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颜知意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单傲的反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怒意。不过再一看, 他分明是在笑着, 两手手腕被他蓦然压住，咫尺之隔，他嘴角笑着, “是吗, 看来知意是和楚云熙有深仇大恨啊。”
颜知意愣愣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楚云熙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想做的对的事情罢了。”
“所以, 你很厌恶他？恨不得他早点死？”单傲继续追问。
颜知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在他灼热的目光之下, 她根本想不了太多, 沉下神后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其实她当真对楚云熙如此厌恨吗, 颜知意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眼下, 她必须得先安抚好单傲。
得到确切的回复，单傲似乎冷笑了一下，松开手, 他站起来拉开了与颜知意的距离。
颜知意恍惚间看到了他神容间压抑的愤怒，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看到单傲似要离开, 她心里一紧, 连忙起来喊住他。
可单傲并没有回头, 他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你早些休息吧。”说完抬腿走了。
颜知意撑着床柱坐了下来, 她心里懊悔, 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夸张了，所以让单傲觉得她是在说谎。可是，她是真的不想让他误会下去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单傲对她都十分冷淡，哪怕颜知意刻意接近甚至讨好，他都十分冷漠，颜知意非常伤心，她知道自己是弄巧成拙了。一方面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悔，另一方面她也开始越发恼怒，为何他对自己这把不信任。连信任都没有的感情，如何能维系下去。
不仅于此，即墨邯对她也是始终不肯谅解，不管颜知意怎么做，都无法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一度颜知意真的很懊恼，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这时又有了新的情况。
宁远城传来消息，城中仙使凌攒被人杀死了。
消息传来，众人无不惊愕。凌攒虽品行不端，人缘一般，但实力却是实打实地强。身为天重宗的四大护法之一，他亦深受梓离天尊重用。当初单傲被从宁远城召回，梓离天尊便委任凌攒为新任仙使，驻守宁远城。而今不过短短半年，这位已至化神期境界的护法竟然就这么被人杀了。
彼时颜知意听说凌攒被杀后，她本能地想起了那两个人，随后的消息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凌攒是被宁凤池夙诗妍二人所杀。当初九州天尊陨落后，梓离天尊便向发出了对宁夙二人的通缉令。然他们二人法力极强，又擅隐匿，一直以来都没能抓到他们。
而这两人不愧是原书里侠肝义胆的神仙眷侣，纵使被通缉，所到之处也从不避讳仗义助人。此次他们杀了凌攒，原是行至宁远城，亲眼见到了凌攒鱼肉百姓的恶举，桩桩件件令人发指，二人这才杀了凌攒，也算为民除害。
梓离天尊立即召来各峰峰主，扬言必要宁夙二人血债血偿，最后经过商议，着单傲为主，率一众修真者立即前往宁远城缉拿宁夙二人。
颜知意听到消息后，本想去找单傲，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去。但是想到这段时间两人貌合神离的关系，她又歇了这份心思。
罢了，她去凑什么热闹呢，宁凤池和夙诗妍，可是原书里认定的，实力在修真界中最顶级的境界，离成仙仅差一步之遥。而且他们还有很多上古神器，就算是真正的天神，在他们手下也很难讨到便宜。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小丑一个，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颜知意偶然间注意到单傲的翻天印竟然遗留在了家里，单傲的实力不算很强，翻天印这等法器是让他傲世的重要资本，一旦失了翻天印，单傲至少要失去三分之一的战斗力。颜知意这下心又悬起来了，没有翻天印，单傲岂不是更加不是宁凤池夙诗妍的对手，若是被打伤了该怎么办……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三日后，单傲竟然真的抓来了被捕的宁凤池夙诗妍。
他形姿翩翩，似乎半分伤害都没有受到。反观被他擒获的宁凤池夙诗妍两人，皆伤势不轻。
不止他们，一同被押来的还有一个容姿出色的年轻女子。她此前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不同于夙诗妍的英气洒脱，这个女子眉眼很温柔，流转的眸光里还噙着淡淡的怯弱。不过仔细看来，她和夙诗妍的形容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傲儿，这三人都是你亲手抓获？”梓离天尊略略抬了抬眼睛，单傲的实力她心知肚明，别说三个人了，就是单拎一个宁凤池出来，恐怕都很难将人打败。而今这么轻易就将他们都抓来了，梓离天尊有所质疑实属正常。
单傲笑了一下，淡淡道:“回天尊。他们三人并非我所抓获。”
“哦，那是怎么回事？”
单傲没有隐瞒，原来，当单傲带人追到宁远城后，竟在客栈中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宁凤池和夙诗妍。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受了重创，几乎命悬一线，唯有宁清舞在给他们治疗。可宁清舞法力低弱，根本不堪一击，单傲这才轻轻松松将三人擒获。
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这下谁不称赞单傲的运气是真好。但也有人提出疑问，是谁赶在单傲之前重创了宁凤池夙诗妍二人。总之凌攒绝对不可能，宁夙二人联手，轻轻松松杀死凌攒还是不在话下的，绝对不可能被他重伤。
夙诗妍尽管被捆仙绳擒住，又身负重伤，但丝毫没有低头，面对询问，她并不肯多言，只是言语犀利地讽刺梓离天尊识人不清，竟然重用凌攒那样的人为仙使。
梓离天尊震怒，当下就要将他们打进死海。关键时刻颜知意终于赶来了主殿，她看到夙诗妍三人后心情很复杂，可又不能真的不管他们。于是她以告知梓离天尊，这三人来历非凡，皆是楚云熙的克星。
梓离天尊大受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她恨之入骨的异世之人，竟然也与楚云熙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见梓离天尊的反应，颜知意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她感受到单傲投过来的视线，他的眼神让颜知意心里微微一咯噔。
他这是，生气了？
也难怪，当初是宁凤池和夙诗妍，阻止了他对靡姐姐和即墨邯的追杀。想来他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本来都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打入炼狱一样的死海了，现在却因为她的出现可能破灭。
“楚云熙，你认识楚云熙？”夙诗妍三人却是大惊失色，几乎要冲过来问个清楚，但被单傲执扇挡住，他们只能看到那张略显纠结的侧脸。
梓离天尊望着这几人，忽地一笑:“既然你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又有共同的敌人。那好，”她振袖而起，行至夙诗妍面前，伸掌布下禁锢，夙诗妍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道血迹。“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十五天内，我要知道楚云熙的下落。方才的化骨心法，只有我能化解。十五日后，若是依旧没有楚云熙的下落，你就会立即化骨而亡。”
十五日的期限……
“姑姑，诗妍的伤势如何？”顾不得自身的创伤，宁凤池的心全部都在夙诗妍身上。
一直负责为二人治疗的宁清舞眉目紧锁，天生忧郁的目光此时更是染了愁绪，她摇了摇头，“外伤已无大碍，可是她所中的化骨心法，已经深入肺腑，除非施法者以自身真元化解，否则……”
连极擅治疗的宁清舞都毫无办法，可见这化骨心法的厉害之处。
当事人却很坦然，丝毫没有即将化骨而亡的恐惧焦虑，她淡声道:“不还有半个月吗，没什么好着急的。当务之急，是完成梓离提出的条件。”
言毕她看向木椅之上，正襟危坐不发一语的女子，眼中情绪微微一凝，“颜姑娘，可以说说吗，你是怎么认识楚云熙的。”
颜知意淡淡笑了一下，随后她像是一个说书人一样，缓缓地讲述了她认识楚云熙的始末，亦如她向绯初仙子说的那样，只不过依然掩饰了她曾是看书人的事。
夙诗妍三人听了无不震惊不已，对他们来说，“颜知意”只是千年前的人物，他们也曾主动或被动得了解过一些那个女子的生平往事。只可惜时间过去的太久，她留在世上的痕迹太少。就连他们的那位挚友，对自己生母的了解也几乎全部是从养父口中得到的。
“照这么说，颜姑娘你在八岁那年，就跟楚云熙认识了？”宁凤池问道。
颜知意不置可否，模棱两可地道:“算是吧。”
几人互相对视片刻，宁清舞怯怯道:“可是我听说，颜前辈和他，是在成年后的历练中偶然结识的。”
颜前辈……
注意到了这个称谓，颜知意心里滋味有些复杂，她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柔弱的神态，极强的治疗术，和宁凤池三分相似的姿容，以及宁凤池口中的“姑姑”，都映证着她的身份——宁清舞。
那位原小说里，身世坎坷的柔弱公主，和男二南孤枕恩爱情深的姑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是，原主的儿媳？嗯？
恐怕也正因此，宁凤池和夙诗妍可以毫无芥蒂地喊她“颜姑娘”，但宁清舞对她却是前辈相称，哪怕这样的称呼，对一个生理年龄只有十七岁的人来说很奇怪。
对这个“好儿媳”，颜知意忽然心思一跳，笑眯眯地说:“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漂亮，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性子又温柔，又懂治疗，谁若是娶了你，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暂代原主体验一下“好婆婆”的感觉，还真挺好的。
宁清舞本就内向，又知晓眼前之人身份，登时耳朵都被夸红了，嗫嚅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没想到这姑娘还挺不禁逗，颜知意忍了笑，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不过宁凤池夙诗妍那边注定还有很多困惑需要解答，颜知意也不烦躁，半真半假道，她之所以知道他们三人的来历，以及他们与楚云熙的关系，全是绯初仙子告诉她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不过颜知意知道的更早些罢了。
听闻绯初仙子，这对男女主果真更加震惊，便是沉浸在羞涩之中的宁清舞都被惊住。
颜知意也不多废话，直接引领着他们进入自己的神识，在神识中见到了绯初仙子……
亲人见面，必有一场深情痛哭。颜知意也不打扰，默默看着这关系颇为复杂，却彼此之间被亲情和爱情牵绊的四人互诉。
“颜前辈，其实我们和绯初仙子的关系很复杂……”
当他们跟自己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时，颜知意默默地想:“我知道。”
心里虽然如此想，面上还是认认真真地在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四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绯初仙子的转世是云璃国小公主夙虞，国破之后先是误打误撞解封了楚云熙，得他器重利用，后来为复仇化名虞绯初成为天御皇帝的爱妃；女主夙诗妍则是夙虞兄长、云璃国太子的女儿，两人是嫡亲的姑侄关系。男主宁凤池，是天御皇帝的儿子，生母早逝，是虞妃的养子，两人情同母子。而宁清舞，是天御皇帝的妹妹、男主庶出的姑姑、也是女主夙诗妍堂姑奶奶的女儿。再加上男二南孤枕，就更离谱了，大反派楚云熙的儿子，男女主的义兄，宁清舞的爱人。
就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几乎集合了一半的狗血元素，能不谱写出一本狗血小说吗。
听到宁清舞介绍她与宁凤池的关系，颜知意淡定地点了点头，气定神闲道:“嗯，你们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宁清舞怯怯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道:“阿枕和您也很像。”
阿枕，南孤枕……
颜知意眼神顿了顿，她知道男女主和宁清舞此番前来异世的目的，无外乎是寻回南孤枕的元神灵魂。可偏偏，南孤枕如今落在楚云熙手里，生死未卜。
而从他们这里，颜知意也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宁凤池和夙诗妍两人，是被楚云熙打伤的！
夙诗妍面上仍有愤意:“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南大哥的下落。偏偏天重宗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通缉，行动受限了许多。一直到前几天，我们才终于从宁远城一个姓杨的猎户那里得到了些线索。也才知道几个月前，宁远城的仙使凌攒，为了抵抗妖兽竟然让全城的老百姓筑起人墙去送死，导致无数人惨死。而南大哥，也被征召在内。可是我们遍寻也无结果，那凌攒又嚣张至极，我一时冲动，便杀了他。”
杀了凌攒本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们本来就被天重宗所通缉。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前脚刚杀了凌攒，后脚就有一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自是楚云熙无二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然夙诗妍和宁凤池本领再高，在楚云熙那里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几招下来，他们便全无半分反抗余地。不过楚云熙并没杀他们，他有一句话让夙诗妍格外愤怒，也格外心惊。
“本座不会杀你们，我要你们亲眼看着，不久之后本座是如何突破时空，回到原先的世界。你们之前所有的努力，终究只是白费。”
宁清舞拖着受伤的二人，结果又迎来了捉拿他们的单傲，当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口，也当真是被单傲捡了个大便宜。
“姑姑，楚云熙当真能突破时空之力回去吗？”面对只剩下一道残影的绯初仙子，宁凤池和夙诗妍既心疼，又依赖。
绯初仙子幽幽一叹:“原本，有天道的制约，纵使楚云熙法力无边，也绝无可能突破时空回到原先的世界。可是，若他吸纳了这个世界的业力，实力必然会大增，到时候就说不准了。况且，这个世界的灭世一旦降临，天道将会崩塌，也就没有了能制约他的力量。”
“前者倒是不必过分担忧，这个世界承载了业力的天重宗天尊，虽然法力不强，但却深受天道所护，楚云熙是没有办法与她正面相抗的。之前他打算用山河社稷图，结果也失败了。只是后者，我已与颜姑娘相告，灭世迹象已有，可灭世根源尚未现世。”
“那我们只要解决了这个世界的灭世，就能保下天道，楚云熙也绝对回不去了。”夙诗妍说。
绯初仙子应声道是，又看向了颜知意，低声道，“颜姑娘是伏羲阵法指定之人，诗妍，凤池，既然你们来到这里了，那今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帮助颜姑娘，一同面对和阻止灭世。”
至亲的姑姑发话，二人纷纷面露严肃，“姑姑放心，我们二人一定会尽全力相助颜姑娘。”
“表姐，阿枕他，您知道他的下落吗？”宁清舞颇有些着急地问道。
“他落在楚云熙手里了，”颜知意忽然说道，这一点绯初仙子定是不清楚的，她也不想再隐瞒，在几人惊惧的目光中缓缓解释。
“……寻月说，在他们和南孤枕重逢后的第二天，南孤枕就和楚云熙一起失踪了。我想，他定是被楚云熙带走了。”
闻言宁清舞再也撑不住，几乎泪凝双眼:“阿枕他竟然落到了楚云熙的手里，怎么办，他不会放过阿枕的。”
“姑姑，你别着急，”宁凤池走过来安慰她，“楚云熙打伤我们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南大哥，我想，南大哥现在应该没事。”
“可是阿枕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在他手中，他怎会放过阿枕啊。”宁清舞绝望地说。
“姑姑，楚云熙对南大哥的确毫无亲情可言。可是如今不同，南大哥的母亲如今可是……”
夙诗妍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颜知意，她并未直言，然明白的人已经听懂了，宁清舞心下一震，目光灼灼地看向颜知意。
“颜前辈，颜前辈，”宁清舞不顾阻拦，满脸是泪地扑向颜知意，“你一定要救救阿枕，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
颜知意颇为心累，她也懒得装出不知情下被惊到的样子，淡淡道:“宁姑娘，你冷静一些，不管南孤枕是否落在楚云熙手中，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都是找到楚云熙。”
夙诗妍也蹲下来劝道:“姑姑，颜前辈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楚云熙。”
只是那个人的行踪如此诡秘，又该怎样找到他呢。诚然这是个有难度的事情。
绯初仙子心思剔透，她思虑良久，最终将筹码压在了颜知意身上。
“我有一计，只是，需要委屈颜姑娘了。”
——
两天后正是天重宗一年一度的封赏大典，凡事过去一年有所功绩的，都会在今日被封赏。
颜知意作为天重宗少尊夫人，理所应当成了重点参与的人员。她并无甚功绩可言，只是坐着百无聊赖地看其他人接受封赏的样子。
倒是单傲，各种功勋加身，俨然一副居功至上的模样，颜知意作为他的妻子，也接受了不少艳羡的目光，不过她早已习惯，也真心为单傲感到高兴，虽然当事人好像并不在乎。
偶尔也会听到几声感慨，说单傲终于成长了，懂得内敛，懂得喜怒不形于色。往年如此功绩，他早已摆出一幅恨不能全天下都赞美的姿态。有人甚至调笑，成家立业果然能让一个男人变得成熟。
对此颜知意不置可否，的确她以前认识的单傲狂傲又冲动，自私又无理，对感情且无承担，那样的他自己自是不会喜欢的。但不知从什时候起，他就有所改变了，慢慢变得沉稳内敛，也懂得了承担，虽然性子越发冷漠了，但对她的用心和真心，却是真切可以感受到的。她心知肚明，这些改变跟她并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些改变，恰好让他走进了她的心中。
第 132 章
宁清舞坐在她身侧, 一直在细心看着她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低低问道:“颜前辈, 您和单傲成亲的时候，楚云熙也没有出现过吗？”
颜知意明白这姑娘在想什么，无外乎是觉得“她”和楚云熙有过一段过往, 楚云熙怎会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女人嫁给别人。只是啊, 宁清舞终究是个凡人，她只是在以凡夫俗子的心思来揣测楚云熙, 却不想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平常人，又岂能以常人之心推测。
单傲走下封功台之后, 便立即看向了颜知意这边, 四目相对, 俏丽的女子冲他盈盈一笑, 他心中微微发烫, 走过去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怎么这么开心, ”她一直笑着，单傲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问道。
颜知意笑道:“当然是为你高兴啊, 拿了这么多功劳和封赏。”
“放心，那些金银珠宝和灵丹妙药全部都是你的。”一直以来单傲得到的封赏虽然多，但都是以身外之物为主, 以及对修真者来说比较珍贵的各种丹药。以前单傲对这些东西看得也都挺紧, 有专门的私库。但他们成亲没几天, 单傲就把这些全部给她了, 妥妥的霸道总裁范儿。
众目睽睽之下, 颜知意不好做什么出挑的举动,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封赏了。然而随着一道名字的喊出，颜知意忽然眉心一拧，剧烈的反胃让她立时捂住嘴巴。
单傲神色一紧，刚扶住她胳膊，她的身体便忽然软倒了下去。
“知意！”
一声惊呼，引来了无数人的注意。旁边的宁清舞也被单傲一把拽过来，“快看看她怎么了。”不同于宁凤池与夙诗妍的声名远播，和他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宁清舞一直都很低调，甚至直到如今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宁夙二人还有她这个同伴。更是鲜有人知，她一身尤其是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极其强大的治疗本领，看病把脉自是不在话下。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颜知意也“不知道”。
宁清舞没多想，手指搭在颜知意脉搏，脸上一凝，随即弯了弯唇，道:“恭喜少尊，颜前辈是有喜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谁也没料到，在这封功之日，芸芸众人面前，少尊夫人竟被当众查出怀孕了。
有人第一时间去看单傲，发现他神情僵了片刻，似茫然与震惊，但唯独不见喜悦。随后他亲自搭脉，脸色竟瞬间沉了下来。
也有人第一时间去恭维梓离天尊，却见这位向来端庄威严的天尊，神情里竟然流露出了近乎疯狂的喜色。
这？梓离天尊难道就这么盼着当祖母吗？她的反应是不是过了些……
但不管怎样，天重宗少尊夫人颜知意怀孕一事，很快就传出了天重宗。
房间内，颜知意十指相互扣着，面上再如何沉定自若，心里其实早已翻腾之至。
宁清舞开了很多有益的药方，词心和芊盈都开开心心地收下了，然后几人就去着手准备这些药方。
只是单傲的反应着实淡漠了些，封功大典未结束，他便陪着自己先回来了，一路上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宁清舞开药方时认认真真看了一会药方，似在确认是否可用。
因着心里的紧张，起初颜知意并未注意到单傲这有些不太正常的反应，直到其他人都离开，留下两人独处之时，她方后知后觉，“你……不开心吗？”
正常男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子怀孕后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为何单傲的脸色反而沉重了一些，难道他已经知道……
“什么时候有反应的？”
单傲忽然发问，目光沉冷。
许是心虚，颜知意一下子有些气弱，琢磨着道:“好像，是前天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一旦有任何妊娠的反应，第一时间告诉我吗？”他的气息蓦地冷了下来，语气也是令人心悸的质问。
颜知意心里更慌:“不是的，我，我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当她抬眼时倏地对上一双冷若寒冰的眼睛，眸光里还透着几分怒意，颜知意心下一咯噔，但随即这份慌乱就转化成了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愤怒。
“单傲，你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第一次有孕，哪懂得那么多，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
随着她的这一声爆发，单傲神色一顿，手掌微微合紧……是啊，他怎么忘了，这是她第一次怀孕，有所忽略也是正常。
“抱歉，是我的疏忽。”若是他每天都探查一次，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他心里生出几分自责的恼怒。
偏偏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也晚了。
“单傲，你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还是不想我怀孕？若是你不能接受我和你生儿育女，好，我现在就让清舞开拿胎的药。”颜知意心思一向敏感，单傲的反应她看在眼里，分明是半分喜悦也没有的，这让她心里着实发寒。
单傲皱了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颜知意气笑了，当她瞎吗？
“你好好休息吧，”面对她的气愤，单傲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几个字，往常她但凡使个小性子，他都会不厌其烦地顺着她哄她，而今却是这样的反应，颜知意着实有些懵了。
宁清舞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子一幅愤怒委屈地近乎要落泪的样子。
她惊讶道:“颜前辈，您怎么了。”
颜知意紧咬着下唇，在宁清舞担忧的目光中，她终还是没忍住，泣声道:“清舞，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他一点儿也不高兴，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凭什么啊，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那我们这些时日的相处，算得了什么，他嘴里的甜言蜜语，算得了什么。我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她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去想，从一开始，单傲对她的喜欢就不是那么纯粹和深刻。梓离天尊将她打入死海之时，他惧其威连求情都不敢说。自己因小邯触怒他时，他为泄怨愤竟试图强迫自己。这桩桩件件，都是扎在她心里的刺，让她清醒地对他没有半点想法。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觉得他变了，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甚至飞蛾扑火一样回应了他的感情。
可或许一直以来，变得都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当她无可自拔地陷入他编造的深情中后，竟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真的走进了他的心里。
