目光,她的神色,都在昭示着,他的女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林安这些年恼恨了自己无数次,初时是恼恨自己保护不了妻子,保护不了师门,还要连累无辜的女儿和他在这世上艰难求生,受尽冷眼。后来是恼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女儿在幻境宝卷中消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祈祷奇迹发生。
如今,他更是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无能,一切的一切都要归于他的无能,否则今时今日女儿遭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颜知意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林安脸色中的自责。待她慢慢平复心境后,仰起头看着父亲的脸,“爹爹,等过些日子,我便将这十二年的经历告诉您,可好。”
异世的种种,都是沉压在她心头的巨石。颜知意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也不知道,如何向人诉说。所以这些天,不管是谁问她,她都以沉默相复。
唯有林安,虽日日相见,他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这些年的经历。颜知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情绪。
颜知意不想让父亲为自己再操心这么多了,待时机成熟,也许,她会将那些经历,向最信任的人倾诉。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掉下个月的哪几场鸿展堂的考核测验。
按照颜氏一族的规定。凡是进入鸿展堂的学子,必须完成七级学院的所有课程和测验,然后再进行结业考核。待考核通过后,便会被派往各地历练。那也是颜知意,最快离开颜氏的机会。
颜知意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鸿展堂,她没有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各样目光,径直去见了金陵长老。
当年颜知意于幻境宝卷中失踪,金陵长老身为鸿展堂的院长,主张将幻境宝卷历练作为附加题的人,一直十分自责,此前颜知意归来,金陵长老还专门去探望了她,送了不少好东西。因着幼时他公允恪职的态度,颜知意对他也一直都很敬重。
“不错,气色好了很多,”金陵长老看到颜知意精神了很多的样子,由衷地说道。
颜知意与其客气几分,谈及昨日七月和颜雪两位先生说的考核之事,颜知意微有焦虑,“长老,我想了解一下其余五级学院的考核相关。我,想尽快参加结业考核。”
金陵长老笑捋长须,俨然对颜知意的来意已是尽在掌握之中。
一人受传而来,是个年轻的男子。其眉眼精越,面圆而白皙,和气且温雅。
颜知意怔了一下,一瞬间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那人看到她时神情也有片刻的怔忡,但很快,他脸部的表情便呈现裂开般的夸张状态了:“知意!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是颜平,我是小胖墩啊!”
故人重逢的魔力有多大,在他向来尊敬敬畏的金陵长老面前,颜平从来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的,此刻却像个孩童一样,惊喜至极地上蹿下跳。
“颜平,是你?”颜知意恍然了过来。脸色也从惊到喜,“你变英俊了,也瘦了一些。”
颜平红着眼睛说:“还不是想你想的。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刚失踪的时候,我茶饭不思,都瘦了一大圈。”
金陵长老不合时宜的干咳声打断了这两人的叙旧,金陵长老喜静,但也并非见不得小辈们惊喜的样子,只是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金陵长老为了助力颜知意通过考核,特地选了一个熟悉这些考核的人来辅导颜知意。
“颜平在鸿展堂的考核办做了不短时间的辅职工作,对各级学院考核的内容范围、方式都比较熟悉,便由他来辅导你。知意,颜平,你们俩可都要加油了。”金陵长老语重心长地说。
后来颜知意才知道,金陵长老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的确就是表面的意思。因为不止颜知意需要通过考核,这对颜平来说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
颜平在十六岁那年结业后,先是被派到海城历练了两年,回来后先是进了家族“东风堂”下的一支护卫队任职,东风堂是颜氏一族统御武力的堂口,日常负责家族武力值的掌控和调配,颜平进的那支护卫队,专职负责家族内部的巡逻,本来是个很简单的差事。没想到刚进去不到一年,颜平就因跟人打架被处罚了。
后来还是凭借其身为长老的祖父的安排,颜平才免于下放到冀州外的其他地方,并且进入了鸿展堂的考核办,成为一名辅职。
考核办的辅职见习期为一年,当下颜平正是处于转正的关键阶段,此次辅助颜知意顺利通过考核就是他的重要任务,他也是被祖父再三耳提面命了,若是这次考核办的见习期再通不过,便将他从颜氏修真簿中除名,做一个普通人,按照普通人的方式度过余生。
颜平耷拉着脑袋,“其实普通人也好修真者也罢,我也不是那么在乎,不就一个名头而已吗。反正我修炼了这么多年,还是在练气期。大不了就当个普通人,那也能做个富贵闲人不是。但是你是不知道,我听到了祖父和父亲的谈话,要是我从修真簿上除名了,他们就让我立即联姻娶亲!”
说到最后颜平的脸色极为夸张。
颜知意被他逗笑了,两人并肩走在碧草茵茵的道路旁,从从金陵长老那里离开起,颜平就一刻也没停过嘴巴,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想说的话全部说净。
“不就是娶亲吗,人生的一大喜事啊,你至于么?”
颜平瞪大了眼睛:“但这是联姻。联姻你懂不懂,就是让我和一个从未见过,从未了解过,只是门当户对的陌生人成亲,老天爷,你直接劈死我吧。”
“既是门当户对的联姻,那对方定也是大家族的大家闺秀,说不定还是个容姿绝艳的美娇娘,有何不好。”颜知意故意逗他说。
颜平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就算成亲,也要和真心喜欢的人,才不想接受这种盲婚哑嫁。万一以后不喜欢怎么办,万一两人三观相差太大怎么办,总之我坚决拒绝。”
“你这思想,够先进啊,”颜知意笑道。
颜平白了她一眼:“还不是小时候受你影响的。”
说到这里颜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挤眉弄眼地低声道:“知意,咱俩是好哥们,你就跟我说说呗,你当年是怎么从幻境宝卷中失踪的,这些年都在哪里,又是怎么忽然从幻境宝卷中出来的?”
颜知意:“无可奉告。”
颜平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告诉我。那行吧,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有喜欢的人吗?”
颜知意蓦然停住了脚步。
自回来以来,每个人问的问题都莫过于和颜平先前问的那几个问题差不多,但还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不会吧不会吧,你还真有喜欢的人啊,”颜平瞪大了眼睛。
在他追问之前,颜知意冷然道,“没有。”
“哎哎,你等等我,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你是生气了吗,脸色别这么难看吗。”
“行行行,是我错了,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该乱说话的。”
“知意,我错了还不行吗。”
……
第 145 章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 颜知意每天都在家里的备考中度过。不管是文修还是武修,笼统地来说她其实都能应对, 只不过到底疏于系统化的课程, 所以还需要了解适应一下。颜平在鸿展堂的考核办待了一年,此前又作为转正要求具体集中培训了一个月,所以对课程的了解十分深刻。在他的帮助下, 颜知意当真进步极快。
“象棋, 音律,插花, 茶艺,这四项最主要的文修内容你竟然如此都会, 而且以你现在的能力, 通过只要求基础知识的考核定是极其简单。”颜平由衷地说。他还记得以前他们一起经历的三年学院生活时, 颜知意武修虽好, 文修却一直平平。她也说过自己一学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就头疼。
不想今朝再见, 简直刮目相看。
颜知意抿唇轻轻一笑, 没有说话。
她自是懒性使然,不太愿意花功夫学这些。是在鬼蜮里的那五年,岁月静好, 生活平淡。靡姐姐又极善插花和茶艺,久而久之,她也跟着学了很多。
至于音律……
颜知意垂下眼眸, 看到双手覆着的琴弦, 敛下几分黯然。
“对了, 常世隐在前几天已经突破开光期了。”颜平后知后觉地拿出一封信, 是常世隐从庐州寄给他的, 里面还提到了颜知意。
通过内容来看, 常世隐对颜知意回来也是非常高兴的。若非琐务在身,他恨不得离开回来。
颜知意还记得幼时常世隐清秀文弱的模样,“既然这么高兴,怎么也不给我单独写封信,子纯都给我写了几十封信了。”
淮州路远,信件传得也慢。但显然颜子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起,就开始一封封地写信。在七月颜雪先生来访的第二天吧,颜知意就一下子收了五六封信件。
颜平嗤了一声:“你又不是不了解那小子,看着总是从容淡定的样子,其实比谁都闷葫芦。咦对了,南怀予有给你写信吗?”
颜知意顿了顿:“不曾。”
“不应该啊,”颜平摸着下巴,“你失踪的时候那小子都快疯了,不是我说,全天底下除了你爹,便是他最牵挂你了。怎么说你回来也有一个月了,洛都虽远,南氏那边也定早就得到消息了。”
颜知意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千万不要再和南怀予有任何牵扯。
她不能,让平行世界的悲剧再度上演。
颜知意记不清她这天在后来是怎么敷衍颜平的了,但大大咧咧如颜平,也似乎察觉到了颜知意内心对这个名字深深的无力,往后也便再没主动提起过这个人。
一个月后,鸿展堂的考核如约而至。
多年前颜知意已经完成了摇光院、开阳院、玉衡院的课程及考核。而今剩下天权院、天玑院、天璇院、天枢院四级学院的课程考核,其难度层层递增,但总的来说就是文修和武修两种,涵盖范围也都在琴棋书画艺和修为、武功、招式这些。
颜知意不出所望,四门学院的考核,全部是以前三名的成绩通过。
金陵长老亲自过来监看,对颜知意的表现十分满意,“好孩子,等结业考核通过了,你便可以离开家族去历练了。”
颜知意屈膝一礼:“多谢长老给予知意此机。”
若非金陵长老给她这个一次性参加剩余所有学院考核的机会,怕是她只能从头再来。
金陵长老若有所叹地看了一眼颜知意:“我虽是鸿展堂的院长,但此例前所未有,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知意啊,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不是我。”
“您的意思是……”颜知意迟了一下,隐隐明白金陵长老的意思,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金陵长老却摆摆手,“好了,你这几天不停地参加各项考核,定也乏了,先回去休息吧。”
颜知意没再多问,略施一礼后便告退了。
她的确乏得不行,到家后几乎是倒头就睡。
直到被院子外面传来的声音吵醒。
装饰精致的小叶窗外,已是暮色降下前的黄昏。她披衣走了出去,来人自称是临华居的人,眼里自是看不上婢子身份的丽华和戴罪之身的林安,等到颜知意亲自出来后,才面无表情地说明了来意。
竟是让她去长老院。
随后不由分说进来了两列三排的婢子,人人手上端着瓷盘,上面摆着衣服饰品之类的东西。
颜氏一族十分重视外表仪态,颜知意想自己的确没几件像样的衣服首饰,便由着这几名婢女给自己梳妆打扮。
婢子们端来的是颜氏一族只有上了修真簿之人才有资格分发的赤玄衣冠,是问礼堂精心挑选的,原本应该半个时辰差不多可以装扮完成。奈何颜知意所居的地方实在太小,闺房更小,几个婢子根本就站不下,于是等颜知意好容易收拾好后,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她匆匆赶到长老院,不出意外还是迟了一刻。
这是颜知意第一次来到颜氏一族的长老院,这处整个颜家,尊贵程度仅次于易水居和临华居的贵地。平日里出入这里的,都是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望了一眼高座上的几位,颜知意心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行了礼。
“不过是通过个考核罢了,就连长老堂都能来迟,还真是年轻无惧。”其中一个长老冷哼一声。
丹师宋长老打圆场:“先起来吧,不必太拘谨。”
颜知意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也没敢立即坐下。
直到主位之上的人发话了:“行了,坐下吧,族规有言有约不可迟,下不为例。”
“多谢祖父教诲,知意记下了。”颜知意低声道。
族长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在场之人大多数颜知意都认识,除了颜天问、还有金陵长老、宋长老和其他几位长老,都是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今日你顺利完成鸿展堂各院的考核,吾等甚为欣慰,总算不辜负为你而开的这个特例。”颜天问说道,眼里一闪而过的骄傲,这毕竟是他嫡亲的孙女,身上流着他的血,“也不辜负你三系灵根的天赋。”
“是祖父和各位长老教导有方,”颜知意客套道。
谦逊而又疏离。
她知道,这么多位高权重之人召见她,绝不是简单的贺喜这么简单。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目的……
一份断绝亲缘签署书,一个极端的选择。
要么,签下这份签署书,与至亲的人断绝关系,从此成为一名真正的颜氏族人。
要么,这辈子都将以罪人之女的身份,处处受制肘,纵是完成了接下来的结业考核,也只能去最蛮荒穷苦的地方历练,而且历练结束后,也只能从事家族最低等繁琐的工作。
这一天的选择终于来了。
颜知意握了握拳头,很久以前,她就猜到或许有一天自己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可她总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幻想。不管是出于自身的潜力方面,还是高估的亲情血脉。总让她留有一丝期待,望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颜氏一族极重人才,但凡有天赋的都会被加以培养。然颜氏也极重族规名誉。
林安是族长的嫡亲之子,却也是家族人人皆知的叛徒,罪人。他的子女,也注定不会被绝大多数人接纳。
“知意,不管你如何选择,你父亲的处境不会变。你也并非,从此无法见他。”宋长老到底心疼一些这个女娃,也希望她能做出最有益于自己的选择。
一个是不良于行的罪人爹,一个是光明的前程,宋长老希望,颜知意十几年没跟她爹待在一起,能淡了亲情。
颜知意沉默了一会。
没人打扰她的沉思,这的确是个需要好好考虑的抉择。殊不知在颜知意心里,她从来就不是为抉择而犹豫。
她只是不甘,凭什么她的父亲遭遇了这么多,她这个做女儿的,非但帮不了什么,还要为了所谓的前程放弃亲情。
绝不可能。
她说:“羊有跪乳之恩。我爹养我多年,是这个世界上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我绝不可能,做这等不孝之人。”
“知意,你想好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金陵长老说。
颜知意郑重地点头。
“父母之恩,此生难以为报。怎敢,为了一己之私,做那不孝不仁之人。”
“若是不顾及这些,将来。你在家族里的地位不可限量。”
颜知意轻轻一笑:“比之亲情,其他一切都如鸿毛。”
深表理解也好,不置可否也罢,这毕竟是他们给颜知意的选择,如此也没人再好说什么。
“既如此有情义之心,那假如有一日,你修道有成,林安又欲向家族复仇,你当如何?”一面目宽善的长老问,语气很平淡,言辞却是令人心惊的犀利。
颜知意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真还是要面对这样的质问,她早有预料,若说从前她还有其他的想法,异世走一遭,早已有了全然不同的心态。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我曾遇见过一家人,父亲、母亲、兄长、小弟和妹妹。因宗规不容,在兄长婚礼那日,举家遭难。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侥幸逃生,多年后,弟弟长大成人,也拥有了举世无双的实力。他举起了复仇的武器,然而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差点连累身边人。后来,在毁天灭地的灾难到临后,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苍生,和他并肩的,不乏昔日恨之入骨的仇人。我想,后者才是修道的真谛。”
天地虽不仁,道义犹在心。
“我所拥有的一切,生命、天赋甚至种种际遇,都是来自天地的馈赠。天地间的延续不该是仇恨,不是杀伐,是仁义。我愿倾尽毕生,回馈这片天地和苍生。”
谁也没想到颜知意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些话,是那些繁文缛节的读书人,自持清高的书生,经常宣扬的东西。
很多人,都是嗤之以鼻的。
过了一会儿,宋长老的笑声响了起来,他扶须长笑:“好,好一个以仁义之心回馈天地。我们这些老头子活了几百年的都有,恐怕在最热血的年岁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觉悟。不管将来你能否坚守本心,但今时今日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已经是修真界之幸,天下之幸。
颜知意在第一世的时候,接受的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和“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的教育。那时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立身于自己的价值,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公民。
这一世,她无论是从家世、出身、天资还是境遇等方面,立足点都俨然远高于前世,那她所要看到的风景,实现的价值,也浑然不能相提并论。
她没有言辞凿凿地保证什么,而是用自己的信念,回应了家族对她的质疑。
若是同龄人之间,说自己有这般不同寻常的信仰,估计会惹来打趣甚至讥嘲。但在场的都是历经世事的修道强者,他们能分清是胡夸海口还是真情实意。
乌壁长老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宋长老所言甚是,你这女娃年纪虽轻,却心存如此仁义,当是不容易。不过我也有个问题。”
“但请长老相问。”
“若是有一日。家族有需要你的地方,可能会让你付出极多,甚至有生命之危,你当如何?”
“就是,我颜氏一族需要的可不仅是心怀天下的大义之人。世如浮云,若连身边的人和事都看不到,又怎敢妄言诸生。你虽是嫡亲的颜家血脉,但身世特殊,又无故失踪了十二年,对家族,你又有几分情义,几分承担?”
面对着这层层质询,颜知意面容依旧平静,丝毫没有生怯。
她看着众人,依旧是那幅云淡之态,眼神却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情绪:“悬于易水居的幻境宝卷,知意知道,若是它不能一直保持开启的状态。那么里面的人,即使可以轻易触发离开的机缘,也绝不可能出来。而我,那一刻是我唯一回来的机会。”
困于异世的那些年,颜知意的问题不仅是如何回去,还有一件事也是压在她心里的石头。
那就是幻境宝卷的特性,当年鸿展堂的先生明确说过。幻境宝卷一旦关闭,任何人都出不来。而幻境宝卷的开启是需要一定的灵力支持。即使悬在易水居中,也需要元婴期及以上的大能,按时为其布法。
很显然,若是当时异世的天道再现时空隧道时,幻境宝卷没有开启,那她必将被困在时空隧道中,稍有不慎,便会落得魂飞魄散。
颜知意心里明白,这些年不只是父亲没有放弃她,还有很多人都没有放弃她。
“在家族中,我也有很多在乎的人。便是为了这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但凡需要的地方,我会全力以赴。”
“此言当真?”
“愿向皇天后土起誓。”
修真之人极重承诺,如此也没人再好说什么。在众人目光各异之时,颜天问终于开口了:“你的心思,我等已经明了。诸位可还有异议?”
没人再说什么,这场简单初步的试探也就此结束。
但离开议事堂后,颜知意没能直接回家里,她被颜天问传密音叫走了。
回来之后,颜知意就见过颜天问一次。还是跟金陵长老宋长老一起,也就例行公事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和问了些问题,颜知意当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很少有舒展眉头的时候,态度上面并不怎么配合,三人确认了她的身份后,便让她好好休息就走了。
看着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的临华居,颜知意恍惚想起,幼时自己便可以自由出入这里,这是连两位堂兄都没有的待遇,不管怎么说,颜天问一直以来待自己是真的可以。
“以前你能做什么,以后你也一样可以做什么。”颜天问似乎看穿了她此刻的心思,淡淡道。
颜知意“嗯”了一声,“多谢祖父。”
她的态度明显疏离了很多,人也看起来成熟了不少。颜天问端详着,这孩子的眉眼跟小时候还是一模一样,却瘦了很多,眉间也总是不经意间噙着惆怅。
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颜天问落座下去,又示意颜知意也坐下,“你刚回来的时候身体就很差,按理应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可是你又结业心切,今日长老会之谈,也是迫不得已提前为之。”
“知意明白,”颜知意说。
“你之所言,甚是超乎寻常。知意,我知道你不想说过去的经历。但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一切就要往前看。尽快调整好状态,才是当务之急。”
“是,祖父放心。”
颜天问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脑袋,但他这个孙女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软糯糯的稚童,当需要基本的距离,“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可是,结业之后,你也必须去琼台先历练一番。”
这是颜氏一族的规定,凡是戴罪之身的儿女,结业后的历练都必须要去天涯海角那几个最困苦的地方。
颜天问忽然有些内疚,这孩子过去定是吃了不少苦,回家后竟然还要面对如此残酷的未来。他这个做祖父的,虽为族长,却没有为她做任何争取。
颜知意却很无谓,“知意明白。您放心,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明白,放心。
不管他说什么,颜知意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么疏离又客套。
颜天问并不怪她,毕竟这孩子困在幻境宝卷这么多年,定然受了不少罪,怎还会像幼时一样天真烂漫。
“你大哥在琼台多年,如今也算是站稳脚跟了,有他在那,你也能过得好一些。”
这说的是颜承,颜知意大伯父的长子。
当初颜承本能有更好的历练之地选择的。他虽然天资和修为都只能算中等,但毕竟是族长的嫡长孙,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去琼台那等山高水远的地方。但是为了妹妹,他却选择了最艰苦的地方历练,甚至在历练结束后,也拒绝了回到冀州发展,留在当地继续打拼。
颜知意想到记忆里那个话不多,但是一直以来都格外关照弟弟妹妹的大堂哥,心里也是一阵愧疚和暖意。
回来一个多月,除了幼时的挚友,颜知意收到的最多的关心就是来自大伯伯一家。
只可惜大伯伯一家如今分散在各地各有要事,都无法抽出身回冀州一趟。但他们寄来的书信,已经足够堆满一沓了。
平心而论,在她心里除了父亲,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大伯父一家。
“过几天,颜斌就会回来一趟。”
“小堂哥?”陷入回忆思绪的颜知意被这突然的消息惊住了,“他不是在天道书院学习,怎么会?”
颜斌几年前结束历练之后,先是在族中担了职一段时间,两年前又考进了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天道书院,成为天道书院的一名外门学子。天道书院规矩不比颜氏少,先前颜斌给她的信中还提到,天道书院三个月才会放一次长假,距离下次长假还有一个月,届时一定回来看她。
怎就突然要回来了。
此时颜知意看着颜天问凝重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颜天问将几封密信拿给颜知意。
都是最近的信件,都是从波阳传来的。
前几封,都是大伯伯颜纵宸的手笔。
信的内容很简单,也很平淡。基本都是公事公办地汇报在波阳的工作。唯独最后一封信,在最后一句话加上了一句话,“下月初九,济州三族并莱阳地藏宫,以弑母之名,问罪李氏。”
波阳李氏是渤辽之地赫赫有名的世族。也是极为让人诟病的一个家族。因其功法的核心是阴阳双修,一直为人所暗鄙。半年前,波阳李氏的前任家主忽然暴毙,由其唯一的儿子李慈继承家主之位。
李慈乃前任家主与其炉鼎所出,性傲且冷,当年颜知意启蒙需八味灵丹之观音露,观音露的核心要素仙柳,便是由李慈所赠。
虽然那仙柳本来也就是属于双木派的。
李慈继承其母的家主之位,初时困难极多,族中长老向颜氏求助,并许以雄厚条件。颜纵宸本就有心扩展颜氏在渤辽的势力,闻言如何不答应。
于是,颜纵宸派了儿子儿媳去波阳坐镇,一方面是与李氏交好,助其震慑逆反势力。一方面是在不断地扩张颜氏的势力。
半年的时间里,在颜纵宸夫妻的协作下,李慈基本上已经坐稳了家主之位,那些试图趁着李氏内乱而落井下石的势力,碍于颜氏少主夫妻的坐镇,也都不敢造次。
在几天前。颜纵宸夫妻写给颜知意的信里,还提过他们预计过几天就回来了。但见最新的信件,却隐隐提到了暂时不回来的事实。
“李慈的母亲死得蹊跷,或许与她修炼邪术有关。然最近却传出是为李慈所害。济州三大家族与莱阳地藏宫与波阳李氏都是姻亲,便以此为借口,要问罪波阳李氏。”
说是问罪,不过是给他们的一些私心找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毕竟,渤辽一带林立的大小势力中,波阳李氏的实力十分强大,谁不想从这座庞然大物身上扯下几块肉。纵是姻亲,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若只是济州三族尚不为惧,然莱阳地藏宫却不容小觑,你大伯留在李氏,怕也是地藏宫掺合进来后,会让先前的成果都白费。”
颜知意却是不解:“莱阳地藏宫,那不是一个小门小派吗,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威胁。”
鸿展堂有一门课程,是专门介绍天下各大家族门派势力的,颜知意对这个门派有些印象。
“自是有高人加入,两年前地藏宫的势力便开始快速崛起,只是迄今也没人知道它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莱阳许多势力都被它吞并了,波阳李氏很有可能就是它拓出莱阳的重要一步。”
颜氏在渤辽的利益不小,其中的重要媒介便是波阳李氏。所以无论如何,颜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波阳李氏衰落。
然地藏宫实力不弱,出手又极狠,颜纵宸夫妻二人留在那里。恐是震慑不够,甚至会有危险,可当此之时回来,便会让颜家这几年在渤辽一带的努力都白费。
所以,族中长老商议后,决议派出一批新的族人前往波阳,协助颜纵宸夫妇。
颜斌是颜纵宸的次子,天道书院的外门学子,修为上亦是在今年年初便突破了筑基期。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能力方面,在家族中的年轻子弟中都是佼佼者。
除了颜斌,还有其他几位年轻人。
颜知意看着信封,眼神微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天问叹了口气,“告诉你这些,就是不希望他们夫妻无法按时回来,你不要多想。放心吧,地藏宫虽然狂妄,他们的目的只是波阳李氏,我已言明你大伯,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主。”
“我明白,”颜知意轻轻放下信,下月初一是结业考核的日子。若是能一次通过,她便可以离开颜氏去琼台历练,届时说不准会有机会先去一趟波阳。
颜知意知道,这也是颜天问给她的暗示。或者说是,机会。
回到家时,已经深夜。
颜知意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抬手扬向门框,一滩被灵力遮掩的恶臭之物掉到了地上。
全是腐烂狰狞的妖兽稀碎血肉。
丽华开门时看到这一幕,当即就恶心地反呕了起来。
颜知意眉头一皱,眼里闪过寒光。
一直到就寝前,丽华还在不住地埋怨,“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这么过分。还好小姐您反应及时,否则这污秽之物掉到身上,岂不恶心死。”
门口的那滩腐烂血肉已经被清理掉了,颜知意又撒了点花汁调制的香水上去,用这种手段来整人的,的确既幼稚又恶心。
她问丽华这些年可有人来这里欺辱过她和父亲。
丽华摇摇头:“还好。少主夫妻一直十分照顾林公子,族中大多数人也只是把我们当成空气。除了每次去易水居的时候,负责看守的一位先生总是冷嘲热讽,也没其他人欺过什么。”
当年颜知意从幻境宝卷中失踪后,作为直接负责人的颜敬颜左受到了牵累,从鸿展堂的先生被降职去了易水居看守。颜敬不忿,对林安自是没什么好脸色过。
颜知意想了一下:“那便是冲我来的了。”
但究竟是谁,她也想不出来。毕竟自己刚回来不久,几乎没有出过家门。
直到第二天一早,门外喧吵的声音将颜知意惊醒。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盛衣凌人的年轻女子,丽华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人架着,脸上还挨了一巴掌。
颜知意出门时遇到正欲推着轮椅出门的父亲,将他制止,自己则去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
“你这贱婢,竟然敢阻拦本小姐,我看你是活腻了不成。”
丽华挨了一巴掌,也不退却,“我们家小姐说了,不见任何来客,你不能擅闯。”
“是谁。”颜知意面色凝沉地走了过来,看到丽华脸上的掌印时眼眸一寒,立时隔空施掌将禁锢丽华的两人击退。
“你,你竟敢打伤我的人。颜知意,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怒气冲冲地道。
颜知意冰冷地看向这个盛气凌人的女子,“这是在我的家里,是谁先动手打人,青天白日均可见。”
“那也是这贱婢先以下犯上,先对本小姐出言不逊!”
颜知意冷笑道:“我最不喜欢和胡搅蛮缠的人打交道。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教训。”
“你,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是谁吗?”
颜知意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在丽华的提醒下才想起来,“颜观观?你倒是和小时候一样,冲动无脑,又恶毒不善。”
颜观观快被这个形容气炸了,不由分说就举起剑,“我杀了你!”
当年颜观观因一时贪心,窃取南怀予的冰心丹导致灵根受损,本来这辈子是没什么大指望了,不想几年前她的母亲不知从哪寻来了一位神医,治好了颜观观,她的修为也随之进展极快,如今已是筑基期的实力。
是家族年轻一辈最杰出的人才之一。
她听说颜知意一回来竟然也是筑基期的实力,十分不开心。
颜知意跟她过了几招,颜观观招式凌厉,没留半分余地。按理颜知意完全可以轻易击杀她的,但她既然选择了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那便只能以筑基期的修为来跟她打。
院子里的空间不够,颜知意跃上院子外面的梧桐树上。颜观观追了上去。两人在梧桐树丛中交手了上百下,枝叶被削平了无数。也惹来不少人的观望。
颜知意终于烦了,想借势先将颜观观击下去。不料颜观观的袖中忽然飞出一道暗器,颜知意急闪不得,情急之下用灵力幻出一道屏障。
唯有结丹者,方能将灵力转化为防御。
此时,围观的人都惊住了。
颜观观也惊住了。
“你竟然,竟然已经结丹了?”
颜氏一族虽然不鼓励在家族中私斗,但只要不过分,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谁也想不到,两个小辈的私斗,会惊到整个家族。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在这场私斗中,颜知意阴差阳错泄露了自己的“真实”实力。
一个年仅二十岁,就已经结丹成功的修士。
纵观数千年,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一般来说,能在这个年龄筑基的就已经是人中之龙凤了。君不见南怀予九星灵根,也不过是筑基中期的实力,若是运气好些,努力些,能在五年内结丹已经相当不错了。
当然,颜知意本身就是最珍贵的三系灵根,如此天赋,似乎也不大难接受。
颜知意面对族中各种各样的声音,依旧选择了沉默。
但从这一天起,谁也不敢小觑这个身份特殊的女子。
一个二十岁就能结丹成功的人,谁知道她的未来究竟能发展到何种程度!
颜平也是既羡慕又嫉妒,“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天赋就好了,也不至于天天只能跟鸿展堂的那群老古董打交道了。”
“对了知意,你到底是怎么突破金丹期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倒是说说呗。”
颜知意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
“什么机缘这么好,我也想要啊。”
颜知意却怔在了原地。
“小胖墩。”
“嗯?”
“若是那等机缘,会让你害了与你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你当如何。”
颜平愣了一下:“不会吧……你爹,好像没出什么事吧?”
颜知意摇摇头:“我说的不是我爹。”
“那还能是谁,你娘……额抱歉我说错话了。”颜平见她神色不太好,也逐渐没了追问的心思,“罢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我们本来天赋就有壁垒,这辈子我就摆烂了。对了。有件事你绝对高兴。我让人把你丢了的那滩妖兽血肉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颜观观了,听说她都快被吓死了!”
颜知意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相反她的报复心还很重。颜观观来挑衅她的时候,她就猜到门上的污秽之物定是她的手笔,便让颜平帮她完璧归赵。听闻颜观观的反应,颜知意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但她跟颜观观的梁子,也注定和小时候一样,再度结起。
鸿展堂的结业考核,相当于一门综合性考核,综合了鸿展堂七科学院所有的文修和武修。以颜知意之前的表现,和她如今表现出来的实力来看,结业考核并不难。
文修考核是在下月初一,武修考核是个下月初二。不出意外,颜知意会在考核结束后的第三天,启程历练。冀州离波阳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一天的时间应是可以赶到波阳。
等待的时间里,颜知意极少出家门,每日里依旧是以打坐修行为主。偶尔,会弹弹琴。
林安听着女儿明显精湛了不少的琴艺,琴音清缈,却总有淡淡的哀愁。
“你小的时候,最不喜欢弹琴了。你大伯送来的这架琴,都被用来堆置杂物。你还说,这辈子都不想弹琴,怎的现在又喜欢上了。”林安仿若随口说道。
颜知意默了一瞬,却没直接回答:“爹爹,听说娘亲的琴弹得很好,她有教过你吗?”
父女二人极少谈及颜知意的生母。林安是哀恸到极致后不知如何谈起。颜知意是她心性成熟,不愿勾起父亲的伤心事。
但颜知意的生母林暮,毕竟是几十年前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道门双姝,善琴,其之琴音,可如仙乐洗耳,也可杀人于绝地。
林安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笛子,往事浮现眼前,他唇角慢慢浮现眷恋的弧度。
“你娘啊,她没教过我弹琴。我们从小,就一个擅琴,一个擅笛。常常合奏,也常常争分高低。她说琴音更绵,我道笛声最亮。时有龃龉,但谁也没想过学习对方的所长。如今想来,确是有些遗憾。”
“那爹爹喜欢琴吗?”
林安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比之绵琴,我更喜欢嘹笛。”
但若当初林暮提起教他,林安想,不管那时骄傲的他嘴上如何不愿,学起来也会十分认真。
颜知意笑了笑,再度抬手拨在琴弦间:“我也不是很喜欢。”
其实她不喜欢任何乐器,唯爱哼唱罢了。
也许相比父亲,她是幸运的。最起码,在音律上面,她没有像爹爹一样留下遗憾。
无论当初学琴时是如何不心甘情愿,但这是他最擅长最喜欢的乐器。只有在一点点拨弄琴弦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他仿佛还在身边。嘴上嫌弃,却又十分耐心仔细地教着她。
她收起琴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了身后有道人影伫立了很久。
颜知意回过头,便见到院子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一个英武清朗的男子正站在门口。
见她怔住,男子放下环在胸前的双臂,大步走了过来,“知意妹妹,好久不见了。”
第 145 章
颜知意一时还是没想起来, 男子的脸耷拉了下来,唉声叹气:“唉。果然被大哥说中了, 知意妹妹早就把我给忘了。”
大哥……颜知意脑海顿时闪过什么, “你,你是斌哥哥?”她的声音仍是充满了不确信。
颜斌爽朗一笑:“是我。知意妹妹,你还跟小时候一样, 精致漂亮极了。”
“真的是你斌哥哥, ”颜知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虽然从外表上看, 这个年轻人和记忆中怯弱瘦条的颜斌相差极大,但那份亲近的熟悉感, 却让颜知意很快确认了他的身份。
颜知意激动地没忍住, 一把抱住了颜斌。
“斌哥哥我好想你啊。真的是你, 你从天道书院回来了, 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下, 我太开心了。”
颜斌这些年明显开朗活跃了不少, 但也被颜知意的“热情”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把人推开,又是高兴, 又是教训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别说我是你哥, 就是安叔你也不能这么抱啊。其他的异性更不能这么亲密。”
颜知意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管呢, 你又没娶媳妇, 抱一下怎么了。等以后你给我娶了嫂嫂, 我就只抱嫂嫂了。”
“你这丫头, 胡说什么呢, 也不嫌臊。”颜斌无奈地摇摇头。
兄妹二人多年未见,总有说不完的话。
颜斌知道颜知意不想提这十二年发生的事,便很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两人更多的,是在聊小时候的事。聊这些年家族的变化,同龄人的变化。最后谈到历练的事情,颜斌叹气说,“琼台险恶,还好这些年大哥已经站稳了脚跟,有他在那里照拂,你一定会顺利通过历练的。”
颜承是为了她才选择的去琼台历练,颜知意垂下眼眸,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对了,这几天我爹娘可曾给你通过信。”
“还是前些日子的了,伯伯婶婶在信里说他们暂时回不来了。对了斌哥哥,祖父说他会派些人去协助伯伯婶婶,你也是在其中对吧。”
颜斌点头:“对,我向天道书院请了假。”顿了顿,他有些叹气地说,“地藏宫凶狠蛮横,波阳李氏未必应付得来,爹娘出于种种考虑不愿离开,我担心他们。”
颜知意仔细听着,忽然开口道:“斌哥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下月初三吧,正好还能看你的结业考核,时间上也来得及。”颜斌说,丝毫没意识到颜知意神情中的异样。
“斌哥哥,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犹豫了好久,颜知意还是说道。
果然颜斌被惊了一下,随后他赶紧拒绝,“那可不行,你在结业考核之后,要安心待在家里准备历练。”
“可是我也可以先跟你去波阳,等波阳事了,再从波阳启程至琼台啊。”
颜斌正了神色:“知意,族中对历练的规矩很严。你若是跟我去了波阳,极有可能耽误去琼台的时间,到时候后果很严重。况且波阳虽凶险,但有我,有爹娘,还有族中那么多精英,你别担心。”
颜知意又恳切了一番,奈何颜斌心意坚决,最终颜知意只得把这个心思按捺了下来。
初一文修考核的那一天,颜知意不负所望,以轻松的姿态顺利通过了综合性的文修考核。
金陵长老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准备明天的武修考核。颜斌和颜平把她送到家里,颜斌有些愧疚,波阳事紧,执事堂命令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他参加不了颜知意的武修考核了。
颜平很义气地说,他明天一定全程跟着颜知意,为她加油为她护航。
颜知意啼笑皆非,三人又一起吃了晚饭,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颜平和颜斌才离开。
尚未天亮的时候,颜斌就启程出发了。颜平也早早起床来颜知意家里等她。
丽华准备好了早餐,此时林安还没有从房间出来。他一向是天不亮就醒了的,这还是第一次,颜知意在早上吃饭的时候还没有见父亲出来。
丽华也觉得奇怪,“许是林公子睡过了,我去看一下。”
片刻之后,丽华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不好了小姐,林公子他……”
话音未落,颜知意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爹!”林安的模样着实算不上好。他蜷缩在地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看起来极为惨淡。
颜知意惊惶之下赶紧上前查看,当察觉到林安体内浑浊紊乱的气息时,她来不及多想,立时将父亲支起来,倾注灵力助其稳息。
过了一会儿,林安的状况总算缓和了一些,但颜知意只要稍一收力,他的气息又会重新错乱。颜知意也渐渐摸清了父亲的状况,她又担心又愤恨,“有人对父亲施了乱息咒。”
丽华不懂这些术法,颜平却很是知道,“是谁做的?”
颜知意摇了摇头,她现在无暇他想,只能倾力救助父亲。
“颜平公子,林公子究竟怎么了,严不严重。”丽华在一旁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颜平说道:“乱息咒是一门很磨人的法术,顾名思义让人错乱内息,林叔本就法力全无,灵根尽毁,这种咒术下在他身上,犹如万箭穿心,甚至危及性命。”
“不过,此咒并不难解,只肖金丹期以上的人,将金丹的灵力输送于他,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化解了。”
丽华闻言总算松了口气,但随机她意识到了重要的事情,“两个时辰,可是鸿展堂的结业考核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乱息咒的确将林安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咬着牙勉励说道:“知意,别管我,先去,去……”
颜知意面色尚算稳重,道:“爹,您别担心,我先将您的乱息咒解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颜平和丽华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颜知意心里也十分郁沉。鸿展堂的结业考核虽然重要,但眼下尽快解除父亲身上的乱息咒才是当务之急。为人子女,如何眼睁睁看着父亲受苦受难而置之不顾。
“知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结业考核不能通过,那么你只能重新从天权院开始学起,至少还要再花四年啊。”眼看着考核的时间就快到了,颜平急切地说。
林安也越发难安,心乱如麻之下甚至吐了口血。
“唉,都怪我学艺不精,要是我也结丹了,就能帮知意了。”颜平着急之下也开始怪起自己。
颜知意眼神一凝。
片刻之后,她抬头看了一眼颜平:“颜平。”
她很少叫他全名,颜平听得一愣,但见颜知意收起了运功的姿态,“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在世间万般术法中,有这样一种法术,是将自己的金丹以咒语取出,然后赋予他人使用。
这不同于剖丹强取,这门咒语,是需要拥丹者心甘情愿念出使用的,然后心甘情愿赋予他人体内。
这一切的基础,是建立在自愿上。
被赋予的人可以最大化地使用金丹,并且受到的反作用极小。只不过它也有弊端,一方面是对拥丹者的伤害很大,另一方面是它取出后的有效时间有限,至多不过两天。
颜平和林安几乎异口同声道:“不可!”
林安说:“傻孩子,你可知自取金丹对你的伤害有多大,决不可如此伤害自己。”
颜平也说:“是啊知意,这门术法实在太危险。何况你失了内丹,又如何去应付考核。大不了再来四年,反正未来还长着呢。”
“不能再等了,”颜知意沉沉摇了摇头,经过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了,父亲的乱息咒,必是有人故意设计,目的就是破坏她参加这次考核。
毕竟整个颜氏,金丹期以上的人,除了她,谁愿意为父亲解咒。
就算她愿意放弃这次考核,再等四年。可是四年之后呢,设计之人极有可能还会再设法破坏自己的考核,而且手段防不胜防。唯一的选择,就是无论如何,都要顺利通过这次考核。
将内丹赋予颜平,让他来帮自己为父亲解咒是唯一的办法了。
鸿展堂的结业考核中的武考,历年都是在西武场进行的。近年颜氏一族人才辈出,几乎每年都会测出二三十个灵根合格的孩童。最多的一年,竟然有五十二个合格的孩童,而今那一届在经过七年的学习后,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结业考核阶段,其中三十五人都已经引气入体成功。再加上前几届没有通过考核的,总共有五十七人。
这是三个月前考核办张贴出来的数据,然而不知从哪一天起,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名字。
那是七十一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关于她,家族里许多人都知道她的故事。
举世罕见的灵根,复杂的身世。还有十二年前莫名其妙的失踪,以及,十二年后的奇迹归来。
形形色色的传闻早已传成风雨。
不过对于鸿展堂的学子们来说,早已在先前的各院考核中见识过颜知意,所以并不如何好奇。甚至根据她的实力和先前的表现,许多人都坚信不疑,她一定会成功取得结业考核第一名的成绩。
尽管无论通过的成绩如何,她最终只能去琼台历练。
为此鸿展堂,甚至冀州城里都兴起了一个赌局,赌注自然就是颜知意能否夺冠。
可当辰时过半的时候,西武场却变得浮躁起来。
因为人人都注意到,那位本该出现的女子,迟迟没有到来。
金陵长老也觉得奇怪,眼看离考核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连颜平也没有出现,他终于坐不住了,打发道童去梧桐院寻颜知意。
“怎么还不来,不会是睡过了吧。”
“可能是怕了。”
“怎么会,她都结丹了,还怕这场武考不成。”
……
随着人声鼎沸,颜雪也等不及了,她腾地坐起来,“我去找她!”
七月先生拦住她:“别冲动,你是先生,不能擅自离开。”
颜雪说:“可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是在息香前还是赶不到,那她就等于放弃这次的考核了。”
“知意为这场考核准备了很久,她不会放弃。”
“正因如此,一定是遇到特别棘手的事情了,糟糕,知意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吧。”颜雪心急如焚地说。
金陵长老派出去的道童也迟迟不回,不免让人怀疑那偏远的梧桐院,是否真出了什么事。
眼见离息香只有片刻时间,金陵长老和一众先生都叹了口气,不管颜知意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她注定与这场考核无缘了。之前的成绩再好,一切也得重来。
“诸位,请准备好接下来的武考,铃声一响,即为开始。”
打铃的壮汉立在武场中央,只肖他扬手一击,这场武考便正式开始了。
当时此时,忽然一道车轮滑地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回首,但见遥遥之外,一个英姿姣美的青衣女子,一只脚踩在一个细长的木板上面,木板奇特,下面还镶着两个圆轮。但不少人都知道,那叫滑滑车。
正是眼前的女子,与常家木匠合计发明的东西。家族中许多人都见过,也有人有幸玩过。
颜知意满头大汗,风驰电掣般跳下滑滑车。“院长,诸位先生,学生来迟了,抱歉。”
七月松了口气:“幸好快了一步,否则真是没机会了。”
颜知意也是一阵后怕,她这一路运不了功,幸好年少时的滑滑车还在,否则只靠两条腿真要迟到了。
武考的第一轮是基本的引气入体。
这一轮基本上只要达到炼气期的都能做到。当然能参加结业考核的基础条件就是达到炼气期。所以毫无疑问,所有人都通过了。
第二轮是破阵。今年结业的阵法是五行阵法中的金水探心阵。最是适合金系和水系灵根的人至于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番破阵下来。这一轮淘汰了五个人。
颜知意的三系灵根中,恰好拥有其二,所以破解起来也不难。但她身体本就因取丹受了重创,猝不及防还是被阵法所伤,出来后脸色苍白,是状态最差的一个。
颜雪起初以为这孩子是一路着急过来,累得才脸色那么难看,但见颜知意在阵法中的状态,哪里还没看出来,“知意她受伤了。”
金陵长老也不多废话,趁着休息的空隙将颜知意喊过来,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知事情前因后果,金陵长老极为震撼:“有人对你父亲施了乱息咒?”
但更令她震撼的是颜知意取丹之举,“你怎么这么胡闹。你可知自取内丹对你的身体也是有很大伤害的。而且你怎能随意将内丹赋予他人,可知这样等同于将你的命都交了出去。”
颜知意默然听训,别人能想到的,她当然不会忽略。
可是,她没有选择了。
金陵长老叹息一声,这丫头的确活得艰难不安。
但这份孝悌之心,和断事之决绝,还是让人刮目相看。
接下来的考核里,颜知意全是凭着毅力坚持在武场上,其他人也都渐渐发现了她的异样。终于,颜知意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一轮。
尽管大多数的考核,她都是险胜而过,身上也不知道增了多少出新伤。到了最后,她连握剑的力气都没了。
成绩是当天出的,结合昨天的文修考核,当先生一字一句念出所有通过考核的名字,终于在即将结束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时,颜知意久郁的心豁然打开。
但她并没有享受这份尘埃落定的喜悦多久,牵挂着家里的父亲,颜知意不顾身上的伤,匆匆吞下一枚灵丹,便折返家中。
她将体内的金丹取出借用给颜平,让他代替自己帮助父亲输送灵力解乱息咒。但颜平毕竟修为不够,即使可以借助颜知意的内丹,也费了很长时间才解开林安的乱息咒。
颜知意返回家里的时候,林安已经受乱息咒的折磨昏睡了过去。
颜知意试探了一下父亲的脉息,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颜平也走了过来,颜知意极为激动地向他道谢,也向他分享自己已经通过考核的好消息。
只是颜平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颜知意想他定是乏了,又增了几分愧疚。
“你的内丹……还你。”颜平缓缓取出掌心的灵丹,那是诞生于丹田处,代表着修道之人重要分水岭的东西。
颜知意默了一下,将其取回重新以术法置于体内。今天的考核她当真是拼了命,强行取出自己的内丹,她的身体着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饶是如此为了通过考核,她也几乎是拼了命。没人能体会到,今天她是用怎样的毅力才在身体受损,实力大减的情况下通过的。
颜平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心事颇沉地走了。颜知意没有多想,现在的她的确极其需要好好休息恢复。
这次的事情就像是一起短暂的台风,吹得树飞木扬,不过好在没有伤及根本。
颜知意在第二天下午便去询问历练之事,金陵长老见她如此心切,最终给出一个准确时间。
九月初七,是她出府时间。
小时候颜知意就特别想要出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由于她自身的身世和颜氏一族的族规,一直到陷入异世了,她都没有机会出府过。
这座占据了冀州城十之一二的偌大府邸,她终于有机会可以离开了。
临行前的一天晚上,颜天问将颜知意传到了书房,送给了她一方外里狭小,内里空间很大的储物盒,里面是他准备了多久的送行之物。
有很多珍贵的灵丹妙药,也有很多价值不菲的功法神器。甚至还有一只极有灵性的雀类灵兽。一见到这只灵鸟,颜知意就忍不住想起了小红,异世降下时空隧道时,她本想将小红一起带走,可小红毕竟是九华山山灵,若是离开,对小红来说无异于像当初的她一样,要承受离家之痛。所以最终,她还是让小红留在了异世。并且请求天道,解除了她与小红的生死咒。
颜天问交代了她不少历练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字一句,无不透着关忧。
颜知意也很认真地听着。
“此番历练,亦是你初入红尘,你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当然,也会听到很多传闻故事,或许就有你心里最想知道的。”
这句话让颜知意心情微沉,她知道颜天问所说的,是和她的身世,或者说和她父母有关的那些往事。
颜知意说:“您放心,我心中自有判断。”
正如那天她当着诸位长老面说的那样。她修炼,为的是强大,是拥有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为了实现为生民立命的理想。却从来,没有想过报仇。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过往的恩怨情仇,将屠刀举向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颜氏上。
但颜知意万万没想到,此番颜天问谈及此事,为的可不是从她口中听到一个承诺。
颜天问给了她一个名字,许了一个条件。
而那个名字,颜知意平生只听过两次。
第一次,是出生之时,在地牢里,父亲被人刑讯逼供,逼问的内容就有那个名字的下落。
第二次,是在异世的九华山上,妖族少尊苍乾跟她提起过的人。
林小楼。
颜天问说,当年林小楼为救林安而死,但后来又重新活了过来,而且力大无穷,十分可怖,知情者都怀疑林小楼的复活和神农鼎有关。但后来双木派被剿灭,也没有人找到林小楼。
一旦找到林小楼,就有可能解开他死而复生的秘密。
对于修道者而言,若是有足够的机缘和天赋,假以时日飞升升仙,便可以实现长生不老。但即便是先天孕育的神邸,也只能长生,却无法不死。
上古时代铸就的神农鼎,是据说唯一可以炼制出不死灵丹的神物。
当年神农鼎被林安交代出了下落,从此成为颜氏一族的所有物。可在七年前,那被严防看守的神农鼎,被一些神秘的人抢走了,一度轰动天下,直到现在依旧没有眉目。
颜天问知道林安虽然把颜知意看得比命都重,但出于考量也绝不可能跟她提起过林小楼,所以只是告诉颜知意,此人若是活着,极有可能会主动寻上颜知意,毕竟林小楼是颜知意爹娘的师弟。到那时颜知意只需要想方设法将人送给颜氏。其条件,便是允林安下半辈子的自由。
至于神农鼎如今的下落,颜天问倒是没逼着让颜知意一起去找,只让她找到林小楼的下落。
颜知意一时间心情复杂,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颜天问也没想着她一下子就考虑清楚,是以这个话题也是点到为止。
第二天,颜知意早早地起了床。所有的东西都放置在了灵戒中,她身上只背了一个布制的挎包,在和父亲拜别后,她独自一人,踏上了出府之路。
颜知意牵着枣红色的骏马,回头看了一眼徐徐关闭的西门,前方是四通八达的道路,她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朝最南的方向踏去。
琼台地处极南,是一方四季常夏的岛屿,与最近的陆地也隔着海洋。所以颜知意到达极南的陆地之后,还要再转水路才能过去。给她的期限是两个月,颜氏一族为防止历练之人刚入红尘出现差错,便对到达历练之地的时间也有明确的要求。一旦误了这个时间,将会接受严格的惩罚。
颜知意很想先去波阳看望一下伯父一家,总归从冀州到波阳也顺路。可前两天颜斌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出府之后一定要尽快赶往历练之地,路上切勿做停留。
颜知意又仔细盘算了一下,如若去波阳,虽然顺路,但也免不了耽搁些时间,的确很有可能误了到达历练之地的时间。若是如此,伯父一家不会责怪自己,反倒会自责。颜知意不想他们心有愧疚,便只能按下探望之心。也罢,总会有相见之机。
这还是颜知意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离开浩如皇宫的颜府。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其实很多颜氏族人,从小到大也都很少会离开府中。没办法,实在是颜氏一族的规矩太多。哪怕是颜承颜斌这样的身份,在历练之前,也只有重要的事情才会随父母离开府中,基本上也都是去其他亲族世家拜访,也不会有随意走动的机会。
走在烟火气十足的街道上,耳边尽是小贩的叫卖声,很多刚出府的人都会新奇的不得了。只是对颜知意而言,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曾在另外一个世界,无比熟悉地经历过。
她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唯有在经过一个卖棉花糖的小商贩前时,她停住了脚步,要了一个雪白的棉花糖。已经很久没有吃了。
城门外遇上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正被几个风流纨绔调戏。颜知意勒住马缰,给了那姑娘一锭银子,让她好生安葬其父,以后好好生活。姑娘千恩万谢,在颜知意的安抚下拿着银子走了。
那几个风流纨绔却围了上来,嘴里说着下三流的话,颜知意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折了一个伸上来的咸猪手。
那纨绔痛得哇哇乱叫:“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哎呦妈呀,你完了你这个小娘皮,都给我上啊!”