“许是他尚未做好准备吧。”宁清舞轻声安慰，“虽然有些人，并不愿做一个父亲。可是单傲不一样，他对你的用心我们都能看得见，也许是您多想了。”
颜知意眼睛一亮，“等一下……你说有些人不愿做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宁清舞的话仿佛清风一样拨云见雾，“可能是孩子的母亲为他所讨厌吧，”清舞想到了她的生母，那个年少之时为了家国和平和亲至异国他乡，却因身份缘故一生受枕边人猜忌轻视，不禁双眸凝泪。
“也有可能，是有人天生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纵使有子于世，也不屑纲常伦理间的孝顺，只要简单的忠诚罢了。”
这是宁清舞在她最爱的那个人经历上看到的。她和阿枕，都是身世浮沉之人。尤其是阿枕，最初相识之时，她总是不明白那个少年周身浓愁的忧郁从何而来，直到后来听说了他的身世，听他亲口讲述他的过往，才终于理解他心里的苦闷。
颜知意也似乎明白了她在说谁，当她试探着追问下去后，也听到了一个令她心情动荡的故事……
“……后来，我随阿枕回到了平京，在阿枕母亲家族的遗址前拜了天地。阿枕说，他给不了我三媒六聘，纳采问吉。但他对着天地，和母亲的在天之灵起誓，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妻子，生死永相随。”
这一段亦在小说中有过描写，南孤枕和宁清舞在确认彼此的心意后，南孤枕就带她去昔日冀州的颜氏遗址那里成了亲，随后他们更是在那里度过了很幸福的一段时光。
然而好久不长，藏墨宗里南孤枕出任务迟迟不归，楚云熙终于发觉。即使南孤枕为了能和宁清舞归隐一世做了很多的努力，但仍然还是被楚云熙轻易寻到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楚云熙并不在乎南孤枕喜欢谁，也不在乎他跟谁成亲。但南孤枕私自叛逃的行径，以及其一如既往的仇恨却触怒了他。南孤枕被打得很惨，新伤旧痕，又被扔进了黑黢黢的禁闭室，境遇之凄惨可想而知。
其实那对南孤枕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养父南怀予对他有多么宠爱厚待，楚云熙便对他有多么凉薄无情。偏他还是个硬性子，纵使受尽磨难，也坚定不移要为养父报仇。一次次的击杀，不过是以卵击石，他需要承受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后果。
他就像一头倔强的小狼，永不屈服于敌人，哪怕伤痕累累，也只会独自默默舔伤口。
终于这一次，黑暗的禁闭室里，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进去陪他。他浑身的伤痛也刺痛了宁清舞的心，从那时起她就发誓，一定要学会学好治疗之术。或许她没有能力保护南孤枕，但她希望，自己能在他伤痕累累地时候，给予他全部的关怀。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无情寡义到那种程度，”南孤枕在藏墨宗的生活让宁清舞心疼不已，“在阿枕心里，南宗主才是他唯一的父亲。而他的生父，恐怕他们彼此都从未希望对方存在过。”
“南孤枕的生父，就是楚云熙吧，”从头到尾宁清舞都在刻意避开这个名字，但颜知意又怎会不知。
见她轻易猜出，宁清舞虽然惊讶，但并不是很意外，点了点头，“阿枕一生的不幸，都是来自他的生父。而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一面自己的母亲。这一次，若非他被楚云熙抓走……”
说到此处，宁清舞及时止住了话头，她抬起眼看向颜知意，飞速掠过一抹复杂。
“所以，不管是为了诗妍，还是为了阿枕，我们都一定要尽快找到楚云熙。颜前辈，辛苦你了。”
颜知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应该的。”
相比单傲的态度，梓离天尊的反应却令人震撼。她派了天重宗最好的医师，源源不断的赏赐流入玉衡峰，不仅如此，她还亲自莅临来看望。种种殊荣，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回想起前些日子梓离天尊不止一次问过她孕育的问题，颜知意心里犯起了嘀咕，梓离天尊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些。毕竟她那样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无情寡义，又怎会这么热衷隔代的孩子呢。
且梓离天尊的反应，也让颜知意不禁有些忧心，若是过些时日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大发雷霆，自己又该如何承受。
宁凤池与夙诗妍布下法阵之时，颜知意犹有迟疑，“这么做，真能逼得楚云熙现身吗？”
夙诗妍道:“颜姑娘，你放心，山河社稷图与楚云熙息息相关，此法之下，他必会受创。再加上这几天您有孕一事已经天下皆知，为了自保，他一定会前来的。”
当初，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与楚云熙至亲的南孤枕，可以用自身灵力反噬楚云熙在山河社稷图的布置，从而制止了他对诸天神佛力量的疯狂掠夺。
而今，绯初仙子的计划便是从山河社稷图入手。
法阵之下，山河社稷图开始剧烈震动，图中的宅院里，靡喃喃道:“那日我与小邯卷进画卷之中，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即墨邯身为拾音仙子的儿子，身上也继承了一部分的业力，所以当他无意中卷入图中后，业力便顺势反噬到了布法之人身上，也让梓离天尊发觉到了山河社稷图的异样，后知后觉地知道，这幅拥有无穷奥妙的神器，竟是在一直攫取她的力量。
反噬之下，楚云熙受到重创，也因此颜知意得以摆脱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禁锢。
而今绯初仙子正是打算以同样的手段，来重启山河社稷图的反噬之术，从而逼得楚云熙现身。
不知过了多久，法阵忽然有松弛的迹象，宁凤池立道:“反噬成功了！”
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楚云熙，必然是经历了和上次一样的创击。
颜知意想起在巫溪的那日，他几近神魂俱灭的样子，神情恍惚了一瞬，夙诗妍的声音随即传来:“颜姑娘，不可松懈。”
布阵之人是宁凤池和夙诗妍二人，但她却是阵法的核心，没有再胡思乱想，颜知意敛起所有精力，投入这惊涛骇浪的阵法之中。
重重的一口血从喉咙里破出，男人瞬间半跪在地上，耳边一片嘈杂之声，仿佛天地都染了血色，他紧紧捂住胸口，眼里慢慢流露出一丝近乎嘲弄的寒意，“还真是，够绝情。”
明明亲眼见到过他被山河社稷图反噬后的样子，此时却依然选择了用这种手段逼他现身。她当真，是恨极了自己啊。
呵，可叹他自己，竟然还存着那样的幻想。
“夫人，夫人，”结界外忽然传来词心急切的呼声。在结界的作用下，词心无法闯入，先前颜知意明明已经吩咐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来让人扰她。现下如此急切，颜知意心里咯噔一下，宁清舞便道先去看看。
两人的交谈声也传了过来。
“词心，不是吩咐过了吗，任何事情都不要来打扰，是发生什么了吗？”宁清舞轻声问。
词心满脸着急:“对不起，夫人是吩咐过。可是这件事，是少尊，少尊他被妖兽袭击，身受重伤。”
闻言颜知意心绪大乱，宁夙二人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布阵。颜知意从结界中跑出来，着急道:“单傲受伤了？他现在怎么样，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当看到榻上形容苍白的男人时，颜知意顿时没忍住泪夺双眼，“单傲！”
她扑过去推开旁边的医师，她从未见过这般虚弱的单傲，仿佛随时都会形神俱灭。
宁清舞搭上脉搏，面色也严肃了起来，这是有性命之危啊。
“怎么会这样，”颜知意强忍着心痛，几个小道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陈述，他们是在天重宗的一处无主之峰发现单傲的。当时他正与一头极其强悍的凶兽搏斗，力有不逮之下，被凶兽所伤。
“是一只状如虎，有翼的凶兽袭击的少尊，我们发现的时候，那只凶兽也受了重伤逃跑了，便将少尊抬了回来。”
他们说的是穷奇之兽，是被神骨镇压在九华山最深处的四大凶兽之一。可九州献祭神骨，修复了九华山的封印，那只凶兽是如何闯出来的？
不过穷奇之力，犹如天神，单傲与他撞上，能活下来已是大幸。
夙诗妍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说:“我听说楚云熙的坐骑就是穷奇，不过那只凶兽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宁清舞点点头:“阿枕也曾向我说过，不过他的穷奇早在阿枕出生前就不知何故死了。”
医师开了很多药，源源不断的灵丹送入单傲口中，各种救治之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单傲却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他被穷奇伤到了心脉和灵根，宁清舞也很为难，这种伤，纵使大罗神仙也很难将人救回来。
心脉好治，但重创的灵根却几乎是无解。
连天重宗最厉害的医师都摇头叹息，说是就算稳住了生命，单傲也极有可能失了灵根，成为一个普通人。
颜知意心中阵痛，单傲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若是失了灵力法术，那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不对……颜知意想到了一件事，在原小说中，身为男主角的宁凤池，也曾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被人废掉了灵根和法术。夙诗妍为救他求到了师门之中。其过程之艰辛且不多说，但是最终，夙诗妍的师父不忍爱徒心伤，出手救了宁凤池。
夙诗妍是个仙缘极深之人，也是古往今来极其罕见的三系灵根，再加上其师乃是神邸，原本不出意外，她会很顺利地羽化成仙。但她为了救宁凤池，毅然选择抽出自己的水系灵根，让她的师父移植到了宁凤池体内，哪怕后果是自断仙途。
当然宁凤池也没有辜负她，两人历尽千帆之后，便携手治理出盛世山河。
颜知意恳求，她愿用自己的灵根救单傲。
几人惧惊，既惊颜知意对单傲的感情竟如此之深，更惊颜知意怎知灵根移植之术，又怎知他们懂得这门法术？
颜知意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是穿书人，但更不愿放下这难得的机会，她膝下一软，竟是直接朝他们跪了下来。
夙诗妍一惊，连忙在她双膝落地前施法抬起，“颜姑娘，你冷静一些，你可知灵根移植之术，对身体损伤极大。”
她当然知道，因为小说里夙诗妍就差点因此丧命，还是她师父和诸多师兄师姐合力稳住了她的性命。
“颜前辈，我可以保住单傲的性命，但是您不能拿自己的灵根救他啊。”宁清舞也很着急地劝说。
颜知意却心意已决，她一直自诩是个自私的人，天大地大她最大，一度坚持谁都没有自己重要的原则。纵是父亲林安，她也很难说自己把他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这么执拗地，愿意为了一个人付出一切。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傻，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宁凤池，可以为心爱的女子付出一切。她其实并不确定单傲会不会是这样的人。也许她会死，死之后他会伤心一阵，但很快就把她给忘了。也许她这么做，一点儿也不值得。
她知道自己应该理智一些，可事已至此，她方明白什么叫做义无反顾的付出。
面对她的苦苦哀求，几人终是没了劝说的余地。
移植灵根的过程十分痛苦。
颜知意这辈子也没体会过这般生不如死的感觉，在动手前，夙诗妍再三请她三思。她在颜知意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为了救宁凤池不顾一切的样子，越是共情，也就越是不忍和心疼。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灵根即将破体而出，忽然一道雷霆之势打断了这一切。
第 133 章
众人闻声望去, 却见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梓离天尊。
颜知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阻止她救单傲的人, 竟是他的母亲。
“不用救了, ”梓离天尊说。
颜知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是死是活并无区别, 但是你, 绝对不能将灵根给他。”梓离天尊冷漠地说。
颜知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用自己的方式救单傲，又碍得了她什么事？
然而梓离天尊态度十分强横, 颜知意被她的冷漠无情惊到, 却也绝不愿放弃。宁凤池和夙诗妍本欲帮她对付梓离, 然而梓离天尊却拿出了化骨丹的解药作威胁。
颜知意不忍再连累夙诗妍, 便让他们不要插手。她本想向梓离天尊求情说理, 可梓离天尊不由分说, 就把她禁锢了起来，随后直接将她带到坤极殿关了起来。
颜知意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被梓离天尊软禁在了坤极殿的结界之中, 她担心单傲至极，过得度日如年。
好在不久得知，单傲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醒了。只是他灵根尽废, 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神智也一直处于无意识中。
除此之外, 半月之期将至, 他们利用山河社稷图逼出楚云熙的计划失败, 夙诗妍所中的化骨丹即将发作。
宁凤池铤而走险, 潜进坤极殿试图盗取解药，却被梓离天尊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困住，虽然仍是成功拿到了解药让夙诗妍服下，但也被全部生擒。眼见着一场审判即将开始，颜知意也被人带到主殿之中，见到被捆仙绳束缚的几人，她顿时心急如焚。
便是此时，一声疾风狂啸之声从天际传来，震得天地不稳。
一道显目的红衣立于云端之上，他眉眼清俊，周身却卷携着令人心惊的气息。
那人遥遥而至，折扇轻摇，端的是翩鸿之态。
随着他的到来，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颜知意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那临近之人的神姿形态，有一瞬间令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什么人，竟敢闯入我天重宗的主殿之中？”有不怕死的小道挡在前面，下一刻就成了粉碎。
如此手段，顿时让在场绝大多数人平添惊惧，再无人敢挡在前面。
颜知意也是眼皮一跳，他怎么能还是这么残忍无情，眼也没眨就让那几个人魂飞魄散。
“楚云熙，”梓离天尊低低道出这个名字，兀地一笑，“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楚云熙看着她，目光不屑一顾，“不过是天道选择的区区容器，你也妄想颠覆天地，可笑。”
“哼，你是比我高贵，可不还是要靠一些鸡鸣狗盗的手段，试图攫取我的力量，”梓离天尊反唇相讥，“只可惜你辛辛苦苦的布置，到头来是为本尊做了嫁衣。今日你既然敢出现，便别想着离开。”
说罢她蓦然飞身而起，一瞬间释放出摧天灭地的力量，在场众人几乎无人幸免被波及所伤。唯独一人，在梓离能量释放之时，两股力量竟同时覆在了她周遭，皆是惧有极强保护之力的结界。
她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两道结界，几乎是梓离与楚云熙，同时覆在她身上的，让她完全没有受到二人斗法的波及。
梓离天尊哈哈一笑:“想不到这女人对你这么重要，竟让你的本能第一时间去保护她。”
楚云熙神色未变，淡淡道:“你不也一样？梓离，我和你的目的，并无区别。”
闻言梓离天尊面色一沉:“看来你果然是冲着这女人来的。不过，你休想！”说着她便用尽全力，朝楚云熙施以致命一击。
楚云熙眼中一寒，折开扇子幻化成一柄长剑，剑气所至，便是元婴境界的峰主，都无可抵挡地被瞬间击杀。
一瞬间众人惊慌四窜，颜知意趁着骚乱，连忙过去解开夙诗妍三人的捆仙绳，没有了捆仙绳的束缚，他们也恢复了战斗力。
颜知意求道:“你们先跟我去救救单傲，好不好。”
横竖梓离与楚云熙交手，他们也根本插不了手，哪怕他们一心想杀了楚云熙以及问出南孤枕的下落，在颜知意的恳求之下，他们答应先去玉衡峰。
单傲依旧在昏迷，不过状况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颜知意定下决心，她要带单傲离开这里，离开天重宗。
哪怕单傲的后半辈子真的成了一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她也会陪在他身边。
这天重宗，她是一个也不想待下去了。
“凤池，你说他们谁会赢，”目睹着那两道光波的交战，夙诗妍神情凝重。
宁凤池摇了摇头:“楚云熙如今的实力虽然十不存一，可梓离想比他，依旧差得太远。”几乎绝无胜算。
“但楚云熙即便赢了，应该也会受创不小，到时候我们就抓住机会，一定，一定要让他把南大哥交出来。”
只是他们却是忘了，这个世界，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天道。
早在楚云熙来到这个世界之初，这个世界的天道便察觉到了异来者的特殊之处，并且将他的能力束缚住。
如今楚云熙虽然解脱了天道的束缚，但天道的制约却无处不在。天际一声巨响，恐怖的摧毁之力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他的身上。
楚云熙眼眸一冷，若是他全盛时期，何曾惧于这区区小世界的天道。然而伏羲阵法摧毁了他大部分的力量，在天道与梓离的双重打击之下，楚云熙终是落了下风。
“哈哈哈，你自诩高贵又如何，在本尊的世界，你便永远要受天道的制约，乾坤镜！”
随着梓离天尊一声厉喝，天空忽然裂开了一样，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紧接着那缺口之上白光乍现，瞬间一面清澈的镜面嵌在了缺口之上。而那镜面中也迸射出碎片一样的能量，将那红衣男人紧紧吸进镜面之中。
“快看，那是什么！”天下各地都有人注意到了天空缺口处的镜面，纷纷指点讨论。
鲜有人知，那是乾坤镜，可吸纳世间所有的生灵。但唯独天道现出力量之时，才可以借助天道的力量运用此神器。
一切都恰好到处，这乾坤镜本是九州天尊的宝物，他陨落后，所有的神器都归于梓离天尊。而她借着天道重创楚云熙之机，释放出此神器，将楚云熙牢牢禁锢在了其中。
乾坤镜乃是这个世界天道的伴生之物，楚云熙一被吸纳进去，便感到了无尽的摧毁之力。他却谑然一笑，好一个梓离天尊，竟然拥有乾坤镜这等宝物，让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梓离天尊将乾坤镜收了回来，天际的缺口重新合拢。
“楚云熙，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吧，很快，你的能力就全部是我的了。等到那个孩子出生……哼，三千世界都将被彻底颠覆。”
摆脱天道的束缚，毁了这个不该存在的世界，甚至拥有穿梭三千世界的能力，是梓离天尊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而今，她的野心，终于要实现了。
这场遮天蔽日的对战，也让无数人亲眼目睹了这世上那令人遥不可及的力量。这也是天重宗上下，第一次见识到了梓离天尊的真正实力，让她的威严也更加深入人心。
不过梓离天尊虽然在天道和乾坤镜双重的帮助下胜了楚云熙，却也受损不小，战事结束，就立即闭关。
闭关前她回头审视众人，留下懿旨，言道其闭关期间，天重宗上下一应事宜皆由颜知意暂代。
这无可厚非，毕竟身为少尊的单傲如今还昏迷着。
颜知意得此权势，却不见任何欢喜，反而心里凉了一下。她原本已经想好了，要带着单傲离开天重宗，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人情寡淡的地方。梓离天尊此举，无疑是另一种方式将她软禁了起来。可颜知意无从拒绝，只得暂时应了下来。
殊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命，需知她连天重宗的天书名册都未进，根本算不得天重宗人，可以说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人物。却能先后嫁给单傲、执掌天重宗权势，这是多少人一辈子也不敢妄想的事情。
梓离天尊闭关之后，颜知意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将山河社稷图中的靡姐姐等人放出来，如今她终于不用遮遮掩掩地将他们藏在画卷中了。
夙诗妍一见到靡，就认出那是他们初来异世救下的女子，闻得她与颜知意的关系，谁不道一句缘分。
而当他们知道，寻月与楼左和南孤枕相识后，更是意外之至。宁清舞心系情郎，从寻月那里得知他们与南孤枕相识的前因后果，以及经历的事情后，一颗心都被揪住了，几乎泪流满面。
听到最后南孤枕是与楚云熙同时不见的，夙诗妍俏颜一寒，“南大哥定是落在了他手里，我去要人。”
乾坤镜犹如布满闪电的黑洞一样，凝聚着无穷的力量。夙诗妍挥剑如风，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镜中那道正被无数业力试图吞噬的人影赫然在目。夙诗妍幻出冰火两重天的灵力，穿过镜面，击中镜中人身上，蓦然受此一创，几乎形神分离。
“楚云熙，南大哥在哪里，你把他交出来。”夙诗妍厉声似刃。
镜中人却是扬唇冷笑，目光微微一扫，不屑的睥睨之色从夙诗妍、宁清舞等人身上缓缓掠过，最后停在靡身侧，那个神色平淡的女子身上，神情微微一顿。
见他一言不发，夙诗妍心中更急，她抬剑而起，无数剑影伴随着灵力冲向镜面，纵绝大多数都在触及镜面时被吸纳，但仍有一部分穿透镜面，乱石一样落在那被禁锢中的人身上。
楚云熙接连受创，纵使他不死不灭，此番连击也令他眉峰拧起，脸色渐白。
“不知死活的东西，”他目露寒意，再几道剑气击向他时，忽然便转了方向，以雷霆之势反击向镜外人。
谁也没想到楚云熙都被困成这样了，竟然还有反击的余力，几人赫然一惊。
宁凤池眼见心爱之人就要被反伤，他立时挡在了夙诗妍面前，剑气顿时全部伤在了他身上。
楚云熙已有杀意，这两个小鬼，接二连三与他作对，从前楚云熙懒得与他们计较，是觉得不值得。毕竟在他眼里，看到的从来都是绯初仙子和青莲神君那样的人。至于这些小鬼，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
所以哪怕知道他们一直上蹿下跳要和自己作对，甚至跟那个逆子称兄道弟，他也从未在意过。
不曾想就是他从未正眼看过的几个小鬼，却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否则他又怎会功败垂成，又怎会险些在伏羲阵法中魂飞魄散。
楚云熙抬腕，卷出巨浪般的业力，以必杀之势袭向夙诗妍等人。
夙诗妍当即推开宁凤池，振袖展开，凝聚出结界挡在面前。然而那业力极其雄厚，夙诗妍一退再退，嘴角也渗出血痕。
正是主角团将要抵挡不住时，身后蓦然响起展袖之声，竟是颜知意展出了翻天印，以翻天印中的天道之力抗衡住了那业力。
寻月一见这法器，目光都变了，“大哥他竟然将翻天印给了知意。”
所有人都知道，单傲最厉害的不是其一身修为，而是他的法器翻天印。
那是天地初开时，凝聚了天道之力诞生的神器，足以在这个世界的神器中排在前三的位置。
原本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神器，都是归于九州和梓离的。单傲是他们的长子，年少之时就被封为少尊。结婴后，其父九州便将此神器作为礼物送给了单傲。
有了翻天印，单傲实力大增，数千年来，葬身于翻天印下的生命不知凡几。此等神器，单傲也自是极为宝贝，从未离开过身侧，更别提假手于人。不曾想眼下翻天印竟在颜知意手中。且不难猜测，定是单傲亲手相赠。
其实颜知意也很意外，成亲数月，某一日她终于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单傲使用翻天印了。似乎不管是和谁对仗，他都只用那把折扇。虽然看起来风流潇洒了不少，但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问及缘由，单傲却是轻飘飘一句“不过一中等神器罢了，用与不用有什么区别。”但见颜知意目露困惑，他嗤笑一声，竟随手将那翻天印给了她。颜知意本是不想收，奈何单傲霸总地很，说什么他给出的东西，不喜欢被拒绝之类的。颜知意只好昧着良心收了下来，不过她也从未存有妄念之心，只当是单傲暂且放在她这里保管罢了。
在翻天印的天道力量下，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业力终于呈现了颓然之势。楚云熙眉宇拧川，原本他的实力就只剩下了一成。这次跟梓离的一番打斗，又受这乾坤镜的制约，俨然那一成也只有一二了。
他勉励抬起视线望向颜知意，遥遥之外，她神容冷肃，竟是和他方才看向那几个小鬼时如出一辙，毫无温度。
也不知道那几个小鬼有没有跟她说过什么，楚云熙心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她知道平行时空的她，与自己的那些过往，会作何感想。毕竟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叫单傲的男人。
楚云熙定睛片刻，兀地抬手在虚空划开鸿沟，撕裂的镜面空隙就要重归完整。
但几人都牵挂着南孤枕的安危，夙诗妍还想要阻止，颜知意拦住她，淡道:“楚云熙，只要你肯说出南孤枕的下落，我们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颜姑娘，”夙诗妍闻得此言，当即唤道，然无数言语化在嘴边，终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楚云熙顿默了好一会儿，沉声开口:“你认识他吗，为何要如此执着。”
“不认识，”颜知意冷静地回道，目光却是灼灼，“但我知道，他是你儿子，我更知道，你对不起他的母亲。”
声音淡漠，面色如常，然此言一出，便是夙诗妍也没忍住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楚云熙头绪微乱，定定地看着她，深眸无尽，像是要从那双冷静的眼睛中窥探出她的心。
半晌，他笑了，低低呢喃:“你这般为她打抱不平，可知……”
某些话仍是如鲠在喉。楚云熙闭了下眼眸，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冷寂，“跪乳之恩，反哺之义，当是他的归途。”言毕他蓦然抬手，释放出周身业力，乾坤镜中的天道有所感应，立时反扑，而就是这一瞬间，镜面的裂缝彻底归于完好。
南孤枕的现状终是成了迷，这时词心来报，说是单傲醒了，闻言颜知意心下喜极，立即赶回玉衡峰。
然未及进入，便听得哀嚎嘶吼声阵阵。芊盈几乎是爬出了院子，周身遍布剑刃伤痕，哪里见得半分平日的轻盈绝丽。词心向来与她最好，见此惊得跑了过去，“芊盈，你怎么了。”
芊盈惧眸含泪，如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救我，救我，少尊……少尊他在杀人。”
单傲疯了。
堂堂天重宗少尊，好容易从死神手里挣脱，却不知经历了什么，竟成了一个疯癫至极之人。
他挥舞着剑，斩杀了几乎近半的玉衡峰中人，甚至连成亲数月的妻子也没放过。
颜知意的后背被剑刃划开了两道伤痕，那是她含着热泪奔向单傲时，后者却疯了一样将她推在地上，指着鼻子骂了她好一通，最后甚至要拿剑杀了她。
其实单傲如今半分法力也无，手无寸铁到连天重宗刚入门的弟子，都可轻易将他制服。然他身份在这，纵使大开杀戒，也无人敢跟他动手。
颜知意起初不忍，直到夙诗妍晓之以理再三相劝，颜知意方同意将单傲禁锢起来，如此无论他怎么发疯，也伤不到任何人。
伤口不深，又有宁清舞的绝妙治疗术，很快就恢复地差不多了。
身上的伤无大碍，她心里的愁闷却与日俱增。她试着去接触过单傲，可是单傲如今疯癫地很，根本无法正常与之沟通。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芊盈曾说，单傲当时刚醒来时还没这么疯癫，但当他得知自己法力尽失，几乎成为一个废人时，便立即崩溃了。
那样骄傲自满的一个人，失去法力，对他来说无异于从天堂跌到地狱。
颜知意看着他疯癫的模样，却毫无办法，一度心痛如绞。
灵根移转之术已经失败，无论是她，还是单傲自己，身体在经过上一次的失败后，都对这种法术产生了免疫似的抵抗。夙诗妍再三表示，灵根移转的方法是想都不用想了。
颜知意原本还想着徐徐图之，不料很快就发生了新的状况。
自暂代统领天重宗一职以来，颜知意一直兢兢业业。她虽不喜天重宗，但天重宗事关天下苍生，有些事她本就看不顺眼，正好借此机会拨乱反正，也因此无法时时刻刻将注意力放在单傲身上。
寻月和楼左帮了她一段时间，见她差不多已经可以上手天重宗的事务后，便决定离开天重宗，她要和楼左一起，按照古籍上的方法，去九华山复活九州天尊。
夙诗妍三人每日都要至乾坤镜前想方设法逼问南孤枕的下落，奈何一直没有结果，自不可能轻言放弃。
有他们在身边，颜知意也觉得安心了许多。
然而为楼左和寻月饯别时，却发现他们怎么都找不到即墨邯的踪迹了。
即墨邯十分敬重寻月，此番寻月二人前往九华山，颜知意甚至以为他会跟过去，不曾想却忽然不见了。纵使一直以来即墨邯对她心有芥蒂，一直避着他，却也不想这次一样奇怪。
初时也没想太多，待到寻月与楼左离开天重宗后，颜知意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一惊:“不好！”
等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时，几乎是千钧一发，布下结界的房间外，负责看护的人已经被打晕在地，结界在强大的摧毁力下慢慢溃败。结界里面的人从最初的嘶吼到露出恐惧，怎么也想不到，他方才还竭尽全力想要破开的牢笼，眼下破开后，却让他无比恐惧。
只因，那正破开结界的人，周身无尽的杀意。
那是个身姿修长的少年，模样稚气未脱，神色间却流露着深深的戾气。单傲初时只觉得颇为眼熟，待到那少年细致的眉眼越来越清晰，他心神一震，立时认出了这就是他那心心念念想要斩草除根的“外甥”即墨邯。
即墨邯半句废话也没有，执着利剑直接刺向了单傲，快准狠，一下就能让他贯穿心脉而死。
第 135 章
而千钧一发之际, 飞驰而来的一道灵力击退了他的剑。
颜知意纵身飞到单傲面前，她一路疾驰而来, 近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却还是毫不犹豫挡在了单傲面前，誓要保护他。
即墨邯一击未中，戾气更深, 抬剑纵身, 依然是杀气腾腾的剑势，颜知意全力相抗。师徒二人久别重逢后就一直貌合神离, 如今终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即墨邯身如碧空飞雁，鬼蜮剑客的剑势, 以及天虚子遗留的秘籍, 让他短短几年的时间, 实力突飞猛进, 明明是刚筑基的修为, 灵力之强, 却丝毫不亚于颜知意这个元婴期。
颜知意唯恐他伤到了单傲，竭力对战的同时，还要分神保护单傲, 一来二去，她竟有了颓然之势。
直到两人将彼此的剑刃抵在对方心脏前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即墨邯看着她，沉定的目光流露出复杂, 语气却是异常冰冷, “让开, 我要杀了他。”
颜知意也很难过, 却也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小邯,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即墨邯垂下眼眸，阴霾自瞳眸中集聚，“既然如此，便休怪我以下犯上。”
凛冽的剑刃再次无风而啸，直抵颜知意的心脏，不及多想，颜知意手腕倏动，剑气相撞，迸裂出极沉的寒光。“刺啦”一声，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颜知意心神一荡，手中的剑为之一顿，却已结结实实刺进皮肉。
即墨邯面不改色，他手中的剑却是移了半寸，只是穿透了空气，颜知意怔怔半分，“小邯！”
即墨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不过须臾之间，他陡然转开攻势，竟是再向单傲攻去。
颜知意心中尚未平彻，此番陡转令她也是措手不及。待她扑身抵力时，已是棋差一招。即墨邯报仇之心如磐石，浑无半分拖沓，随之一声刺响，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刺进了单傲所在的方向，贯穿了血肉。
一声闷哼，一声惊呼。
即墨邯亦是一愣，当他看清面前之人时。
是芊盈，她为单傲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剑。
她曾是人间灾荒连连时被父母卖进米肉店的穷苦女子，却因特殊的体质被单傲所救，带到了人皆神往的天重宗。她拥有了曾经做梦也不敢想的一切，即使她只是如人间瘦马一样的“炉鼎”。她一直以来都有个秘密，那就是她早已对单傲情根深种。无关他的身份、地位，只因他是她心中的神。为了这份卑微的感情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她的生命。
芊盈死了，她手臂上犹有那天被鞭笞出的痕迹，当她用最后一丝气力，尝试着抬手触碰一下那个她此生都可望不可即的人时，衣袖下的伤痕格外鲜明，然回应她的，只是单傲惊吓之后的仓皇逃离。
词心扑过来抱住好姐妹，天地之大，她再也没了那个和她相互扶持的姐妹。
即墨邯杀错了人，微微懊恼之后，他立即便要再度追杀单傲。但这次他是无论如何也得手不了了，因为随之而来的夙诗妍几人，也选择了帮助颜知意。最终，他还是被制服住了。
他目光桀骜，看到颜知意面对单傲时温声细语的模样，更是令他愤恨至极。
颜知意宽慰好了单傲，回过神来便是看到即墨邯恨意滔天的神情，她心下无力，“小邯，对不起。”
即墨邯冷笑一声，别开头不再看她。
诚然即墨邯对单傲的恨意是无法抹平的，颜知意此时也是万般纠结，到底该如何处理，忽然身后的单傲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颜知意眼里却是一亮，她迫不及待抓住单傲的手，“单傲，你还记得我们是不是，你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清醒了。”
可回应她的依旧是单傲疯魔的样子，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让她杀了即墨邯。
颜知意越发为难，直到靡提醒，她方决定将即墨邯再度关进山河社稷图中。
单傲却疯了一样想抢走，“杀了他啊！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颜知意连忙将其收进灵戒，试图安抚单傲，“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伤到你了。”
可单傲却蓦然扑上来紧紧掐住他的脖子，神容癫狂，眼里尽是疯狂和暴怒，“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见状其他人连忙拉开，颜知意捂着脖子咳了一会，此时她震惊且心痛，不明白单傲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数日前，他们还情深缱绻，那个温和稳重的男子，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但有了这次的教训，颜知意对单傲的安全也重视了起来，她拼尽全力将单傲房间周遭的结界加固了十倍，并且与自身元神融合些许，如此若是有人强行破开结界，她会当即感知到。
词心求她能让芊盈葬在玉衡峰中，颜知意沉默良久，最终同意。芊盈是为了她那卑微的爱情献出的生命，她唯一的幸运，就是遇到了词心这样的姐妹。
随后颜知意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之中。她既要处理天重宗一应事务，和上上下下的人周旋，还要日夜操心单傲的情况，很快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但颜知意却忘了一件事，直到词心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夫人，您日日操劳，可要注意身子。您腹中还有小主子呢。”
颜知意愣了一下，随后才后知后觉。这些时日心力交瘁，她竟然忘了自己前些日子布下的那个谎言。
此时宁清舞也陪在她身边，闻言亦是神色一变，待到支走词心后，她朝颜知意问道:“颜前辈，您打算何时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颜知意沉寂半晌，“等单傲神智恢复了再说吧。”
本是打算引出楚云熙后就立刻说清此事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宁清舞叹了口气，她知道颜知意的想法，无非是担心单傲得知她有孕之事是个骗局后，会进一步刺激他的神经，尽管布下这个骗局的初衷是为了引出那个人。
“对了，凶兽穷奇的下落有了吗？”颜知意问道。
宁清舞给她斟上一杯茶，轻声道:“诗妍方才传来音讯，他们昨日在宁远城中发现了穷奇的踪迹，但是赶到之时，穷奇已经跑了。”
闻言颜知意有些气馁，眼里透着寒意，“穷奇出现在天重宗实在蹊跷，不将它抓住我始终无法相信单傲的遭遇是个意外。”
“颜前辈，你是怀疑，单傲的遭遇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尽快抓到穷奇么。
颜知意沉沉颔首，“穷奇本是镇压在九华山神骨最核心的封印处，小红说过，除非神骨彻底被毁，否则核心封印处的凶兽绝不可能离开。”
“既是九华山的山灵，那小红应知穷奇是如何离开封印的。”
颜知意的脸色沉了下去，变得有些晦暗不明，小红不知何时飞了出来，落在主人肩头，砸吧砸吧嘴，“是一股和当初破坏神骨如出一辙的力量将它牵引出去的。”
顿了顿小红又低低补充一句，“那种力量我总共感受过三次，一次是神骨被破坏之时，一次是穷奇被牵引出去时。还有一次，嗯，是主人下黑手打那个坏人时。”
“行了，”颜知意轻斥了一声，小红灰溜溜地重新隐匿了起来。但见宁清舞存疑中欲言又止的神态，她微微一叹，还是将当初她与楚云熙一同去过九华山的事情说了出来。
宁清舞心下骇然。更没想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她和夙诗妍宁凤池也去了九华山，如此阴差阳错，当真是命运的奇妙。
“颜前辈是怀疑，单傲的遭遇和楚云熙有关？”
听得宁清舞一语道破她的猜忌，颜知意眸色微凝，她慢慢斟酌着语句，“只是想不明白，若是与楚云熙有关，他为何要去害单傲。”
他们之间纵是有过交集，但以楚云熙的性情，何至于大费周章害一个对他来说毫无威胁的人。
宁清舞寂然一瞬，低道:“楚云熙心思诡辩，颜前辈何不亲口去问问他。”
颜知意怔了一怔，半晌没有说什么。
宁清舞心思剔透，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颜知意的神情，没忍住道:“先前听寻月姑娘说，楚云熙待颜前辈极好。若他心有嫉恨，用这样的手段将单傲逼疯，也是说得过去。”
连宁清舞都能想到，颜知意何曾没有想到呢，只是她一直不愿深思更不愿相信，一切的祸水竟然还是出自她身上。
可偏偏，召唤穷奇的力量。以及单傲被凶兽所伤的时机，都太巧合了。
数日之后，颜知意等人追寻多日的穷奇终于被发现。原来它一直隐匿在天重宗中。偶然被一个夜巡的弟子发现，很快掀起了血雨腥风。七十二峰峰主、一众护法和宗门，竟完全不是它的对手。若非关键时刻，远在他地的宁凤池夙诗妍二人及时赶到，合力与众人一起制服了穷奇，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颜知意命人将穷奇以仙索羁押，亲自审讯这头上古凶兽。颜知意看着这只穷奇，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在鬼蜮里时认识的穷奇。初时自己可害怕了，后来竟也慢慢成了朋友。楚云熙唤它阿穷，久而久之自己也习惯了这么称呼。阿穷也从来都很给面子，它曾驮着颜知意逛遍整个鬼蜮，所到之处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显然它也早已十分熟悉那个地方。
不仔细看，这只穷奇和阿穷外表很像，毕竟跨了物种，除非很熟悉或者特征明显，不然在其他物种眼中，是很难一下子分清的。阿穷更多的时候是温和的，而这只穷奇的凶性显然更加强烈。
颜知意收回心思，开始了她的审问。
“穷奇，你是为何人效力？”
凶兽发出震耳欲聋的磐石之音，“吾要杀了你们所有人，放吾出去。”
夙诗妍身负神火，正是让凶兽痛不欲生的东西。然而任是神火如何灼裂，穷奇都嘴硬地很。
“好个有骨气的凶兽，既然神火无用，不如直接抽了它的内丹，再一把火焚了便是，”夙诗妍本就是个耐性少的性子，眼见始终无果，遂起了对付凶兽最残忍的方法。
颜知意默了一瞬，说道:“不必，我心里已经有数。”
残忍暴虐的凶兽怎会像温驯的家驹一样忠诚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它受人所制。而天底下唯一一个有能力让这等上古凶兽臣服的人，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似是感受到来人的气息，当颜知意借助翻天印的力量，破开乾坤镜的镜面时，里面的人并未有任何动作。需知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夙诗妍无数次想继续逼问被困在镜中的人，奈何镜中的力量远强于镜外。纵是夙诗妍法术再高，也无法在镜中人不愿意的情况下破开镜面。
这一次不仅仅是一道裂缝，那无尽光华下的缝隙渐渐笼住她，眼前白光渺茫，慢慢地她看清了那个盘膝静坐的人影。
“你来了，”楚云熙轻抬眼皮，主动开口。
颜知意定神片刻，她满腔怨愤而来，却不知怎的看到他的目光时心神乱了一下。心情缓和后，她的语气也很平和，“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她肯定地说。
楚云熙笑了一下:“若是想替你那心上人报仇，恐怕要失望了。你当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果真是他，得到最终的确切，颜知意一恨之下掐紧了掌心，“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单傲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害他至此。”顿了顿，她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有些事情，若是因我而起，也合该是命数。”
赤心红莲乃是天地间凝脉聚灵的绝物，甚至还可以让无灵根之人生出灵根。当初即墨邯便是借助赤心红莲成了可修炼之人。
颜知意每每看到单傲崩溃的模样都心痛不已，她知道，为今之计，能让单傲恢复的最好办法，就是助他修复灵根。
而赤心红莲，正是楚云熙的伴生之物。
但她心知，这等神物他绝不会给她，何况是为了救单傲。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跟她脱不开干系。
当她强夺之时，楚云熙果然惊怒万分。颜知意身如长虹，以破釜沉舟之势逼近己身。楚云熙立时挡住来势，阴郁的脸庞涌起怒意，“蠢女人。”
她几乎招招狠绝，冷酷的眉眼终是掀起了男人无边的怒火，他以两指擒住颜知意刺来的长剑，沉声如潭，“你疯够了没有。”
颜知意攻势被制，却没丝毫退却之意。脚下腾起，狠绝的灵力穿破虚空，楚云熙眼神一凛，横动折扇抵住，然而一瞬之间，颜知意忽然身形旋动，竟是直接以脊背撞上了折扇横出的力量。激烈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所有掌控，却在垂地之时被拦腰抱起。
“知意！”极度的剧痛令她意识都有些混乱，却清楚地听到了近乎变了调的呼喊。她再次掐住掌心，神智清明的瞬间，她咬紧牙关，如此极近的距离，正是她苦心孤诣的设想，没有任何犹疑，翻天印自掌心拍下，以十成的力量穿破心脉。
人在不可置信的时候，往往觉得时间都凝固了。此时此刻在楚云熙的眼中，全是她破釜沉舟之后决绝狠厉的模样。
她以近乎自戕的方式让他放下防备，也让他乱了阵脚。却不想这一切都是她的苦肉计，在最合适的时机，以最狠绝的方式给予了他当头一棒。
纵使他源于业力，可而今经过种种实力早就十不存一。何况翻天印乃是与天道伴生的神器，如此猝不及防的一击，可谓是他平生罕受的伤害。
勉励抬眼，那女人神容寒漠，不见一丝愧色，只有侥幸得手的庆幸。随后她又双手起剑，凌空布下剑灵阵，并穿插起一道令他熟悉的法术。
当年他在鬼蜮取出自身的赤心红莲时，用的是专门的秘术，不想当时在他看来只是小丫头片子的女孩，竟然悄悄记住了那门子法术。并且在这些日子多番琢磨，勤加练习。为的不过是今日，可探囊取物一样从他身上取出赤心红莲。
那毕竟是他的伴生之物，便是主动分离，都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痛苦。何况颜知意只是个半吊子，但身体上的折磨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只是心有不甘，一双眼冰冷地看着那个慢慢取出他的伴生之物的女子。谁都无法想象，此时此刻那双沉潭般的目光下，含着怎样的情绪。
这是，第四次了……
颜知意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渐渐汇聚于掌心的赤心红莲，终于渐渐松了口气。可她灵力消耗过度，又主动撞上扇力受了伤，脸色随之苍白地吓人。
可即使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她也没有中途而废的意思。艰难的支撑中，她似乎觉得分离赤心红莲所受的阻力轻松了不少。很快，那株完完整整的赤心红莲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颜知意转身离去，依旧是没有留下半个眼神。
便是做梦也没料到，取得赤心红莲的过程会如此顺利。尽管她从乾坤镜中出来的那一刻，伤重乏力的模样把守在外面的宁清舞都吓了一跳。但除却最开始的苦肉计之举，她在取赤心红莲时，那个男人竟意外地没有半点反抗。兴许是翻天印当真把他重伤到了，以至于一时半会没有反抗的力量吧。具体如何她并不清楚，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在刻意避开不去看他被自己偷袭后的模样与反应。
直到亲眼看着宁清舞将赤心红莲以专门的法术融入单傲丹田之中，颜知意方彻底放下心来。神智放松的那一刻，无边的倦意也带着昏暗席卷了她，她终于可以好好地先睡上一觉。
有宁清舞的贴身照拂，颜知意睡了几天，强势也以最快的速度好转了起来。等她醒来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颜前辈，您此番身受重伤，又用了过度的灵力，消耗太多，最好还是再休息个几天。”见颜知意迫不及待地想下床，宁清舞很是贴心地说道。她一向很会照顾人，是典型的温柔贤淑的贤惠女子，虽比不得夙诗妍的自立自强，却也有她自己的优点。不管是和谁在一起，她都能将对方照顾地好好的。不知不觉间，颜知意竟也习惯了宁清舞的细心照料。
她其实也明白，宁清舞对她的无微不至，一方面是宁清舞自身的性情，另一方面是和南孤枕有关。爱屋及乌，奈何此刻屋不知何所在。
颜知意心头涌起淡淡的酸痛，不知怎的就开口，“清舞，你放心，南孤枕他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也总有一天会见到他。”
南孤枕落在楚云熙手里，迄今没有半点音讯。然颜知意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能感知到什么，她甚至有种笃定的感觉，南孤枕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而今他在哪里，除了楚云熙谁也不知道。
宁清舞的眼眶微微泛红，提起南孤枕时过度的思念让她一时间没有想太多。回过神来她看着颜知意，真像啊，南孤枕的眉眼五分承了他的生母。每每这时，她心里的思念和哀恸更加强烈，心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颜知意想起单傲，有些惶急，但许是这些日子受到的困扰，心里似乎多了层隔阂，问及情况时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烈。
宁清舞未曾发觉她的细微变化，告诉他赤心红莲在单傲的体内融合地很好，灵根已经修复了七七八八，便是灵力也恢复了些许。
“颜前辈，你现在身体状况不算好，知您心系单傲，但最好也不急着这一时的看望”。颜知意听得松了口气时，又闻宁清舞关切的嘱咐。她动了动嘴唇，勉励扯出一个笑，“我知道，谢谢。”
果真颜知意没有不顾一切地想去探望单傲，这虽是宁清舞想要的，但也不免觉得奇怪。以颜知意对单傲的感情，若是以往，她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去看望单傲了。这次却是出奇地理智。
直至伤好，颜知意才开始出门，并着手处理这几天天重宗积压的琐事。恍然想起很久没见单傲了，听说他现在的灵根已经修复地差不多了，功力也在慢慢恢复。原本她应当喜不自禁的，但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他癫狂疯魔的样子，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看向她时眼里的愤恨，好像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一样。尽管这一切都能归咎于是单傲受挫后深受刺激所致，可她心量是真的小，就是无法完全放下。
每每想起那双疯狂之下，冰冷嫌恶的眸子，她都一阵心寒。
颜知意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也得主动做出一些事情来消平隔阂。是以此次她去见单傲，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意。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她满怀期待地走到他面前时，等来的却是猝不及防的一个掌掴。
颜知意顿时神容皆空，不敢相信地捂住偏过去的脸，血液直冲大脑。她霍然转身，扬手狠狠还了回去。
单傲当即铁青了脸，旁余见状连忙赶过来拦住两人。
极具的震怒和羞恼令她汗毛炸开，指着单傲怒斥，“你竟然敢对我动手，你这个畜生！”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颜知意感到悲愤，感到失望，感到耻辱。
第 135 章
正是夏日, 骄阳炙热地灼烤着大地，一场暴雨掠下, 褪了炽热, 也平添了几分燥气。
纤柔弱姿的女子穿过汤汤流水的小院而来，细碎的脚步声临近时，房里的人抬头看了一眼, 随后又低垂下去, 默然地收拾着手中的行囊。
女子走到她面前，无声地叹了口气, “颜前辈，密信我已转交屡峰主和金悦护法。您, 真决定要走吗？”
这间淡香优雅的寝居, 颜知意已经住了数月, 早已当成了温馨的港湾, 一砖一瓦都有她生活的痕迹。而今木制的衣柜敞开, 千姿百态的衣裙全部为空, 神木桌上曾置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如今唯胜一枚鲜红的耳饰。
哀伤莫大于心死莫不如此。颜知意眼中苦涩，单傲疯癫的那些日子, 是她最难过的一段时间，她做梦都想让他重拾神智，以为那样两人就能回到从前。不曾想, 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那一巴掌, 践踏了她的自尊, 触犯了她的底线, 更让她几乎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坚持的情分。
此时, 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一刻也不想再跟那个人有任何关系。
和离书已交由芊盈，自会承给单傲。
宁清舞凝目看着她，其眉宇间的神色让宁清舞了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将颜知意视作前辈，尊之敬之，颜知意决心离开，她自然也会跟随。
此时天重宗里也已经传开了颜知意欲与单傲和离，并离开天重宗的事情。这些日子她暂代天尊之职，勤勉公正，许多超乎时代的观念也不经意间流露，尽管多数人嗤之以鼻，但也有部门受启极深，真心敬重。纷纷良言相劝，但颜知意去意已决，飘飘长袖，决无眷念。
如此坚决的去意，纵是最信服她的几个人，也只得热泪相送。玉衡峰上，阴戾冷酷的男人扬手粉碎了白纸黑字的离书，咬牙恨及，“想和离，做梦！”
将要踏出天重宗辖地时，他终于追了上来。颜知意心情微漾，她与单傲相识至今，多数是以敌对的身份。起初是看不惯他冷血无情，后来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特殊的感情，也只有惴惴难安。却在后来，还是不经意间动了情，付了心。那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真切地喜欢一个人，情投意合莫不如是。为了这份情，她宁可牺牲自己的灵根，尽管功亏一篑。也为了这份情，她不惜一切代价，从楚云熙那里抢来了赤心红莲。
然而历尽千帆，却只换来他的冷言冷语和残暴相向。此时此刻，颜知意望着眼前丰俊威厉的男人，内心出奇地平静，再无半分涟漪泛滥。只当过去种种，是黄粱一梦。
除了那份和离书，颜知意还将翻天印还给了他。此刻，这件无上的神器，却成了他拦住她的工具。
单傲没有半分悔恨，他的言语依旧是狠恶的。就好像面前的人不是他曾缱绻相爱的妻子，而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就算是死，你也别想离开天重宗。”
颜知意彻底冷了心，她已经无暇去想单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想尽快结束这段笑话一样的关系。
宁凤池和夙诗妍两人布下合璧剑阵，挡住了单傲所率的手下。靡幻出原型，助颜知意持剑与单傲相抗。单傲身为九州梓离的血脉，身体里本就继承了一部分业力，原本微乎其微，但他得到了赤心红莲，不仅恢复了原先的实力，而且较之从前实力更为强劲，又有翻天印这等神器。纵使靡与颜知意二人合力，渐渐地也有些难以支撑。
两方人没有半分留手，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难分。僵持之时，一声震撼人心的厉斥阻止了这一场斗法，“住手！”
是梓离天尊。
原本她闭关的期限是半年。可如今只过了一半，许是被惊动，她竟提前结束闭关现身于众。宗门纷纷跪拜，便是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单傲，都不得不收了法力和法器。
颜知意心里咯噔，以梓离天尊的性情，如何容忍亲自赐的婚姻儿戏般破碎。
梓离天尊面容微有苍白，显然是强行出关受了反噬，饶是如此翻手覆手间也足以令天地变色。纵是再不甘愿，颜知意也只能听从命令随其回坤极殿受训。
梓离天尊的语气却格外温和，甚至还有些长辈的慈和在其中，说出的话更是让人不敢置信。
“知意，你与傲儿的婚事虽是我赐下，但也是你们亲口同意。婚后你们二人琴瑟和鸣，堪称一段佳话。我这个做娘的，也甚是欣慰。”
颜知意目光闪了闪，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思眷。却没注意到，身侧的单傲脸色出奇地铁青。
梓离天尊慢条斯理地起身，关切地扶起颜知意的肩臂，目光不经意间向下瞥了一眼，慈和地笑道，“好孩子，你为单傲付出了这么多，他却这么待你，却是他的过失，也不配再为你夫。”