其他的纨绔和他们带的小喽啰们一拥而上,这些都是空有蛮力的普通人,颜知意没太过分,一挥手直接将这些人击开三米远。
“你是修真之人?”意识到眼前的女子身负灵力,其他人终于害怕了。
被打的纨绔却说:“你,你别以为你会法术我就怕你了。告诉你,我姑姑可是嫁给了颜家的执事。你打了我,就等同于得罪了颜家,你完蛋了!”
颜知意饶有兴致地说:“照这么说,你是打算让颜家替你撑腰了。”
“对,你等着吧,还不报上名来。”纨绔洋洋得意地说。他在冀州城为非作歹了很多年了。期间也不乏有高人想要“教训”他。但一听颜家的名字,便都在权衡之下退缩了。
原来这就是“狗仗人势”啊,颜知意看着洋洋得意的纨绔,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我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颜氏一族御下之严,人人恪守的一条族规,便是严禁任何人以颜氏的名义欺男霸女,为祸百姓。你不过一外亲,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颜氏族人,也断不该借颜氏的名头为非作歹。”说着颜知意打量了一下周遭围观之人,见其中有一位士兵模样打扮的人,想起是守城的士兵,便将纨绔绑起来扔给了他,“烦请这位小将军将这个登徒子秉公执法,交由城西执法的颜擎公子。”
颜擎是颜平的堂哥,没有灵根,几年前参军入伍,目前就任于冀州城守城军中。颜平跟她提过,说他这个堂哥铁面无私,一心致力于守护冀州城的百姓太平。
听到这话,那纨绔终于怕了,一个劲地求饶。颜知意也没再废话,解决完纨绔的事情后,便再度信马由缰,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在官道上颜知意通常是纵马飞行,但经过城里她就会缓下速度,除非遇到看不下去的事情,不然她一直都很低调。
颜知意晚间也极少歇宿,她会很合理地控制自己的时间,争取在晚间城门关闭前出城,然后在漆黑的官道上赶路。偶尔乏了,也不过就着树枝或者支个帐篷休息一下。
如此一来她的速度还是不慢的,不过两天便已至清河地界。
此处需得过河,颜知意牵有骏马,自不可能运功越过河。便寻了一老翁,差了些银子,借他的渔船渡了河。
然而在河中央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河水中腾然而起三只水兽,它们一下子扑翻了渔船。老翁吓得惊惶,颜知意曾有在河中对付水猴子的经验,面对这三只修炼有成的水兽却是颇为艰难。她以一敌三的情况下,先是趁着间隙将老翁和骏马支上了河中央的一处凸起的石头。又开始拼尽全力应付这三只水兽。
一只水兽是巨蜥所练,其身巨长无比,喷出的粘液含有剧毒,一旦沾染痛彻万分。一只水兽是千年的青蟹,爪如枪戟,稍有触碰便血肉横烂。
还有一个水兽,看起来应该是这三只水兽的头领,而且实力也是最高,它竟然可以化成人形。直到最后被逼得不得不现出真身时,颜知意才知道这竟然是一条黑蛟。
但这些水兽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它们今天会遇上一个硬茬。
颜知意在最初不得不顾忌着保护老翁后,慢慢地终于寻到放开手脚对付这三只水兽的方法。
不过半个时辰,这三只水兽被她全部制服。
便是蛟龙,也被她削掉了二足,奄奄一息地跪在地上求饶。
渡船的老翁在经过最初的惊恐之后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像是看天神一样跪在颜知意面前,声泪俱下地说着感恩奉承的话。
颜知意连忙将老人家拉起来,在老翁的哭诉中,颜知意也得知了一个令她头皮发麻的消息。
那就是,近些日子,这附近已经失踪了上百个人了。人人都道清河中被封印的妖兽出来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渡船的人也少了很多,老翁也是家中太过困难,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在此渡船打鱼。
在颜知意的逼问之下,那三只水兽承认,这两个月清河两岸失踪的上百个人,的确全部是他们所为。
颜知意气得要把他们当即戳骨扬灰。
黑蛟眼见求饶无望,只得做最后的挣扎,恶狠狠地说,若是颜知意杀了他,他的主子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颜知意冷笑,不过一条有点修为的水兽而已,再大的背景能是什么。难不成还能是妖兽林的那位。
黑蛟见她竟然连妖族殿下的名讳都知道,惊了一下,“你要是杀了我,地藏宫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颜知意顿了一下,地藏宫?
随后,在颜知意的威逼利诱下,也从这条黑蛟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消息。
原来,这条黑蛟和另外两只水兽,本是在几百年前就修道有成了的。但它们无恶不作,最终引来正义之士,将它们封印在了清河中。
不想两个月前,忽然来了一个自称地藏宫护法的人,他的修为极其厉害,一出手便解开了三只水兽们的封印。随后顺理成章地将它们收入麾下。
颜知意问:“那名护法叫什么名字?”
黑蛟说:“我,我们也不敢问啊。”
“既然地藏宫的护法将你们收入麾下了,那你们应当去地藏宫效力,又怎还在这清河之中。”
黑蛟说:“他,他说我们的法力低弱,先留在清河中,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待时机成熟,自会召我们去效力。”
对于穷凶极恶的妖兽来说,最快的提升修炼方法是什么,自然便是吃人了。
想不到地藏宫竟然会招揽妖兽为他们效力。
一般来说,正儿八经的修真之人,都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虽然不乏会有将收服的妖兽作为己用,譬如曾经颜知意见过的南氏一族的拘尘元君,他的坐骑便是一只修炼有成的妖兽。但那时他的妖兽已经褪去妖性,说难听不过是厉害些的灵兽罢了。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有不良之心的人,会选择和妖兽合作。
颜知意想起了身在波阳的大伯伯一家。若是地藏宫当真插手波阳李氏的事情,又勾结了那么多的妖兽,波阳,怕是要变天了。
偏是此时,这只黑蛟的传信物有动静了。
是一个模样简单的竹筒。黑蛟说,这是当时解封他们的地藏宫护法给的,专门用来通信之物。
在颜知意的要求之下,黑蛟打开竹筒,里面跃出一道文字:两日后,波阳城会合。
颜知意神容一顿,立时意识到不妙。
地藏宫,果然要联合妖兽对付波阳李氏吗。
那大伯伯一家……
颜知意根本没再多想,她在得知了使用竹筒传信的方法后,再度封印了这三只水兽,而后转道朝波阳的方向疾驰。
此时,波阳,李府。
一片沉寂中,李慈身为李氏现任家主,定然开口,“颜少主,此番济州三族携地藏宫问罪,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李家也绝不会屈从。但是,你们此时离开,尚有脱身之机。”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眉宇温和的男子。其气度不凡,略显疲老的面容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清俊。只是岁月不饶人,人的相貌只有在突破元婴期的那一刻才可以定型。他修炼五十载,直到前几年才堪堪突破金丹期。元婴期,当真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想。而他的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元婴期后期的修为了。
论起实力来,他的确心愧于这个位置。
只是他从来不会因此自暴自弃,因为他从来都清楚,他身后的责任从来不是他一个人。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家族里偏远的那个角落,身世坎坷的同胞弟弟和他的女儿,都是他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坚持走下去的动力和责任。
是以,尽管家族中很多人都质疑他的实力,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品性还是让不少人十分信服。
此时此刻,他便是处在一个十分艰难的抉择中。
是考虑到即将到来的风暴,为保全性命立时离开,坐观渤辽内部的势力斗争。还是带领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携家族派来的精英帮波阳李氏战斗至最后一刻?
前者,不会损失一兵一卒。可从此以后颜氏一族胆小怯弱的名声将会传遍整个天下,颜氏的名声威望都会大幅度下降。且若波阳李氏侥幸取胜,与颜家的关系必然也会因此产生隔阂,届时,颜家在渤辽好容易经营起来的势力,定会慢慢暗淡下去。
后者,若是只有济州三族,或许会忌惮颜氏不会跟颜氏一族的人打起来。可地藏宫却很难说,极有可能,他,和他的妻儿族人们,会被卷入到这一场斗争中,无从幸存。但也会保住颜氏的名声和与波阳李氏的关系。
想起父亲前些日子的书信中,言道尽力而为就好,可是他这些年毫无建树,若是因此事再拖累家族名声,如何配得起家族几十年的恩惠,配得起他的少主之位。
颜纵宸并不怕死,他只是愧疚,保护不了妻儿。
闲屹一如既往地美丽贤淑,她知道丈夫心中的愧疚,默默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尽是无惧和鼓励。
再看颜斌,这个年轻蓬勃的青年,面上也尽是无惧坚勇。
颜纵宸猝然下定了决心,“李族长放心,当初既已应邀李氏相助。我颜纵宸和颜家,便绝不会轻易言退。”
李慈清冷地看了一眼颜纵宸,没有太多的意外,他也没有再做些虚伪的客套,“颜少主可想好了?”
颜纵宸说:“自是。”
李慈笑了笑,“颜少主如此大义,应当不只是为家族名声考量罢。”
在李家待了大半年,颜纵宸和这个性格怪异的李家新家主也互相了解了不少,这位李氏家主,虽然年纪轻,倒的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那支仙柳,本就是林安的东西。我不过是完璧归赵,就算承情也不应是你。”李慈淡淡地说。
当年宋长老给颜知意炼观音露,正需仙柳做引,偏天下唯一的仙柳是当年林安从鬼蜮中带出来的,后被李慈拿走。颜天问将向李慈寻仙柳的任务交给了颜纵宸,原本颜纵宸一无所获,直到林安的一封书信,让李慈将仙柳“完璧归赵。”
虽然李慈口口声声是完璧归赵,但颜纵宸心里知道,这是一份人情。
所以后来,李家向颜氏求援的时候,颜纵宸才想都没想,就愿意代表颜氏进驻波阳。
说起这个,颜纵宸又想到那孩子,当年颜知意失踪,他们一家也十分担心。这些年来颜纵宸也一直关注易水居里的幻境宝卷,并且尽全力相护林安。
当颜知意从幻境宝卷中终于出来的消息传来时,颜纵宸当真激动至极。若非波阳这边实在无法脱身,他和闲屹,早就恨不得立即回到家族中去看那孩子了。
现在想来,真是遗憾。也不知道那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斌儿说她和小时候一样精致漂亮,而且实力也很强。如此,他也总算放下了点心。知意强大了,那林安的后半辈子也就有着落了。
李慈也适时提起,“听闻颜少主的侄女,虽困于幻境多年,但实力却一点也没落下,而今已是金丹期的修为。”
颜纵宸笑道:“那孩子天赋极高,又肯努力,以后定有大作为。”
在颜纵宸心里,早就把颜知意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此时谈起也是骄傲自满。
李慈却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他踌躇了一下,还是淡笑道,“从前便听林安道,他的兄长善良重情,颜少主果真担得起这四个字。”
早在当年李慈凭着一封书信,就将仙柳还给林安时,颜纵宸就猜测李慈和林安应有旧交。眼下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觉得意外。
李慈从前也不大看得上颜纵宸,觉得他修为低微,人有有些刻板憨直,但在生死抉择关头,颜纵宸却为了家族名誉选择最难的路,倒的确令他刮目相看。
济州三族和地藏宫联手带来的风暴,比李家和颜纵宸想得更加激烈,更加惨烈。
波阳城陷入了尸山血海中。
一波又一波的外围弟子被斩杀。不过半日的功夫,济州三族和地藏宫便已经逼近了李氏府中。
李慈在激战地藏宫护法中受了重伤,人心顿时涣散。颜斌带来的颜氏精锐中,也已经有人丧命。
“李慈,你杀母不孝,不堪为李氏家主之位,此时投降,尚有一息可存。”一名出自济州韩氏一族的老者正义凛然地对奄奄一息的李慈道。
李慈冷笑:“韩城,你休在此惺惺作态,不过也是为了阴阳术而来。你,还有你们其他两大家族,为一己之私罔顾姻亲关系,勾结地藏宫屠我李家。焉知自己不过是他人的一子棋,待棋盘落定,你们,也只是废棋罢了,下场只会更惨。”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济州三族的人被他激怒,下了死手将李慈围攻。
颜纵宸也陷入了地藏宫的围攻之中,一名黑衣冷面的方脸男人被奉为护法,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部属,“清河三怪还没来吗?”
“禀护法,清河三怪尚未出现。”
方脸男人“嗯”了一声,旋即幻出法器,以雷霆之势破开李氏好容易铸就的阵法。
人群之中混战的颜斌冷不防被法器的余波所伤,他后退几步撞在墙上。方脸男人已持法器临近,冰冷的面孔没有一丝温度,眼见颜斌就要命丧其手中。
“斌儿!”颜纵宸闲屹夫妇同时目眦欲裂。
颜斌自己也心神俱惊,脑海一瞬间的空白,竟然完全想不起任何东西。
当是此时,一柄携着强劲灵力的短剑从空横刺,堪堪破开了那道致命的攻击。
随即是一声沉重的厉喝。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
颜斌死里逃生,空白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熟悉的女子急急朝他奔来,“斌哥哥,你没事吧。”
颜斌愣了好一会。还是颜纵宸惊魂定下之后的一声呼喊,“斌儿,你们快闪开。”
颜斌这才反应过来,拽着颜知意往旁撤了一步。
是一只长虫妖兽的袭击。
它吐出的胆液至毒,一旦沾染皮肤和血肉会迅速被消融,不肖片刻便只剩下一具骨骸,不少波阳李氏的弟子都因此殒命。
长虫凶冷的目光盯上了颜斌兄妹,吐着长信就要继续袭来。颜斌负有重伤,勉励抬起剑相博,还不忘将颜知意推远些。仿佛根本就没想起来,他这个妹妹的修为,可比他要高。
颜知意当然不可能看着颜斌被如此攻讦。她以丹气凝聚出屏障以作防御,又与颜斌相配合,很快便将长虫逼了下风。
忽然一道道惨烈的叫声震徹了起来。
颜知意剑下的长虫也在一道无法言语的强悍力道下被斩为两截。
其他的妖兽下场也莫过于此。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闻一声包含着无上尊贵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东方横梁上的虚空,立着一个清贵无双的玄袍男子。眉如冷锋,目空且漠,端的是肃穆之态。
可最让人震惊的是此人周身散发的气息。那是真正的,超凡越世的气息,令人敬畏。
“什么人多管闲事,”眼见自己带来的一众妖兽转瞬间被击杀了近半,地藏宫方脸护法质道。
“你是凡人,为何要与妖兽勾结,”那人平静地道,殊不知此时回过神来的众人内心是何等丰富。
有些人或许没看清,但妖兽们方才惨烈的嘶吼却是听得真切。能在举手投足间消灭那么多厉害的妖兽。此等实力,也只有……天神。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朝着天神叩拜,包括济州三族的人,皆诚惶至极。
颜斌也愣住了,“这,是天神?”
想不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也能亲眼见到天神的英姿。修道之人的最终目标,莫过于得道成仙。可这条路实在太漫长,也太艰难。以至于道士和天神之间,本就隔着巨大的鸿沟。
颜家千年来也只出了一位得道成仙的族人,只是她上次现身家族,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颜知意是唯一没有露出震惊情绪的人。她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这位天神,书中描写这位天神武力值很高,且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一直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此时她心里也是庆幸,幸好她不辞艰辛请来了这位天神。否则纵是她提前赶来,哪怕不藏不露地用自己的真实实力来帮助大伯伯一家,也很难有取胜之机。
这些妖兽,大部分的实力都比清河三怪还要厉害得多。
不过再如何厉害,在货真价实的神将面前,也不过是渺如蝼蚁。
天神平淡而又极尽威压的视线俯视着众人,最后落在地藏宫的护法身上。
“你是天神?”饶是强大的地藏宫护法,在天神的威压下也忍不住两股颤颤,“不,不可能,天神是不会插手修真势力间的纷争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神是不会插手人间的势力纠纷,可你们地藏宫却勾结妖兽,有违天规,天神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护法回头,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他顿时响起,就是这个女子不知从何处突然杀来,而她刚来天神也随之到了。
护法顿时明白了过来,“是你请来的天神?”
“知意,”颜斌拽了拽她的袖子,此时他也明白了过来,自己的这位妹妹出现地虽然突然,却是给他们带来了最意想不到的援助。
颜知意冲他笑笑,“哥你放心,天神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撤!”那护法深知在天神面前绝无机会,当机立断率领剩余的部属冲出李家。猝不及防的爆炸声响起,转瞬间护法和地藏宫的一应部属竟然全部消失在了原地。
“去追,”天神垂着视线,在李氏众人的踌躇中缓缓说道,宛如不可亵渎的命令,顿时所有的李氏之人全部抓起身边的武器追了出去。
颜斌也想往外追,却被颜知意止住了,“斌哥哥,你受了伤,先在此休息,我去追。”
说完不顾颜斌的呼喊,纵身朝东北的方向疾去。
天神的身影也随后消失在了虚空。
颜知意知道,此番地藏宫勾结妖兽一事,既已被她呈报天神,那这位天神必会追究到底。追回逃走的护法,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颜知意特地避开李氏众人,使出全力追逐逃走的护法,不多时果然在灌木丛中发现了地藏宫护法的踪迹。
她心下一凛,扬起短剑便朝灌木丛中疾驰的身影刺去……
第 147 章
一刻钟后, 天神的身影也落在了这片灌木丛中。
地藏宫的声东击西术法很是厉害,天神也被迷惑到寻错了方向。更别提其他人了, 纷纷被耍得晕头转向, 还不见半个地藏宫的人影。
是以当他看到前面的女子时,波澜不惊的目光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惊讶。
只是这份惊讶随即就变成了疑惑。
因为他看到,这个就在不久前还条理清晰地劝说他插手波阳之事的女子, 此时神情恍惚, 身形无风自颤,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之事。
天神走到她面前, “颜姑娘,可曾遇到地藏宫之人。”
颜知意着实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是怎样的失魂落魄, 来不及多想, 眼见天神在疑惑中就要继续向前追去, 颜知意竟直接拦在了他前面, “天神大人, 地藏宫的人没有出现往这里走。”
在天神开口前, 颜知意蓦然提衣半跪,垂首道,“天神大人, 这次波阳之危可解,全靠您鼎力相助。大恩不言谢,知意感恩不尽。”
天神威寒的眉宇随着颜知意的言行举止, 慢慢凝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变得有些奇怪的女子, 天神的眼前, 却不由得想起昨日的那些对话。
“好, ”天神淡淡开口, 显然他已经看出来了颜知意的意图,“我可以不去追,也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但你答应我的事,是否可以兑现了。”
颜知意赫然抬眸,刚好对上天神那双沉静地仿佛压制着寒山一般深刻的眼睛。
……
这场震惊渤辽一带的波阳之危,最终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化解。
街头巷尾,都开始传遍天神莅临波阳的事迹。所有人都知道了,波阳李氏的这场灭族之危,竟幸免于天神的拯救。
世人皆敬畏天神,可想而知当这件事传出去后,给世人带来的震撼有多大。
且说自地藏宫仓皇逃离后,济州三族也失了中坚力量,很快被波阳李氏尽数伤杀,为首的几个人,都是济州三族位高权重的族长长老,也纷纷成了阶下囚。
可以说,这场冲突,波阳李氏大获全胜。
面对李慈及一众李家长老的道谢,颜知意只提出了一个请求,那便是压住,天神是她请来的事。
她不想初出茅庐,便惹来这么大的关注。能请来天神,不管是什么样的缘由和法子,从此以后她的名字也不会籍籍无名了。只是眼下还没到那个时候。
颜知意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李家自然全力答应。只是到底人多口杂,还是传到了极少部分的人耳朵里。
其中当然包括冀州颜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颜知意正和闲屹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可在终于能和伯伯一家独处时,十几年的思念一瞬间倾泻而出,比之几个月前她终于见到父亲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闲屹怜惜地看着颜知意,“知意长大了,眉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精致。这么多年,你在幻境中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颜知意摇了摇头,眼泪又落了几颗,“不,我过得很好。只是很想你们,想爹爹,想大家。”
其实自从几个月前颜知意回来后,颜纵宸夫妻已经写了很多封信给她,但当终于能见到时,才发现很多的感情,根本不是书信能抒发的。
听着颜知意说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好,闲屹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颜知意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不让别人难受。可她怎么不知道呢,颜知意连过去那十二年的经历一点儿也不愿意提及,根本就无法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孩子,都过去了,你已经回来了,以后一定会好好的。”
颜知意前世父母缘浅。今生她有幸得了父爱,却只拥有了极其短暂的母爱。不过老天待她也不至于绝情,在她幼时,闲屹名义上是她的婶婶,可却是真心实意把她当女儿对待的。这份感情之重,早已扎根在她心底。
久别重逢的话随着月上梢头渐渐落下尾声。
李府的婢女送来精致的夜宵。
颜纵宸看到妻儿和侄女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开口问了重要的事情,“知意,今日莅临的天神,当真是你请来的?你不是应该在去琼台的路上吗,怎么会?”
颜知意吃完了一块糕点,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惶惶,伯伯在信里再三叮嘱自己,一定要按时到达琼台,切勿擅作停留,自己却没听他的,一意孤行改了路程。也不知,伯伯会不会很生气。
心虚归心虚,颜知意还是将她为何改道的缘由说了出来。
“……我见到清河三怪收到的传信,便猜测地藏宫召它们去波阳,必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场战。地藏宫可以收服三个妖兽为他们所用,那定然也可以收服三百甚至三千。若是如此,波阳李氏定然不是地藏宫的对手。我一时情急,便想着先搁置路程。”
不安的手忽然被温热的掌心握住,颜知意抬起眼睛,对上闲屹温柔的目光,“好孩子,你从小就是这么善良,遇事怎可能袖手旁观。别担心,我们能理解,是我们一家连累你了。你且继续说说,你是如何请来天神的。”
“对啊对啊,知意妹妹,我从小都大都没有见过天神呢。那位天神你是如何请来的,又是何方神圣?”颜斌好奇地心里抓狂。
“他是……千夜星君。”
此时此刻,正在研究万神册的李慈和一众长老们也终于查到了今日莅临的天神之名,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千夜星君?那不是,岐山的守山之神吗?”