这番话可把颜知意惊住了，梓离天尊在寻月与单傲之间，都强硬地护短单傲，何况她这个外人。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梓离天尊话锋一转:“原本，本尊该支持你与傲儿和离。只是，你如今毕竟身负小生命，本尊也一直珍之盼之，不若等瓜熟蒂落，你再离开如何。你且放心，在此期间，凡事必会依你。你若是不想见傲儿，本尊可做主，他绝不会再有机会扰到你。”
颜知意明白了，原来梓离天尊是在顾及着她的“孩子”啊。尽管很不可思议，堂堂天尊竟会像个凡间妇人一样期待隔代亲缘。但事实摆在眼前，颜知意眼角抽了抽，微微颔首，“抱歉天尊，此事我正好想向您解释。”
“清舞给我的凝血丹，因是以楚云熙之子的心头血为引，故可骗过楚云熙，原是想着引他出来之后就向您解释清楚，不曾想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一直没有机会。”颜知意没有提及绯初仙子，凝血丹虽是宁清舞给她的，但以伏羲之力改变她脉象的方法，却是绯初仙子所为。尽管直到现在，颜知意都不明白，为什么绯初仙子会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她“有喜”，就一定能将楚云熙引出来。
原以为她道出真相后，梓离天尊最多会恼她欺骗之行。然梓离天尊的反应却超乎了想象。
“你说什么！这是假的！”梓离天尊面容扭曲，宛如入魔，“不，不可能，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呢。”等她终于确定那所谓的喜脉只是表象，梓离天尊目眦欲裂，抬手一掌，强劲的击力之下，颜知意绕是反应及时，全力相抗，也被生生逼退了数步。
“颜前辈！”宁清舞冲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与其他人合力救下颜知意。
梓离天尊更是恼恨，她眼里尽是震怒的疯狂，恍如要摧毁万物。天际茫茫，宁凤池与夙诗妍合力布下剑阵，竟是也难以招架。宁凤池心中震然，没想到这梓离天尊实力如此之强。
——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前些日子还被人艳羡的天重宗少尊夫人，一夕之间竟要与夫君和离。又是在一夕之间，触怒了出关的天尊。
原本，颜知意身边有力比天神的宁凤池和夙诗妍相助，有上古神器鸣蛇的倾力相护，有天重宗医师都愧不能如的宁清舞敬着。可若是持意对峙下去，不过两败俱伤。颜知意不忍牵累无辜，祭出了藏纳至今的山河社稷图，卷起受她牵累的好友们，转眼消失至不知何处的地方。
她却没那么好运了，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天尊会震怒之下杀了她。梓离天尊却停了下来，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古怪。
“傲儿，她既是你妻子，如何处置，便交给你了。”
单傲一愣之下神容复杂，忽然耳边又传来梓离天尊仅二人可闻的秘语。单傲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沉着神色将人带回了玉衡峰。
熟悉的地方，然而这次，颜知意却不再是那个令人敬重的少尊夫人。单傲毫不掩饰对她的恶意，直接将她软禁了起来。
一连几日，单傲都会过来。他的神色总是充满了纠结的复杂。颜知意初时不懂，后来也根本就不想懂。她感到绝望，在单傲身上，她已经半点看不出过去那几个月的影子。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一样，他眼里的疯狂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几日的软禁下来，她已经憔悴不堪。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无力焦灼没有一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结界晃动的声音响起，她眉眼未动，心里却明白是单傲又来了。
果然，垂下的视线中，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下一刻，下颚被蓦然捏起，额头上方传来冰冷的声音，“看着我！”
颜知意不为所动，下颚却被捏得越发生疼，脱也脱不开。
单傲的眼眸如寒潭冰水，颜知意其实早已习惯。但令她心惊的是，今日的单傲，眼中却平添了几分□□之色，且越加鲜明浓烈。
她心下一惊，挣脱着要退后。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他醉酒之后的那次。本以为早已放下，但在这种时候被唤起，颜知意惊恐之余，更生屈辱。
单傲本就内心炙冷交加，见她此番反应更是怒气横生，霍然按住她的双肩，厉声如雷，“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当我愿意碰你。我只恨自己竟然还对你有所怜悯，否则这几日你以为你能过得这么安稳。我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会……”
他似有难言之隐，然而咬牙切齿的模样着实将颜知意吓到了，眼泪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想要推开那双牢牢禁锢着自己的手，“你混蛋，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他宁断灵根，为他以身涉险强抢赤心红莲。甚至若不是为了他，早在梓离天尊闭关之日，她便离开天重宗了。
单傲的脸色越来越潮红，他刻意服了药，在某些药物的作用下，便是他心有芥蒂，欲望的本能也只会驱使他将那些芥蒂抛诸脑后。
颜知意困兽犹斗，却也没半分屈服的意思。她寻到机会，摸到了一件物什，不顾一切砸到了他。随后她踉跄着起来就要冲向房间的结界。出乎意料的是，单傲方才进来竟然没有将结界完全关闭，她轻而易举推开了门。
喜悦尚未完全展开，她的神色就变了。
门口伫立着四个人，全都是单傲的那几个弟弟。屡为人正和，在颜知意暂代天尊之职期间帮了她不少。然而现在，他却和其他三个兄弟一起，明晃晃地伫立在她的面前。说出的话更是令她心凉至寒。
“颜姑娘，母尊说了，若是大哥不行，就让我们来。”
颜知意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忙不迭地摔上门，前有狼后有虎，看着被她用砚台砸破脑袋的单傲已经走了过来，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冷笑，“颜知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我在母尊那边求情，这早就是你的命运了。”
颜知意心神俱乱，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心力。
单傲冷目微动，下一刻已是毫不留情将人甩在了榻上。一样的情景。她为何总是遭遇这种事，一瞬间的屈辱涌上心头。颜知意阖上了眼睛。上一次，她选择了屈服。因为不曾有过期待，便不会心痛。在合上眼睛的那刻，她已然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自爆丹田，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此刻最想做的事。
“啊！”忽然凄厉的喊声松了她紧绷的弦。
颜知意诧异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周遭一片刺眼的白。
什么情况？
“又是你！你休想……”仿佛两股力量的碰撞，周遭的空气都沸涌了起来。不及进一步动作，眼前的白光忽然散去，留下一片空白。
——
熟悉的弦声入耳，颜知意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立时确定了自己的处境。
说来可笑，在她眼里那人明明是至恶的存在，此时陷在他的领地，她竟然还松了口气。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幽幽走近她身前，眉间似有情绪一顿，“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的语气很生冷，颜知意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她心思紊乱，垂眸不语。
罢了。
楚云熙拉来椅子坐下，仪态风端，漠然地递上一瓶丹药，“梓离在你身上下的是禁咒，服下它，明日你便可恢复法力。”
闻言她眸子动了动，微微错愕地看了一眼楚云熙，话语嗫嚅在嘴边却是开不了口，楚云熙心如明镜，她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直心存猜忌。
正是犹豫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立时拿走了丹药，拔开塞口后吞服了下去，“谢谢。”
道谢的声音很轻，也很诚恳。
楚云熙挑了挑眉:“你就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有害的东西。”
颜知意扯动下唇，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笑出来，“横竖不会更糟了，我还怕什么。”
而且她并未怀疑过，楚云熙会害她这种事，“自作多情”罢了。她只是觉得困惑，他怎会帮自己。
沉默了一会，颜知意抬眼看着他，“我倒是差点忘了，你的赤心红莲是我取走的，此番仇恨，你准备如何报。”
楚云熙嗤笑一声，神情却是漠然:“为了夺走赤心红莲，你不惜使用苦肉计，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心情如何？”
“你是如何离开乾坤镜的束缚，”他能从单傲手中将自己带走，必然是离了乾坤镜，颜知意避开问题不答。
楚云熙淡淡一笑:“还要谢谢你。”
她？颜知意指尖微微一颤，等着他的下文。
“若非你执意离开天重宗，迫得梓离仓促之下结束闭关，伤了元神。乾坤镜中的天道之力受到影响，让我寻了间隙离开。再晚几个月，怕是真如你所愿，我的力量将彻底被梓离吞噬，从此真正的消散于天际。”楚云熙一边说着一边瞅眼看她的反应，唇边轻浮起弧线，“如何，是不是很失望？”
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热嘲，颜知意默了一会，“你为什么要救我。”
连续避开他的两个问题，楚云熙也不恼，但同样他也沉默着没有回答。
颜知意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楚云熙，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若是恨我抢了你的赤心红莲，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何必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从天而降。难道如今，你还想继续你那个可笑的游戏？”
从九华山到巫溪的那段日子，她心知肚明的一个“游戏”。
在这个“游戏”中，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她，只是一场游戏里的“替身”罢了。是她最厌恨的一种身份。
“你不要用这种似是而非的眼神看着我，你看我的时候，是在想着谁心里不清楚吗？”于她而言最难忍受的，不是不曾拥有某样东西，她可以忍受他的冷漠甚至残忍，唯独无法忍受，他因那一缕幽魂而对自己的“特殊”。
楚云熙顿了一下，没有言语。
“我和单傲已经结束了，这件事和你有多大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但我已不想去在乎。不过若你执意继续那场游戏，我也不介意，在那场游戏中把你视作他，你又作何感想？”见他冷寂，她望着他，语气波澜不惊，长睫下的暗眸异常清醒。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楚云熙神态冷诮，心里却忽然生出些燥气。他的眉眼依然带着一丝隐秘的阴霾，面容如寒月皎华，仿佛吞噬星光的夜色。
颜知意的情绪有些散乱，她不知道，那一场未结束的游戏，是不是仅仅是他的心血来潮。她想起了常年碧草如茵的玉衡峰上，那些如瘾的温情与痴缠。忽然间一种由来的冲动不知怎么涌了上来，她猝不及防贴上他，用齿咬住他的唇，虽然技巧早已熟练，但此刻她却如狂啸的利兽，不顾一切地攫取，几乎让他没有半分喘息之机。
沉沉浮浮间，一簇炙火忽地有了苗头，她却在腰腹被覆上冰凉之触时，腾然离开，化去所有涟漪。
惊世骇俗的举动竟然没有让生出怒意，颜知意待心境平复，慢慢敛下眼眸，余有潮红的唇间如噙上娇艳寒梅。
方才的举动何等惊人。颜知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当她后知后觉地抹去方才冲动的痕迹时，他却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在天重宗的那段日子，宛如一场黄粱大梦。
只是颜知意没想到，楚云熙竟然带她去了死海，他如今已经完全可以来去自如，并且借助此处混沌气息的掩藏，便是梓离天尊，也决计想不到她恨之入骨的两个人会在这里。
“若是可以汲取死海之中所有的业力，他必然可以彻底摆脱天道的束缚，甚至拥有突破时空的能力。”这是颜知意亲眼看着他慢慢吞噬此处业力之时，眼明心亮地得出的结论。
楚云熙也并不避她，将她置于孤岛之上后，他便立于阵眼之中汲取此处的混沌业力。当年他身无法力之时，尚还有被反噬的风险，如今再看，他已经完全可以压制阵眼中的力量。
他都这么努力了，颜知意自然也不会只顾着自怨自怜。前尘往事恍然如梦，自从单傲出事以后，她便再没了心思修行，如今落下了极多，便也趁着时机兀自运功。入定之时，她却没有看见，胸口的泥人平安符，又开始闪着淡淡的光晕。
只是在这里她无法运功，便将精力都用在了剑势上的练习。这些年颜知意用过很多武器，最常用的就是剑。也只有都接触后她才发现，自己最擅长，或者最喜欢的兵器是短剑。
她如今的兵器是一柄十字形的铁铸短剑，是年幼之时伯父颜纵宸送给她的，据说是剑圣世家的得意之作，削铁如泥，极其锋刃。原本它的外表甚是普通，颜知意一念乍起，在剑柄上面雕刻了几个小图样，看着煞是有趣。
短剑不同于长剑，有各种各样的剑法。练习短剑的精髓在于快准狠，颜知意如此偏爱，正是她擅旋剑花，对战之时易轻易在方向上迷惑对手。长剑容易限制她的发挥，而今她最想达成的效果，就是进一步提高速率，将剑花挽至无形，任是火眼金睛也看不清。这个过程她着实吃了不少苦，每次练完手臂都会肿胀几分，有时候连拿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死海之中岁月静好，颜知意却是不知，此时的外界，已经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血雨腥风。
第 135 章
一个满腔恨怨与孤勇的人, 一幅承自创世圣人力量的图卷，成了整个天重宗的噩梦。
谁能想到, 被天重宗下了多年通缉令的少年, 竟然能参透山河社稷图的奥妙，并且横加利用，成就绝世神功。
这一切, 要从颜知意当初将即墨邯关在山河社稷图中说起。为了救宁凤池等人, 她又急促之下将山河社稷图送出去，却不知山河社稷图最终会落到哪里。
结果出人所料, 山河社稷图竟然落到了颜知意当初在盛阳置办的府邸。真虚相融，夙诗妍等人几乎险被困死其中。不想即墨邯竟阴差阳错窥探了画卷的奥妙。
这幅见山思山的神器, 从此成了他复仇的利器。他杀上天重宗, 以狂风怒吼之势席卷一切。天重宗三大护法重伤, 数十位峰主布下法阵之时, 惊恐地发现, 拥有神器的少年, 竟然比当初互为攻守的夙诗妍宁凤池二人还要可怕。崩山裂海的力量，宛如前不久那个破了乾坤镜，如今不知去向的神秘男人。
即墨邯势要杀了单傲与梓离二人为家人复仇, 所到之处遍地哀嚎，无人可挡。单傲纵有天道神器翻天印，在他手下竟然也被碾压地形如蝼蚁。
眼见天重宗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来临, 即墨邯终于与梓离天尊对上。他们本也是血脉相连, 可此时一个眼中恨意滔天, 另一个则是冰冷的嫌恶。
很多人都想知道, 即墨邯能不能战胜这位他甚至应该称呼一声长辈的梓离天尊, 然而事情结果出人所料, 梓离天尊闭了外界耳目。待结界解除后，那个孤狼一样的少年，竟然自愿放弃了神器，成了阶下之囚。
谁也不知道结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即墨邯输得无声无息，蹊跷莫名。
但总归这一场劫难暂时化解了。在世人眼中，尊贵冷酷的梓离天尊，更是成了一个不可逾越的存在，人人敬畏更深。
宁凤池重伤而归，一边接受姑姑宁清舞对他的救治，一边宽慰妻子夙诗妍并与她说明情况:“我见到即墨邯了，他被羁押在冰牢，梓离派了亲信看管，连单傲都不能踏进。我本想救他出来，可是他拒绝了。”
夙诗妍虽然心疼丈夫身上的伤，但也没略了对正事的倾听，闻言一讶:“他不肯与你走，为何？”
当初他们虽没拦住即墨邯向天重宗复仇，但也不会不管不顾。
宁凤池略一摇头，忽地又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我猜梓离手上应是有把柄。”
“你是说，即墨邯是受了威胁？”咋一说有些惊奇，不过细想，能让即墨邯束手就擒，有人相救也不肯离去，定是有所掣肘。夙诗妍心思转得极快，脸色变了一下，“难道是，即墨邯的母亲拾音？”
有关即墨邯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知其父即墨川已故，其母拾音与兄即墨信被擒进天重宗后被杀，唯一的妹妹即墨绵也一同侥幸逃生，但如今生死下落不明。
天重宗不会这么巧合就抓到了即墨绵。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威胁，便是即墨邯的母亲和兄长了。
“天重宗当年极有可能制造了假的消息，拾音到底是梓离的女儿，没有被杀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显然就桎梏了即墨邯，他本是存着无上的决心为家人复仇。却忽然得了桎梏，即使这消息是如何令他欣喜若狂，也改变不了随之而来的，他被迫受制的事实。
而今若想救人，除非先将人质寻出解救。但哪是那么容易的，单是为了见到即墨邯，宁凤池都已经受伤颇重。
“若是天重宗所言非虚，如今颜姑娘怕是也落在了楚云熙手中。”夙诗妍沉声道，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们一直瞒着颜姑娘是对还是错。”
他们曾多次商议，究竟要不要将“颜知意”与楚云熙的那些事情告诉颜知意，也是想着太过匪夷所思，再加上他们亲身结识的颜知意心有所属，才选择了避开不提。
“说与不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宁清舞忽然开口，她向来擅倾听，极少主动谈事，即使宁凤池和夙诗妍都是她的至亲，她也习惯于此。“颜前辈很聪明，她其实早就应猜到了几分。”
三人之中，因着南孤枕之故，属宁清舞与颜知意接触最多，相处最久，了解也是最深。
闻言宁夙二人俱是有些震惊，不过仔细一想也能觉察到一些端倪，夙诗妍扣着案桌心事重重，“姑姑曾在楚云熙面前提过颜前辈，却惹来勃然震怒。南大哥为其亲子，也从来不受厚待。如此浅薄情分，颜前辈又掠走他的赤心红莲，他会不会……”
言语间夙诗妍的神情越发担忧，宁凤池抚上她的云肩，轻言道:“我想颜前辈不会有事的。诗妍，你觉得就算楚云熙功力受限，又有何人能在掠走他的本元之物后全身而退？”
夙诗妍心下一惊:“你的意思，他是有意放过？”
宁凤池颔首，“楚云熙虽被乾坤镜压制了力量，但到底非凡，就算你我合力也极难在他手中全身而退，何况颜前辈薄弱一人。况且，”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思绪，“千年前的事情，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说得清。我们所以为的，未必是全貌。”
他们是集漫天神佛之力，借助伏羲阵法的余力，方突破时空，随被神秘力量牵引的南孤枕来到这异世的。此番突破异世，救走南孤枕是其一，弄清楚云熙现状并伺机将其铲除是其二。不想重重困阻，又遇到了这个世界的一场劫难，举步维艰。意外之喜，便是在这异世遇到了一度他们而言仅是传说中的女子。
宁清舞不止一次心里遗憾，若是寻到了南孤枕该多好。她知道在南孤枕的心里，一直遗憾于早逝的生母。她那些时日的相伴相助，何曾不是存着替爱人“尽孝”的想法。
虽然宁清舞几人心思剔透，觉察到颜知意猜出了一些。却是怎么也没想到，颜知意所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地还要多的多。
练功之余，颜知意也没忘记旁敲侧击南孤枕的下落。
楚云熙终是听得烦了，凉凉一讽:“这么关心那小子的下落，难不成你认识他？”
颜知意默了一瞬:“听说他是你儿子。”
楚云熙嘴角的笑意僵住了，手指不经意间捏紧。
颜知意抬眸道:“听说他很正直善良，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四周很寂，周遭腾涌的业力自楚云熙踏进后，都像没脾气了似的沉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却无端像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半晌，他平静地席地而坐了下来，目光幽幽眺望远方，“他们还跟你说了什么。”
颜知意也随之坐了下来，“他们说，南孤枕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没人见过她。南孤枕是被他的养父抚养成人的，但你却亲手杀了他的养父。因此，你们父子的关系极差。此番南孤枕陷入异世，也是因你动用了秘法之故。”
她慢慢地说，看似随意，却无一刻不在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初时楚云熙神容平淡，未起半分波澜，被颜知意盯得久了，他倏地笑了声，低声道:“他们倒是对你足够信任。”
颜知意亦是一笑:“是啊，明明我和你认识，他们却毫不怀疑，对我几无保留。”
当然，缘由为何她心中清楚。
半晌无言，颜知意斜睨了他一眼，状若随口道:“除了南孤枕，你还有其他的孩子吗？”
这般闲聊，犹如村头巷尾的妇人八卦，楚云熙从不与人谈及这些私事，此刻却生出别样的异样，他眼神微顿，摇了摇头。
颜知意一晒，眼神流露出不相信的意味，“这么肯定？听说你在杀死南孤枕的养父前，并不知道在这世上你还有一个儿子啊。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儿女，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明显是在说他到处留种又不自知。
楚云熙沉了神色，难得沉肃起神容，“你胡说什么，除了她，我从未有过其他女……”
话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楚云熙敛了神容，心思却依旧闷闷的。
颜知意本就是存了几分试探，未想真被自己套出来，意外之余甚是惊讶，毕竟原书里并未提及楚云熙过多的私人生活问题。随即颜知意又意识到不对的地方，蹙眉道:“那词心和芊盈呢。”这可是她亲眼所见。
不想楚云熙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当我是什么，就她们，也配？”
颜知意汗颜，随即想到青楼里的魂引术，此时也明白了过来，当初楚云熙留下芊盈词心二女，做的定是和在青楼一样的事情。而受惠者，竟然还是她自己。
“我想，你应该并不爱南孤枕的母亲吧。”颜知意继续说道。
此言一出楚云熙怔愣了一下，“什么？”
“爱屋及乌，若她得你倾心，你又怎会舍得伤害她留下的血脉。”颜知意垂下眸，淡淡地说。
楚云熙的神情凝住了，一双墨色深眸暗光浮动，久久无言。
颜知意本也不指望他会解释或是什么，她捋了捋鬓发，漫不经心地接着道:“可纵使你对他们并无感情，到底南孤枕是你的亲生血脉，放过他又如何。”
楚云熙谑然冷笑:“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
否则早在当年他杀死南怀予时，便一并将那个小子一起杀了。他留下了他一条命，让他继续做藏墨宗的少宗主。楚云熙自问，对其已经仁义尽至。
言下之意便是，他仍不愿放过南孤枕了。颜知意秀眉微蹙，一念乍起脱口而出，“若是他的母亲亲自向你求情，你也不愿放过他吗？”
楚云熙目光蓦然沉顿了下来。
颜知意叹了口气。明知自己说这些话有些奇怪，她早已想好如何慢慢说服，此言一出确实有些偏离方向了，但泼水难收，也只得硬着头皮下去。
此刻她目光灼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神情看穿。
楚云熙眸光聚了聚，终于涩声道，“我不知道，或许会的吧。”
那个女人，早已香消陨落，便是连灵魂也不愿意留在世间。纵使与眼前的少女是同一人，但终究，不是与他星月相伴的那个人……
颜知意心里泛起细细涟漪。从这句话里她似乎能感觉到，原主残留在他心里的那份隐秘而特殊的情分。
只可惜斯人已逝，再见不如故，颜知意不知怎的生出几分轻嘲的意味，“看来她在你心里也并非全无地位。既然如此，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言下之意，别对南孤枕做得太绝。
楚云熙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直到有一天，小红忽然着急地扑闪了出来，它自与颜知意结下生死契后，便从未离开过。但它是九华山的山灵，纵使相隔万里，九华山发生了什么它也能随时随地感觉到。
此刻它异常着急。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主人，有人正在融合神骨之力。”
九华山的神骨，自九州天尊献祭后便不再是个秘密。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九州天尊以身献祭后，神骨会从此安然无事。
楚云熙一听小红的描述便猜出了几分，见他了然的神容，颜知意越发好奇，幸得这次楚云熙愿意细细向她解释。
“融合神骨之人，可是有此气息？”楚云熙支手幻出血色莲心，目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旁侧的女子，果不其然她在看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时面容涌上一丝尴尬的羞赧，惹得他一声冷笑。
当年尚是三界业力的他从青莲神君的自毁同归中侥幸逃出，余力转世为人，受青莲神君本元青莲的影响，他也有了自己的伴生之物。只是不同于青莲神君茵草一样的本元，他伴生出的本元，绽放着血色的莲心。
本元之物于人而言极为重要，楚云熙以形化身，既有了驰骋三界的便利，也因此有了受制的地方。一旦他的本元之物受损或者剥离，他的这具身体就会立刻衰竭下去，纵使可以凭借与生俱来的业力保持着强大，但内里的损伤却是无法缓解，唯有等待本元再生之时。
上一次在鬼蜮中，他将赤心红莲剥离送给颜知意后，足足修养了一年方再生成功。此次被颜知意设计取走，而今不过刚生出了零星莲心。
颜知意随即愣了一下，他让小红辨认赤心红莲的气息，难道融合神骨之人，是单傲？
“对，就是这股气息，”小红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但也不敢太激动。
楚云熙将其收回，淡淡道:“想错了，动神骨之人，是你那好徒儿。”
当年颜知意受苍乾设计，将赤心红莲用到了即墨邯身上，并且阴差阳错助他诞生了灵根，有了修行之路。
颜知意心惊:“小邯？他动神骨做什么。”
楚云熙掠了她一眼，“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即墨邯体内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吗？”
仔细回想了片刻，颜知意终于想起了他的确说过这话，只是那时他没有明说，自己也没有追问。此刻听他的意思，即墨邯体内的那股力量定是不简单，不禁肃了神容，等着他说下去。
白衣无风拂动，楚云熙屈指一弹，荷袖上的灵鸟一声叽喳，连忙淡去了影子。没了碍眼的活物，他这才说道:“起初我还不大确定，直到被困在乾坤镜的那些日子，切实对上了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力。”顿了顿，他直言道，“即墨邯身体里，有一股被封印的天道之力。”
也许对颜知意而言，“天道”只是一种神秘而又缥缈的力量。世人敬畏神灵，殊不知一切都在天道的主宰之下。只是绝大多数人，一生连神魔都难以逾越。
没有人比楚云熙更了解、更在意那所谓虚无缥缈的天道了。三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属于自己的天道。因各种原因的导致，有些世界的天道拥有自己的实体，或对世界有绝对的压制，或连平衡都尚且难以持住。但绝大多数的天道，都是一种无形的、虚无的存在。可它们对世界的影响却丝丝无隙。
楚云熙何尝不知，他的诞生，他的存在，甚至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都是在天道的平衡之下。唯有世界倾覆，否则他永远不可能摆脱天道的安排。
当初他来到异世，法力一夕全无，何尝不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感知到了危险者的到来而给予的束缚。
若非他用了那样的方式，怕是他的力量要永远被这个世界的天道所压制。
看着她一脸茫然地重复，“小邯的身体里有封印的天道之力，这又代表什么？”
楚云熙本该很不耐烦的，但静寂的心却始终难起浮躁，于是淡淡说:“三千世界尽管相径甚远，有些世界六界生灵尽全，有些世界却连基本的生命都没有。但只要是世界，必然会有天道的存在。天道的本质是为了平衡世界的正常运转。它的力量其实渗透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只是万物皆有核心，天道凝聚的核心力量，才是主宰世界的根源。最初我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形成发展时，便未察觉到天道核心之力的存在。我还以为，是这个世界太弱。”
他慢悠悠地说了很多，暼见颜知意惊奇懵懂的样子，不禁斜唇一笑，接着道:“还记得之前神骨被毁一事吗？那是梓离试图摆脱宿命的重要一步。可饶是她用了布置了上千年的阵法，耗了九成的功力，也无法一下子将神骨彻底毁去。你当她一定要毁去神骨吗？若能吸纳神骨中的神力，她也不会走那一步。”
颜知意听明白了几分，恐怕楚云熙正是知晓天地之间，唯有拥有天道之力的人方能吸纳神骨中的神力，所以才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年便有所怀疑的即墨邯身上。她想了想，忽地一愣:“可是，小邯不是被我置在了山河社稷图中，他怎会去了九华山？！”
楚云熙闭了闭眼，沉吟片刻，“山河社稷图，是天道赐予圣人的神器。三千世界的天道殊途同归。山河社稷图内部亦是玄妙万千。你那好徒儿，应是触动了图中的玄妙，方觉醒了体内的天道之力。”
不过即墨邯就算觉醒了天道之力，也只会功力无边，若非有人相告，他恐怕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何提九华山的神骨，以及神骨中的审神力。楚云熙心里已有定论，这跟那个女人绝对脱不开干系。
看来，他们在死海中岁月静好的这一段日子，外面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啊。也是时候，出去看一看了。
神骨中的最后一丝神力被汲走后，清亮的空间倏然倒塌，方安稳不久的九华山，再度爆发了惊天泣地的动荡。
面容温柔小意的女子绝望地不肯离去，看着那被滔天的凶意撕成粉碎的神骨，崩溃痛哭。
“父尊！”啼血的哭喊响彻整座山脉。
楼左任她厮打，拼着全力带她离开了山脉之中，直至山下数里之外的地方，遥遥望着，那座迸发出裂天力量的巨山，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山体崩乱，岩灰漫天，犹如末日。
“就差三天，就差三天，父尊的灵魂就能重新聚于聚魂灯中。为何他却不肯，父尊他没了，再也没了。”
崩溃绝望的女子正是寻月，多日前趁着梓离天尊闭关之际，她和楼左携聚魂灯，在颜知意的安排下顺利离开天重宗，随后直奔九华山。历尽千辛万苦，他们在山脉之下，取了四只先天凶兽的内丹，而后来到神骨处，以聚魂灯为器，试图按照古法重聚九州天尊的魂身。
然而就在两天前，神骨处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寻月楼左二人这些日子一直专注于为九州天尊重聚魂身，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来的人是即墨邯，寻月天真地以为，即墨邯是来帮他们的。
然而，他要做的却是将神骨中的神力尽数取走。
而一旦如此，献祭于神骨中的九州天尊，必然再无生关之机。
寻月苦苦哀求，然即墨邯心志极冷，最终还是不顾寻月的哀求阻拦，一点点吸取了神骨中的所有神力。
楼左怜惜爱妻的同时，眸色深重地看了一眼山崩地裂的九华山，神骨彻底毁灭的同时，山脉中镇压的那些先天妖兽，竟然也全部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杀死殆尽。
神骨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镇压那些穷凶极恶的先天妖兽，而今神骨虽然被毁，但那些妖兽也全部与之共陨。这原本说不上是一件坏事，可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第 137 章
颜知意刚刚赶到, 看到九华山的场景着实骇到，她下意识想近前看看情况, 忽然被制止住了。
颜知意不开心地回过头——
“别过去, 九华山镇压了上千年的先天妖兽。如今这些妖兽一夕尽陨，周遭十里都将因此沦为炼狱。”
果不其然，从山下的树木到溪流, 或被赤火缠烧, 或被血雨所融。异景之处，天空腾飞的禽鸟也惨叫一声, 斜落之时竟于云端爆裂。
目睹了种种惨景之后，颜知意惊得退了一些, 她还是很胆小怕死的。
“这便是天道的力量, ”楚云熙遥望着那一瞬倾覆的巨山, 幽幽道, “即墨邯在吸取神骨所有的力量后, 用他的天道之力杀了九华山镇压的所有妖兽。他以为这样便不会给人间带去灾难, 却是不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颜知意沉默着，她有太多的疑问, 即墨邯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徒弟，虽相处不算多。可是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即墨邯绝非助纣为虐之人。
正是此时, 在山的另外一头, 颜知意眼尖地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
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
说的便是此时宁凤池宁清舞和夙诗妍三人的状态。
十年前他们倾尽所有将反派诛于伏羲阵法, 原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不想今朝于异世再度相见。
颜知意有些怨怼地看了一眼身后情绪淡然的男人, 她不是没有想过，尽可能避开他跟主角团这几人的见面。然楚云熙却是一句“就凭他们，也值得我回避？”给讽了回去。
事已至此，颜知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跟主角团强调是楚云熙救了她。
新仇旧恨一道，夙诗妍几乎要拔剑了，颜知意见此情景忽然觉得很是烦躁，有一种不想处理却不得不处理的烦躁感涌上心来，她语气不无气恼地道:“夙姑娘，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但是当下，我想有必要，必须要先弄清即墨邯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徒弟，为何突然有了能倾轧天重宗的实力。又为何在复仇的关头，投靠天重宗。
——
颜知意没想到，不过是分别不久，她跟主角团三人，还有靡姐姐寻月他们，会这么快再次聚在一起。
似乎上天都见不得她无事一身轻。
三个男人站在一边没说话，四个女人则是围坐着彼此各自叙述了这些时日的经历。
寻月仍是沉浸在遗恨之中，言语中尽是愤恨不甘和悔恨交加，她说:“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该救即墨邯。”
那样父尊就不会随着神骨的毁灭而烟消云散了！即墨邯，他真该死。
颜知意听到她话语里对即墨邯的怨怼，不禁皱了皱眉:“寻月，即墨邯纵然有错，可也不该担你一句该死。九州天尊为何献祭神骨，究其缘由不过是你母亲倒行逆施，一意破坏神骨所致。而今即墨邯又为何坚持吸走神骨的力量，显然也是受了你母尊的胁迫。罪魁祸首从来不是即墨邯。”
夙诗妍适时开口，避了二人接下来可能的争执:“既然神骨存世的作用是为了镇压先天凶兽，维持人间太平，那么梓离天尊一心毁掉神骨，必是为了扰乱天地。而今即墨邯虽然吸纳尽了神骨的力量，但也杀死了镇压山脉中的所有凶兽。如此一来神骨有与无并无区别。只怕即墨邯这般阳奉阴违，梓离天尊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亦是颜知意忧心的地方，诚如夙诗妍所言，梓离天尊意图毁灭神骨，无非是为了让凶兽横出，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以此促得业力激增，她也能因此功力大增，甚至可能像异世的楚云熙那样，摆脱天道的制约，形成一个全新的自己。然而今日即墨邯的作为却打破了她的这个意图，以梓离的为人，定会大发雷霆。
即墨邯处境当下定是不妙，颜知意心乱如麻，她一点儿也不想再踏进令她伤怀的天重宗了。可即墨邯是她的徒弟啊。
宁凤池等人也很不赞成颜知意再入虎穴，说了一遍那天他们相救即墨邯的经历，以及自己的猜测，颜知意觉得恍惚至极，“拾音仙子还活着？”
寻月更加震惊，拾音是她的亲姐姐，姐妹情深，拾音的死一度是她心里最深的痛。此时听闻拾音极有可能还活着，一时间惊喜入怀，与悲痛重合，惹得她有泪有笑。
在宁凤池的建议下，颜知意再度于神识中主动联系上了绯初仙子。
其实在天重宗的那段日子，颜知意经常会带主角团几人和绯初仙子见面，虽然绯初仙子如今只是一道残影，但那毕竟是主角团里备受敬爱的人。
只是，颜知意至今也喜欢不上那位高雅尊贵的仙子。
即使当年她以局外人的身份，作为一名读者看那本小说时，高贵的绯初仙子是她极为喜欢的角色。
和往常一样，主角团几人免不了先一番互相的“嘘寒问暖”。这种时候颜知意便是有些尴尬了，但这次她觉得自在了很多，不仅仅是因为寻月和楼左也在。最主要的是，当她回头时，发现身后同样也站了个“孤零零”的人。
绯初仙子的视线经过颜知意，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跃至那道修长的身影身上。眼眸暗然，随即伴随着一声浅浅的低叹。
“即墨邯此番行事是受梓离所迫。而梓离的目的，楚云熙，你当明白，一旦她突破了天道的束缚，必会第一时间吞噬掉世间所有的业力。而你，首当其冲。”
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随着绯初仙子的话语转向他。
楚云熙恍若未查，他看着绯初仙子，浮起的唇痕似笑非笑，“那正好，岂不是合了你的意。”
这句话讥讽之意很明显，绯初仙子定了片刻，知道他不想听这些拐弯抹角的话，便直言道:“即墨邯的力量承自天道，梓离之所以迫他吞噬掉神骨中的神力，是唯有如此，她才能解开天道对她的禁锢。”
天道的本质是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当初天道选择以业力付诸血肉，执掌天上地下，为保持绝对的控制，自然有属于天道的制约之法。
正是因那天道的禁锢，九州和梓离，从诞生伊始就富有世间最强的力量，却也此生无法突破天道的束缚，所有的一切都可被屈指翻覆。
梓离，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存在。
“神骨的毁灭只是第一步。当这个世界唯一的神骨被毁后，天地间只剩下业力，天道也会受到重创。接下来，梓离必然会于天重宗内布下诡阵，以拥有天道力量的即墨邯为阵眼。阵法开启后，将会山川成灰，日月颠倒，梓离也将获得无上能力，彻底突破天道的束缚。”
幸好绯初仙子在献祭伏羲阵法后便与之融合在了一起，不仅可以感知到三千世界的影响变化，也能悟到一些关键的点。
就像身为天道选中的梓离，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道给予，也时时刻刻在受天道的制约。是以她想获得无上的力量，实现毕生的野心，唯有先设法突破天道加诸于身的禁锢。
“山川成灰，日月颠倒，那岂不是，父尊的牺牲全然没有了意义。”寻月低声喃喃，神容中流露着无力的哀恸。
但那种情况下确实别无他法，九州天尊或许正是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妻子的野心，才舍命神骨，试图缓人间一时的倾覆。
“绯初仙子，敢问若梓离天尊脱了天道的桎梏，将会发生什么？”楼左按了按寻月的肩膀以轻慰，随即询问下去。
绯初仙子轻叹道:“待她得以突破天道禁锢后，就可彻底掌控封印在死海中的业力，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极致，甚至可以拥有突破时空的能力。届时三千世界，无人可与之争锋。”
这是不仅要倾覆了这个世界，还要去破坏其它世界的节奏，一时间宁凤池等人也肃了几分神色。
“那姑姑，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梓离突破天道禁锢呢。”夙诗妍问道。
以梓离如今之实力，就算他们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当然要剔除楚云熙这个人了，都绝不可能是梓离的对手。何况拥有天道之力的即墨邯正受她所控，阻止，谈何容易。
“正面相止必是不可行。然诡阵阵法最重要的一点，是为阵眼者必须主动入阵。”换言之，关键点还是在即墨邯身上。
但即墨邯爱母心切，纵是对梓离恨之入骨。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几人沉思了一番，夙诗妍率先做出抉择:“既然即墨邯是因其母方受胁迫，那么为今之计就是将他的母亲找到并救出来，我去救人。”
宁凤池接着道:“我随你一起。”
寻月和楼左对望一眼，也很快做出了决定，道:“带上我们一起吧。我和楼左好歹在天重宗生活了几千年，十分熟悉。”
这一趟必是秘密而行，且九死一生。颜知意唯是迟疑，毕竟那里对她来说是个伤心之地。
好容易下定了决心，正欲开口，忽然一道传音通过神识传到脑海，“以你如今的状态，去了只会添乱。”
颜知意怔了一下，就是这个档口，绯初仙子说道:“那你们万事小心。颜姑娘，你好容易才脱离那里，并非必要同行。”语气顿了一下，绯初仙子慢慢道，“还有一事，我需与颜姑娘单独交流。”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绯初仙子幽幽清寂的残影来到颜知意面前，眉间逐渐凝出浅浅的忧叹。
颜知意知她单独相谈之事必是非同一般，然真正听到耳中的时候，还是猝不及防受到了冲击。
“颜姑娘可还记得，上次你们在天重宗上，为了引楚云熙现身，我让你做出假孕之象。你问过我，为何如此笃定楚云熙一定会出现。”
言语既出，颜知意也瞬间想起了，是啊，当时她真不明白绯初仙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但她也并非蠢笨至极之人，心知背后定是有极其客观的缘由。
绯初仙子看着她道:“天理昭昭，变幻万千。这一切其实都要追溯天道平衡下的漏洞。梓离和楚云熙，他们或继承或源自业力，这是与天地形成必然出现的对立力量。天道降下禁锢，但那禁锢却并非永恒完美的。就像这个世界的天道，梓离便寻到了解脱之法。”
“解脱之法也并非唯一，第一种是毁掉神骨，将神力释放，并将拥有天道之力的人作为阵眼，布下释天诡阵。第二种，就是将世间最契合的婴灵献祭天道。那最契合的婴灵，承袭的父精母血，一方必是此世界天道指定之人，一方必是继承了业力之人。献祭若成，自此，禁锢永释。”
这些自是绯初仙子费尽心思，方利用伏羲阵法的力量推算出来的。不仅她知道，梓离知道，楚云熙也知道。
颜知意足足思考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天道指定之人与业力共同血脉的婴灵。所以，梓离天尊才那般在乎我和单傲的……”曾经的疑惑迎刃而解。天道指定之人，那必然是她了。而单傲，是九州和梓离的儿子，天生就继承了一部分业力，尽管极其微弱。但已然满足了献祭的条件。
“还记得你们初来异世之时，楚云熙法力全无，那是天道压制了他所有的力量。后来他恢复了一半的力量，其实是和为你结婴的过程息息相关。”
颜知意身体颤抖了一下，恍然明白了什么。
绯初仙子无声一叹，“南孤枕是楚云熙的亲子，他的元婴对楚云熙而言，是抵抗这个世界天道之力的绝佳。只是南孤枕毕竟不是个六识懵懂的稚童。他有完整的思想和神识，所以不管如何，楚云熙都不能轻易地利用他。但，父精母血，天伦地理的作用下，他还是成功利用南孤枕恢复了自己一部分的力量。”
但再想突破，已是天方夜谭。
所以，绯初仙子才断定，只要传出颜知意与单傲假孕一事，定会引来楚云熙的觊觎。
只是她却没想到，梓离竟然也在打这个算盘。
颜知意沉寂片刻，仿佛没有意识到绯初仙子言语间的某些“奇怪”之处，她垂目道:“单傲他，清楚吗？”
见她这种时候还记挂着那个人，绯初仙子眼神微顿，她也是经历过情爱之人，自然看得出颜知意的心里，那个叫单傲的男人是有着一席之地。想了想，绯初仙子语气宽慰地道:“梓离性傲，便是连来历一事都不曾向任何儿女道出。此事事关重大，单傲他，定是不知情的，你不必过分扰心。”
“我明白了，多谢。”颜知意声音暗淡，低声道。天重宗的那段日子，如镜花水月，每每想起都觉得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个人，那段婚姻，都好像是她奇异人生里的一场笑话。
略略静默了一会儿，绯初仙子想起久悬的心绪，遂道:“颜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寻月他们去救拾音，我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姑且先四处游历，闲得一时是一时吧。”
对于心有乱结之人而言，四处游历的确是磨炼心性的好方法。然绯初仙子却别有牵悬，“那他呢，会和你一起吗？”
颜知意微愣地颤了颤眼皮，随后又慢慢垂下，“我和他萍水相逢至今，便是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去哪里，和谁一起，我如何能抉择。”
绯初仙子听出她话语里的几分疏离和不快，“颜姑娘，我并非其他意思。只是……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见颜知意一脸不解，绯初仙子无声一叹，选择了直言，“楚云熙对突破天道束缚的渴望，丝毫不亚于梓离。他当初在你散出有孕之事时闯到天重宗，必是冲着那可以献祭天道的婴灵而来，但那是假的。而今他将你从天重宗救出来，又寸步不离陪在你身边。若是出于怜惜之情尚好。可若有所图，意欲有所为，万一对你……”
余下的话绯初仙子根本不用多说，颜知意脸色微变，立即道:“不可能的。”
她曾不惜放下尊严，试图以最卑微的方式求他帮她。但他的回应却令自己更加不堪。颜知意便是从那一刻起，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在他那里是如何的失败。
绯初仙子正欲继续开口，颜知意蓦然转身，她不想让绯初仙子看到她羞愤下的不甘，“楚云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心里有一个人，除了那个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绯初仙子，听说你们之间相识极深极久，他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明白吗？”
何必再说这些话来让她难堪呢。
何必。
颜知意忽然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愤懑。在绯初仙子眼里，自己明明就是原主，她也清楚地知道原主和楚云熙的关系，明明不止一次体验过楚云熙对原主提都不想起的冷漠，为何还要说出这些话。
终是不欢而散。
绯初仙子神色如暮沉，默然看着那抹携着怒气离开的身影。
颜姑娘，你如此愤怒，到底是因为我的这番话冒犯了你。还是说，你的灵魂曾以旁观者的身份，以看书人的身份了解过后世的故事，才对我产生的误会和憎怨。
如果不是三千世界其中一个世界的主人公，在进入其它世界后一度以说书为生，在某一天说了一个女主角叫夙诗妍，男女主叫宁凤池的故事。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发现，原来每一个从那个有七洲四洋的特殊时空被伏羲阵法选中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在穿越异世之前，都看过一本男女主叫夙诗妍宁凤池的小说。
而小说的内容，竟然与他们真实所经历的分毫不差。
最不可思议的是，绯初仙子后来用伏羲阵法推演时，竟然意外地发现，颜知意的灵魂，竟然也是来自那个时空的。而且她是携着前世的记忆，在她所处世界的千年前出生。
如此不可思议的推演，绯初仙子第一次觉得是否是阵法出现了问题。然而经过种种观察，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竟是不知，原来从一开始，那个女子便是知道所有后世之事。
包括他们与楚云熙的关系。
包括她自己在那本书中最后的结局……
也不知，天道如此安排，究竟是何意。
颜知意自是不会知道绯初仙子的这一番心声，她心绪极乱，一个人在湖边坐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胸前的泥人吊坠不知何时又微亮了起来，颜知意轻轻握住，炙热的触感从掌心袭来。这一刻，颜知意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那天他赠送自己此物的场景，目光几番沉浮，最终是麻木的空洞。
那当真，是一场越想越恍惚的短暂美梦。
聚焦的湖面忽然泛起轻微的涟漪，颜知意并未回头，过了许久，才听到身侧传来了声音：“你想把它扔了？”
颜知意神色漠然，她的确很喜欢这个泥人吊坠，然它的存在，总是会提醒自己一遍遍想起那段梦幻一样的过往，酸楚又矛盾。
“我为何要扔？”许是面对他时自己心里总是存了几分意气，颜知意目光泛着凉意，“况且，我扔不扔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少多管闲事。”
她的言辞并不客气，楚云熙遥遥一笑，转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沉沉的目光掠了一眼那个泥人，“既是睹物相思，却偏犹豫不决是否扔掉，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所留恋。”
“你胡说什么，”都说人被戳穿心思后会恼羞成怒。羞不羞颜知意不知道，但他的话的确挺令自己恼的，“本姑娘拿得起放得下，不值得的男人我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就一个破坠子，我有什么犹豫的！”
她本就是意气难消，只当楚云熙是在嘲弄她，这一激顿时生出冲动之意，抬手便将坠子扔了出去，落在湖面的刹那，激起淡粉般的涟漪，随即沉进了水中。
楚云熙脸色霎时一变，却在看到她被激怒的脸色时，忽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最冲动的气血淡下，颜知意却是忽地有些恼悔。这个泥人吊坠，陪了她快一年了。从见到它的第一刻起，颜知意就生出一种无法意表的亲近之情，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宿命的关联。明明只是一个吊坠而已，她却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它是有生命有意识的。这个泥人吊坠，也曾帮助过她许多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对于颜知意的意义，已经远远不止于一件礼物一个护身符这么简单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怎就这么冲动。
她最终将这份懊恼迁怒到了楚云熙身上。
第 138 章
三日后, 天重宗传出讯息，梓离天尊将于近日再度开启敬天大典。而此次祭天大典的核心人物, 赫然便是即墨邯。却是鲜有人知, 此次大典，名为敬天，实为献祭。
等到夙诗妍等人寻机出手时, 果不其然, 天重宗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这一切本就在预料之中，夙诗妍宁凤池正面相抗, 而寻月和楼左则趁机潜入，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一个神器之中发现了被禁锢的拾音。
当寻月扶着虚弱不堪的拾音出现在大典之中时, 所有人都怔住了, 谁也想不到, 拾音仙子竟然还活着。
梓离天尊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还会有这一手, 当即怒火冲天。看到母亲被救出, 受制于梓离的即墨邯也当机立断反水。原本夙诗妍和宁凤池的实力之强已经令梓离应付得力不从心。即墨邯一反水，场面顿时反转了起来。
梓离天尊愠怒至极，她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的计划竟然这么不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这一切, 就跟诅咒一样。该死的天道, 为何, 为何这世界上要存在这种东西。
在极度的愤怒之下, 梓离天尊终于, 再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她的真实实力。一声厉吼, 周遭降下惊天巨雷，无数草木瞬间化为灰烬。
夙诗妍等人俱面色淡定，颜知意虽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却为他们做全了准备，甚至想到了梓离或许会引来天雷对付他们，便送了他们化解的神器。宁凤池识得，那神器是上古神物琉璃珠，它并没有太大的攻击力，却可以抵挡所有的天击。几乎是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神物，尤其是临近飞升的渡劫期大能。持有琉璃珠，便可挡住所有的天劫，等同于直接过了修道之途最后的难关。
琉璃珠的主人本是天界一位远古上神，上神隐世前，将琉璃珠赠给了其凡身修道的小弟子。但那名小弟子，却阴差阳错死在了数千年前的那场伐殷之战，琉璃珠也随之消失在世间。直到数千年后，那枚琉璃珠竟是出现在了被世人憎恨惧怕的楚云熙手中。是以当从颜知意手上看到那枚琉璃珠时，夙诗妍等人的心情不可谓不微妙。
梓离天尊越发惊愕，引下天雷之劫几乎是她最强的手段了，耗了她极大的精力，不曾他们竟然拥有可化解天雷之劫的法器，再有不甘，她也不得不寻求退路。
天劫之下，除却拥有琉璃珠护佑的夙诗妍等人，还有天重宗的一应仙道。他们从未经历过天劫，一时间哀嚎遍野，无数修为低者几乎与草木一同化为了灰烬。
单傲立仓促中防御天劫，他修为高，又有翻天印的助力，可就算这样他也被汹涌的天雷击打地手忙脚乱。
忽然梓离天尊长袖卷起，云烟散过，梓离天尊竟是带着单傲还有几个护法离开了此地。
“不能让她跑了，”夙诗妍一直在观察梓离的举动，见她化出烟云离开，就要追上去。可梓离有所后手，更加激烈的天雷迎空而下，竟压得琉璃珠的光辉淡了几分，夙诗妍不得不分出心神于琉璃珠之上。
遥遥之地，当看到天重宗周遭十里降下的天雷，以及随后亮起的光辉后，颜知意就已经坐不住从屋顶站了起来。
幸好有琉璃珠。
颜知意生怕他们此行天重宗会极不顺利，为此做了万全的功夫。
想到梓离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天道选中的人，极有可能会降下天劫对付夙诗妍他们，为此苦心思虑了很久。