李慈翻了翻万神册中有关千夜星君的记载,目光凝重道,“千夜星君不仅是岐山的守护神,更是曾经天界第一战神青莲神君的先锋神将。”
千年前,东周武王伐殷告捷后,率文武百官于岐山行敬天大典,以天子之命奉天为尊。诸天神灵也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敬天大典中一一现身,赐福于东周和天下。岐山也因此成了仙灵圣地,无数生灵慕名在此修仙问道。
然而数百年前,一些穷凶极恶的魔族占领了岐山。它们不仅戕害了岐山其他的生灵,而且大肆屠杀岐山脚下岐州城的普通百姓。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就在岐山及其周遭即将沦为人间地狱之时,一位法力高强的天神主动请缨诛杀魔族。在历时多日的战斗之后,魔族终被诛杀。为了守护此山太平,天神没有再回天界,而是选择下界为山神,驻守岐山。天神威压之下,岐山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和谐。
天神成了岐山的守护神,深受世人敬仰,人们为他修建神殿。在其庇护之下,岐山之下的岐州城百姓们也都过着平静的生活,鲜少有妖魔为祸,和各地的地方神一样,他的故事广为流传于天下。
通常来说,天下各大小山脉的守山之神,都是神仙中实力最普通的地仙。便是五岳黄山昆仑这等山脉,驻山之神也不过是普通的上仙。
岐山的上一任山神,也只是个灵仙,魔族占领岐山时,灵仙为了守护百姓,和魔族殊死搏斗最终魂飞魄散。
彼时千夜星君位列星君之位,若按凡间的官职划分,从一品到九品,那便是四品级别的仙职。不仅如此,他还是天界第一战神青莲神君的先锋将军,在多次的仙魔战役中战功赫赫。即使当时青莲神君已经身死道消,魂魄永入轮回,但千夜星君在天界的地位已经是无可撼动。
可就是这么一位前途无量的天神,为了一山太平,毅然决然放弃了在天界的养尊处优生活,甘于屈居凡间一山,担职不少神仙最看不上的“山神”。
传闻中,千夜星君性冷且固,从不轻易插手凡间事物,只是数百年如一日地守护一山太平。
“十五年前襄王陛下在岐山行敬天大典,多次请千夜星君出神殿,但千夜星君始终没有露面。只说自己只负责守护岐山太平,其他的一概无关。这么一位令人敬畏的天神,没想到却被颜家的那小姑娘给请出来了,后生可畏呀。”
“也不知道颜家那姑娘是怎么将千夜星君请来帮我们的。”
“帮我们?我看千夜星君只是为了斩妖除魔,卫道太平吧,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今天救下的家族是什么。”
……
旁人的问题颜知意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在至亲的伯伯一家人面前,她犹豫着,思绪飘回到昨日的场景……
庄严静穆的神殿,一丝不苟的布局,果真像极了原小说里那段对千夜星君和岐山神殿的描述。
早在赶往岐山神殿前,颜知意就已经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有关这位岐山神殿的天神事迹。
在当下这个世界里,千夜星君是万神册上一位有名有姓的高阶级别的天神。他是战神的先锋将,是为护一山太平,甘愿屈居山神之职的天神。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在千年后,千夜星君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再度呈现在世人面前。
在原小说里,千夜星君是小说开场前面部分出场的一个重要人物。
彼时,千夜星君已经入魔,一切的根源,还要从一场阴谋说起。
那场阴谋和青莲神君有关。当年,青莲神君遭魔族偷袭,落入幽冥深渊中,从而被业力所噬,最终和心爱的绯初仙子双双陨落,落入轮回。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千夜星君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的。他甚至自责,若非当时魔族偷袭时他没有保护好青莲神君,也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了。所以后来,青莲神君陨落后。千夜星君因为愧疚,也因为心中的使命,便请缨去了下界做一方山神。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千夜星君得知原来当年青莲神君落入幽冥深渊,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是绯初仙子的师弟,也是青莲神君最信任的朋友。
千夜星君十分惊怒,他想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却被那人发觉,并且提前灭了口。但心中的执念让千夜星君被打碎的元神没有彻底消散,他拼着最后一丝神力元神进入轮回道,转世为人。
千夜星君的转世是个身世凄惨的少年,母亲难产,父亲也在他幼时重病身亡。无依无靠的千夜星君从小就靠乞讨为生,受尽人间冷暖。后来在他六岁的时候,被长他两岁,随父调任的陈家公子从大雪中救下,并将他收在身边做书童。
陈家公子善良温柔,在书中也有自己的感情线,他的爱人是自幼因父母双亡寄居在陈家的远房表妹。
表妹也是个温柔懂事的人,陈家夫妇亦乐见其成。一家人都心照不宣,只等陈家公子中了秀才,便为二人张罗婚事。
千夜星君的转世虽然只是一名书童,但陈家公子对他很好,像是弟弟一样关心爱护。千夜星君和陈家公子,还有表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
在千夜星君的转世的心里,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做他一辈子的小厮随从。等将来公子和表妹成婚了,有了孩子,他还要将他们的孩子视作重要的人。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都在他十四岁那年终结了。
天神陨落,神骨将会凝聚成神珠,成为唯一遗留在世间之物。天界为此还设置了专门的地方,用来安置陨落的天神的神珠。一方面是为了缅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神珠存世掀起争夺的血雨腥风。
毕竟,神骨所化的神珠,对任何人任何种族来说,都是大有裨益。
只是千夜星君陨落得隐秘,他性子冷,除非是天界百年一次的例行大会,他才会回天界一趟。其他时间都在自己的岐山神殿中,更是从不与人往来。所以直到他陨落的十几年后,都没有人发现他已经死了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三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在岐山上踏青之时,突逢暴雨,三个人在仓皇中误打误撞进入了岐山神殿中,并在敬畏中进了神殿避雨。
年岁大点的少年和他身边的少女都对贡台上的神像十分敬畏。唯有那名年岁较小的少年,盯着神像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这从未来过的神殿,是那么的熟悉,仿佛自己曾在此生活了千年。
晚上三人一起烤火的时候,一番对话更是让人心惊。
“丹参哥哥,我总觉得这座神殿,已经十几年没有人来过了。天神的神像,都蒙上了好多灰尘。”少女说。
年岁大点的少年说:“近些年岐山一带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求神拜佛的自然少了些。这处神殿又是在深山之中,估计是有很多年没人来拜了,我们等下清理一下,以后定期再来拜祭。”
少年顿了顿,“不过我听说,岐山神殿的天神,一年四季都住在神殿中的。可是我总感觉,这座神殿真的像是荒废了很多年。难道,天神已经离开了?”
不管怎样,怀着对天神尊敬的心情,几人还是迅速清理了一遍这座神殿的贡台,当擦拭干净神像之时,少女的眼睛晃了晃,“丹参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天神的模样有点熟悉啊。”
少年看了很久,回头之时忽然恍道:“对啊。天神的眉眼,和小七真像。”
小七,是千夜星君转世的名字。而少年便是他自幼敬重的公子陈丹参。
原本几人都把这当成了一个巧合。然而在下半夜,熟睡中小七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他走到贡台前,恍惚地用烛台刺伤了手指,然后任由指尖的血迹滴落在神像之上。
赫然之间,空寂的神殿闪过一道耀眼的光华,直接将熟睡中的陈丹参和表妹惊醒。
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小七竟然站在光华的中央,手心里还握着一颗蕴藏着极强能量的神珠。
后来,经道人鉴定,那枚神珠乃是天神陨落后,神骨所化之物。
此事震惊了陈家。一番商议,忠心耿直的陈父决定将神珠上缴朝廷。
可这件事却被岐州城的岐王所知,那岐王乃当朝皇帝的宗叔,长年求仙问道,府中更是豢养了一大批能人异士。
陈父清正廉明,与行事霸道的岐王本就不睦。岐王得知陈父竟然拥有神珠,利欲熏心之下,他在陈父将神珠上缴朝廷前,便派人残忍地灭了陈家满门。并且为了逼问出神珠的下落,当着陈家父母的面,残忍虐杀了陈丹参,就连魂魄都被恶道驱散,连表妹也被当着众人的面惨遭□□。
最终陈丹参惨死,陈父陈母和阖家满门都被杀,包括小七。
只有表妹一人,因其绝色美貌,被岐王手下的一个邪道看中,偷偷带了回去占有。
不仅如此,岐王还设法伪造事实。最终竟然是,陈家偶得神珠,意图霸占,结果反被神珠的神力反噬,全家横死。便是让陈家死后也背上罪名。
奏折传至朝堂,帝大怒,只可惜陈家尽死,也不能再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然而那位皇帝却不是一般人。
他正是天御的皇帝、男主宁凤池的父亲、青莲神君千年轮回后的转世。
他是一位雄才伟略的帝王,也是一位明辨是非的君主。陈父乃他少年时钦点的探花郎,对他的品性也很了解。皇帝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岐州天高皇帝远,他只能暗中调查。
当时宁凤池已经长大成人,皇帝器重他,有心栽培他,便将调查岐州之事的任务交给了宁凤池。
就这样,宁凤池换了一个身份,暗中前往岐州。
与此同时,离开师门没多久的夙诗妍,也前往了岐州。她的一位师兄,与千夜星君曾是千年前关系极好的挚友。后来师门归隐,千夜星君屈居岐山,两人的联系这才淡了下来。夙诗妍的师兄挂念挚友,便委托师妹有时间帮自己去岐山探望一下挚友,还给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夙诗妍后来才知,除了挚友间的问候,还有就是借用一下千夜星君的仙池,为他修为缓慢的小师妹重塑筋骨。
而在岐山脚下的岐州城中,夙诗妍遇到一个仓皇逃跑的女子。那女子正是被邪道囚禁起来的表妹,表妹受尽□□,好容易逃了出来,身后的邪道却越追越近。
夙诗妍同情心泛滥,救下了表妹。并在表妹的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她这才知道,千夜星君已经陨落了。
她答应可怜的表妹,会为她讨回公道。
只是夙诗妍与天御王朝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并不愿带着表妹到京都鸣冤,而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联系上了一个人,想让他来帮助表妹。
那个人,是她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少年。起初他们不打不相识。后来又一起经历了一场匪夷所思的重生事件,从而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情窦初开的他们也在心里喜欢上了彼此。
下山后夙诗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用的是她师父的姓,云。而少年姓池名凤,身份是天御京都一位富商家的公子。
只是夙诗妍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的池凤,真实身份是她最痛恨的天御皇室。当然一开始小说里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不然这剧情也很难发展下去不是。
夙诗妍更没想到,“池凤”此时正背负着调查陈家一案的真相。
夙诗妍把表妹引见了“池凤”,对“池凤”而言简直是绝佳的助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了解了事情真相。正当他打算带着表妹这个证人,将真相上报之时,岐州城里却发生了诸多怪事。
首先便是岐王莫名其妙地惨死。他豢养的那些奇人异士也全部死无全尸,便是连魂魄都被驱散地一干二净。
随后城中连续三天失踪上百个年轻的未婚女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道妖魔作祟。人们也终于想起了深山里的那座神殿,纷纷前往叩拜祈祷。
可更加诡异的是,那些前往叩拜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官府带人去找,也都跟着没回来。
这一切的诡异都指向了岐山神殿。
原来,三个月前小七和陈家众人被杀后,他的元神离开□□,终于觉醒了身为天神的记忆。
可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心如止水的天神。他是天神千夜,也是书童小七。陈家满门的惨死,深深地刺激了他。
千夜星君取回自己的神珠,用了三个月时间重新与自己的元神融合完毕。他本想直接杀了岐王等人为陈家报仇。
可没想到有一个人却找上了他。
那人说,他可以聚拢陈丹参被驱散的魂魄,让他重新拥有转世做人的机会。而条件,便是千夜星君解封一把名唤“九黎剑”的神剑。
九黎剑,是青莲神君的贴身佩剑。这把剑伴随青莲神君数千年,可后来青莲神君被幽冥深渊中的业力所操控,这把剑也因此沾染无数罪孽。
青莲神君陨落前,让他最忠诚的先锋将——千夜,将此剑封印。否则假以时日,那业力再现天地,此剑必会成为他毁天灭地的绝佳工具。
千夜星君照做了,可是今时今日,他只想复活陈丹参的魂魄,报答这些年的恩情。
如此,纵是犯下天规,罄竹难书,永堕魔道,他也在所不惜。
于是,千夜星君在杀了岐王等人后,便着手解封九黎剑。九黎剑是他亲手封印,也唯有他可以解除。而解封九黎剑的重要一步,便是以百名处子的血肉为引,唤起九黎剑至阴的一面。
这正是小说开场的故事。也因此牵扯出男女主的再次相遇携手。后来在男女主的共同努力下,以及男配南孤枕的帮助下,他们将被困在藏墨宗的陈丹参魂魄解救了出来。
千夜星君虽然还是将九黎剑解封了。但他又岂会毫无算计,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在解封的九黎剑上加诸了手脚。当那人拿到九黎剑时,千夜星君竟选择了自爆。
一代天神就此彻底陨落。
千夜星君早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违天道,已是天地不容。但他并不后悔,如果他不这么做,陈丹参的魂魄早就消失在天地间了。
他自知从此不容于天地,唯一能做的,便是拼尽全力,让解封的九黎剑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千夜星君的自爆猝不及防,饶是那人也没预料到。他也因此被九黎剑所伤。虽然这世间没有东西能杀得了他。可此番重伤还是让他实力大跌,直至小说结局,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自此,千夜星君也永远地消失在了世上。
故事的最后,夙诗妍和宁凤池将魂魄复位的陈丹参送入了轮回。在三生石前,陈丹参看到了“小七”的前世,知道了他便是神殿中的那位天神。也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远古时期,那个茹毛饮血的时代里,千夜星君是怎样从一个部落被魔族全杀,自己侥幸被一位英武的天神所救,而后在天神的教导下,一步步修道有成,最终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神将的过程。
陈丹参说:“青莲神君陨落了,尚有小七会永远记得他。可小七陨落了,天地之间,还会有谁永远记得他。”
他请求夙诗妍和宁凤池,在他的魂魄里刻下千夜星君的印迹。如此,纵使他百世轮回,也会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即使有一天,沧海桑田,所有人都淡忘了那位陨落的天神。他也会从骨子里记得这个名字,然后去了解他,知道他的故事……
这便是有关千夜星君,在原小说里的所有记载了。
其实还有一段,就是在这个故事快结尾的时候,天御皇帝被虞妃所劝,想要亲自看看自己的儿子在岐州的收获如何,便带着虞妃微服私访来到岐州。
不想当时宁凤池和夙诗妍都被困在了岐山神殿中,天御皇帝亲自带人去救,因此与千夜星君交了手。
当时,千夜星君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他尊敬爱戴了几千年的战神将军,是将他从远古的蛮荒时代培养成神将的青莲神君。他没想到,青莲神君竟然真的还有一缕元神没有消逝,并且转世轮回。
可千夜星君在最初的激动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入魔的事实,根本无颜面对一手栽培自己的神君。
直到小说后半段,天御皇帝觉醒身为青莲神君的记忆后,才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在岐山神殿时有过交手的“邪神”。只是一切已经成了惘然。千夜星君,再也回不来了。
正是因为原小说对千夜星君不惜笔墨的描写,将他描绘成了一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大无畏天神。也是因为他是原小说里,除了主角团以外,描写得最多的一位天神。所以当颜知意想要求助于天神,解决地藏宫极其勾连的妖兽时,颜知意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千夜星君。
这时的千夜星君,还不知道青莲神君被害的真相,更没有遇难投胎。他只是那位,因为愧疚和责任感,自请守护岐山的天神。
昨天,颜知意匆匆赶到神殿后。没有焚香虔拜,而是直奔目标。
在原小说里,剧情需要提及过,千夜星君平日里会歇在神殿的虚空结界中,并且还提及了如何破开那道结界的方法。
颜知意便是用那种方法,果然开启了神虚空中的结界。
千夜星君正在闭目修炼,对一个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他结界的人十分震惊。更令他震惊的是,打开他结界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修真之人。
颜知意虔拜在他面前,恳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千夜星君问她是如何知道开启自己结界的办法。
颜知意撒了慌,说自己曾在幻境宝卷中,误入一个幻境世界。在那个世界,有两个人钻研出了如何开始岐山神殿中的结界办法。
更多的颜知意却不愿说了,她只是叩首请求千夜星君,前往波阳铲除与地藏宫勾结的妖兽。
千夜星君却说:“本君从不插手凡间势力间的纷争,你找错人了。”
颜知意说:“星君,地藏宫勾结妖兽,已经不仅仅是修真势力间的纷争了。”
“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近几年,本君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修真势力,在与妖兽勾结。”
清河三怪的事,并不足矣证明地藏宫勾结了妖兽。
颜知意最终说:“星君,若您不相信此事,不愿出手相助。那,我若是拿一个消息来做交换呢。”
“什么?”
颜知意闭了闭眼:“青莲神君没有彻底陨落,他留有一丝元神,正经历轮回。”
千夜星君呆住了。
颜知意苦笑着解释,这是她在幻境里知道的事情。
千夜星君问她还知道什么。颜知意自知无法多说。她说,只要千夜星君肯走一趟波阳。她会将青莲神君转世的相关信息告诉他。
不过颜知意也跟他提前说好,青莲神君这一世的状况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青莲神君千年后的转世在何方。
当一切都推到幻境上面,便变得合情合理。
千夜星君是那么敬重青莲神君,以至于哪怕只是一个离奇的说法,他也不愿轻易不信。所以,他选择答应了颜知意的恳求,走一趟波阳。
令千夜星君没想到的是,在波阳,地藏宫竟然真的和妖兽勾结在了一起。
颜知意也告诉了他一心期待的消息。
“千年之后,天御王朝,恒帝十七年小年,龙凤之子。”
这是颜知意给他的,有关青莲神君在千年后的转世的讯息。
千夜星君没有多说什么,也许他也只是半信半疑。毕竟颜知意,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凡人女子。
直到时如逝水,千年后天下四分五裂,一个叫天御的王朝渐渐崛起。千夜星君蓦然想起曾经得到的那个讯息。他不敢相信,千年前的那个女子,所说的王朝竟然真的出现了。那她的那句话,难道真的,是真的吗?
颜知意永远也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这句话。在千年后恒帝十七年的一个寒冬之日,千夜星君怀着激动的心情,想要前往司命那里查询龙凤之子的身份,却正是因此,阴差阳错得知了当年青莲神君落入幽冥深渊的真相……
颜知意挑着能说的都说了,她忽略了后世发生的事情以及有关青莲神君的话题,而是将能请来千夜星君的缘故,归于千夜星君嫉恶如仇,一心护佑天下免遭妖兽迫害。
颜纵宸一家也深深感慨,他们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天神,并且天神将他们从危亡关头拯救了出来。
他们更加感激颜知意,要不是颜知意,天神又怎知妖兽在地藏宫的带领下侵犯波阳的事情,他们又怎得性命之安。
只是颜纵宸夫妻还没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很快他们就担心起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颜知意赴琼台历练之事,估摸着时间,颜知意到达琼台的时间已经很窘迫了。
所以即便千般不舍,颜纵宸夫妻也只能狠下心肠,催促颜知意尽早动身。最终颜知意定下后日启程,颜斌陪她一道前往。
第二日,李慈亲自带着李家长老向颜知意致谢,并且设宴款待颜知意及颜氏一族。
盛意难却,颜知意也记得自己年少时曾受过李慈相赠仙柳的恩情,便答应了下来。
李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颜知意,若有所思,“颜姑娘的模样,当真是很好地继承了你爹娘。”
颜知意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父亲和波阳李氏有交情,家里的那本阴阳术册,便是最好的作证。
李氏的名声虽不好,李慈却不像是那种阿谀奉承的虚伪之人,他并没有拿林安作为话题来说下去,点到为止。
但他夸颜知意却是真心实意的,毕竟颜家颜知意年仅二十岁,就已经突破金丹期的事情,早已从颜家传了出来。如此高的天资,谁不艳羡。
颜知意举止有礼,对答有序。不仅让李家刮目相看,也让颜纵宸夫妻稳下了心。他们本来还担心,颜知意在幻境中失踪了十几年,会乏于基本的为人处事。如今看来,该有的教养礼仪,颜知意一样没少。
是夜,李慈单独找到颜知意。
没有过多的寒暄,他说:“颜姑娘可知,济州三族和地藏宫为何会不遗余力置我李氏于死地。”
颜知意本想说,是为了瓜分李氏在波阳乃至渤辽一带的势力。但李慈的神情,让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氏一族的立身之本,乃是双修术法。”
李家没有出过什么飞升成仙的祖上,也没有特别厉害的功法秘笈,甚至高天赋的族人也没出几位。却能屹立修真大家的地位多年不倒,都归于他们家族特殊的修真秘法——双修术。
这是修真界最让人鄙夷的修真之法,甚至比妖兽魔族的修炼方法还要让人不耻。可不管怎么说,凭借着特殊的修真之法,李氏一族迅速崛起,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家世族。
李慈笑了笑:“他们为的,便是掠夺我李氏一族的核心功法。”
“阴阳术册?”颜知意疑道。
李慈诧异地看了一眼颜知意,旋即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变:“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他给过你阴阳术册的秘籍?”
鲜有人知,李氏一族双修术法的核心功法,就是阴阳术册。当年李慈承林安重情,无以为报,见他与师妹情愫有之,便将阴阳术册中的其中三种秘籍抄录送给了他。不想林安倒是个正人君子,得了秘籍反倒红着脸把他骂了一顿。
颜知意连忙解释,说父亲从未向她提及此功法。缘是她幼时无意中翻看得知。
话说回来,地藏宫又怎知李氏的阴阳术册,又为何如此想要将此功法占为己有。
李慈说,地藏宫的野心极大,李氏有一个长老,几年前便被地藏宫收服,倒戈地藏宫。并且还欲将阴阳术册偷走奉给地藏宫,不过被发现,不了了之了。
“地藏宫连妖兽都可勾结,足以见得他们行事猖狂,为了壮大实力,他们必是打着双修术法的主意。”
李慈说完,神情莫测地看了一眼颜知意,“颜姑娘可学过我赠与你父亲的秘籍。”
颜知意愣了一愣,却是避开了视线,“不曾。”
“阴阳术册中,有一门功法名曰魂引术,姑娘不乏学习一下,说不定日后有所用处。”
颜知意眼睛暗了暗:“多谢。”
——
启程那日,颜纵宸夫妻亲自送走次子和侄女,殷殷嘱咐了许久,才依依不舍道别。不日,颜纵宸夫妻也将返回家族复命。
兄妹俩一人一匹骏马,颜斌兴致极高地说:“知意妹妹,这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府中吧。我跟你说,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只是可惜,我们这次路程赶得紧,不然能好好玩玩。不过也不打紧,到了琼台,让大哥带我们好好玩玩。”
颜知意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从波阳离开后,压在她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眼下她只想,尽快赶到琼台,和颜承见面。
兄妹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中原一带。
这天晚上,兄妹两人照常歇在城外的林间,颜知意支了两个帐篷,抓了几只山鸡肥鱼,吃饱喝足两人便各进帐篷休息了。
入夜时分,阴测测的气息让两人同时惊醒。
兄妹两人冲出帐篷,顿见头皮发麻的一幕:黑暗的林间,数十双阴冷的绿瞳对着他们。颜斌暗叫不好,“怎么这么多妖兽。”
出门在外,尤其是晚间深山野林的时候,遇到妖魔鬼怪很正常,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妖兽,而且个个修为不低。
“只能硬搏了,”颜知意说着,和颜斌并肩防守袭来的妖兽。
这些妖兽法力不低,颜知意却只有两人,很快就有了力有不逮之势。颜斌一剑逼退袭来的琵琶精,自己也被琵琶弦所伤,但他仍坚持着迎上汹涌的妖兽,“知意,等下我来布阵困住它们,你先走。”
颜知意看到颜斌身上的伤,脸色变了变,顾忌着颜斌在身边,她一直没有使出真实实力,否则何至于被这些妖兽困到这种地步。可现在,没有办法了。
颜知意一跃而起,双手擎剑于胸前,正当她打算使出只有元婴期的修为,才能布下的灭妖阵法时,远处忽然传来嘈杂之声。
紧接着,一群人冲了过来,为首之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将这些妖兽全部收服。”
来人纷纷实力不低,甚至还有几名辟谷期的高手。对这些妖兽简直是风卷云涌似的打压。很快,风平浪静。
月色中,兄妹两人终于看清了来救他们的人。
颜知意的目光一眼便被人群中央,清俊淡雅的青年吸引了。
那青年容姿极卓,含情的眉眼清越如风,此时,他的目光也定定地落在了颜知意身上,深邃的瞳孔仿佛藏着无尽情绪。
颜知意正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便听旁边的颜斌已经高兴地说:“南小兄弟,你怎么来了。”
这个称呼让颜知意在短暂的失神后反应了过来,这是……南怀予?