至于琉璃珠……
她轻轻阖上了眼眸，脑海纷乱地交织起几幅场面……
“琉璃珠？你竟已知它的存在，是那几个小鬼告诉你的？”他面色震惊。
“颜知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将琉璃珠给你。”冷凝的目光，沉淀着压抑的情绪。
“它本来就是我的，不是吗？”
“绯初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绯初她当然什么也没有说。楚云熙看着那双通透的眼睛，一瞬间他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随后又觉得自己疯了，怎么会有那样的猜想。
琉璃珠认主，纵使尘封了千年，纵使这千年都被另一个人所收纳。但当它的主人以血召唤之时，它便不由任何阻拦地回到了主人的掌心中。
楚云熙已经彻底怔住，看着她并不熟练，却准确地用召唤的方式取走了那枚随了他千年的琉璃珠。这不可能，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乱，当年他跟那个女人相识于琉璃珠，琉璃珠最终认她为主，这件事除了他和那个女人，谁都不可能知道。
颜知意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理智，但为了夙诗妍等人，她别无选择。
此刻夙诗妍将琉璃珠展出后，颜知意望见那滔天碧光，同时默念法咒，琉璃珠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致，梓离天尊败不成军。
这一战过后，梓离天尊携长子单傲及几位护法败走，不知所向。天重宗亦是在天劫之下损失过半，“罪魁祸首”们却只是在天重宗余众惊恐的目光中淡淡离开，除了带走即墨邯和拾音，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他们也多有伤处，回到隐居之地，宁清舞立时为他们治疗，颜知意帮她打下手。
伤势最重的莫过于宁凤池。相比于原小说里那个明朗隽秀的少年，经历了“大结局”的宁凤池而今成熟了许多，形象也立体了很多。但有一点从未改变，他爱夙诗妍胜过一切。两人实力其实不相上下，作战之时也是各有所长。但不管身处何地，战况如何，宁凤池永远都在倾尽所能保护妻子。
宁清舞是他的姑姑，又是同一战线的伙伴，见他伤得如此之重，大半的心血都用在了他身上。
偏隅的角落里，清秀的少年面苍如纸，神容却极为着急，终于面前的人收回了法力，他没忍住道:“师父，我娘她怎么样了？”
颜知意慢慢吐了口气，脸色颇为凝重，不忍道:“她的灵根已被废，不过并无生命危险。”
拾音看起来极为虚弱，意识仍是有些迷惘，曾经坚韧的眉眼如今尽显颓废之象。但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虚弱的面容难掩高兴，她轻轻抚摸即墨邯的脸颊，长久的思念和苦痛让她已经看不出半分往日的风采，却阻止不了积蓄的母爱，“邯儿，你还活着，娘便满足了，娘没事。”
这对母子均是苦泪涟涟，颜知意轻叹了口气，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
一只通体奇异的鸟落在了枝头，向树丫下等待的女子唤了声，“主人”。
颜知意问它:“怎么样了。”
“四处都寻了，那小妮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巫溪，身边伴了一个老妇人，应是就那小妮子的养母。但在即墨府附近时，她们的气息就消失了。”
颜知意望着树枝垂下的枯叶，沉声道，“继续找，一定要尽快寻到她们。”
小红顿了一下，圆圆的眼珠转了转，终还是道:“主人，出现在即墨府的气息。除了那小妮子，还有您的前……夫……”
气息猛然一沉，颜知意眼眸微惊，以至于并未在意小红最后一句话的唐突。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懊恼，她应该早一点让小红去寻即墨绵的。如今的情况显而易见，即墨绵定是落在了单傲手中。
那个爱哭软绵的小姑娘，当年她和即墨邯将其托付给李夫人。九华山火山初次爆发之际，她第一时间牵挂的就是那个小丫头，幸好她早已随李夫人搬家。这几年不是没想过去找找看那小丫头过得怎么样了，但事情太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尚且自顾不暇，便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此次将“死而复生”的拾音仙子救出来，不用母子二人开口，颜知意便已决定将即墨绵找来，让他们母子三人先行团聚。
即墨绵亦曾在九华山住过一段时间，小红清楚地记得她的气息，天地虽大，寻起来却也挺快。
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眼下的情况很糟糕。
“单傲将绵绵抓走，无非是为了利用逼出小邯……不好。”
正是此时，宁清舞从月门外急急行来，穿过长廊，带来令人惊愕的消息。
“不好了颜前辈，即墨公子他不见了。”
……
九华山
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劫灾，这处一度被誉为“天上昆仑，天下九华”的高山峻岭，已经彻底变了样，河不成河，山不成山，周遭百里，竟是无半分生机，人人避之不及。
谁能想到，曾经风光到不可一世的天重宗天尊正如丧家之犬一般躲在这里。
九华山神骨被毁后，神力久久不散，竟是成了极佳的藏身之所，哪怕是最精绝的神器都无法探知。
但在山灵小红这里，早在有人踏入的第一时间，它就能感知到了。
颜知意一行人本就住得离此地不甚远，不肖半个时辰就赶到山口。
无形且强劲的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宁凤池尝试着闯了一番，沉声道:“这处结界是由神骨余力所致，无法破开。”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分头寻找，偌大的九华山，总不至于一点儿空隙都没有。
颜知意和靡从西南方向寻道，靡在行至山口附近时脚下忽然一顿，面色亦是有些微妙。
颜知意初时有些疑惑，抬头望见不远处的火山口，心中了然，“靡姐姐……”
靡收回视线，敛下秀目，“无妨，走吧。”
颜知意知她定是心绪有乱，没走几步追在她前面，道:“靡姐姐，他就是一个渣男，不值得你伤心难过。”
靡笑了笑:“我明白。”
沉顿片刻，见颜知意神色间犹有担忧，靡眸色暗淡道:“傻丫头，别担心，我对他的感情，早在当年他诛我全族时就消逝了。我只是有些感怀，有人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如拾音，如寻月楼左。有人却为了一己私利可以背叛所有。到底是不够爱吗。”
颜知意心疼这样的靡姐姐，绞尽脑汁开解她:“跟爱不爱的关系可不大，有些人就是那么的自私，又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苍乾不就是这样的吗，他明知道就算以鲜蛇一族为祭，也极难扭转败局，对你更是悲痛至极的打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过是本性里的偏执自私。甚至是自负，觉得你如此爱他，可以置血仇于不顾。却也不想想，他凭什么啊。”
隔着血海深仇却还是在一起了的人不是没有，诸如夙诗妍宁凤池夫妻。当年他们的父辈之间发生战争，夙诗妍从天家郡主沦为亡命之人。那时他们都不过是垂髫稚童，可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存在的血仇事实。
记得当初颜知意以局外人观看他们的故事时，一开始还颇为愤懑，想着这般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女主最终若是仍旧和男主在一起，她一定会痛骂万分。生而为人，若是为了所谓的爱情，置亲情血仇于不顾，那还有什么资格面对皇天后土。
直到随着剧情的深入发展，看到他们之间经历的那些磋磨，看着他们为彼此所做的一切，看着因为国仇家恨始终无法放下芥蒂的二人，她竟然也慢慢平息了最初的愤懑。
最起码，宁凤池是真的一直在尽全力去弥补，并且从未奢求过女主的原谅，他只是希望能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弥补她。
而身为女主的夙诗妍，学道有成之后她虽然从未想过复国，因为她十分清楚，战事再起，最苦最难的永远只有普通百姓。但她自从知道男主的真实身份后，便毫不犹豫选择了恩断情绝。
有人劝她，亡她之国灭她之家的人是宁凤池的父辈，又不是他自己。况且两国交战，必有一输一赢，胜为王败为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甚至也有人劝她，过去的就过去了，她若是放下，安安心心和宁凤池在一起，将来宁凤池极有机会继承大统，再不济也是个亲王，她依然可以回到过去锦衣玉食的皇室贵胄生活。
对于这些言论，夙诗妍从未被打动过。她宁可选择远离红尘，终身入道，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情置仇恨于枉然，更不会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就选择谅解。
当然最终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这一切离不开宁凤池的拼命努力，他少时曾目睹亡国宗室被人作牛马欺辱，任意折虐，也目睹亡国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易子而食，是以很早的时候就立下宏愿，将来一定会尽己所能改变他们的现状，山河清明，百姓安康。所以不只是为了夙诗妍，他的所作所为夙诗妍也不是看不到。后来的磨难从人间到天地人三界，始终情深不寿。
看完他们的故事时，颜知意并没有最初预想的愤懑，甚至有些怅然。因为他们的一路，真的很不容易，好在结局是好的。
靡仔细听着，她倒是没想到，那两个感情极好的小夫妻之间，竟然还有着那般复杂的往事。
不过，颜知意的有一句话的确戳到了她的心里，那就是宁凤池值得。
那个男子是个无时无刻不在为对方着想，并且心怀苍生的人，的确值得。
心里的最后一块阴霾仿佛散去，靡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淡淡的阳光之下，她再度抬眸望向山口时，眼里清亮淡然，再无一份惘然。
丛林忽然惊动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强劲的寒光从林中逼近面门，在一尺之隔的时候，堪堪被一柄短剑挡住。
两人立即警觉，颜知意厉喝:“是谁？出来！”
一道人影缓缓现身，颜知意的眼神僵住了。
……
昏暗的空间里，颜知意终于看到了即墨邯兄妹。只是他们的状况显然不好，即墨邯气息奄奄，双目紧闭。即墨绵长开了许多，她仍是那样爱哭，一眼认出颜知意，哭泣着扑了过来，嘴里不住念叨着求她救救哥哥。
颜知意轻轻拍了拍小妮子的头，即墨绵知道是她的鲁莽和冲动害了哥哥，长久的思念与自责交织在一起，她此刻的心情的确需要安抚。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去寻你的。”颜知意是在后来才想到的，即墨邯兄妹分离多年，原本都不知道彼此的现状行踪。但之前即墨邯为天重宗效忠并非隐秘，还颇为传播。即墨绵定然也会知晓。这小丫头又不是个稳重的，定会想方设法去和兄长见面。如此一来也会暴露她的存在。
只可惜直到前不久颜知意才想到这件事，之前她一直忽略了即墨绵。是以她当即就派小红到处去找即墨绵。
不过她还是比单傲晚了一步。
此时此刻单傲就在她身后，说来并未过多久，她发觉自己再面对她时心里已经很难再泛起涟漪，有些感情来得快，散的也快。
即墨绵却是懵了，她惴惴不安地看着颜知意与单傲交谈，随后颜知意告诉她等一下就会把他们兄妹送出这里，并且送到她一个朋友身边。稚弱的少女慌慌地问她，“那颜姐姐你呢？”
颜知意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流露出丝丝无奈，却还是告诉她，不用担心，她还有事要做。
不管即墨绵如何懵懂不安，但在随后的不到半个时辰里，她竟然真的，和兄长被带出了那片近乎窒息的诡异空间。眼睛一闭一合间，她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处空间，周遭枯木焦土，身旁还有一个盘旋在巨石上，双目闭合，气息沉稳的巨蛇。当即墨绵按照颜知意的嘱咐，揭开巨蛇身上的禁锢帖时，那只通体泛青的巨蛇，竟然倏地睁开了眼睛，光华一闪，下一刻竟是一个清贵绝艳的美丽女子。
神骨余力制成的空间里，梓离天尊听完单傲的回禀，不禁哈哈一笑:“做得好，一个小丫头诱来了即墨邯。又用即墨邯诱来了颜知意。一个比一个会送死，也一个比一个更有价值。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谁还能阻止得了本座。”
单傲消瘦了一些，眼眸微敛，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梓离暼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放心，等那个贱人诞下你的骨血，本座自然不需要再汲取你的元婴。”
单傲拱手敬道:“能为母尊效力，是儿的职责所在。”
精明的视线在单傲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梓离忽地一笑，慵慵懒懒道:“那女人虽然屡番与本座作对，但谁叫她身魂特异，是与天道息息相关之人，可助本座成就万世之业。况且她生了一幅好容貌，你实在厌恶，便把她当做玩物罢，好歹也曾是你的妻子，你总不会吃什么亏。”
这一番话看似宽慰，实则饱含不容拒绝的逼迫。单傲依旧漠然，只恭谨道:“单傲明白。”
正当单傲准备离开时，梓离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那天你在即墨邯的神识里是看到了什么，让你做下那样的决定。”
单傲顿住了。
利用即墨绵将即墨邯诱捕是梓离的想法，她准备重蹈之前的举措。只不过这一次被要挟的对象从拾音变成了即墨绵。这两个即墨邯至亲的亲人，无论抓了哪一个，即墨邯都只能束手就擒。
上次她精心准备的献祭被那几个人给搅和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容有差。
所以诱捕即墨邯后，梓离当即决定先废了即墨邯体内的天道之力。这个过程极其复杂，梓离不愿费己心神，便交给单傲去做了。
单傲追杀即墨兄妹多年，几乎成了他的执念。有这样的机会，他自是迫不及待。但也不知道他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什么，竟然态度陡转。其实单傲而今已经知晓了梓离的来历背景以及她的野心欲望，也知道他的母亲而今想要的是什么。
他向梓离天尊恳切表示，愿用梓离天尊曾经最期待的东西交换即墨邯免于成为天道的祭品。那东西毫无疑问，自是承载了可以突破天道之力的异世婴灵。
梓离此番发问，单傲眼光一闪，他在即墨邯的神识里看到了什么……
林木交错的溪边，低眉垂目的淡影，清脆微哑的嗓音，英姿凝练的剑光……还有，耳垂上殷如碧血的坠环。
何等荒谬。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他眼拙，在第一眼时没有认出那就是自己追杀多年的人。也是他眼拙，认错了人……一切的一切，成了一个虚无的笑话。
梓离天尊久久没有等来单傲的答复，她竟也不恼，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这处空间是梓离天尊将自己继承的业力与早已损坏的神骨中最后一丝神力相融所形，内里很大，每一处却都在形成空间之人的掌控中。
颜知意被桎梏在了一方暗室中，小红告诉她，他们所处的空间都被梓离牢牢掌控，根本就无法强行破出，而外界之人，哪怕法力再强，也无法感知到这处空间的存在。她将即墨兄妹送到了靡姐姐身边，而今自己身陷绝境，谈不上后悔，确是有些害怕。
她试图自救，但这处空间对她灵力的压制实在太强了，没有灵力，身上的那些法器也都成了摆设。
终于，单傲去而复返。
他神容阴沉，一挥手身后两个护法过来将她制住，一壶清酒不由分说往她嘴里灌。颜知意挣脱不得，猛烈咳嗽了几声，勉力抬眼，“你给我喝了什么。”
“浮生若梦。”单傲淡漠地说。
颜知意顿时惊惧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个疯子！”
浮生若梦至毒至烈，普通人中此毒必□□焚身至死。像他们这样有灵力的修道之人，虽然灵力可以化解一部分毒性，但也会陷入无尽的颠倒中，直至脉象发生变化的那天，无药可救。否则只有一条路可走。
单傲扯了唇角，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她，其中几分冷漠几分嫌恶。以前他虽然心有怨愤，但因为初见的难忘还对她留有几分怜惜，而今这分怜惜也随着“真相”的揭露荡然无存。
单傲又一摆手，那两名护法知趣地离开。
高大的身影倏然一动，下一刻颜知意的身前便笼罩出了一片阴影。那个她曾经视之良人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双臂环胸，冰冷地看着她在浮生若梦毒性的折磨下无助的挣扎。
颜知意只觉得身体的异样感越来越明显，哪怕她咬破了嘴唇，将指心掐的血肉模糊，也抑制不了气息的剧烈翻腾。她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出现了无数的幻影。终于，一声呢喃不可控制地低吟了出来。
单傲的眼神忽然变了，他本是平静而又冷漠地看着她的挣扎她的痛苦，眼下却忽然像着了魔。
“呃……”一声惊呼，伴随着刀剑落地的声音。单傲错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看向身下形容狼狈的女人，女子双目通红，发丝凌乱，暗色的瞳孔恨意弥漫。
单傲却是冷笑一声。装什么贞洁烈女，当我稀罕碰你，肮脏。
颜知意听着他扎心的言词，此时满心绝望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只觉得屈辱，觉得可悲，是以当单傲再度欺身而来时，她立时又摸索到自己的短剑，拼了命的狂砍。然而这次单傲有所防备，他早已运功用灵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受刀剑所伤。
颜知意的挣扎在他看来就像砧板上垂死求生的鱼，可笑至极，在耐心耗尽时他冷冷桎梏住她，讥讽地道:“疯够了吗，浮生若梦应该已经把你折磨地生不如死了吧。你最好乖乖的配合我，否则……”
话音未落，颜知意就倏地惨然一笑，下一刻，剑刃划破肌肤的声音蓦然响起。
单傲惊了一惊，他下意识朝颜知意心肺的位置看去。
那里好好的。
然而她的脸色却迅速惨白了下去。眼里也尽是隐忍的痛苦。
单傲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垂头看去，下一刻，他竟震惊地后退了两步。
……
正在此时，山中的宁清舞忽然“呀”了一声，其余人纷纷看来，“怎么了姑姑。”宁凤池走上前问她。
宁清舞身形微颤:“我，我方才好像感觉到阿枕的气息了。”
不等回应，宁清舞忽然紧紧抓住了宁凤池的胳膊，激动地说:“是阿枕，真的是他的气息。”
颜知意被单傲抓走的事情让他们都焦急不已，已经快三天了，除了靡受了伤，夙诗妍坚持让她带即墨兄妹先回去修养。其余人都在这群山峻岭中继续搜寻梓离的藏身之处。他们很清楚颜知意落在了梓离和单傲手中绝不会好过，可群山茫茫，几乎每一处都寻遍了，用尽了各种方法，依旧是杳无音讯。
在这绝望之时，宁清舞却忽然感知到了南孤枕的气息。众人撼动，宁清舞朝着气息的方向追逐而去。
“先跟姑姑去找南大哥。”宁凤池当机立决跟了上去，其余人也都激动地追了过去。
直到一方绝壁。
宁清舞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的激动与惊喜也在此时凝住。追上来的其他人也愣了一下，但回想过来，也并不觉得意外。
楼左拦住了下意识拔剑的宁凤池，上前一步疑道:“楚公子？”
绝壁上立着的赫然是楚云熙，他长身玉立，负手眺目，宛如一株骄阳烈日下的松竹。
楼左沉吟片刻，“楚公子也是为知意而来的吧，她被单傲胁迫抓走，我等正全力相寻。不知楚公子可有线索。”
楚云熙刚看过来，宁清舞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道:“阿枕的气息，就在这里。楚宗主，我求你放过阿枕，把他交出来。”
楚云熙的视线移到宁清舞身上，一直以来他从没好好正视过南孤枕的这个妻子，毕竟她实在太弱太不起眼。没想到她能为追寻南孤枕忍受强行穿破时空的痛苦和危险，关键还真和那个逆子如此心有灵犀。他不过是略略释了一点南孤枕的气息，竟然都被她感知到了。
他不知道的事，多年前南孤枕背叛一事被他发觉，他一怒之下击碎了南孤枕的心脏。南孤枕奄奄一息时，是宁清舞用柔弱的身躯将他一步步背走，在各个地方辗转求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后来终于见到夙诗妍，但那时南孤枕的伤势已经拖得太重太重，夙诗妍只能带他回师门求医。可行程需要时日，而南孤枕已经撑不到那时候了。关键时候，是宁清舞祈求将她的心脏给予一半给南孤枕续命。两人因此心意相通。虽然后来，南孤枕的心脏修复后宁清舞那一半的心脏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但曾经的痕迹在那，两人依旧可以拥有某些心意相通的能力。
宁清舞无比确信，她挚爱的男子，此时就在这里。可望眼周遭，却没有南孤枕的半分影迹。
看着声声恳求的宁清舞，楚云熙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道:“急什么，他会死，你们也会死，很快不就见面了。”
此言一出夙诗妍怒极，“跟他废什么话，动手便是。”
正在此时，绝壁前的半空忽然凭空裂开了一道隐隐绰绰的缝隙。楚云熙神色一凝，立时扬起腕臂，手心光华乍现，一个被激光笼罩的物什在他发力之时倏然朝缝隙掷去。忽然惊雷般的一声划过，那凭空中的缝隙越来越清晰，如同划破时空的次元空隙。无尽的压力亦随之汹涌袭来……
夙诗妍赫然明白了什么，“这定然就是梓离创造的空间，颜前辈一定就在里面。”
这厢，颜知意的决绝令单傲久久无法平心。梓离得知变故，过来后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巴掌，“废物！”
单傲默然，看着梓离怒火中烧地在颜知意身上施加了寒冰之刑，让她在寒冰和浮生若梦的冰火两重天折磨下痛不欲生，漠漠无言。
此时颜知意受到的折磨已经空前惨烈，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周遭弥漫开的血迹，伤口的位置无人敢相信。这是她的决绝之举，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曾经心许之人对自己侮辱践踏。
梓离天尊离去前的警告十分冰冷无情:“你便是再嫌恶，闭上眼睛也得把事情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单傲一生自傲，此时心里却是一派茫顿。如今他和颜知意又有何区别，都不过是梓离利用的工具，没有尊严，没有选择。
她如此决绝竟然还是没等来拖延的机会，颜知意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那把匕首就应该直接封喉的，可她怕死啊，她知道外面还有在想方设法营救她的人。她那么做，无非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可是梓离和单傲俨然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她还在流血，殷殷不绝，单傲覆手于上时，便有衣襟断裂的声音。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本该无比嫌恶的神情竟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怅然。
颜知意忽然睁开了眼睛，沉静地开口:“单傲。”
四目相对，颜知意终于问出了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当初你被凶兽袭击后，为何忽然变了一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第 139 章
看着她沉静中竭力掩饰颤抖的双眸, 单傲的神情几经变换，他忽地嗤笑一声, 禁锢她的手慢慢松开, 他坐了起来，终于，如释重负般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颜知意, 从一开始你我之间就是错误的。我错误地把“她”认成了你。简直可笑。”
颜知意默了一瞬, “我不是故意欺瞒与你的。”她也并不知道，原来单傲对她的那些一往情深, 其实都起源于一场错误的认知。
单傲性情自傲，得知了真相后对她由爱转恨倒也说得通。只是细想起来, 那份情也太廉价了些。夫妻之情, 鱼水之欢, 竟是如此轻易就输了。
单傲看到她的神容便知她在想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像是要将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宣泄出来。
颜知意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心里却隐隐涌上来一丝不好的预感。
笑声又突然沉寂。单傲忽然按住她的双肩，寒眸逼视着她:“你以为只是这么简单吗。错误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还记得那天我要对你用强吗？告诉你，我从来不会放过到嘴的猎物。那不是我, 从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
颜知意看着他近乎疯狂的模样，听着他不明所以的嘶吼，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单傲终于道出压抑在心里久违的话, 那些令他绝望令他痛恨的事情。颜知意的双肩被他按得生疼, 似乎都能听到骨裂的声音。可随后他的话才让自己瞬间落入地狱。
“是他, 他一直就跟在你身边, 他把我封印在了一处绝域中, 日日夜夜受尽那里的业力侵蚀融噬, 受尽折磨。直到后来，他受了伤，结界有所松动。我才有机会逃出去。还记得障心术吗，哈哈，哈哈，他用障心术迷惑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我。跟你拜堂成婚的不是我，跟你相濡以沫的更不是我。而你呢，以我妻子的名义，却在他的身下夜夜承欢。你可曾有一刻发觉过，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可笑，你竟然还觉得对我有多么情深不寿，有多么委屈不值。”
空气静地可怕，颜知意的五官六感好像都封闭了，她彻底愣住了。
“不，这不可能……”
她的声音颤抖至极，脑海纷纭混乱。单傲的那句可曾有一刻发觉过那个人不是他，更是令她心悸万分。
红曼珠纱，烛光暗哑。缱绻的温情在月色中尤为旖旎。极致的欢愉无数次让她神魂欲崩，她的视线是那么的朦胧，以至于她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不，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颜知意身体颤抖地极其厉害，周遭的空气都仿佛窒息了。
单傲闭上眼睛，压抑在心里多时的真相终于宣泄出口，他心里沉甸甸的包袱也放了下来。
活了数千年，那段时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屈辱与绝望。偏偏后来他谁也不能相告，他无法接受真相被其他人知道后，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你口口声声为我付出了很多，没错，你为了救我愿意移植掉身上的灵根，愿意铤而走险为我夺来赤心红莲。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你根本不知道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所以我不会感激你，因为你就是个自我感动的蠢女人罢了。”