第 148 章
——
此地离洛都不远。近日来洛都城中出现妖魔作祟, 身为洛都首屈一指的修真世家,南家一直负责清理洛都一带的妖魔鬼怪。
南怀予是南氏一族天资最高, 修为最深的年轻人, 整个南氏对他寄予厚望。
南怀予便在其中担任要职。是历练,也是家族给予他立功建威的机会。
此次相逢,便是有人探知大批妖兽聚集于此。南怀予亲率家族高手前来伏妖。
颜知意却最终拒绝了前往南家做客的邀请。
她垂着眼眸, 淡然中有些疏离地表示, 他们要赶路,不能久留。
面对这个旧时玩伴, 颜知意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漠。和对颜平截然不同,那份冷漠和疏离, 并不难被看出来。
南怀予的目光暗淡了下来。
颜斌想圆场, 却不知如何开口。
匆匆见面后, 颜知意竟像是逃一样很快离开了此地。在这短暂的重逢中, 她甚至根本就没和南怀予说几句话。
颜斌追上妹妹, 没忍住问道:“知意妹妹, 南怀予这小子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
得知没有,颜斌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关系挺好的啊, 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喜欢跟他交流。”
颜知意神情淡淡:“可能是时间吧,幼时的情分总会淡下去, 既然长大了, 就没必要总是念着幼时的情分。”
颜斌有些诧异, 虽然跟颜知意中间有十几年没见。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 骨子里还是个很念旧情的良善之人。看看她对颜平的态度就知道。不想对南怀予, 她竟是半分都不愿再做纠缠。
“好吧, ”颜斌耸了耸肩,既然妹妹不愿意提,不想提,那他也没必要给颜知意找不自在。
瞅着前方的路,颜斌说:“等我们过了中原这一带,就是岭南了,行过岭南五州,就是琼海。那时我们就得弃马行舟,知意妹妹,你还没坐过那种极大的轮船吧。我跟你说,坐船可好玩了……”
十日后,兄妹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琼海之界。岭南一带处处是不同的风土人情,便是码头也格外特别。
颜知意看到巨大的轮船,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由得想起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和一众幸存者曾苦心造就的方舟。
令颜斌惊奇的是,第一次坐轮船的妹妹,竟然丝毫没有晕船的迹象。不应该啊,第一次坐这种船的人,多多少少不应该有些不适应的特征吗。
轮船在琼海上驶了两天一夜,小岛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风波再起的时候,颜知意正和颜斌于船舱内对弈,忽然船体剧烈摇晃了起来,几乎要倾倒。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收起棋盘,便匆忙上了甲板。却见轮船的西侧,驶来一艘船体稍小、但却十分豪华的游船。
那游船不避不退,直接撞上了轮船。
这是挑衅。
然而,原本怒气冲冲的人们,在看清对面游船上凛然的“凤”字旗帜时,却顿时哑然无声了。就连船长,都亲自带着水手们向对面故意撞来的游船道歉。
颜斌给她解释:“这凤氏是本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但在六百年前,凤氏却出了一位极其厉害的女子。据说她的修为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了,甚至还能号令琼海的海族。也因此凤氏一跃成为琼台的顶级世族。不过除了那女子,凤氏就再也没出过什么出众的人了。也算是他们这些年,在琼台作威作福的报应吧。”
琼台比百越岭南之地还要偏远,是世人眼中真正的蛮荒之地。可这并不妨碍此地也有势力阶级之分。原本颜氏一族是不大看得上这里的,还是多年前,两个行商的颜氏族人在此地做大了生意,带着全家定居于此。后来又请书冀州颜氏,得了琼台颜氏的分家称谓。
按照族规,各地上了族谱的旁支分家,都必须要作为历练之地。可像琼台这样的蛮荒之地,根本就没什么人愿意来此历练。后来颜氏一族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鸿展堂中那些待历练的学子,若是家中有触罪之人,或者本身学得极差,那么通常就会被派到琼台这样的地方历练。
颜承是罕见的例外。他虽然不是同龄人中最出众的,但课业成绩也绝对算得上中上。又是少主之子,原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派到琼台这种地方历练。可他却为了给妹妹铺路,毅然决然主动请缨来到了这里历练。
当然颜承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二十年前,琼台西面的上月镇,在一场地震之后,竟然现出了一处古战场遗迹。轰动一时,当时不少修真大族都派了人前来调查。最终确定,那重现天日的古战场,应是一千五百年前,伐殷之战中最惨烈的那场大战。
关于那场大战,史书的记载很简单,只一句“殷帝勾结妖兽,布灭神大阵,诛万余仙士。”仿佛再多写一句,史书都将会为之染血。
所以,鲜有人知,当年那场大战的地址,会是在琼台上月镇。
只因琼台特殊的地理位置,是布下灭神大阵最好的场所。所以布下灭神大阵的罪魁祸首,才设计将数万名修道之人和将士骗至琼台,然后开启了阵法。
既是灭神大阵发生的古战场,那么必然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沧海遗珠。颜承迫切地想要有更强大的实力,来保护父母弟弟,和安叔父女。他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却限制于天资,无奈只得铤而走险。
当年古战场遗迹现形的时候,就引来了无数人争先恐后前去探宝。可没想到,那遗迹中却处处玄机和风险,可以说去探宝的人,十不归一。
天界被惊动后,综合考虑,最终以古神留下来的法器为工具,结合众神之力,将古战场重新封印了起来。
不过,天界所布下的封印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每隔三年,那封印都会淡弱一段时间。于是,每到那个时间,就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前往遗迹中淘金。
不过,依然很少有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便是。
颜承在琼台待了快十三年,经历了四次古战场遗迹的开启,他都进去了。有两次都是身负重伤才闯了出来。不过也有一定的收货,他如今的兵器“断金刀”,便是从遗迹中得到的。据说,还是当年一位修真大家锻造了数百年才锻造出来的兵器,如虎添翼。
话说回来,由于琼台颜氏不过是颜氏一族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的旁支,再加上天高皇帝远,冀州颜氏的影响力在琼台远远不够。所以抛开颜氏一族的光辉,琼台颜氏,在琼台至多只能算是三流的家族。
但颜承自从来到琼台后,他有头脑有胆魄有实力,很快带着琼台颜氏发展壮大,而今的琼台颜氏,在某些方面甚至能跟凤氏一较高低。
颜斌说,他们跟凤氏的关系并不好。一是缘于几年前,颜家将生意扩至了药材市场,凤氏本是占了药材市场的大头,没想到颜家后来居上,直接分走了快一半的利润。二是在上一次的古战场遗迹开启中,琼台颜氏有个叫颜宁的少年,在遗迹中为了一个法器和凤氏凤晗起了争执,被凤晗打伤不说,还扔进了毒蜂群中。虽然最终颜宁被同伴救下一命,可修为尽废,百毒入体,前途无限的少年,而今只能苟延残喘。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摩擦,尽管颜斌没有说得太严重,但不难想象,和琼台第一世家的凤氏结仇,颜承和颜家这些年肯定不太好过。
想来若非凤氏顾忌着冀州颜氏,恐怕这世界上早就没有了琼台颜氏。
终于到了琼台,码头处颜承和早已带人在此等候。
兄妹三人终于能够再次聚在一起,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回忆着小时候的光景,总是让人格外开心。
然而颜知意刚下马车,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
面前是一座建筑别具地方特色的府邸,清淡爽雅的色调,虚实相间的布局,精雕细刻的壁画。还有正中央的朱红色大门,门匾上清晰地书写着“颜府”两个字。
然而门前站立着的中年人,目光十分不善。
颜承的脸色也是一变。
不等其他人说话,那中年人已经开口:“你就是颜知意?”
待颜知意应承后,那中年人竟腾空飞来银鞭,直冲颜知意而来。
“知意!”
“住手!”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然而颜知意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这条银鞭,她目光凛下时,便听那中年人厉斥:“大胆。你这叛徒之女。未准时到达琼台已是触犯族规,现有敢对本监事动手。”
这番动静竟引来了周遭不少人来围观。
颜知意说:“你是刘监事?”
颜氏内部等级分明,执事堂分八大执事,执事之下又有诸多监事。他们往往都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
琼台颜氏如今的监事是一个叫刘壮实的男人。颜知意看过他的资料,刘壮实本是西南黔州人,父母都是黔州颜氏的家仆。刘壮实在六岁那年测出四星火系的灵根,从而有机会进入冀州鸿展堂,一家人也算是鲤鱼跃龙门。
九年前刘壮实被派到琼台颜氏任监事,他本人为人强势,又是半只脚迈进辟谷期的修为,在琼台地位几乎和家主颜望平起平坐。
除此之外颜知意还知道,这刘壮实是颜控骁的人。他当年被派到琼台,何尝不是为了监视颜斌的一举一动。
刘壮实冷哼一声:“既知我的身份,还不赶紧认罪受罚。”
颜斌挡在颜知意前面道:“刘监事,知意她迟到是有原因的,她是为了搬救兵救我爹娘和波阳李氏,我已经修书给你解释过了。而且迟到的这半个时辰,也是因为在琼海上我们的船被凤氏故意卡住。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刘壮实沉下了脸色:“迟到就是迟到,哪管什么缘由。颜斌公子的意思,是本监事滥用私权了不是?”
“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事出有因,知意这一路又是舟车劳顿,刘监事绝不应该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就妄下责罚。”
“放肆,本监事的行为皆是依族规而行。族规上可是清楚明白地写着,不论是何缘由,一旦迟到,必受处罚。”
“可族规也说了,是否罚,如何罚,都须由三方会审。刘监事未经与家主和府卫商议,便在府门前动手,难道就合规吗?”相比略显急躁的弟弟,颜承成熟稳定很多。
“你!”刘监事果然被颜承的话堵住,他心里愤愤不平,却也只能道:“好,那就立刻召开议会。”
琼台颜氏没有长老坐镇,地位最高的,便是家主颜望,监事刘壮实,还有担职府卫统领的颜承。
颜望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普通人,为人处事却很精明圆滑。三人议事的时候,刘壮实和颜承常常各持己见,而颜望却是个墙头草,大多数时候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可这次有关颜知意的事情,他却不得不表个态了。
刘壮实坚持要按照族规,对颜知意进行严厉的处罚。颜斌自是坚持护着妹妹。
压力顿时落到了颜望身上。
“依我看,知意姑娘此番迟到,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族规难违,如不处罚实难服众。”
接受到颜斌蓦然锋利的视线,老狐狸眼珠子转了转,“不过么,知意姑娘的迟到跟凤氏有关。免不了是凤氏刻意为之,就是想看到我们家为了此事先起争执,说白了就是想膈应我们。若真如他们所愿,岂不成了笑话。”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颜家家规如此,若是我们就这么算了,别人又该怎么看,不一样会成为凤家的笑话。”刘壮实说道。
颜望说:“不若从轻处罚,既不违家规,又免于遭人笑话。”
见刘壮实还想说什么,颜望幽幽道:“听闻知意姑娘深受族长宠爱。想来族长在此,也会酌情一二。”
刘壮实果然赤白着脸没有再说什么了。颜望的这句话,看似平淡,却暗藏告诫。告诫刘壮实,不管怎样颜知意,还有颜承颜斌两兄弟,都是族长的嫡亲孙辈。论身份,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纵使他凭借着眼下的权威可以暂时作威作福,但以后呢,谁能保证族长知道后不会对他有看法。他的前途,很有可能就此毁了。
在不甘不愿中,刘壮实默认了颜望的提议。颜承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已经是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颜知意得知结果,向颇为歉疚的颜承道谢,她知道颜承已经尽全力了。
按照族规,她本是要受重罚,如今只是罚了奉例,可以说是再放水不过的处罚了。而这是她的两位堂兄千方百计为自己争取的结果。
雷声大雨点小。
将行李放下后,颜知意就在婢女的陪同下将颜府逛了一圈。说实话,这座府邸不算很大,甚至还没有冀州颜府的梧桐院大。不过建造地却很豪华,即使是下人住的地方,也都别具一格。
颜知意被分在了介于后院与前院的一栋精致阁楼,有专门的婢女和仆从伺候。相比起来,她在那座宏伟壮观的冀州颜府的生活条件,简直就是贫民窟。
不过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安排了工作和任务,并没有安于享乐的机会。
就连跟颜承颜斌两兄弟,都很少有聚在一起的时间和机会。
实在是,她太忙了。
她先被分配到了橡胶园,学如何种植、养护、取用。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何守护这些价值不菲的橡胶。此地台风频繁,稍有不慎便是难以挽回的摧残。她算是体验了一把两世三生都未曾体验的苦工活。
后来又被分配渔业,那段时间她天天呆在海上,回去的时候一身鱼腥臭,以至于连最喜欢的鱼汤都没什么胃口了。
再后来是去接触颜氏的生意,比如餐饮、果业、甚至药材。
颜知意真觉得,这不就是轮岗吗。
不过的确不轻松。生产环节的工作来说,最折磨人的是当地的天气。琼台地处太阳直射的地带,四季如夏,即使已经入秋了,这里还是酷热难耐。经营环节的工作来说,是受制于当地的风土人情。
琼台一带的百姓普遍都很贫穷,阶级之分又十分严重,还有一些排外情绪,沟通起来格外磨人。
烦恼虽多,收获也不少。
最主要的是,两个哥哥都在身边,颜知意并不觉得日子有多苦。
除了一点,晒黑的肌肤让她很难过。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防晒霜之类的护肤品,她只能选择一些物理防晒的方式。饶是如此,也避免不了肌肤不如从前那般白皙娇嫩。
入冬的时候,琼台却突然多出了外来者。颜知意近日都在忙着处理药材的经营之事,还是偶然听婢女聊天,才知道此事的。
她问颜斌缘由,颜斌说,古战场遗迹近日可能会开启。
颜知意很诧异,不是说三年才会开一次的吗,距离下次开启,还有七八个月才是。
颜斌说,许是封印的威力弱了吧。
谁也搞不清为何三年才开一次的封印,这次竟然提前有了开启的迹象。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它的向往。
很快,素日平静的琼台小岛,就来了成百上千的外来者。
颜知意找到机会问颜承,今年是否还要进入古战场遗迹,她也想进去瞧瞧。
起初颜承是坚决不允许的。
可颜知意坚持地很,最终颜承耐不住她的央求,答应带她一起进入古战场遗迹。
这天,颜知意刚从外面回来,回到家时却见到颜府来了三个新客。
那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人令颜知意恍惚了一下,南怀予?
似乎知道她并不欢迎自己,南怀予的笑容很腼腆,眼神也有些局促。但随之而来的一个拥抱令颜知意回过了神。
“知意,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好想你啊。”
清媚的女子激动地一把抱住颜知意。
颜知意脑海里闪过一张稚嫩的面孔,她欣喜若狂,“子纯,是你?”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和幼时的玩伴重逢。一番重逢的互诉下来,几个人眼里都有了泪光。
“太好了,我们几个终于又聚在一起了,就差颜平了。不过他比我们幸运,他可是我们中,第一个和知意重逢的人。”颜子纯抹着眼泪笑道。
“是啊,我门终于又见面了。”常世隐也感慨道。
颜知意也是强忍着泪水,看着几乎等比例长大的颜子纯和常世隐,回来之后,她跟颜子纯常世隐两人都常有通信,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见面。现下即将开启的古战场遗迹,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
颜子纯这次是为了古战场遗迹中的一种名为“复灵丹”的灵丹而来的。她的娘亲自从被妖兽重伤后,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常年缠绵病榻。颜子纯听说复灵丹可以让她娘康复如初,便立即启程而来。
常世隐继承了家族的工匠手艺,而今在庐州颜氏任总匠之职,可谓年轻有为。日前他在蜀山发现一株万年木,想用此打造绝世工艺。可那万年木却不是一般的刀劈斧砍可以伐之,而古战场遗迹中或许有赋有神力的工具可以砍伐。
至于南怀予……
他垂着眼睛,颇为紧张地说:“家族所命。”
好吧,颜子纯和常世隐都是各有所需,南怀予就单纯是受了家族命令,来古战场遗迹找找有什么好东西的。
这三人一拍即合,于岭南会合后便一同前来。他们没有事先告诉颜知意,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这份惊喜着实感人。
有颜子纯和常世隐两人在,颜知意对南怀予也就不像先前那般不知如何面对了。只是她有心拉开距离,还是能够看出些许的疏离。
颜子纯发现端倪后有问颜知意,对此颜知意沉默很久,面对着自己这个儿时最好的玩伴,她说,“子纯,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就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吗。”
颜子纯的思绪被拉到了很久以前,她慢慢回忆了起来,包括后来颜知意的回复,“是……还是因为你的那个梦吗。可是知意,你不是已经释然了吗,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不,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便是现实了,”颜知意摇了摇头,沉沉道。
“那你真就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冷着南怀予了。你知道吗,当年你迟迟没能从幻境宝卷中出来,南怀予都快担心死了。后来几年,他每天都会去易水居等待你能从幻境宝卷中出来,而且也对你的父亲十分照顾。”颜子纯试图劝说她一些。“你们到底,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南怀予对你的感情,这些年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知意,你若是肯真心接受他,那你梦境里的惨剧,就永远也不会发生了啊。”
颜知意说:“你也说了,我要真心接受他才行。”
颜子纯愣了愣,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知意,你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颜知意垂下视线,不同于上次否认颜平的猜测,她不发一语。
颜子纯惊住了。
殊不知此时此刻,窗外站着一道静默的身影。
南怀予握了握掌心,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更显暗沉。
腊月临近的日子里,古战场遗迹的封印,终于再度开启。
颜知意、颜承颜斌和南怀予三人,六人一同踏进了古战场遗迹中。
虽是一起进入,但他们知道接下来还得靠信号会合。因为进入古战场遗迹的过程是不受自身控制的,即使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也会因为那强大的能量被迫分开,不知会落在何地。六人便商议,由颜承发射信号弹,六人依据信号弹会合。这也是成帮结派进入古战场遗迹的人们,通常使用的聚合方法。
落地后,颜知意睁开眼睛,周遭黄沙弥漫,寸草难生,连天际的颜色都晕成了黄色。
她感到了彻骨的怨意和冰凉,仿佛有无数双从地狱里探出来的眼睛在无声嘶吼。这处古战场遗迹,曾让数以万计的能人异士魂飞魄散,他们的怨气,哪怕千万年也不眠不休。
据说,很多人一进入这片古战场,不等被杀,就已经先被这里的情绪感染疯癫了。
如今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最起码此刻,颜知意的身边,已经疯了一个修为较低的人。那人是从中原远道而来,筑基期的修为,进来后便痛苦地捂住耳朵大叫,颜知意想帮她却不知该怎么做,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异世十二年的经历,那些快乐与痛苦,开心与酸楚,那些已经被她深埋心底的人和事,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她想到了那个人,他就是靠着这样的环境,觉醒了最初的意识吗?
颜知意想到他,他的面容他的气息,此时竟仿佛就在身边。她更加痛苦,却也更加清醒。
颜氏专属的信号弹在东南方向亮起。颜知意抹去了眼角的泪,朝着颜承的方向寻去。
眼前突起的飓风让她不得不迅速改变方向,稍不留神又会触及到灭神大阵残余的效力,颜知意仓促中迷失了方向。
古战场极大,颜知意走过最后一片黄尘地时,眼前的景象陡转,竟是一方枯木丛生的林间。
她的视线被两颗连理枯木吸引了,她前行两步,发现连理的枝干中央,竟然栖息着两只化为骷髅的鸳鸯。这两只鸳鸯鸟喙相对,夹着一颗蒙上了厚厚灰尘的珠状物体。
颜知意立时想取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她右手刚刚探过去,忽然一道掌风袭来。颜知意本能一避。转身之际,那人又纵立袭来,颜知意探海一踢,破了袭击的招式。同时颜知意祭出短剑,如影随形刺向袭击者。整个过程不过瞬间,颜知意稳身之后,转头看向袭击她的人,“什么人,为什么要……”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褪色,直至成空白。就连周遭无穷无尽的怨气和哀鸣都已经仿佛随风而逝。
颜知意愣在了原地。
这一刻,颜知意的眼睛里,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那张熟悉的面容,那个深埋于心的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甚至当那人犀利的掌风袭来,最后停在自己脆弱的脖颈处时,她也没有半分反应,仿佛彻底失了心智。
偏男人的目光没有半分温情,他看着颜知意,仿佛在看一件即将没有生机的破碎娃娃。他将亲手终结这个生命,犹如解决掉一只碍眼的挡路蚂蚁。
可她明明能反击的,为何不动?
就像,上次那样……
男人的手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下来。
在女子不断涌出眼泪的双眸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是那么深刻清晰。仿佛整个世界,她的眼里只剩下他。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些仓惶,那是从未有过的异样。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颜知意慢慢从失神中走了出来,恍惚间她才发觉,自己的整张脸都被泪水浸湿了。她从来不知,自己的眼睛里可以流出这么多的泪水。
“姑娘,琉璃珠在下势在必行。你若也想要,我们便先在此分出高低。”低沉中蕴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颜知意没有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
怎的这么爱哭。
诧异之余,他心里也莫名升起一股烦躁感,“姑娘,你也是修真之人,当知眼泪在陌生人面前,是最无用的东西。”
颜知意垂头苦笑了一下,是啊,今时今日他们只是陌生人。
“琉璃珠,这颗珠子便是古神擎苍的遗世之物吗。”相传古神擎苍陨落前,将他以神骨所化的神珠打造成了一枚举世无双的珠子,可抵挡世间万千天劫。琉璃珠被他送给了一双徒弟。那双徒弟据说本体是对鸳鸯,后来双双战死在了灭神大阵中。
“这么说,姑娘果真是为琉璃珠而来的。”能认出这颗珠子,寻到它的遗留之地,并且知其来历,定是做全了准备,卯足了心思。
颜知意抬眼看着他:“你是,为它而来?”
“正是。”
如此的阴差阳错,颜知意一时间心情激荡。她来古战场遗迹,自然也是为淘金,却没有特定的目标。
昔日,她没有问过他是如何取得琉璃珠的。也许在她心里,拥有无上力量的他,获得任何法器都是轻而易举吧。原来,这琉璃珠,是他从古战场遗迹中带出。
“既是如此,那你取走吧。”颜知意说道。她退后两步,视线从他身上避开。
这么干脆的?
眼前的女子倒是让他觉得越发难以捉摸,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多谢。”
颜知意默然地看着他拱手一礼后,便势在必得地朝琉璃珠而去。可当他指尖触碰到蒙尘的珠子时,那棵枯木忽然有了异动。无数双触手瞬间从干枯的枝干探出,利刃一般刺向来人。
“小心!”颜知意只来得及呼喊一声,便见他已经迅速闪身,避开了千刀万仞般的触手。
这还只是开始,两株连理枯木像是活了过来,无数支触手缠绕在一起,最后,竟然形成了两个相连在一起的枯木巨兽,其形似鸟,其力无穷。转瞬间周遭的场景都为之变动,所有的枯木都仿佛成了暗器,它们将颜知意二人围在一起,触手弓箭一样袭击。
“这是鸳鸯仙的怨念,小心点,一旦被这些触手所制,我们必会死在这里。”丰神俊秀的男人神色凝重,这时的他,虽然骨子里的本性和后来的他没什么区别。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这里是他最初的觉醒之地。
颜知意的心头梗着,她转过目光对上黑沉沉的危险,他们这算是,并肩作战了吗?