声声如钝砸在她的心中，颜知意早已泪流满面，她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掩耳盗铃。
真相令人猝不及防，背后的残酷更是惊涛骇浪。
颜知意已经忘了此刻在冰火双重折磨下受到的折磨，残忍的真相才是最高境界的酷刑。
单傲沉默了一会，终于想起重要的事情，他眼眸微沉，“明明承欢在他的身下，你却喊的是我的名字。颜知意，你不觉得这一切非常可笑吗。”
是啊，可笑。何其可笑。
单傲缓缓放下双手，面无表情地说:“你本就该是我的妻子。如今，是时候兑现对皇天后土的承诺了。”
他有多屈辱，有多怨恨，就有多么不甘心。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即使做不到完璧归赵了，也合该有他来掌控。
颜知意犹如一具失了神智的行尸走肉，沉默着没有半点反抗。
直到一道寒光乍现，强劲的力道直接击向单傲，他瞳孔顿瞠，连忙侧身避开，然而极快的身法也躲不开这一击，眼见即将命丧黄泉，梓离天尊现身，救了他一命。
单傲满头大汗，抬头时脸上惊惧顿现。
梓离天尊扬袖而落，脸上尽是意外，“楚云熙，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处空间是她以自身业力与神骨余力所形的结界，按理说就算是楚云熙也发现不了，更别提破开空间进入。
除非……是借用脱离了天道的元婴之力……
梓离赫然一惊，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脑海中出现，她看了一眼颜知意，“不，这不可能，她并未孕育过。”
那脱离了天道的元婴，无外乎是继承了业力之人与天道宿命所认定之人的结晶。也是梓离最想要的东西，否则她怎会从一开始就极力促成单傲和颜知意。
当看到颜知意的第一眼起，楚云熙的神态就变了，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收敛业力下他的本质气度。随后冲进来的夙诗妍等人都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因为眼前的楚云熙，像极了当年伏羲阵法中最后一战时那个充满令人惊惧气度的邪魔。
楼左和寻月曾相识二人，见惯了他或文质温文或萧冷高华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楚云熙。他的神容冰冷，眸色足以凛冽万物，周遭弥漫着一股席卷天地的气度，皆不由愣住了。
这便是从那幽冥深渊中走出来的业力最真实的模样，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嗔痴贪欢，在超越了天地的业力面前，都像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而短短的交手间，梓离已经神魂俱散，引以为豪的空间也被彻底撕裂。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云熙，后者的风华气度，还有翻手覆手间的力量，都让她心情震动不已，“这便是身为业力的本体，最真实的实力吗……”
她一直都知道楚云熙和她是似是而非的同一类人，也知道身为业力本体的他实力超过自己。可她从未想过，这竟是一种绝对的压制。
这是她追求了千年的力量啊，她不甘心，从一开始她就不甘心，自己作为天道容纳业力的工具存在。
可惜，这一切都成了虚妄。
千年的追逐，失了爱情弃了亲情，最后却败得这么惨烈。梓离吐出了最后一口血，眼眸中也仿佛染上了血色。她忽然纵声大笑，就算死，她也要拉着这片天地给她陪葬！
她运起最后的力量，忽然一声长啸——
“不好，她要自爆！”宁凤池反应过来，连忙大喝。众人面色大惊，以梓离的境界，再加上她身体里容纳的业力，足以在自爆的一瞬间毁灭周遭百里所有的一切，且无人可阻。
宁凤池第一时间护住身边的夙诗妍让她立撤，宁清舞想着颜知意，然而眼前光华一闪，一道身影掠过，带着颜知意蓦然消失。
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见梓离沦落至此，寻月一时间极为心痛，还是被楼左强行带走。
当几人以最快的速度退至百里之外的一瞬间，九华山上也赫然响起了一道惊天泣地的爆炸之声。
受余力所伤，几人都吃了些苦头，但并未伤及大碍。宁清舞不顾自身伤势，开始一一给身边人治疗。
寻月面朝爆炸的方向跪了下来，神容极哀。
夙诗妍松了口气:“幸好撤退及时，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宁凤池眉间并不见轻松，“但颜前辈却被楚云熙带走了。”梓离自爆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可若是有万一的机会，他们也不会丢弃颜知意，偏偏被楚云熙抢先一步，不知将人带到了哪里。
沉默片刻，夙诗妍轻叹一声:“他应该不会伤害颜前辈。毕竟，若不是他及时找到空间的位置，颜前辈不知会遭遇怎样的境况。”
只是谁也不敢放下心来。正是此时，千里之遥的天重宗之地，忽然爆发出一声更为惊天地的震响。仿佛地狱的大门被打开，无数惊天动地的力量喷涌而出……
一瞬之间，天际被撕开庞大的口子，山川倒塌，河流逆转，甚至日月都出现了颠倒。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生灵都停止了呼吸。
随之而来的是毁天灭地的变故……
梓离自爆，为的哪里只是在最后一刻拉他们一起陪葬。
她要的，是用她最后的力量，彻底毁灭这个世界，让整个天地为她陪葬。
三千世界，所有的力量归根结底都是守恒的。有生必有灭，天地初开是最初的生，对应的便是毁天灭地的亡。那便是业力。在夙诗妍他们的世界，天地间所有的业力都被封印在了幽冥深渊中，直至楚云熙的诞生，才开始注定一场生与亡的较量。
而在楼左寻月的这个世界，天道虽弱，却也用铤而走险的方法，将业力的核心分别封印在了最契合的九州和梓离身体里。并且将余下那些源源不断的业力凝聚在了天重宗的死海之中。那里是九州与梓离的供给之地，也早已与他们融为一体。
梓离的自爆，正是为了彻底释放出这个世界所有的业力。
一切如她所愿，短短数日，天地陷入空前的劫难之中，各种天灾每天都在疯狂上演，俨然一幅末日之景。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灭世之危，如今终于降临。
相比起来，曾经的九华山火山喷发，神骨被毁，凶兽为祸人间，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在绝大多数的生命为了活着苦苦挣扎时，也有人，可悲可笑地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爱恨纠葛中。
浮生若梦无药可救，纵然楚云熙将源源不断的力量输给她，颜知意也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崩溃。
然而她早已被揭开的真相折磨地心神崩溃。她不知如何面对真相，又该如何面对楚云熙。单傲口口声声说他是个笑话，她自己又何曾没有活成个笑话呢。
楚云熙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身边，但始终无言，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以为她会大哭大闹，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无声的泪水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了。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浮生若梦的毒性已经发挥到极致，她再也无法忍耐，将给她输送力量的人扑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再考虑任何事情，更不会去想这个人是谁。她只知道，她很痛苦。
娇容苍白中透着极致的红，她的眼神迷离，原始欲望的本能下，她的行为堪称放浪形骸。
蓦然一双手紧紧制止了她的动作，楚云熙声色喑哑，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你伤还没好，清醒点。”
一股暖流从手心处传来，颜知意的神识果然清醒了一分。这一分让她生出了几分羞耻，但更多的却是凝聚于心的不甘与怨怼。
她垂下眼眸，咯咯笑了起来，“这就让你嫌弃了？楚云熙，你如此看不上我。又为何要冒充他。哈哈，是因为她是你的，你便觉得我也是你的。你看不上我，又偏偏为了那可笑的占有欲，不得不跟我虚与委蛇。你很嫌弃吧，就算是玩具也得称心的不是。我喊他的名字，你竟然还认了。这份心胸，还真大。”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楚云熙将更多的力量传进她的掌心，颜知意又清醒了几分，可身体里极度的痛苦和渴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加浓烈。
她什么都不顾了，用全部的力气把他推在地上，自己覆身而上，语带哭腔，“不，那些我都不在乎。但是现在，你帮帮我。”
楚云熙僵了一僵，有那么一瞬他真的要失了理智。然而她不甘又无奈的眼神令他心情复杂，正在他伸手要将她推开时，颜知意已经快他一步，用唇齿间的柔软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在她炽热而又急切的撕咬中，楚云熙终于溃不成军……
浮生若梦。人生本就是一场梦。
大梦初醒，神智皆归。
周遭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重新恢复了干净柔软，似乎一直以来，无论在什么地方，行多久之事，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清理干净一切。
颜知意平静地躺在软衾之上，任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增多。
事到如今，计较或者争吵都没有了意义。
浮生若梦的毒性每三天都会复发一次。周而复始，直至灵脉发生变化的那一天。
颜知意的心态也变得越发麻木。
这些年来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不曾想早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偏偏这还是她努力改变的结果。
她逼着自己放下一切，灭世之劫已临，不管到哪里，所见之处都是深渊炼狱。
前一刻还是炊烟袅袅的村落，下一刻天际忽然撕裂了一道口子，天水倾尽而下，瞬间淹没了村落生灵。
颜知意不通水性，唯有借助灵力周璇于洪水暴雨之中，啼哭声和惊叫声四处传来，但很快又被洪水冲走。她不眠不休，整整一天一夜，却也只救了极少部分的人。
等她将入目之处最后一个人勉励托上高地时，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莫说灵力使不出来，便是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高地上暂时安全的人没有一个人面带喜悦，面对这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人人面容哀戚，心如死灰。
须臾，一道淡漠的身影现于身前，颜知意什么也没说，任他施法将她带走。
这一次救人，是和天水相搏。纵是天神，在滔滔江水中也不过杯水中难以竖立的银针。她这次，着实耗力过度。
过了很久，她才勉强恢复了些气力。一双沉静的黑眸，静静地看着面前幽幽为她输送力量的人。
楚云熙也没有避她的目光。
“就算你这次救了他们，天劫之下，所有人都要死，又何必。”颜知意救人，楚云熙从未阻拦过。但他也从未帮她做过救人之事。这还是首次，他将心里的看法说了出来。
颜知意微微垂眸:“我只愿尽己所能。”
人终有一死，但人不会生来就想着等死。
“你一直都是这样。”嗓音很是暗哑，就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目光。
一直都是这样……
想着这句话，颜知意突兀地笑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和后来和楚云熙相识相遇的“自己”如此相像罢了。
也许在他心里，已经认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但她绝不会这么认为。
况且，他明明对原主是连提都不想提的冷漠，如今又不时摆出一幅缅怀的姿态，给谁看呢？
那她自进入幻境宝卷以来的种种，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是此时又是一阵天水倾落。眼见就要将周遭这唯一一处的高地冲垮，她费了一天一夜救上来的人又要葬身天水，颜知意惊得几乎要叫了出来。可她此刻只恢复了几分气力，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顿觉无助至极。
在天水即将冲落在高地前的一刻，忽然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静然片刻，转而像被泼出去一般扔置在了远处的湖泊中。
虚惊一场，死里逃生，麻木的人们仿佛终于后知后觉找回了活着的感觉，散发出了久违的生机。
颜知意到底还是没忍住，“以你的力量。完全可以救更多的人。”
楚云熙神容依旧冷肃，仿佛方才随手将天水硬生生丢置到湖中的人并不是他。
“没用的，”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楚云熙并没有和以往那样出言相讽。他神色沉定，甚至还有几分深思下的无奈。
“梓离自爆，解除了天道对死海的禁锢。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消停，直至灭亡的那一天。”
将导致这一切的，自然便是死海中那些被禁锢数千年的业力。
显然易见，至多不过一年，这个世界将天不再天，地不再地，彻底倾覆。
这就是真正的，灭世。
颜知意本就是伏羲阵法指定的救世之人，她的命运亦是与这片天地共存。而命运给予的报复比她想象地来得更快。
初时她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每天奔波于与天劫相抗，已经让她筋疲力尽。还要时不时受困于浮生若梦的毒发，如此她的身体自然比不得从前的元气。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嗅觉。
这种病状绝不该出现在一个修道之人的身上。慢慢地，她的五官六感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
像极了当初她强行结婴后的后遗症。但是那份后遗症，早已被楚云熙用魂引术恢复好。这一次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情况都严重。楚云熙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
他们终于意识到，颜知意的命运原来真的早就和这个世界彻底捆缚在了一起。天地所经受的每一道创伤，都会报复性地体现在她的身上。
后来颜知意在神识中见了绯初仙子，绯初仙子早已知道这个世界的现状，她的神色十分无奈，这还只是个开始，颜知意的状况只会一天天严重下去，等到天地消亡的那一刻，她也会随之消逝。
颜知意没说什么，这大概就是她的命吧。两世三生，结局已然注定。
浮生若梦的毒性再度复发的时候，她的一只手臂已经失去了触觉，明明还好端端地挂在身上，却完全无法支配，感触，气力，一一流失。
她回想起自己自穿书后的这二十年经历，种种心酸与快乐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一直在哭，没有声音，眼泪却像止不住阀的洪水。
楚云熙的动作也慢了很多。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很温柔，颜知意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照顾着她的感受和情绪。但有时候她宁可两人之间只是予取予夺的样子，那样或许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纠结矛盾。
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嗓音里还压抑着泣声。
楚云熙吻了吻她的额头，和深深阖起的眼睛，他一直以来好像并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开口说话，此时低低道:“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她的身体乃至经络血脉还是那么炙热，浮生若梦的毒性便是这样，每次复发都要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传闻曾有一修邪道的女子，阴差阳错服下浮生若梦，毒发时所抓迫的年轻男子都一次比一次多。在其灵脉发生变化前的最后一次，据说胁迫的青年达到近百之众。此毒之烈，足以见得。
颜知意慢慢睁开眼睛，无尽眼泪浸过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亮，也都要柔碎。
“我想喝水。”她有气无力地提出要求，又加了一句，“和点杨梅的汁水进去。”
他们住的地方外面是一片杨梅林，大部分的树木都已经毁了，但还剩几株，结着还没熟透的杨梅。
“好，”楚云熙默了一下，应道。轻轻起身，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披衣离开。
颜知意怔怔地看了一会顶头的竹棚，闭眼时叹了口气，右手的手心缓缓松开，是一株无扎根之土，却依旧艳红鲜明的无名之花。
前些日，地面忽然长出无数这种花，触者无一不平静死去。后来楚云熙一把将其全部消灭了，独留下一株，说是这片区域的业力所化，留下的这株是核心。对旁人来说避之不及，但对楚云熙而言，慢慢融合，对他的修为大有裨益。所以他收了起来，颜知意便是趁方才他最投入的时候，将其偷了过来。
颜知意身上有他的气息，所以这株已经被驯服的花不会主动去伤害她，但当她敛了他留下的气息后，这株花的本性便会被激出。
颜知意其实并不甘心，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在遥远的异世，有她牵肠挂肚了一世的亲人朋友们，她想回去。可是如今她的结局已然注定，她不想再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熬下去了。
如今的她，不仅要承受浮生若梦的毒发，去做那些令她迷惘心酸又不知所措的事。还要承受身体一天天的受创，今天是失去了左臂的支配。明天呢？是四肢百骸，还是五官脏器？这比等死还要折磨人。
最无法承受的，是她每天看到那么多人死去，她却无能为力。
既然人无法胜天，那便让她主动选择一次吧……
业力所化的花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会让人在平静地死去之前，意识一点点散去，丝毫感觉不到痛苦，这样就够了……
后来，她仿佛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呼喊声，交谈声，纷纷纭纭……
当然，如果这一切就这么结束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颜知意睁开眼睛，看到桌案前夜明珠散发的华光，便知道自己没死。
她全身无力，也不知道是睡了太久，还是四肢都像左臂那样失去了神经对其的控制权。
珠帘被拉来，出现的人竟是宁清舞。
宁清舞面容憔悴，像是许久没有休息好，眼睛也肿肿的，像是刚哭过，见颜知意醒来，她眼里惊喜掠过，但随即又暗了下去，似乎还有一丝怨念。
她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淡漠地坐在床前，“你昏睡了半个月，能醒来就说明已经痊愈了。”
颜知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宁清舞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闭上眼睛，十分心累，“为什么要救我，我已经熬够了。”
未想她话语一出，宁清舞的眼睛倏然红了，腾地站起身，“这就是你死而复生的回应吗？天还未塌，你便迫不及待地寻死。到底是熬够了，还是只是你想逃避那些属于你的责任。我竟然一直以为，你和阿枕说的一样坚强如韧。原来是阿枕错了。你想一死了之，可却没想过，阿枕怎么办。他念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啊。”
颜知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微微沉思片刻，她淡淡道:“清舞，或许如你所言，我寻死更多的是为了逃避责任逃避现实。但，你所说的南孤枕，他不是我的责任。”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和原主是一体的。
宁清舞的眼睛更红了，她痛苦地看着颜知意，“你竟然会这么想……呵，哈哈……”
宁清舞的笑声充满了凄凉和绝望，“是，对此时的颜前辈你而言，他的确不能算是你的责任。可他怎么就那么傻呢，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报答那生育之恩。他一直在保护你，最后还牺牲了自己啊。可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句无关紧要，阿枕，阿枕他真不值……”
一番话听得颜知意心神激荡，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什么牺牲！”
话音落下，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感官竟然恢复了，淡淡的幽香，还有她已经可以活动的左臂，她愣住了。
见此情况，宁清舞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道寒光出现，宁清舞被逼退了几步。
楚云熙只说了一个字:“滚。”
随即一道力量将宁清舞带离这里。
颜知意见此便欲追上去，却被楚云熙冷漠拦住了。
“你把清舞弄哪里去了，我要见她，我要问清楚！”颜知意激声道。额头渗出了些冷汗。
楚云熙皱了皱眉，不由分说将她按在床上，“你刚醒，再躺两天。”
颜知意此时已是心神大乱，她一把抓住楚云熙的手，“楚云熙，你说清楚，清舞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牺牲。南孤枕，和南孤枕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情绪很乱，楚云熙沉定片刻，忽然道:“我可以告诉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件事。”
颜知意一下子冷静了些许，慢慢松开手，“好。”
楚云熙望着她，神情沉沉，“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你，不，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颜知意的心猛然沉了下来，他果然还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终于揭开了那道屏障。
“从一开始就知道。”颜知意坦诚道。
“为什么？”楚云熙终究还是没忍住，追问道。
颜知意闭了闭眼睛，“或许，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一本以夙诗妍和宁凤池为主角，南孤枕和宁清舞为配角，转世的绯初仙子和青莲神君亦为重要人物的书，让她的灵魂，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识过一切。
当她说，在那本书里，对“颜知意”的那几段寥寥无几的描述时。楚云熙眸光动了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恸从他眼中掠过。
难怪，她总是“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对绯初仙子一往情深，话里话外总像在抱怨着什么。
楚云熙豁然明白了，他撑着额头垂下头，半晌，楚云熙抬起头看着她，“对不起。”
颜知意愣了一下，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他会道歉。她心情更乱了，“你何必对我说，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
这其实就是她最矛盾的地方。一直以来，颜知意对楚云熙心有芥蒂的根源无非就是这里。楚云熙一旦对她好，她便会觉得这是楚云熙将她当成了原主，她并不想做什么替身梗，即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就是一个人。而他若对她不好，她便会觉得这是楚云熙对原主无情的延续。会越发为原主抱不平。
或许楚云熙自己也早就发觉了，不管他对颜知意如何，她始终都对他十分排斥。
唯有用障心术以单傲的身份和她相处的那段时光里，他方看到了那个毫无保留，真诚热枕的她。
颜知意想起重要的事情，她的心颤抖了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中萌发。
随后，楚云熙的话论证了她的猜测。
颜知意彻底愣住了。
“……当年在死海中，我用他的元婴为你强行结婴后，我被天道压制的力量也恢复了一二。从那时起我便猜测，突破天道的核心要素，或许便在于南孤枕，或者和南孤枕一类的人身上。”也就是，同时拥有天道指定之人和业力生灵血脉的婴灵。
颜知意的身体晃了一下。
“我必须恢复更多的力量，但我和你……也不会有新的结晶。正好那个时候，他和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鬼竟然也穿梭时空来到了这个世界。在宁远城的守城之战中，我见到了南孤枕。”
说到这里，楚云熙顿了顿，眼前浮现出那一天的场景。
他其实早就在这个世界感知到了南孤枕的气息，知道他必然来了这个世界，但没想到会在那种时候那种地方见面。南孤枕一见他便要杀了他，只可惜少年以卵击石，楚云熙甚至很不屑，“都坐上宗主的位置了，还是这么弱。”
南孤枕的实力其实已经很强了，得养父悉心教养，他在三百岁那年便突破了大乘期的境界，并且凭借母亲留下的功法，竟与天界的一名仙将打成平手。后来他更是达到了渡劫期的修为，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候，养父南怀予的被杀，一夜之间经历的巨变，让他的修为止步了下来。
“后来……”楚云熙的声音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女子颤然的眼睫上，他缓缓拿出一枚坠饰。
颜知意愣住了，这不就是当初单傲给她的定情信物，后来被楚云熙激怒，扔到湖中的那枚吊坠吗？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不是单傲，那时候的“单傲”，已然是对她用了障心术的楚云熙。
颜知意心脏扑通跳了起来，她颤抖地拿起吊坠，和之前一模一样，吊坠的模样是一个泥人形状。第一眼时她便觉得格外亲近，也有些眼熟。此时细细看过去，颜知意终于明白眼熟之处是在哪里了……
虽然是个泥人，但模样却是栩栩如生，是个清俊的年轻男子无疑。一度颜知意甚至怀疑是不是单傲按照他自己的模样打造的，毕竟哪有送一个男子形状的泥人吊坠作为定情信物呢。但模样相差太大，她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再看，尽管模样仍旧是陌生的。但眉眼间的熟悉，她抬头看向了楚云熙，震惊，又惊惶，“这……是……南孤枕？”
普天之下，将自己儿子变成泥人，然后转手送给妻子作为礼物的人，恐怕也绝无仅有了。