不知道拼杀了多久,颜知意已经在鸳鸯仙怨念下的攻击举步维艰。可没砍杀一批枯木,便有新的枯木再生,杀之不尽,如野火再生。
“先杀了那两只枯木兽。”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颜知意也正有此意,她也看出来了,这些枯木是砍之不尽的,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去这重重包围,唯有擒贼先擒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击退左右的枯木触手,分别跃至两只枯木兽的上方,随后全力与连理巨兽周旋。在不留余地的攻击下,枯木巨兽也彻底被激怒了,直打得天昏地暗,连周边的枯木都成为粉末。
犀利的掌风劈断了两只巨兽相连的连理木,一声嘶吼,巨兽愤怒地将所有的怒火都对准了斩它连理之人。
颜知意得了空隙,斜身穿过巨兽的侧体,短剑划出刺耳的声音。
偏在侧目之时,她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即将成为朽木的巨兽,在最后关头将所有触手重叠在一起,以必杀之势攻向前方。
那一刻颜知意的心都高高提了起来。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可动作却没有一丝犹豫。
她挡在了那道攻势前。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好像五脏六腑都剥离出了血肉。眼前血色与昏暗交织,周遭的一切也仿佛都失去了生机。
此时,在颜承身边会合的几人,迟迟等不到颜知意,不禁都有些着急。
可古战场遗迹极大,又处处险生。上一刻还是平静的安全之地,下一刻可能就会风险环生。
五人经过商议,两三分组分头去找颜知意,同时进行他们的淘金之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可谓历经艰险,但收获也都有之。
或是功法秘籍,或是灵丹妙药,或是法器神物。每一样都是有价无市的珍贵之物。
只是颜子纯赶到传说中复灵丹所在之地时,却发现复灵丹已经先一步被人取走了。
常世隐脸色也很难看,他费劲千辛万苦,最终竟然只找到了一把没有任何神力,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斧子。
眼见古战场遗迹的封印即将再度关闭,几人还没有和颜知意会合,正是百愁莫展时,一道疾驰的身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身如长松的年轻男子,他的容姿令人很难移开视线,此刻他却形容狼狈,双手还抱着一个人。
颜子纯看到了那张脸,顿时惊道,“那是知意!”
——
沉重的感觉让颜知意一时间睁不开眼睛,但耳边的交谈声却越来越清晰。
颜承请来了琼台最好的医师,用了从古战场遗迹里用命得来的丹药,才终于让颜知意脱离了危险。
颜知意终于能睁开眼睛时,便看到房间里几个人都在不眠不休地照看着她。见她终于醒来,几人开心极了。
如此深重的情谊,颜知意不禁眼眶泛红。
谈及进入古战场遗迹后发生的事,颜知意避重就轻,只说自己是进了古战场遗迹的深处,见到了史书记载的鸳鸯仙,与他们交手方落得伤重。
颜知意只记得自己被枯木巨兽给重伤到了,一番试探,得知是那人将自己抱着带出了古战场遗迹。她的神情恍惚了起来。
颜承说,那人一句话都不说,他们不确定到底是敌非友,便将人暂时关在了东苑里。
听颜知意说两人是在古战场遗迹里萍水相逢,又一起对抗枯木巨兽,两个哥哥这才放下心来。
喝完药后,颜知意不顾劝阻,坚持去了东苑。
她禀退了房间外面的府卫和婢女,推开门时,目光不偏不倚与坐在桌前的人对上。
颜知意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道视线灼伤。她慢慢走了过去,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仿佛又只剩下了一人。
“颜姑娘,恕我冒昧,你看谁的眼神,都这样吗?”冰冷的声音是那么的不耐烦。
颜知意垂下视线,“抱歉。”
随之而来的是沉默静寂。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一个一见面就欲取其性命的人,缘何舍身相救。
颜知意说:“许是本能吧。”
“本能?不该是趁着机会赶紧逃离吗?”她的回答真是奇怪。
颜知意苦笑了一下,“楚云熙,那你呢。既是萍水相逢,又有琉璃珠之争,你怎么不趁机杀了我,反倒将我带出遗迹。”
她本来以为,今时完全陌生的他,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弃之枯木丛中。可据颜子纯所说,是他将自己抱着出了古战场遗迹的。他们找到自己时,他还在给自己输灵力。
“琉璃珠已经认你为主,就算杀了你,又有什么意义。”楚云熙淡漠地说。
他一挥手,颜知意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枚通体晶亮的珠子。
“这怎么可能,琉璃珠,是我的?”颜知意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颗神珠,竟然已经认她为主了。
可……这琉璃珠分明是他的啊。
还记得当年夙诗妍等人去和梓离天尊决战的时候,颜知意给他们的护身神器,便是这颗琉璃珠。是在央求后,楚云熙亲手给她的东西。
难道,历史的车轮,真的已经开始在改写了?
“你是,专门为了琉璃珠而来吗?”颜知意看着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不然呢?”楚云熙只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
颜知意说:“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颜姑娘,我们很熟吗。”楚云熙终于察觉到了一丝端倪,颜知意的言行,仿佛跟他已经认识了很久,他微微蹙眉,“还有,你是如何知道的我的名字。”
他从来没向任何人介绍过自己,她是如何知道的?
颜知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凝沉。但她很快释怀,轻声道:“我们见过。”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楚云熙瞬间戒心大起。
这时敲门声响起,“小姐,秦医师来了。”
秦医师是琼台医术最好的医师,颜知意特地嘱咐将其请来,便是她知道,楚云熙受的伤,其实并不比她轻。
偏他的性子,对于外伤,从来都是听之任之。
“你……”等到秦医师进来了,楚云熙才反应过来,这是为他请的,他显然有些意外,不知该说什么。
颜知意对秦医师说:“秦医师,劳烦您替他看看,尽快养好伤。”
秦医师开了药方,里面不少珍贵的药材,“这位公子虽然灵力深厚。可到底肉体凡胎,积累了许多陈年旧伤。还是要好好治疗啊。”
颜知意道了谢,吩咐婢女随之抓药。
楚云熙最终在琼台颜府暂时住了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碾转反复后,颜知意终于放平了心态。她向楚云熙介绍了自己,并在一番交流后,以修养身体的名义,让他暂时留在了府中。
对外只说是琼台颜氏的客人,一应待遇也都是按照贵客的标准来。
颜承等人虽然很不解,颜知意为何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看中,但她开心,便也随着去了。
只是将楚云熙留在府中后,她很少去寻他,两人在一个屋檐下,却甚少见面。
亲友们一开始打趣她,以为她是“春心漾动”了,后来又觉得是他们想多了,估摸着颜知意恐怕是真的看中了楚云熙的实力,想招揽他进颜氏为客卿,为自己以后的发展铺路。
第 149 章
琼台四面环海, 有许多关于海的传说,也有许多关于海的活动。
腊月初七的时候, 还有官方成文的弄海节, 在其他地方鲜有人知,然而在琼台却是一个极其热闹的节日。
今年的弄海节照例由凤氏领头举办,各种各样的节日活动令人眼花缭乱。不仅有陆地上的, 还有许多在海上开展的节日活动。
最盛大的当属祭拜海神的海祭活动。琼台数十万百姓, 男女老少,都对海神充满了敬畏, 几乎挤满了海岸船只。
傍晚的时候,还有一场极富盛名的“海上擂台”活动。
依旧是由凤氏主办, 许多修真之人都慕名参加。毕竟每年此活动的奖品, 都非常丰厚。
今年的奖品更是令人瞠目。竟是一颗从古战场遗迹中带出来的复灵丹。
那是颜子纯心心念念的东西, 上次她晚了一步, 为此失落了很久。颜知意知道后, 原本对弄海节没多大兴趣的她, 也决定要去参与,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
颜知意去找楚云熙说明了同行之意,他考虑了片刻, 淡然答应。
尽管不愿去多想,但内心深处,每和他见面说话, 她心里都有些微难以忽略的悸动。
参加海上擂台活动的人, 有四分之一都是凤氏一族的人。剩下的人, 部分是琼台当地其他修真世家门派的道人, 部分是琼台的散修, 也有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慕名而来的修道之人。不过琼台本就人烟稀少, 修真之人更少。横竖这场活动下来,最多也只有三五十人会参与。
参与者实力不限,上台即可开始,两方切磋,点到为止。
颜家在琼台根浅势弱,大部分的精力又都在生意场上,所以并不怎么看中这种活动。但今年不一样,都知道颜子纯一心想要那颗复灵丹,纷纷卯足了劲要夺魁首。
颜子纯紧张又期待,这是她希冀已久的机会。她的脑海里,全是娘亲那张温柔又泛着忧愁的面容。从小到大,除了六岁那年她被测出合格的灵根那次,她从来没在娘亲的脸上看到过发自内心的笑。
小时候颜子纯不懂,在她看来,娘亲美貌聪慧,又深得父亲疼宠,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直到渐渐长大,她才明白对于一个修真之人来说,灵根受损修为尽废是什么样的痛苦。
颜子纯的娘亲,年幼的时候出身贫寒,偏生得清丽,未及弱冠便被许多人惦记,县里年过六旬的大富人想用重金抬她进门做妾。老实巴交的爹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犹豫着还是答应了。不想柳暗花明,绝境中少女遇到了一位高人,高人看出她有修真的天赋,便给了她一本基础的修真入门书籍。
从此少女可谓鲤鱼跃龙门,从待价而沽的贫女到英姿飒爽的修士,颜子纯的娘亲爱极了一人一剑,四处闯荡,看遍天下风光的自在日子。
可是一次的疏忽,娘亲重伤在了妖兽手中。修为尽废,灵根受损,此生几乎都没有再修炼的条件。
一朝之间,从云端跌落泥间。
救了她的人看上了她的美貌,和曾经拥有的修真天资——通常来说,人的灵根具有一定的遗传因素。颜子纯的父亲这一脉,已经三代以内没出过具有合格灵根的人了。虽然淮州颜氏,和琼州颜氏一样,都是以经商为主。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想要出人头地,太难了。颜子纯的父亲,也是迫切希望下一代能有具有灵根的子女。
有时候颜子纯也在想,如果娘亲没有遭此难,如果娘亲注定和爹爹有姻缘。那也绝对不至于,处处小心翼翼低眉顺眼,更不至于,日复一日熬在深宅内院之中。
而今,只要有复灵丹,娘亲就能再展笑颜,做回曾经的自己了。
如此有价无市的天阶丹药,自然引来了无数人争前恐后。往年三五十人参与的活动,今年竟然高达了近百之众。
颜子纯上台后击败了五个人,但第六个上台的却是琼台佛手山千掌派的一个金丹期修为弟子,不过三招颜子纯就毫无抵抗力地被打败。
颜承飞身将被扫出擂台的颜子纯接住抱回甲板上,随后又自己去上。他的修为堪堪与对手持平,险胜之后也没有撑多久。
颜知意既将自己的实力压在了金丹期,自然也没有撑多久。最后还有南怀予楚云熙没上场。但楚云熙显然有些兴致乏乏,夺魁的压力就落在了南怀予身上。
南怀予遇强则强,一路击败无数对手。偏在遇到压轴的凤家女子凤晴海时,对手使了一手暗器。南怀予本就筋疲力尽,最终被击出擂台。
凤晴海是凤家家主的嫡长女,也是凤家近百年天资最出众的人,又使得一手好暗器,风头极盛。
眼见着凤晴海将成魁首,颜子纯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颜承安慰她,向她承诺,稍后定会寻到机会单独见凤晴海,向她求要复灵丹,即使万金也不辞。
常世隐想问问颜知意现在怎么办,转头却发现颜知意不知何时去了甲板的尾端,对面还站着一个长身如玉的男子,正是楚云熙。她仰头看着他,不知在说些什么。
常世隐正想走过去问他们在说些什么,忽然楚云熙抬步跃起,转瞬间出现在了擂台中。
意得满满的凤晴海愣了一下,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上台的男子,实力竟是深不可测。
凤晴海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
不想这打擂前正常的询问,却被男人当成了浪费口舌的废话。他一向不喜欢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看也不看,直接朝凤晴海发起攻势。
凤晴海立时避开,两人交手数下,凤晴海越来越心惊,这人的实力,竟然越打越厉害,仿佛一开始只是在刻意压抑着。
结果令人震惊,一个无名无姓的青年,竟然一举打败了凤家的天之骄女凤晴海,一举夺魁。
复灵丹被他送到了颜知意手上,淡淡地说:“别忘了你的承诺。”随后转身离开,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的步履竟然有些莫名的急促,仿佛在避开什么。
颜知意轻轻点头。她把刚到手的复灵丹转交给了走过来的颜子纯手中。颜子纯眼睛都红了,拿着复灵丹喜极而泣,又是感激又是高兴。
其他人也都为此开心,唯有南怀予,欣慰之余脸色有些难看,“知意,方才楚公子上台,是应了你的请求吗?”
“嗯。”
“那你,答应了他什么?”南怀予接着问道。
颜知意沉默了下来,气氛随之低沉了许多。
颜承见状连忙说:“这次复灵丹能拿到,多亏了楚公子。知意,我们中也就你跟他能说几句话。晚上我们设个小宴庆祝一下,你把他请过来,我和子纯要好好地感谢他。”
谁想最后一句话不小心漏了底,常世隐最先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你和子纯,你们?”
其他人也都意外极了,颜知意更是瞠目结舌,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完全没察觉?
若是往常,颜子纯肯定早就羞恼地跑掉了。但是今天大家为了她都在擂台上拼命,她自然不会就这么跑掉,却也羞赧地不知道说什么。
面对众人的追问,颜承摸着脑袋,最终不好意思地承认,他虽然对小时候的颜子纯没什么印象了,但上次他去港口接他们几个的时候,便对从船舱里出来的颜子纯一见钟情了。
颜子纯本就有些晕船,在船上颠簸了几天,脸色都苍白无比,那天好容易到岸的她,神色其实很憔悴,发髻也都有些散乱,偏是那样的颜子纯,在颜承眼中看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破碎美。
“难怪大哥你对子纯姑娘格外照顾呢,我还以为你是看在知意的面子上,你也瞒地太紧了,我可是你亲弟!”颜斌高兴之余,故意埋怨道。
颜知意也开心地拉着颜子纯的手,闺蜜变嫂子,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太好了子纯,以后你就是我嫂子了。”
颜子纯脸红了,“瞎说什么呢。我,我们都姓颜。知意,这可是你说的,血亲的后代,很有可能会是个傻子。”
颜知意噗嗤一笑:“好啊,你们都考虑到子孙后代了,这感情不错呀。”
调侃之余她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和我哥都姓颜,但算下来都出了九服了吧。别说成婚了,就是犯下诛九族的大罪都连累不到对方。”
在如今世道的认知里,人们通常只不接受三代以内的通婚。但出了三代就很正常了。最起码颜家就有许多族内通婚的人,族中也是乐见其成。
颜纵宸有个堂弟,和其妻是同一个高祖父,本是众人看好的婚姻。可他们生了五个孩子,三个都夭折了,还有两个智力十分低下。颜知意便在幼时跟朋友们介绍了血亲所出的后代的风险。
这边喜气洋洋,凤家那边的气氛却异常低沉。
彼此海上擂台,以复灵丹作彩头,本事为了让凤晴海一战成名,不想却功亏一篑。
凤氏家主唉声叹气,凤晴海却显得有些兴致盎然,她一边拨弄着手指上的扳指,一边听着下人得来的情报。
“半个月前为古战场遗迹而来,却空手而归,后一直寄居颜府。散修,实力不确定,有点意思。”凤晴海懒洋洋地靠在贵妃塌上,“颜家最近是越来越猖狂了。”
“就是仗着有冀州颜氏这么大的靠山,不然他们哪敢跟咱们凤家对着干。不过冀州天高皇帝远的,这琼台颜氏又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分家,干脆找个机会,把他们铲除了吧。”凤晴海的堂弟凤吕说道。
“不可,”凤家长老立即反驳道,“这颜氏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你们别忘了,这颜家府上的府卫,可是颜氏族长的长孙。不仅如此,我听说最近他的另一个孙子和孙女也都来琼台了。要是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冀州颜氏能不在意吗。”
“什么狗屁的孙子孙女,要我看,颜家那府卫,虽然是颜家族长的长孙,但这么多年都在咱们这蛮荒的小岛上,十有八九是被家族放弃的。至于那什么孙女,我都打听好了。她爹是冀州颜氏的弃子叛徒,当年中原那些势力互相倾轧的时候,她爹可是站在颜家对立的立场。一个罪人的女儿,颜家怎么可能在乎。”凤吕早就看颜家不顺眼了,他们三房历经多年的尔虞我诈,好容易拿下了家族一部分在药材市场的权力,没想到还没赚几个子,就被颜氏后来居上了。
“都闭嘴,”凤晴海厌烦地敲了敲桌子,“每次都为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争吵,你们有这个功夫,怎么不想着怎样去提高自己的实力。没有灵根不能修炼,也可以去练武学剑,一个二个都是废物。”
凤吕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敢怒不敢言。
凤晴海的视线落在了面前桌子上的托盘中,那里一枚染血的指甲盖令人触目惊心。
凤家的天之骄女凤晴海,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收集指甲。
越是漂亮健康的指甲,她越是喜欢。
今日的交手,她惊于那散修的实力,更喜于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指尖上,细长清亮的指甲。那双手,一看就是精于抚琴弄画之人的手,那上面的指甲,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费了很大的功法,才在偷袭中卸下了他左手食指的这枚指甲。
真好看。
——
时隔多日,颜知意再一次亲自操持做了一顿精美可口的大餐。
几个人小聚了一下,颜斌吃了几口,“知意妹妹,你今天做的菜都有些偏甜呢,是糖放多了吗?”
“我提醒了,她故意做甜的。”给她打下手的常世隐说道。
“咦,你不是喜欢辣口吗,我们中好像也没人喜欢吃甜口吧。”颜斌疑道。
颜知意给他夹了一块猪排,“你不想吃,那就喝酒就行,或者下次,你行你上?”
颜斌:“……”好吧,他错了。
转头颜斌又孜孜不倦地聊起颜承和颜子纯的事,要说着急,他这个做弟弟的可比哥哥还心急,连叫法都改口了,一口一个大嫂,直听得颜子纯又羞又恼。
被众人撺掇地喝多了酒的颜承,也终于渐渐放开,他在起哄声中向颜子纯保证,两年后他便到淮州提亲。
聊着聊着话题落在了颜知意身上,不知谁提到了娃娃亲。紧接着众人就想起,颜知意和南怀予,不就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吗。
颜知意呛到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说了什么自己也都忘记了。
好在话题点到为止。
回到房间之后,颜知意吹灭了蜡烛,倾听外面安静的声音,她垂着眼眸,默然离开了房间。
东苑的厢房中,看着轻轻走来的女子,楚云熙眉眼平淡……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颜知意的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一些相似的场景,她有些怔仲。
楚云熙看着她,在那双微微愣神的眼睛中,他明明看到的是自己的样子,却觉得那像是另外一个他。
颜知意是来兑现承诺的。
海上擂台中,她不能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实力,想要赢,唯有让楚云熙上台。
他漠然,不过是区区复灵丹而已,他为什么要去夺魁首。
颜知意却说,渤辽一带有一个强大的世家。他们的家族有一本很厉害的功法秘籍,你不是很想拥有吗,我看过一些,愿做条件。
那一刻楚云熙瞬间起了杀心。
偏是那时,唇上蓦然覆上来的柔软让他神识顿空。
蜻蜓点水的刹那。却让他困顿已久的修炼瓶颈豁然一开。
在与凤晴海斗法的过程中,他的脑海全是那一瞬间的触感,甚至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但他说的话却那么冰凉,“颜姑娘果真是信守承诺之人。就是不知你那未婚夫知晓了,会做何感想。”
颜知意却像是习惯了这种冷言讽语,也没有任何解释,径直走到他面前,执起那只失了一片指甲的手,十指连心,他一定很痛吧。
“嗯,”蓦然间楚云熙感觉到了一股特殊的力量在自己身上涌动,没过多久,他竟然发现,自己指甲的伤痛一点儿也没了。
“这是什么功法?”竟然可以消除伤痛。
“魂引术。”
“魂引术?”
此时的他,还是第一次听闻。
颜知意笑了笑,没有解释,脸色却有些苍白,仿佛在承受某种突如其来的伤痛。
乌云蔽日的那一刻,楚云熙的眼神终于变了变。“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再考虑一下,准备一下?
虽然她给了那样的承诺。但楚云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快来兑现。
或者,他该问值得吗?
毕竟,只是为了一枚复灵丹,还不是为己所用。这世间的女子,无论人神妖,哪一个不是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慎重。
颜知意看穿了他的心事,她说:“子非吾,安知吾不知其乐。”
“还是说,你怕自己不可以。”
这句话才是最强的诱力,面前的人眼神一凝,刹那间天旋地转,颜知意抬起眼睛,她看到了一张慌乱、激动、紧张等情绪交织的复杂面容。
这是属于他的第一次。
故作老成的生涩,毫无章法的掠夺。
但颜知意却由衷地开心,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拥有了他。和异世的那个人不同,此时的他,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所以,即使有些时候再无法承受,她也愿意包容他此时的莽撞。
但他却食之如饴,一发不可收拾。
颜知意再是忍着,也越发难以承受起来,终于还是将他推开。
“我累了。”
楚云熙意犹未尽,被推开后有些不悦,但见她疲惫之至,也知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他暗暗运功压制腹下心火,起身倒了杯水。
回过头来想让颜知意喝掉,却见转眼间的功夫,她已经睡着了,着实是累极。
楚云熙就着床边坐下,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的脑海里是颜知意每次看向他时的目光。他不明白,为何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压抑的哀恸。也不懂,他们明明在此前从不相识,为何出现在她眼睛里的自己,于她而言都像是最熟悉的人。
楚云熙看着睡容清丽的女子,眼前却不由得浮现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从小到大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模糊身影。梦中的那道身影从来都像是隔了一层迷雾,他无数次想看清,可没有一次成功过,醒来后便是无尽的空落。
师父说,那定是与他有宿命纠葛的女子。只要时机成熟,一定会有相见之机。
师父还说,既是无数次午夜梦回的人,定是他灵魂深处深深眷恋的人,或许前世,他们之间有很深刻的感情。所以即使隔了前世今生,他骨子里也依然记得一二。
楚云熙却觉得荒谬。纠葛便罢了,怎么可能还会是眷恋。梦里的那道身影,尽管每每见到,他的灵魂深处都在叫嚣着一种难言的悸动。但他的思想却很排斥这种悸动,仿佛那根本就不属于他应该有的感情。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里仿佛有一部分不属于自己,而那梦中的女子,便是那部分不属于自己的灵魂所牵挂的。
这些年来,除了午夜梦回时无可避免的梦境中,楚云熙甚少会想起那道模糊的身影。每每梦醒之后,他的心里总是会空荡很长时间,从最初的茫然心动,后来他只剩下了厌烦。
师父总劝他,既是有宿命纠葛的人,那么总有一天还会相遇。
楚云熙却毫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有无上的实力,为此他宁肯行捷径。
波阳李氏的阴阳术,正是他心念了许久的秘籍。据说这本秘籍里有几种双修功法,对修炼者可事半功倍。
君不见多少慷慨激扬批判李氏家族的术法,乃是歪门邪道的所谓“正义人士”,内心深处也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这种功法。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只要攻破了波阳李氏,就能拿到李氏一族的核心功法阴阳术册。然而功亏一篑,竟被岐山的天神插手。连忠于他的方脸护法,都差点被抓住。
他救走方脸护法时,与那个女子有过一面之缘。但就是那一面,他看到了她眼中惊涛骇浪般的震惊。
尽管当时,他是戴着面具。却仿佛在那个女人眼里,只肖一双眼睛,她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天在甲板上,颜知意看着他问他,波阳李氏的阴阳术,绝大多数功法都需要双修。若他得到此功法,准备与何人结成道侣。
他不假思索:“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谁都可以,只要契合即可。”
她似乎一瞬间有些生气,问:“那你,就没有心悦之人吗?”
楚云熙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了梦中那道朦胧的身影,眼里却没有深情,反倒掠过一丝不耐,“没有。”
“那,我与你结成道侣,可好。”
那一刻楚云熙着实被惊到了。这几年来他其实也遇到过不少主动开放的异性,她们有的甚至更直接。只是她们或是娇纵开朗的,或是骨子里便浪荡的。他虽然和颜知意相识不久,也没有刻意了解过她。但很明显,他。她应该是很端庄稳重的大家闺秀性情。
看着那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的眸子,楚云熙心中微动,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了的。
只是有一件事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未染半分殷红的床褥上,长眸微微透出寒意。
——
弄海节一过,颜子纯等人也要走了。下次见面,或许就是一年后的百宗大会。是以这段时间,即便再忙,几人也会想法子多在一起聚聚。
尤其是颜承和颜子纯这一对,两人正处于如胶似漆的热恋期,即便再如何克制,对于单身中的弟弟妹妹和朋友而言,也免不了一顿接着一顿的狗粮吃。颜知意也跟着打趣,说想早点喝上他们的喜酒。
这天,颜知意正在药园中忙着甄选药材,忽然小厮慌慌张张地来报,说斌少爷出事了。
颜知意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三言两语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后,便立即奔赴琼海。
她前脚刚到,颜承等人也已经赶到了。
一群人围着,中间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形容十分狼狈。浑身的伤痕,早已不省人事。
“承少爷,您快救救斌少爷,他已经快……”一个正在给他输力维持生机的颜氏道人气喘吁吁地说。
颜承不等他说完,在喊了一声弟弟的名字后,便立即盘坐身后,运转丹田将周身灵力尽数传送。
过了好久,颜斌的生命特征才总算安稳了一二。
随后仍是昏迷不醒的颜斌被抬回了家中。
跟着他的小厮完完整整还原了事情的全过程:“……那凤家的嫡女,非说我们船上的货物没有报备,要扣押下来。斌少爷与他们据理力争,可那凤晴海十分嚣张,甚至还辱骂少主和少主夫人,斌少爷非常生气,便跟她起了争执。那凤晴海本来不是斌少爷的对手,但她设法将斌少爷引入到了海面,然后召唤海兽袭击斌少爷。斌少爷便被重伤至此……”
自弄海节后。凤氏和颜氏的关系,是越发紧张了起来。
但像今天这样的阵仗,还是头一回。
常世隐恨恨不平,拎起从古战场遗迹中带出来的斧子,“我去给颜斌哥报仇。”不少人都愤愤不平地附和。
还好被南怀予拦住。
秦医师下了定论,“斌少爷的心脉受到极大的重伤。老朽,无能为力。”
颜斌已经不止是重伤这么简单了,可以说此刻的他只剩下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是颜氏中的修道者,一个个轮着输给他支撑的。
纵是天阶级别的灵丹妙药,也无计可施。
秦医师叹道,想要救活颜斌,几乎相当于起死回生了。可便是大罗金仙也很难做到起死回生。除非,是有神珠这种由陨落的神骨所凝结的天地至宝啊。但这完全是不可能被拥有的。
世间陨落之神的神珠,绝大部分都被尘封在天界的神珠灵殿。极少数几颗遗落在凡间的,也都早被一些隐世的散仙真藏起来了。
否则后世千夜星君陨落后,他的神珠怎会掀起那么大动静的争夺。
一夕之间,至亲就这么处在生死存亡关头。颜知意表面再如何镇定,心里也已经心乱如麻。
若是有神珠就好了。可是一夕之间,她去哪里找神珠。此时此刻,千夜星君还没有陨落。而以她如今的实力,纵是拼尽全力,不顾一切,也得不到……
对了,神珠。
豁然间颜知意想到了一样东西。
赤心红莲——
十多年前,在最初的幻境鬼蜮中,六指神医便提过,那传说中的赤心红莲,乃是世间独一无二,可与上神陨落后的神珠相较之物。
当年靡姐姐被苍乾重伤,也是心脉寸断,正是用赤心红莲将她救了回来。
甚至后来,修为尽废的单傲,也是她用赤心红莲恢复了他的修为。
这一次,楚云熙明显感觉到她的热情主动。
其实除了第一次时,大多数情况下她都会给予很好的回应。只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充满了激情。
楚云熙抬眼看着上方视线朦胧的女子,在她即将脱力的那一刻把她抱了下来,声音微微沙哑,“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一会吧。”
他知道颜知意今日心情不佳,今晚多少存了些发泄之意,盖因她那个命悬一线的堂兄。
颜知意仍旧搂着他的脖子,极致的欢娱令她全身热汗涔涔,不发一语地喘了好一会气息。楚云熙一直等她快要睡下的时候才准备动身回去,却不料颜知意拉住了他,柔媚的双眼迷离、慵懒、眷恋。
她启唇,红樱似的嘴唇不经意释放出令人心火再起的媚意,“云熙,别走。”
楚云熙从来没有在身边有人的时候,让自己的意识处于睡下的时候。
或许是缘于这些年苦修的经历。也或许,是和他的本性相关。
他骨子里,仍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持有警惕之心。
唯独这一次,他选择放下了警惕。像一对真正相依相随的恋人一样,他拥抱着怀中的柔软,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悸动,缓缓陷入沉睡之中。
在睡前,他们自然又免不了一番云雨之行。面对着她不同平常的予取予夺,和她眸中那似是而非的缱绻深意。楚云熙想起了第一次时那洁白的床褥,心里忽然一阵烦躁。
他紧紧握住她纤细的腰肢,神情分明是强硬的,语气却不经意间暴露了几分嫉恨下的委屈,他说:“从今以后,你只属于我。答应我,知意。”
颜知意意识沉沉浮浮间,恍惚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笑了笑,“好,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只属于你。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将来如何世事沧桑。你的人,你的心,也只能是我的。”
“好。”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给予彼此的承诺。
带着这份承诺,楚云熙近日积起的心结也渐渐缓释,从未有过的好觉。
直到,蓦然的剧痛将他从美梦中剥离。
——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双幽暗冷冰的眼睛把她刺痛。颜知意生怕自己下一刻便承受不住心里的愧疚而放弃,她避开了视线,手上的术法加快了攫取的速度。
宛如抽筋拔骨一样的痛楚传遍全身,他却紧紧咬着牙关,连半句闷哼都没有。在最初的不敢相信后,他的内心只剩下了自嘲的荒凉。
就在一刻钟前,他们还是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互相给予了朦胧的承诺。他甚至觉得,自己一向冷硬的人生,也出现了属于他的柔软,让他卸下了心头所有的警惕。
转瞬之间,最亲密的人变成了眼前的刽子手。
他什么都没说,可那双淬寒的眸子,已经昭示了他内心的愤恨。
血色的莲心被从身体里强行攫出来后,楚云熙也彻底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
但比这更可怕的是,即使他心里对她已经充满了怨恨,也没想过拉着她一起去死。
看着掌心里熟悉的赤心红莲,颜知意的眼前又晃出了一些往事。她也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愧疚,眼泪一颗颗砸落了下来。
她真的没有办法啊,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斌哥哥丢了性命。楚云熙,他一定恨透了自己。待他醒来,或许就是跟自己反目成仇。这段日子的种种交织纠缠,也终将成为镜花水月。
有了赤心红莲做药引,颜斌果然“起死回生”。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一株小小的赤心红莲,竟有堪比神珠的奇效,也是神了。更令人不解的是,这赤心红莲还是颜知意所拥有的。
对于赤心红莲的来历,颜知意并没有解释什么。这世间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赤心红莲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当然,从今天起楚云熙自己,也提前知道了他的本元之物。
正是这时,派去照顾楚云熙的婢女告诉颜知意,楚云熙不见了。
她连忙赶到东苑,果然见到空空如也的房间,任何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留下,便是连气息,都仿佛随着敞开的窗户消散殆尽。
随之而来的南怀予见状说:“楚公子许是知你为了颜斌的事情心力交瘁,所以才不告而辞。”
颜知意喃喃道:“可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在他十分强大之时,失去赤心红莲尚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何况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修道之人。
“我们与楚公子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总会要离开的。”南怀予说。
颜知意没听进去他的话,“不行,我要去找他。”
南怀予拦不住她,见此也只能跟着去找。
然而他们在偌大的琼台找了许久也不见楚云熙的身影。
颜知意担心他的状况,即使此刻自己已经无颜对他,也不想放弃寻找。
她的举动也让兄长和朋友们察觉到了端倪,颜承亲自问她,那位楚公子在她心中是否有特别的地位。
颜知意承认了。
颜承看着明显已经动了情的妹妹,既是心疼又是担忧,那楚云熙师从散修,来历尚不清楚是否可信。这些还是其次,他们颜家毕竟是修真世族,并不像平常世族那般过于干涉族人的婚姻亲缘。即使颜知意是族长的嫡亲孙女,即使楚云熙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散修弟子。但若品貌相合,倒也不是不行。
可他们跟楚云熙相识并不久,连基本的为人性情都还没看透。此人年纪轻轻,师从散修,就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本领,可见绝非常人。但他的品行也着实令人难以摸透。但有一点很明显,楚云熙绝不是个心思简单,容易拿捏的人。
相较于一个不明不白的萍水之人,颜承更看好和妹妹青梅竹马的南怀予。
谁都能看出来南怀予对颜知意的心思。可偏偏后者一直全力回避。
颜承仍试图劝他:“知意,其实这么多年来,怀予他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当年你失踪后,也是他照顾你父亲最多。南氏一族你也知道,论起实力威望,颜家甚至还差了一点。而怀予又是南氏这一辈最杰出的人才,将来极有可能承袭主位。于情于理,他对你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啊。”
颜知意盯着桌面沉默地听完,说:“可是天道,早已注定了我和他不会有好结果。”
“怎么会。”
“承哥哥,你转告他吧。我对他只有朋友之谊。再多的感激和愧疚,也不会转化成男女之情。况且,我和他的结局上天早已注定。但我不想,不想他拥有那样,因为我而惨烈悲壮的结局。所以,我真的不想跟他有半分瓜葛。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吧。年少无知的感情,就算有,也只是朦胧青涩的。他对我,应该更多的只是一种口头婚约下的执念。若是放下那份执念,他便会发现,他对我的感情,其实是可以轻易放下的。”
这番话令人始料未及,颜承愣了好一会。这毕竟是他视作亲妹妹的人,见她如此决绝强硬地拉开与南怀予的关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扯开话题闲聊了几句,然后不甚放心的离开了。
西苑里,南怀予听着颜承转达的话语,脸上浮现出了失落和难受的情绪。
颜承也不会安慰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几句后便走了。
烛光忽明忽灭。南怀予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一纸婚书上。其实当年,林安和南镇绝酒醉之后定下的娃娃亲,不仅仅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两人还兴致大发写下了婚书,按了手印。不过两人醉得太厉害,这婚书被南镇绝无意中放进了灵戒中,醒来后也都忘了这个事。直到几年前,南镇绝将自己的灵戒作为礼物赠送给从颜氏鸿展堂结业的儿子,才被南怀予偶然发现。
那一刻他的思绪震撼了。
在南怀予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世上有一位和他指腹为婚的女孩。
听说她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是挚友。
听说她姓颜,和自己同年出生。
听说由于她父母的缘故,她在颜家生活得不太好。
他也见过好几次,家中的长老和父亲提起过,让父亲修书林安,解除他和那个女孩的婚姻。
家里的大人们总是说,那个女孩和她的父亲,在颜家不过是苟延残喘,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委实是配不上他们南家。
父亲却总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少人觉得父亲只是在顾忌自己的面子。但南怀予很清楚,他的父母,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让那个女孩做他们的儿媳。
所以从小,父母就无数次对他耳提面命,告诉他将来一定要风风光光地迎娶那个女孩进门,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能给她半点委屈受。有时候南怀予都觉得,他都成了爹娘帮助旧人的工具人了。
虽然偶尔他也会觉得有些不耐,但骨子里的忠孝仁义,还是让他和父母一样,无比期待着履行那个婚约。
五岁那年,南怀予第一次看到了有关情情爱爱的话本。小小的他脑海里想到了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他竟然羞红了脸。
族中大一点的姐姐打趣过他,若是将来他并不喜欢自己的那位未婚妻,甚至还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小小的南怀予为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最终他告诉自己,责任更重要。即便如此,他也会一生珍惜敬爱她。
后来,他被族中大能测出死劫,而化解死劫的地方竟然是冀州颜氏。与此同时,颜知意测出三系灵根的消息也早已传了过来。
从前那些劝父母解除婚约的族人一反常态,纷纷感慨南镇绝夫妻有眼光,运气好。毕竟一个三系灵根的未来儿媳妇,前途不可限量啊,莫说颜氏从此以后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轻待于她,就算依旧没有家族的庇护支持,凭那样的天资,将来也定会有极大的成就。
鸿展堂的第一次见面,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拥有精致面容,和沉静双眸的女孩。
在知道她就是颜知意时,那一刻他的心怦然跳动了起来。
颜知意的有一句话是对的,少时的感情的确朦胧又浅淡。何况她又在八岁那年忽然失踪在了幻境宝卷中。仅仅一年的相处,南怀予承认,那一年中他们更多的其实还是同窗之谊。
但当他看到那份婚书时,所有的感情忽然都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时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从始至终,他心里都无时无刻不装着那个与他指腹为婚的女子。
可他的这份感情,在她眼中,只是简简单单的执念吗……
南怀予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想起每一次颜知意看向那个男人时的神情。
可分明,颜知意和他才刚认识没多久啊。难道,这就是命吗,他注定要输给一个,中途出场的人。
——
自颜斌重伤后,琼台颜氏和凤氏的关系也降至到了冰点。
颜望作为家主着实压力不小,好在颜斌脱离了生命危险后,颜承也回过头来帮他处理家族之事。
颜氏和凤氏的地位可以用凤尾鸡头概括。凤氏是琼台的鸡头,尽管离开了琼台就没有什么势力了,但在琼台就是只手遮天的土皇帝。论起实力,强了琼台颜氏那可不止十倍。
所以当凤氏准备不顾忌冀州颜氏,好好地收拾一下琼台颜氏时,可想而知琼台颜氏陷在了怎样的艰难中。
刘监事把这一切的罪过都推给了那天的弄海节,他甚至提出让那天参赛的几人全部去向凤家负荆请罪这种馊主意。颜承忍无可忍,最终与他动起了手。刘监事气得直接离开琼台,扬言要到冀州告他们的状。
“斌弟被他们差点都害死了,别说他们不主动招惹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能把一向沉稳的颜承逼到这种程度。可见凤氏有多么过分。
颜望心疼折损的利益,“这么下去。别说药材生意了,就连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在琼台待不下去了。”
颜望又说:“承少爷,您可要好好想想办法啊。这几年来我们琼台颜氏,能发展的如此好如此快,可是您费了无数心血的结果。还有若是就这么被毁了,知意姑娘的历练也就算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颜望也是够圆滑,丝毫不谈颜家被打压他会怎么样。
当然他说的也没错,颜承眉头紧皱,十几年前他刚来琼台的时候,颜氏还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家族。经营着果业的生意,赚得并不多,每年给冀州的供奉,甚至还没有淮州颜氏的零头多。整个家族,加上府中的下人小厮,也不过一百多人。除了每几年走马观花一样来的历练者,甚至都没有一个修真之人。如果不是颜氏分家的名头,任谁也只会把这当成一个普通的富商之家。
颜承在来琼台历练之后,的确是耗了无数心血,才让琼台颜氏一点点壮大,时至今日虽然依旧远远比不了凤氏这样的家族,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可以说,琼台颜氏凝结了颜承无数的心血。
其实颜承心里是有自己的私心的。琼台距离冀州万里之遥,又地处偏颇。但此地四季春夏,民风淳朴,又山高海深,是极好的世外桃源。
自己的祖父虽然是一族之长,父亲出生之时就被封为了少主。可他心里清楚,以父亲的修为,定然是无法等到继承族长之位的那一天。而他和斌弟的天资也只是一般,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可承担一族重任的强者。族中又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眼睛。
颜承看着这一切,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凡,也接受父母的平凡。甚至于将来,他也愿意接受自己儿女的平凡。
所以,他很久以前就想过,有一天要带着父母妻儿,还有安叔父女,远离冀州,到一处山高水远的地方平淡生活。
琼台,便是他设想过的地方。
不仅如此,颜望说得也对。琼台是知意历练的地方,若是历练期间,琼台颜氏受到重创,那么族中那些不和之人,必然会以此为由讨伐知意。到那时,等待知意的就是严峻的惩处。
知意刚来琼台的时候他就没有保护好她,自己这做兄长的,怎么能一直这么没用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他近日费心说服颜知意接受南怀予的重要原因。因为只要与南怀予尽快定了亲,那么颜知意就不能算是颜氏的人了,琼台如何也就与她没多大关系。
颜知意也琢磨出了兄长的心思,她说既然自己此番是来琼台历练,那么她就是琼台颜氏的一份子,是好是坏一力承当。
在经过数次的家族会议后,颜承修书至冀州的执事堂,说明了情况请求派族中精英相助。颜知意也写了封信给颜天问,说了一些在琼台的经历见闻,都是很家常的话,并没有提及和凤氏的冲突。颜天问收到信后看了好久,这还是知意历练之后给他写的第一封信。这丫头的字体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啊。
颜天问也是有私心的,迫于压力他不得不让刚回家没多久的颜知意去琼台那等山高路远的蛮荒之地历练,本就有愧于心,又从执事堂那里得知了琼台如今的情况。心知这孩子在琼台过得定也艰苦,偏又不肯向他诉苦,这让他对这个本就喜欢的孙女越发心疼。
所以后来当刘壮实万里迢迢从琼台跑来告状后,颜天问直接以“大敌当前,私自脱逃”的罪名,将刘壮实定了大罪。
通透的人都觉得这刘壮实莫不是疯了,族长再如何铁面冷血的一个人,那在琼台的可都是他嫡亲的后辈,而且还是他仅有的孙子孙女。何况族长还很喜欢颜知意这个孙女。这刘壮实倒好,几个月前人家颜知意刚到琼台就因他罚了薪水,现在又跑来告状。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果不其然,在惩处了刘壮实后,颜天问又督促执事堂,立即调遣岭南五州颜氏分家的势力,前往琼台相助。
与此同时,颜知意正冒险潜入琼海。
第 150 章
近日来颜氏受到的打压已经不仅仅是经济利益上的了, 许多出海的族人也都多次遇险,颜知意了解到这凤氏的发家与琼海中的海族有关。凤氏似乎有一种神器, 可以控制海族为他们所用。
颜知意觉得不可思议, 海族中不仅有海兽,还有仙籍的龙族,灵籍的鲛族, 难道它们都能为凤氏所控?
颜斌却说, 那日被凤晴海使唤,袭击他的便是龙族。
在疑惑中, 颜知意先是悄悄一人,进入了海底寻找答案。
海中世界极大, 颜知意若非有曾经靡姐姐赠送的避海珠, 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阴差阳错地, 颜知意见到了被困在海底深处的一条巨龙。
那巨龙被灵力所化的锁链束缚, 看起来十分虚弱, 也十分孤寂。
巨龙在看到颜知意的那一刻, 竟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疯狂咆哮起来。颜知意好容易将他制住,那巨龙还恨恨地瞪着她,仿佛对人类有着极深的恨意。
正当她考虑怎么跟这条巨龙沟通时, 忽然巨龙周身黑色的鳞片泛起了赤红的光彩,巨龙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伴随着惨烈至极的嘶吼声。
颜知意很快看出, 魂引术?
竟有人用魂引术, 将自身正在经历的痛苦转移给巨龙?
看着巨龙痛苦的模样, 颜知意终是不忍, 腾飞至半空, 将一颗灵丹塞进了巨龙的嘴里。
很快巨龙就停止了挣扎。
它更虚弱了。
眼里的戾气也散了不少。
巨龙竟然开口了, “你是人类女子,为何,为何要帮我,有什么目的。”
他说出“人类女子”四个字时,眼神明显阴戾了很多。
颜知意微微一惊,这巨龙可口吐人言,那必然是有一定修为的,怕是这深海之中的大能,只是不知为何会沦落至此。
“龙前辈,在下颜知意,来自冀州颜氏,因族中同胞近日多次在出海中遭海兽侵袭,不知何故,为明真相方潜入海底,叨扰之处还请见谅。”颜知意拱手,恭谨地说。
巨龙却说:“你的修为并不足以飞天入海,可是用了避海珠。”
“正是避海珠。”颜知意说道。
“避海珠世间唯有十颗。每一颗都各自有主,但没有一个避海珠的持有者是凡人女子,你是如何拥有。”
颜知意神情沉肃了些许:“我的避海珠,是上古鸣蛇靡所赠,她……”
“什么?靡君?”话音未落巨龙忽然拔高了声音,惊讶地说。
鸣蛇大体如蛇,虽是可以让天下大旱的凶兽,却也是蛇类一族,与龙族亦有一定的关联。
巨龙在一阵不安的波动之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上半身金色的光华浮现,片刻后竟变成了一个人身龙尾的模样。
其身是个丰朗逸绝的男子,长竹似的眉,墨石点缀的双眸,阴戾寒冷。
他问了几个有关靡的问题,得知靡一直避世在鬼蜮中,倒并不意外,只是低着声音似自言自语,“当年我便劝告过他,苍乾自私寡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非良人。偏靡一心一意看上了他,到最后落得这般下惨。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我何尝不是。”
一番交谈,颜知意终于得知,眼前的这个巨龙所化之人,名敖鲭,乃是琼海海族之主,天帝亲封的琼海龙君。
琼海龙君敖鲭,活了近万年,和靡是同一个时代的上古神兽。他跟靡认识于东海龙族在三千年前召开的海族盛宴,但也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看得出他跟靡绝没有朋友之外的其他关系。
只是堂堂琼海龙君,如何会落得这般地步。
“已经整整六百年了,你是我在这六百年来,见过的第一个生物。”常年困于深海之中,海族惧于他的威严不敢靠近,其他种族没有避海珠或者极高的法力,也根本不可能进入到这里。
敖鲭说:“你虽然是人类女子,但既是靡君之友,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颜知意恭敬地拱了拱手,“龙君,在下只是想知道,为何海族乃至龙族会听命于琼台凤氏一族。”
敖鲭的目光倏然变得锋利。无边的阴冷和愤恨从眼眸中涌动,仿佛要化作火山,冲出海底将整个天空遮掩。
过了好久,敖鲭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看着颜知意,沉沉道:“你说你来自冀州颜氏,为何会与琼台…凤氏有龃龉。”
等到颜知意将前因后果尽数说明,敖鲭沉着双眸道:“既然凤氏已经对你们动了铲除之心,便尽早撤离琼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颜知意说:“凤氏之力,无外乎是借助了海族的力量。龙君堂堂琼海之主,难道不知道此事吗?”
在她的追问之下,敖鲭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极悲又极怒,“人类女子,你可知身为龙君,是如何控制整个海族的?”
海族可以说是整个天地间最特殊的一类群体,正如先前所言,海中包括仙籍的龙族,灵籍的鲛族,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生活在海中的妖兽魔兽。龙族虽是天帝册封的海域统治者,但能做到让仙籍以外的海兽臣服,着实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鲜有人知,龙族统御海族,凭借的不是天帝的册封,不是与生俱来的强大能力。而是与海洋核心合二为一的那颗心脏。
龙族的祖先最早发现了海洋核心的存在,并且以神术与自身心脏相融,从而可以控制整个海族。但这个过程极为困难,而且基本只有龙族才可以做到,当然能做到的龙族也是凤毛麟角。
敖鲭出自南海敖氏龙族,天赋极高,三千岁那年,便成功将自身心脏与琼海核心相融,从而得了琼海龙君的位置。
敖鲭成为琼海龙君后,便一直兢兢业业地守护着琼海一方海域的太平。他虽然性子高冷,但对海族内所有的生灵一视同仁,本质又是善良的,所以这些年琼海一直都很太平。
直到,六百年前。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女子是故友之友,也许是压抑了六百年无人能诉的孤寂,敖鲭缓缓讲述了他沦落至此的前因后果。
六百年前,四季如夏,雨水丰沛的琼台突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大旱。世人以为是触了龙君之怒,无数人用各种方式祈求龙君降雨。
殊不知龙君也很无奈,天道有定,琼台一岛合该有此一劫,莫说龙君,便是天帝也无法改变。
从最初的祭祀求拜,再到后来愈演愈烈,竟开始兴起给龙君“送新娘”这种方式。人们祈求以貌美的年轻女子来打动龙君,求来降雨。
龙君不能出面制止世人的愚昧行为,只能将那些被献祭的新娘安置在了龙宫,准备等时机成熟,再将她们送回家中。
那些可怜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柔弱胆怯的,被安置在龙宫后,从不随意走动。直到有一次,一名身负道法的女子也被献祭成了新娘。她很美貌,也很胆大,她总是寸步不离地缠着龙君。
龙君初时很不耐,后来无意中了解到,那女子是为了救一名即将被献祭的新娘,李代桃僵才被献祭下来的,如此舍己为人,倒让他有些讶然。
后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冷傲的龙君和热情似火的凡间女子,在经历一些意外的变故和日复一日的相处后,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敖鲭爱上了那个女子。
然世间□□,十有八九伤人伤己。敖鲭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那女子生来就有修真的天赋,可惜天赋也只是一般,终其一生也不过延至两百岁的修为。可她生来便目标明确坚定。她要的,是飞升成仙,永离轮回之苦。
龙君的心脏,不仅具有控制海族之能,还可以让人修为大进,甚至一步羽化成仙。
情到深处的时候,敖鲭放下了所有的警惕。那女子也给了他此生最惨烈的一幕。敖鲭的心脏被活活取走了,从此成为了那女子的一部分。
然后,敖鲭又被她封在了这片海底深处的地方,永远见不到阳光,永远阴暗冰冷。
“她夺走了我的心脏又如何,六百年了,整整六百年过去,她依旧没有突破成仙的境界。哈哈哈,再过两百年,她就会死。她不会如愿,永远不会。”敖鲭有些痴狂地说。
话已至此,颜知意也明白了,敖鲭口中的那个女子,定是如今被凤氏尊为“无量先主”的凤颂。此人便是六百年前横空出世,一身修为离飞升仅差一步。
凤颂在六百年前,利用感情夺取了敖鲭的心脏后,从而实现了自身修为的突飞猛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凤氏家族也随之崛起。并且当年凤颂夺取龙君心脏后,也有了控制海族的能力,以龙君的名义,让整个海族都对凤氏俯首称臣。
“若是两百年后,凤颂飞升失败死去,您的心脏会如何?”颜知意问道。
敖鲭的神情僵了僵。
他的心脏被凤颂霸占了六百年,炼化进了她的内丹之中,早已物是人非。凤颂一死,内丹会立即消亡。除非,除非是活活将她的内丹剖取出来。
然普天之下,凤颂的修为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强者,谁能,又有谁会去抢她的内丹。
颜知意在脑海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她已经有了决断,随即向敖鲭道别,“多谢龙君相告,在下先行告退了。”
敖鲭看着她的神色,说:“你想去找她?”
在得到确切的回答后,敖鲭猛然厉了脸色,“不识好歹,你跟她之间实力犹如天地之别,只会白白送死。还不赶紧带着你的族人,尽早离开琼台。”
颜知意又是拱手一礼,“龙君的好意知意明白。只是,在下也有难言之隐。若就此退却,即使可以保全安危,必也会累及家族名声。从此以后,在下在家族中甚至在天地间,也绝无立足之地。”
当今天下的各大修真势力,都如清高的士族一般极为重视名声。否则何至于,不久前颜纵宸夫妻誓死不离波阳。
一旦颜知意和其他人放弃了在琼台经营了多年的势力。不仅她的历练会失败,颜承多年的心血会付诸东流。颜家的名誉也会因此受到质疑,似于琼台颜氏这样的地方小分家会对家族产生质疑,人心涣散。天下人也会给颜家打上“懦弱”、“实力威望令人质疑”之类的标签。
所以一直以来,不仅仅是颜家,天下大多数的势力,不管是家族还是门派,那些投放在其他地方的分势力一旦遇到危机,都绝不会主动放弃投降,必会撑着等到最后一刻。
敖鲭或许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清清冷冷地看了一会颜知意,这个女子从骨相上来看,也只比她的表相大了三五岁,至多双十年华左右,实在很年轻。但她应该与靡朝夕相处了很长时间,好些举动的样子都有靡君的痕迹。
敖鲭这辈子其实有很多朋友,唯独与他同类不同族的靡君,印象格外深刻。无关其他,他们俩有相似的经历罢了。都是为情所害,连累无数。
六百年了,也许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结束这场荒唐笑话的契机。
“四海龙君皆听命于明著天后。你去天后庙求得镇符,待见到她后设法迫她使出龙心诀,当即用镇符压制,便可有取胜之机。”
有了敖鲭的这个指引,颜知意喜出望外。临行前她也向敖鲭保证,一定会将他的龙心夺回来还给他。敖鲭并未说什么,他的目光阴鸷中又格外空洞。
最近的天后庙在琼台东端的杨高镇,颜知意在从海底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规划。她用纸蜻蜓传信于大哥颜承,自己则连夜奔往杨高镇。
明著天后又称海神娘娘,力量来源于大海,在天界亦是地位极高。颜知意按照敖鲭教她的方法,终于在天后庙叩首三个时辰后,明著天后现出了金身。
听闻琼海龙君的境遇,明著天后叹息一声,道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伤己。她又看了一会颜知意,那双慈怀的目光变得格外悲悯。天纵奇士,奈何命运多舛,终将如临近破晓的月光消散。
这是她看出来的命格,奈天机不可泄露,明著天后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拨了几句。颜知意心情有些复杂,刻意忽略了明著天后的话中之意,只将心思放在了镇符上面。
得到镇符后,颜知意又立即启程至凤府。
凤府极大,远非琼台颜氏一个只有两公顷大小的普通府邸可比,好在颜知意及时收到了颜承的回信。除了一封表达会按照她的计策去做,全力配合但也要颜知意注意安全的信,还有一张地图。
琼台颜氏在此地盘踞百年,自然也有自己的暗桩势力,各大家族派系的地图,这是最基本该有的了。
不仅如此,颜氏所绘制的凤氏家族地图,可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平面图那么简单,还特地标记出了几个关键的小道。这些小道看似七拐八绕,但其实能很好地避开凤家大部分的布防,直达凤家核心的建筑地。
玉石园。
这是凤家那位无量先主闭关修炼的地方,地方之尊贵,犹如易水居在颜家一般。
凤颂实力已臻至大乘期,只待突破最后的瓶颈,天劫降下之日,便可羽化成仙。如此凤氏也便拥有了一位成仙的族人,足以让整个凤氏立即跻身进天下修真世族门派的一流之列。
只可惜啊,这凤颂大乘已有百年,却依旧没有半点突破的迹象。如此至多两百年,凤颂也只能撼恨离去。
颜知意看着地图的指示,以及安插在凤家暗桩的相助,一路顺利地进了玉石园。
玉石园周遭有凤颂布下的结界,大乘期以下修为的人,绝无可能悄无声息进入。
颜知意既不能先惊动里面的人,又没有什么神器可以助她。徘徊了一会后,她注意到凤颂此时正在吸收寒月精华,顿时有了主意。
“奇怪,寒月精华怎么吸收不进来了。”随着布施在寒月下的灵力越来越成熟,里面的人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但此时那人显然没意识到是有人在故意作祟,毕竟世间鲜有人懂得如何控制寒月之力。偏是寻月身为明月峰峰主,天生拥有控月之能。颜知意曾在明月峰生活过一段时间,受寻月指导,学习了一二。
玉石园中的人认为是她布下的结界挡了寒月精华的吸收,于是开了那么一个口子,而就是这个口子,颜知意趁机进入了玉石园中。
凤颂正在闭目修炼中,直到颜知意走近了,她才赫然发现周边多了一个擅闯者,如炬的目光登时寒意凛凛,“何人擅闯,想死不成!”
颜知意眼疾手快地避开袭来的一道光华,额头在缓身之后渗出了一丝冷汗,方才她险些没有避过去,此刻尤是心有余悸。这就是大乘期强者的实力吗,当真碾压她跟一只蚂蚁似的。若不是她袖中藏有镇符壮胆,此时恐怕已经不顾一切地逃出去了。
“元婴期的修士,离化神期仅一步之遥,”凤颂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一招便判断出来者的真实实力。可旋即,她在看清颜知意的模样时面容一滞。
这么年轻的一张脸?
“你,你什么时候结婴的。”凤颂没有问来人的身份来历,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颜知意全身紧绷,半刻也不敢疏忽,“十六岁那年。”
“不,不可能!”凤颂的脸在拔高的嗓音中都有些扭曲了,“天底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年仅十六岁就结婴成功。就算是天生战神的青莲神君,他也是在十八岁那年才结婴。你,你说谎。”
颜知意没说话。
但骨相却是骗不了人的,五年前颜知意喜爱额前留至眉下的短发,青涩娇媚。而今不知何时,她习惯了将额前的发斜梳至两边,再加上刻意的妆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的确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感觉。但人的骨相,会永远保持在结婴的那一刻。
是以,凤颂很快发现,这个女子没有说谎。她真的,是在十五六岁的年龄便结婴了。
“不可能,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就算你是三系灵根,可也绝不可能这么年轻就结婴。你现在,真实年龄也不过二十左右,如何又能一只脚迈进了化神期。快说,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修炼。”凤颂状若疯狂地逼问道。
此时此刻,颜知意总算明白了。这凤颂对修炼果真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难怪当年,她会那般决绝地夺走龙君的心脏。
“凤家尊主,晚辈听闻您二十三岁结婴,后短短十年的时间,便至洞虚期。此般速度,才是令晚辈仰慕。敢问您,又是如何做到的。”颜知意慢条斯理地说。
凤颂一愣,宛如被戳中了难以启齿的往事,大吼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探听本尊的事。”
“晚辈冀州颜氏颜知意。”
凤颂想了想,“冀州颜氏,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晴海那丫头前几天来提过的颜氏女。哼,晴海说你是金丹期的修为,看起来你是在比赛的时候故意隐藏了修为。倒是不蠢,知道低调。”
随后她又问道:“你祖父,是颜天问?”
“是,”颜知意道。
凤颂挑了挑眉,“我与你祖母曾是故交,看在她的面子上,今日可饶你一命。速速离去,顺便带你们盘踞在琼台的族人立即离开,否则等晴海他们清算,你们都别想活着离开。”
颜知意却惊住了,“您和我祖母?可是我祖母她?”
“她死了?”凤颂讥诮地勾了勾唇,“没错,你祖父还不足百岁,但你祖母的确和我同年所生。她也是天赋不高,不过运气好,一路得了不少高人青眼。甚至还有天神想收她为徒。随便捡本书都是上古秘籍,随便从低级市场淘来的看起来普通的灵丹,都是世间罕见的天阶灵丹。呵,她真是全天底下运气最好的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冒着死在海里的风险才有了追上她的机会……不过,运气好又如何,终究败在了情劫上。”
在凤颂口中,颜知意断断续续听到了有关她的祖母的事情。颜知意已经彻底惊住了,她只知道她的祖母在很多年前因晋升失败陨落了。家族里从来没有任何人主动提起她,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有,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黄”姓。父亲林安对他的生母更是没有半分印象。很显然这是有人在刻意淡化她的存在痕迹。
颜知意恍然想起,在六百年前,有一位黄姓女子惊艳一时。难道她的祖母,便是那位黄姓女子?
“看来黄凝是真死了,不然你爹和你受苦受难这么多年,她又岂会坐视不理。”凤颂冷笑道。
真的是黄凝。
颜知意蓦然知道此事,一时间觉得世事出人意料。
凤颂的眼里一闪而过一抹感慨,但随后又是厉声让颜知意走。
此时颜知意的确有就这么走了算了的心思,这边凤颂已经重新入定。但因方才情绪颇激,她的经脉受扰。她竟是直接将身体里不适的因素,转移到了丹田下的那颗心脏主人的身上。
刹那间颜知意想到了海底中敖鲭那幅痛苦的模样。
“凤颂前辈,晚辈日前遇到了一个人,他托我向您问一句话。”
“他的心脏,好用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随之而来的是山崩地陷一样的暴风雨。颜知意没想到这凤颂竟然受激如此之大,她在艰难招架之余,也开始用更加扎心的话语刺激凤颂。
“前辈,他说您骗走了他的心又如何,天赋摆在这里,这辈子都别指望成仙。”
“前辈,您若是没有龙君的心,恐怕一辈子也只能籍籍无名做个虾兵蟹将吧。”
“前辈……”
一句句诛心的言语终于让凤颂彻底发狂,动用了龙心诀。也便是趁此良机,颜知意祭出了镇符。
凤颂被控制住了。
她仍在恶狠狠地破口大骂,诅咒颜知意,诅咒敖鲭,甚至诅咒颜知意的祖母。
此时外面也传来了兵戈相见的声音,颜知意知道那是颜承哥哥带人在跟凤家的人交手。凤家修真者不多且普遍实力一般,从前的发达全靠凤颂的相助。如今她将凤颂制服,颜承哥他们也能放开与凤氏相抗。
“抱歉了凤前辈,于公于私,我们颜家都不可能放弃琼台。我有答应了敖鲭前辈,所以,只能这么做。”说罢她取走了那颗被凤颂占据了六百年的心。
凤颂在极度的痛苦和不甘中大叫一声,彻底昏死了过去。原本她的一身修为都是靠着龙心而来,如今失了龙心,她的修为也将迅速散去,并很快失去生命。
颜知意拿着龙心本想先去帮颜承他们。再将龙心还至龙君。不料这时一人挟持着另一人突然闯入。
“颜知意,快把龙心交给我,不然我杀了他。”是凤晴海。她的手中,挟持着一个人。
当抬头之时,颜知意的脸色瞬间大变。
“凤晴海,你想做什么,你把他放了。”紧张的话语出卖了她的担忧。
凤晴海哈哈一笑:“想不到你利用了他,把他害得比普通人还弱,竟然还这么关心他。颜知意,既然在乎他,你干嘛当初还把他伤成那样,贱不贱啊。不过也好,要不是他被你伤害地弱不禁风,我又怎能轻易将他抓回来,得了他全部的指甲。”
顺着看去,颜知意这才注意到,楚云熙的十指上的指甲,竟然已经全部不见了,光秃秃的指尖上结着血痂,仿佛轻轻一触碰,又能皮开肉绽。
颜知意心里猛然刺痛了一下,更令她刺痛的是那双冰冷讥诮的眼睛。仿佛在嘲笑她的故作姿态,怨恨她的残忍自私。
颜知意说:“好,我把龙心给你,你放了他。”
一手交物一手换人,得了龙心后,凤晴海哈哈大笑地立马离开了,“龙心是我的了,是我的了。我也能很快成为强者,我要成为强者,我要飞升成仙……”
颜知意沉默了片刻,走近楚云熙,犹豫着抬起了他的双手,十指的惨状刺得她眼角泛酸。
“对……”
“颜姑娘,到手的龙心就这么没了,你难道想用这种方式,来填补内心的不安吗?”楚云熙声音讥讽地打断了她。
颜知意终于抬起眼睛与他直视,“楚云熙,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了,我发誓。”
“以后?哼,我们还会有以后吗?”楚云熙冷笑道。
颜知意却不为所动,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眼泪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楚云熙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莫名其妙流泪的情况了。是的,就是莫名其妙。
明明一直以来受到伤害的是他好不好!
被生生取走了本元之物的是他,被人拔光了指甲的人也是他。结果她在这哭什么。
楚云熙有些心烦意乱。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所措。
“你若是再不追,那龙心当真要被凤晴海带着远走高飞了,将来她若用龙心修成大能,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楚云熙僵着声音提醒。
“她不会的。”
什么?
颜知意笑了笑,泪水犹挂在脸上,“龙心,是敖鲭龙君的心脏。普天之下,除了凤颂,谁能占有。”
若是取了龙君心脏就能号令海族,那海族易主该多频繁。所以尽管敖鲭从来没有说明这一点,在此前颜知意也从未听说过,但她也早已猜到。凤颂能占有利用龙心六百年如一日,归根到底,不过是龙君的心,从始至终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正因为那心底深处深深的眷恋,哪怕被欺骗强迫,是怨恨到了极致,也无法割舍掉的感情。才是这六百年,凤颂能一直占有龙心的根本原因啊。
如今龙心离开了凤颂,纵使凤晴海带着龙心到天涯海角,也不过是惘然。因为只要是想,那颗心随时能回到它的主人身体里。
或许从始至终,敖鲭恨的,都不是凤颂的背叛,欺骗,伤害。而是她明明占有了他的心,拥有了可以延长寿命提高修为的机会,却再不愿见他。
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他也心甘情愿……
追根究底,或许就是明著天后所说的那样,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伤己。
“心即是情,唯有动了情,方能将心交予出去。”颜知意最后解释道。
楚云熙得到这样的解释,眼眸沉了沉,外面兵刃相交的声音渐渐弱了,远远地传来颜斌喊妹妹的声音。
“心即是情,那你呢,令人动心动情的人,又是谁。”楚云熙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那是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从她的目光中察觉到的,一种似是而非,但是对象他相信绝不是他的感情。
颜知意没有说话,望着他的眼睛却又忍不住泛起了酸泪。
她抬起手,忍不住心中的渴望,慢慢触摸上他,从眉至唇角,她的手越发颤抖。有那么一刻,她想将曾经发生的那一切全部向他诉说。可在她即将开口的时候,他却蓦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所有想说的话止住。
“不管那个让你动心动情的人到底是谁,但你永远别忘记我们那天的约定。”如警告一般,楚云熙目光阴沉地提醒道。
——
一夜之间,凤氏这座庞然大物在琼台倒了下去。
按照策略,颜承率领琼台颜氏众人,及留于此的南怀予颜子纯四人,在丑时之后会同安插在凤氏的暗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了凤氏。有颜知意困住凤颂,凤氏顿时实力大减,很快就兵败如山倒。凤家家主自杀,凤氏一族从此以后算是彻底成为琼台的历史了。
经此一役,颜家不仅铲除了凤氏这尊强敌,也在琼台立下了前所未有的权威。琼台其他势力,若说之前还看不起琼台颜氏只是一支不起眼的分家,这次也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只是凤尾,也远非鸡头可以随意践踏。
铲除凤家后,颜承听了颜知意的建议,并没有对凤家余下的人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流放到了往更远的西南海域,一处刚被发现没多久的海岛上面。那里人烟稀少,季节与中原大陆相反,但物产丰富,只要勤快些,在那里生存下去并不难。
两方势力厮杀,胜利者却对失败者并不斩草除根,只是将其流放,这当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消息传回冀州,着实震惊了不少人。谁能想到,在岭南受遣的支援尚未启程时,琼台颜氏竟然能以弱胜强,寥寥数十人,直接铲除了琼台最强的凤氏家族。
而这件事上,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颜承颜知意这对兄妹。颜承是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作用之重自是不必多提。颜知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竟然能将凤家的中坚力量——凤颂给制住。六百年前龙君凤女的痴男怨女故事也随之流传在世间。
不管怎么说,经此一事,颜氏兄妹名声大噪。琼台颜家也一雪前耻,再度扩张于琼台,很快这一支小小的分家,就迎来了空前的瞩目繁荣。短短几个月,琼台颜氏就已经跃为琼台的一流势力之列。
颜知意在那场与凤颂短暂的“对决”中也受了轻伤,洞虚期大能的实力,即便她以最快的速度祭出了镇符,也在那个间隙中被凤颂的力量所伤。
颜斌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和南怀予在清除了周围的敌人后,都心急火燎地冲进玉石园,第一眼就看到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颜知意。
当时颜知意的情况其实挺糟糕的,凤颂结出的能量虽然只在极短的时间里以极少部分打中了颜知意,初时伤害不明显,但慢慢地经脉灵根都会如毒素侵扰一般受到越来越重的伤。秦医师见多识广,说不少人便是这般,看似只是被比自己厉害很多的人轻轻伤了一下,但随后而来的后遗症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不过幸好,凤颂击在颜知意身上的伤害,似乎被人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分走了一半。不然颜知意的情况绝对会更糟,饶是如此她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结束修养。
当然期间她也没全闲着,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修真势力间虽有一定的制约,但却十分信奉弱肉强食的法则。原本按照惯例,拒降的凤家族人是要被全部处死,降者为奴为隶的。颜知意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着对生命的敬畏感。所以她连夜写了一份陈书,交由颜望颜承。
陈书中,她所有的言辞都围绕生命的意义,生命的不易及重要性展开,希望能放过凤氏一族。
颜承被妹妹的悲悯和共情深深震撼,尽管他觉得按照妹妹的意思,轻易放过凤家残余的人不好,家族中人必定也会因此攻讦。但想到这份陈书的背后,是妹妹那颗本质善良的心灵,他便觉得自己身为兄长,无论如何都不能寒了妹妹心中对生命的共情之心。
所以,颜承做了一件大胆又出格的事。
家主颜望坚决反对颜知意的提议,坚持必须要对凤家斩草除根。
为此,颜承把他灌醉后,连夜派人将凤家残余的族人,无论是否归降,全部打包装进船,送上了前往千里海域之外的一处孤岛,任其自生自灭。
等第二天颜望清醒后,船都开走了老远了。任他如何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也于事无补。
这件事自然瞒不住冀州那边,又是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不过最终也不了了之了。
谁让,一向冷情威严的族长,从未对任何敌人哪怕是亲生儿子也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过的族长,这次竟然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那几个孙子孙女的立场。
颜天问连续两次近乎偏袒的立场,也让族中弥漫出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哪怕是婢女仆从心里都泛起了想法。
看来血缘的力量果然还是十分强大的。就算颜斌颜承兄弟俩天资一般修为一般如何,就算颜知意是叛徒之女又如何。他们三个,毕竟是族长嫡亲的孙子孙女。也是族长仅有的几个孙辈。隔代亲的道理,可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此后在颜氏内部,许多人也悄无声息发生了一些立场上的变动。颜承兄妹三人远在琼台,自然对许多心思各异的人来说,那是鞭长莫及。所以感受最深的,受到的影响最直接的,自然就是颜纵宸夫妻。以及,在梧桐院孤苦多年的林安。
颜知意每个月都会传信给父亲。信中多是报喜不报忧,也会捎很多当地特色给父亲。尤其是她最爱吃的椰子鸡,她在做完后,会将椰子鸡放进可以储鲜的灵戒中,让人带给父亲。
但对祖父颜天问,她却是极少会写私信。唯二的两次,一次是为了应付刘壮实的告状,先发制人。还有一次是她知道颜承为了按照她的想法处理凤氏,故意灌醉颜望又连夜将凤家残余之人流放到孤岛的事情。她写了很长的一封信,基本的问安之后,她斟字酌句地阐述了自己那么做的完整想法,并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到底还是她不想看到颜承受她连累。
并非她多么高风亮节,不愿去巴结讨好故意才摆出这般姿态。实是,她想着将来总有一天会脱离颜家这个令她感情复杂的家族。即便不会成仇,可能也不太会愉快。除了大伯一家,和幼时最要好的玩伴们,其他任何人她都不太想有太多的牵扯,尤其是身为族长的祖父。
等到身体康复后,颜知意便继续开始了她的历练工作。经此一事,她在琼台的名声地位也都提高了不少,慕名钦佩者不知凡己。在家中,她的威望亦是一下子水涨船高,几乎仅次于颜承,便是家主颜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下子受到万众瞩目,颜知意并未因此骄傲自满。她依旧平常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并尽己所能,帮助颜承发展壮大颜家在琼台的势力。
没过多久南怀予等人也都相继离开了,最先走的是常世隐,他在庐州有本职工作,留至今日已是难得。后来是南怀予和颜子纯。颜子纯和颜承彼此心意相通,颜承向她承诺等来年春暖花开日,便上门迎娶新娘。考虑到现实情况,颜子纯不舍而又满怀期待地回淮州。
南怀予的心里有他难以言说的心思。偏心仪之人的心不在他身上。离开,或许是一件好事。
最后连颜斌也收到其他任务离开了。只剩下颜知意和颜承,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转眼间就冷清了下来。不过颜知意已经很满足了,多少人出门历练身边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她能有颜承哥陪在身边,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不久后的一天,颜知意趁着闲暇再一次去了海底。
束缚龙君的铁链已经松开了,海底深处空无一物。当她要离开时,一个蚌精化形的人走过来,告诉她有人想见她,随后七拐八绕带她去了龙宫一处极其隐秘的宫室中。
在那个水声波荡的宫室中,颜知意再次见到了敖鲭。他以人形相对,不复上次的沧桑,极具龙君风范。
敖鲭说,想不到你还会再来。
那意思仿佛,他以为颜知意的目的达到了,便不会再来海底,行这无意义之举。
颜知意说,“龙君厚恩,知意没齿难忘。”
敖鲭轻笑一声。“该感恩的,应是本君吧。你们凡人,就是客气又虚伪。”
言辞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当然敖鲭也只是这么一说,颜知意眺望过去,看到一座透明的棺椁时,微微一怔。
敖鲭轻轻抚摸棺椁里那具没有半点生机的身体,脸色出奇地温柔和平和。
“她是借龙心之力,修为才能达至洞虚期,活了六百年时光。但借助外力的修为,弊端太大了。即使她本来应该还有两百年的寿命,在失去龙心的那一刻,她的修为迅速受损,生命也将进入倒计时。不过幸好,这具身体极其契合她的灵魂。”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棺椁里的人,并非敖鲭口中的“她”——凤颂。竟然是凤晴海。
颜知意着实也没想到。当日凤晴海从她手中得到龙心后就立刻离开了,后来更像是失踪了一样,没有任何人再见过她。
“颂儿也一定会很喜欢这具身体的,她的天赋很高,根骨灵根俱高。”
谁能想到,凤晴海的失踪,是被敖鲭求在了龙宫中这一方密室中。此时这间密室中,颜知意仿佛感受到了虚空中有一个充满了怨愤不甘的灵魂在盘旋。她想夺回自己的身体,却根本无计可施。
或许这个结果,从凤晴海试图占有敖鲭的龙心,为己所用之时便注定了。
颜知意猜到凤晴海的结局不会好,却也怎么想不到,她竟然成了龙君用来为凤颂夺舍的人。更想不到,被辜负伤害了六百年的龙君敖鲭,时至今日,对凤颂的感情竟然依旧那么深刻,甚至不惜一切想要夺舍助她重生。
颜知意有好几次欲言又止,敖鲭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道,“我会抹去她所有的记忆。”
琼海龙君未来的结局会如何,颜知意不得而知。但眼下,她是真心希望敖鲭这一次不要再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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