楚云熙淡淡道:“他与你血脉相连，关键时刻对你有助，留着比杀了有用…嗯。”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的掌风随之落了下来，楚云熙微偏了头，颜知意用足了力气，虽然体力还没恢复，但打下去也绝对不轻。
楚云熙错愕住了。
“你疯了吗？那是你儿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个疯子！”颜知意快被气死了，楚云熙对南孤枕的冷漠无情，当真刷新了她的认知。
难怪，难怪她会觉得那个泥人吊坠那么亲切。这就是血脉的力量。不止一次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个吊坠保护了她。她一度以为，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吊坠。
原来从始至终，南孤枕就在她身边。
“那这次呢，我能活下来，身体也好了起来。是不是也是南孤枕的缘故。”看着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吊坠，颜知意恍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就是清舞所说的牺牲，是牺牲了南孤枕救的我，对不对。”
颜知意从未像如今这般心痛过，也许真的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拿起吊坠眼泪漱漱而下，“他死了是不是，都是你，楚云熙，是你杀了他。”
她恨极怒极，扑打在他身上，楚云熙似是忍无可忍，将她桎梏住，“够了，你冷静一点。”
楚云熙摸了摸脸颊，好容易压下心里的怨愤。这是第二次了，她为了那个逆子竟然打他脸。
颜知意心情痛极，跪伏在床上忍不住地嚎啕痛哭。她曾以为，南孤枕于她而言只是个平面的纸片角色。但当有一天，那个平面的角色以立体的形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后，那些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感情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楚云熙的怨愤也在她的哀泣声中慢慢淡了下来，甚至有一些不知所措，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直到后来，颜知意哭的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依然是宁清舞在照顾她。
第 140 章
相比于上次, 宁清舞的态度平复了很多，颜知意却已无颜见她, 便是连道歉也都格外苍白无力。
宁清舞没再说什么, 照顾她喝了药，细微之至。
但颜知意从此有了心病，她经常不眠不休地看着那枚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吊坠, 偶尔她还会从梦中惊醒。梦里一个清秀腼腆的少年在冲她笑, 那少年的笑容很像她。他什么都没说，颜知意就已经感觉到了痛彻心扉的痛。
宁清舞虽然看起来柔弱, 但显然她比颜知意要坚强。她告诉颜知意，现在宁凤池他们正在准备利用废弃的神骨建造一艘可以穿梭时空的船, 将活着的人都带出这个世界。虽然这个想法异想天开, 但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楚云熙却像是凭空消失了, 从那一天起, 颜知意就没见过他,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至于浮生若梦的毒……颜知意是怎么也没想到, 这种无药可救的媚毒，竟然在三年前，就被宁清舞寻到了压制之法。虽然没办法彻底解毒, 但却可以在毒发之时压制住。
宁清舞没刺激她，浮生若梦的毒性可以压制的事，楚云熙其实也知道。但他却选择了隐瞒, 任由颜知意毒发之时与之相好。其目的和心思, 司马昭之心。
但见颜知意整日看着吊坠茶饭不思, 宁清舞心酸之余, 终于说道:“颜前辈, 您不必自责。这是阿枕心甘情愿的。”
对南孤枕而言, 起初他报仇无果反倒被随手制成了一枚泥人吊坠，是耻辱和无奈。但当他被送给颜知意时，他真的激动至极。他念了思了千年的娘亲啊，他从未想过还会有见她的机会，而且还是在她年少之时。被颜知意戴在身上的那段时日，亦是南孤枕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尽管他被楚云熙施了禁法，无法言语也无法恢复原身，但却保留了他一部分法力。南孤枕便是凭借那部分法力，无数次在颜知意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即使玉碎也不在乎。
他愿意为颜知意做一切，哪怕是去死。
所以后来，当他感知到颜知意利用业力之花自杀时，他激动地不断发出光华，彼时他又重新落到了楚云熙手里，因为颜知意把他扔到湖里了。但楚云熙觉得他还有用，便捡了回来。
但还是晚了，当楚云熙扔掉杨梅返回房间后，颜知意已经命悬一线。
在这个世界，她的生命本就超脱了天道，何况还是用业力结束的生命，纵是楚云熙倾尽全力，也无法相救。楚云熙要疯了，南孤枕更要疯了。在极度的急促中，他竟然挣脱了泥人身上的束缚。
他深知能救颜知意的只有他了。他去见了宁清舞，面对这个他最爱的女人，南孤枕既感动又愧疚。为了救他，宁清舞他们才不惜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的。两人分开多年，终于再度重逢。但南孤枕转眼就要为了救他的“母亲”而赴死，因为只有他剩余的元婴，方可救颜知意。
南孤枕满怀愧疚和不舍，宁清舞虽然也是千万般不甘不愿，但她阻止不了。
其实在南孤枕心里，相爱不移的宁清舞毋庸置疑比从未见过的生母更加重要。如果两人同时遇到危险，南孤枕定然会选择救宁清舞，然后再自杀谢罪。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只要牺牲他，那个给他生命的女子就能得救。
在决心牺牲自己前，南孤枕去见了宁清舞最后一面，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说对不起。而今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宁清舞能早日忘了他。
宁清舞无法阻止爱人的舍生取义，她理解南孤枕，悲痛之下她也愿意支持他的选择。因为换做她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既是南孤枕的选择，宁清舞只愿能陪他到最后。她甚至亲手主导了南孤枕的以命易命。亲手，将爱人剩余的元婴抽取出来，炼制成可以让赐他生命之人起死回生的丹药。
正如先前所言，南孤枕不比刚出生的婴灵。他的神智已经十分健全完整，元婴极难被迫脱离身体。所以当初，楚云熙夺取他元婴的过程才会那么艰难。即使后来南孤枕感应到了生母的气息，选择了放弃抵抗，楚云熙也只夺取了他一部分的元婴之力。
重逢后楚云熙没有杀他，固然是念及到了颜知意。但何尝不在试图夺取他剩下的元婴之力，只是都徒劳罢了。除非南孤枕彻彻底底地心甘情愿，否则哪怕他法力尽废，也没有任何人能再夺取他的元婴之力了。
而这次为了救颜知意，他便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她活了，南孤枕却死了。
那个书中正直温善，梦里清秀文雅的人，她甚至都还没见过他。
颜知意一直以来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书中的原主被当成同一个人。她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任何人的“少年时候”，也不是任何人的白月光。
可她如今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享受着南孤枕倾尽所有的亲情和付出，这本来是该属于原主的，是她窃取了这一切。
其实这件事里，最痛苦，受伤最深的是宁清舞。亲手杀了心爱的人，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偏偏她还要强忍悲痛，去宽慰颜知意。因为那是南孤枕在乎的人，她答应了南孤枕会好好活下去，便一定会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他所在乎的，她也会竭尽全力为他守护。
颜知意后知后觉地愧疚起来，她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她的命是南孤枕换回来的，就不容得她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
终于，颜知意主动去寻了夙诗妍，并决定参与到方舟的建设之中。
传闻西方世界末日降临时，有诺亚方舟拯救了濒临灭绝的生灵。夙诗妍极为聪明，她便是根据这个传说，在跟其他人商议后，决心打造出一艘神骨制成的方舟。
自梓离自爆后，离死海最近的天重宗便是最早沦为人间地狱的，原本天重宗在上一次的创伤后就只活了几百人。而今逃出来的，也不过十之二三。再加上分散在各地的仙使，统共也不过两百多人。曾拥有近万之众的天重宗，而今只剩下这寥寥数人，着实令人叹惋。
这些人如今也都聚在了一起，末世面前，他们也都放下了往日的恩怨，与楼左等人一道参与到方舟的打造之中。
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始料未及的，比如说他们之所以发现神骨具有穿越时空的能量，是早已献祭神骨的九州天尊，用他留下的一道残念告诉楼左他们的。九州或许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他很早就开始专研救世之法。终于他发现，镇压在九华山的神骨，具有穿越异世空间的能量索。只要同时聚齐了业力、神力和天道之力三种力量的融合，就能驱使神骨在末日降世期间穿梭至异世。
原本最难的就是神力和天道之力，神骨被毁之后它的神力也消失殆尽，但楼左却在出生之时就阴差阳错获得过一部分神力，这也是后来九州这些人一直很器重楼左的重要原因。至于天道之力……
一个久远的秘密也随之揭晓。原来在很多年前，九州为了寻到继承了天道之力的人，曾跋山涉水了很多年。当然他当时并不是为了救世做准备，那时的他满心冷漠，和梓离一样视天下苍生为蝼蚁。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女子。那是个温柔秀美的姑娘，在九州遥远的记忆里，还清晰地记得她的一颦一笑。
后来梓离知道了他们的事情，那个姑娘的下场不言而喻。但她拼命生下的孩子还是被九州护住，并且带回了天重宗。
那个孩子，正是拾音。
九州为了让拾音名正言顺地在天重宗长大，便与梓离定下约定，将天重宗的权力都给了她，自己退居幕后。换来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拾音就是九州和拾音的孩子，是天尊的长女。
谁都没想到拾音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身世，拾音伤心欲绝，难怪从小到大，梓离对她都像仇人一样。
但这些和天道之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九州的残影飘荡在死气沉沉的神骨中，他幽幽一叹。他生来本就是凉薄无情，少年在部落时为了解决家里的粮食问题，他将年幼的弟弟妹妹扔到了深山，成为部落首领后，更是人人恐惧的冷血暴君。因为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权衡利益。这样的人，固然是继承业力，平衡天地的最好工具。可对苍生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天道有情，当最冷薄的人对一个女子动了心，从而体会到生命的美好，苍生的温情后，天道也受到了感染。
所以，在拾音出生的那一刻，天道便将力量送给了她。
只是九州心知，若是梓离发现了拾音身负天道之力，定会痛下杀手。所以他设法封印了拾音生来负有的天道力量。便是拥有者自己，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后来拾音怀即墨邯的时候，体内被封印的天道之力阴差阳错被即墨邯吸收。又因触发到山河社稷图的玄妙之处，天道力量的封印才终于被解除。
而今，只要汇聚了即墨邯、楼左还有九州残留神骨中的力量，便可以激发神骨的穿梭异世的能量。到那时，他们便有机会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打造方舟的过程却并不顺利。
席卷天地的业力仿佛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无穷无尽的天灾地劫出现在周遭，颜知意等人祭出全部法宝，又布下结界，方护住了一方安宁。
颜知意其实根本就走不出南孤枕为她而死的哀恸，但她也知道，自己能为南孤枕做的，就是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她一定，她一定要帮助宁清舞他们回到原先的世界。
随着方舟的一日日完善，众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久违的轻松。
这一天，趁着方舟的头部正在自动完善中，夙诗妍弄来了酒肉，邀请众人坐在一起好好吃喝一顿。
在这里的人，除了即墨绵，其实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辟谷了。但酒肉饮食文化自古以来就是人的核心，不管在哪里都是如何，没人拒绝的了。
他们建造方舟的这些人，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立场。但一场末世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都有了共同的目标和努力，彼此之间也早已关系亲厚了许多。
酒过三巡，众人有说有笑。
即墨绵最是活泼，说起小时候颜知意给他们说过的“科技时代”的故事，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颜知意哭笑不得，在众人的起哄中，说故事一样再次将那个令她骄傲的时代和国度简单说了一遍。
听得人如痴如醉，瞠目结舌。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当即拍手道:“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不用修炼就能飞天入地，一瞬之间毁灭一座城市，真有这样的世界吗？”
也有人说:“也不知道方舟建成后会把我们带到哪个世界，要是是那样的世界就好了。”
另一人哈哈大笑:“老白啊，你想得也太美了吧。你没听少尊夫人说吗，那个世界的大陆已经人口超负荷了，咱们现在还能带走的人，怎么也得几百万吧，去了住哪里？大海里？”
其余人也都被逗乐了，鲜有人注意到这位白云峰峰主的称呼问题。他们习惯了称颜知意为“少尊夫人”，只是时过境迁，颜知意只觉得难堪，甚至有些生理不适。
过了一会她对旁边的宁清舞道:“我有些头晕，先出去走走。”
宁清舞不放心她的身体，坚持随她一起，颜知意拒绝不了，便答应了。
“颜前辈，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回房休息。”见颜知意脸色有些苍白，宁清舞担忧道。
颜知意摇了摇头:“无妨，我走走就好。
“您很伤心，是吗？”宁清舞是个很细心的人，她早就发现颜知意在听到白云峰峰主对她的称呼时就开始不对劲。
颜知意和单傲的那一段感情她也是亲眼看在眼里，她知道颜知意很爱很爱单傲。当然后来决绝之后的怨恨也是真的。
单傲已经死了，颜知意多少应该会很难过吧，就像她难过于南孤枕的离开一样。
颜知意顿住了脚步。
她露出一抹苦笑:“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那段时日与她成婚与她相依相伴的人，并不是单傲，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是一场可悲的笑话，何况别人呢。
宁清舞的眼神欲言又止。
颜知意轻轻笑了笑:“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只是想不明白，您当初那么爱单傲。即使后来他变了，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的确那时候他已经不值得再被你喜欢。可是，可是你毕竟对他始终有几分感情。却又在他刚死的时候，和楚……和更对不起你的那个人在一起。虽然是为了浮生若梦的解药，可普天之下又不止他一个男人。您……”
宁清舞抬头看了一眼颜知意的神色，忽然扑通跪了下来。
颜知意回过神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宁清舞垂眸道:“我很抱歉，这些话实在冒犯。”
颜知意连忙将她扶起，看着温柔解意的宁清舞，她心里的愧疚感越发扩大。
“傻姑娘，你没有冒犯我，也不需要为此道歉。其实这些话不止是你，认识我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包括绯初仙子。”颜知意神情淡淡一笑，“我跟楚云熙认识已经整整十一年了，从我八岁那年误入鬼蜮至今，竟然比和我父亲在一起的时光还长。我摆脱不了他，命运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将我与他绑在一起。”
回想这一路相处的时光，她其实一直对他心存警惕与排斥吧。初时是因为原小说的内容，既为原主抱不平，也担心惹了那个魔头。后来是怨恨，怨恨他对靡的遭遇冷眼旁观甚至横加阻拦。她那时是真的恨不得他死。但是后来，来到这异世之中，他反而一度成了他的依赖。依赖他在诡异的死海中求生，依赖她在被饿死之前离开死海，以及九华山神骨初次被毁后妖兽横出时的斩妖除魔，其实都少不了他的助力。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互相嫌弃。
等到后来他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对她有求必应，好得不得了的时候，她一边受宠若惊地享受着。一方面却又十分理智地明白，她在他那里所享受的一切优待，都不过是他因为原主进行的一场游戏罢了，自己只是一颗不轻不重的旗子。
她也终于发觉，原来原主在他心里并非是没有半分存在感的。可这也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因为她就是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宛宛类卿”。后来，她被单傲掳去天重宗后，尽管一开始十分不愉快。但后来，当她在单傲身上体会到了相似的温情时，她竟是有些激动，因为那才是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不是因为任何人才拥有的。
却是不知，她以为的“完整”，不过是建立在错误的认知上面。随后她又陷入了一场精心编造的谎言之中，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一个以为也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
这么看来，她这十年活得真是太失败了。
每每想到这些，颜知意都如鲠在喉，或许是今日吃的烤肉多了些，她更觉肠胃都在叫嚣着不适。
散了一会步，宁清舞也发现了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不禁有些担心，等颜知意表示只是肠胃不舒适后，宁清舞想起晚宴上的烧肉，认同地点了点头。
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坚持给颜知意搭了一下脉。颜知意知她心细如发，也没说什么便随意地将手腕递了过去。
倏然间，宁清舞脸色大变。
颜知意也愣住了。
——
一连多日，颜知意犹在震惊中，迟迟无法回过神来。
怎么就会这么突然呢。
颜知意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她的生命里会诞生出一个新的生命。
是了，当初在天重宗的时候，颜知意因为总觉得有一天自己会回去，会有和“单傲”分开的那一天，所以她一直都在很认真地做措施。但是前些日子，浮生若梦毒发时的汹涌，以及灭世之劫的困扰，让她自暴自弃地忘了做好举措。
宁清舞来看她的时候带了一些补药，见颜知意的神色，便知她又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汤药送到颜知意面前。“不管怎么样，您现在要先把身子养好。”
颜知意迟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忽然握住宁清舞的手，“清舞，我该怎么办。”
宁清舞从来没见过这般柔弱的颜知意，知道她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到了，宁清舞有些心疼，说到底，眼前的女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甚至比她还要小很多。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自己被逼和亲给凶蛮的匈奴，何尝不是不知所措到了极致。
她慢慢抚摸着颜知意的手臂，渐渐安抚住了她的情绪。“颜前辈，您别太焦虑，您现在需要的是稳住自己的情绪，保重身体。”
颜知意点了点头，眼泪却不受控地流了下来。她是真的不知所措。
宁清舞说:“这件事，需要告诉其他人吗？”即使过去了一晚上，宁清舞也没把这件事跟最亲近的夙诗妍和宁凤池说过。
闻言颜知意心里一慌，立即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宁清舞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下来。
在宁清舞的轻声细语下，颜知意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下来，也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正在孕育中的生命。
宁清舞告诉她，她的脉象很平稳，应该两个月左右了。
颜知意想了很久，她拒绝了宁清舞送来的补药。她要终止这个生命。
如此决绝，哪怕宁清舞再三相劝，让她仔细考虑清楚，颜知意也没有改变主意。
她甚至说，“清舞，你说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做。”
见宁清舞沉默，颜知意凄凄一笑，“他连南孤枕都不放过。何况是这个能给他带来无上利益的小生命。他若是知道了，定会，定会把这个小生命，作为他强大的跳板。我们拦不住他的。与其让这个孩子，生来就要面临那般残忍的事。不如从一开始，就结束吧。”
这才是她最顾虑的地方。
宁清舞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第二天，宁清舞端上来了另一种颜色的汤药，她低声道:“我央司音星君从天界取来送了一种罕见的灵草，用它研制出了新的药。您服下它，可将身体清地干净，也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颜知意盯着那碗药看了一会，没有太久，她慢慢端起来，并不需要太多的纠结，饮下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颜知意闭上了眼睛，准备义无反顾地一饮而尽。偏是这时，腹中一下激痛。
颜知意紧握着碗的手忽然一松。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
是那么的……奇妙……
“颜前辈，您？”颜知意愣了很久，久到宁清舞都忍不住出声相询。
颜知意豁然抬头，她的脸上，此时竟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柔和。她拉住宁清舞，“清舞，我想明白了，我不想这么做。他是我的骨血，更是我的希望。但我求你，帮我一件事。”
颜知意相求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初宁清舞既然有方法造出她假孕的迹象，连梓离和楚云熙都瞒下了。那么她也一定有办法，帮自己掩饰这一次的真孕。
而且，是向所有人掩饰。
宁清舞的确可以做到，只不过这个过程要耗费她不小的心力。到最后看到宁清舞日兼夜程，辛辛苦苦为她炼制出逆脉丹时，已经耗力过度的样子，颜知意又感激又心疼。
好在，此后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了。颜知意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结果如何，但此时此刻，她对这个小生命的期盼和越发强烈的感情是真切的。
此后颜知意便在此处安心住了下来，身体的缘故她不再奔波于到处救人，而是将精力用在了帮忙打造方舟上。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方舟一天比一天完善，周遭安置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这些修道者统共分了三拨人，一拨由即墨邯和靡率领，分散各地救助受困于灾难的百姓，并将他们带回方舟周遭安置。一拨由寻月和拾音率领，帮助安置于此的百姓们生活。还有一拨是最主要的，夙诗妍宁凤池夫妻，以及楼左及一众天重宗的高强修道者，携手打造方舟以及加固方舟周遭的结界。
人越来越多，空间的不足和食物的短缺成了问题。关键时候，颜知意想到了她的一些灵戒，先是将灵戒里的东西尽数取出，分发下去。然后募集了一部分的志愿者，将他们送进真空状态般的灵戒中以暂时性的安眠。
不少修道者都有这样的灵戒，虽然品级不高，空间远远比不上颜知意的灵戒，但也可以容纳一部分人口，办法总比困难多，齐心协力下，众人也都渐渐看到了希望。
这天靡又带回来一些被救下来的人，还给颜知意带了她最喜欢吃的零嘴，两人很久没有在一起好好的说话了，此时颜知意半躺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靡姐姐，等我们回去之后，我一定还要再去鬼蜮里寻你。”
靡熟练地给她剥了橘子，“好啊，你若不来寻我，我也会离开鬼蜮去寻你。冀州颜氏是吧，我去过。”
“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两千年前吧，伐殷之战前的事了。”靡幽幽说道，“当时颜家在殷朝为官。我奉殷帝之命，迎殷氏女入宫为后。”
颜知意瞠目结舌:“还有这种事，可我记得族书中，并未提及颜氏有入宫为后的女子啊。”
靡将橘肉递给颜知意，叹了口气:“那位颜氏女不愿，她有心上人。在去往国都的路上，跳崖自尽了。”
靡本就是外冷内热的性情中人，亲眼见到一个如花般的女子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宁可抛弃荣华富贵舍生赴死，着实让她触动了她的心扉，并且过了两千年都没忘记。也正是因此，后来殷帝大怒，要拿颜氏一族问罪，靡第一次以护国神兽的身份插手了人间事物。
尽管碍于靡的情面，殷帝最终没有处置颜氏一族，但也因此记恨上了。以历代君王口口相嘱的方式，断了颜氏一族官途的升迁，也绝了颜氏一族女子入宫为妃为后的路。
颜氏一族因此被打压了近千年。直到伐殷之战爆发，颜氏一族抓住机会崛起，后来还出了颜烟和颜天问那样的天纵高手，颜氏一族才开始重新崛起。
颜知意没想到家族还有这么一段隐秘的故事。她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间桌案前已经堆满了山楂和橘子。
靡越发感到诧异，“知意，你不是一向不怎么喜欢酸食么。”
颜知意是个不挑食的人，几乎什么都吃，但凡事都有个三六九等，她喜欢甜食和辣食，也喜欢一些苦味的食物，唯独不太喜欢酸食。
此时她吃了这么多，甜食却没怎么动，辣食更是连动都没动，靡发现了这个细节。
颜知意眼神微微一僵，旋即摸了摸嘴巴，略显拘谨地说:“可能，是听的太入神了，都没注意自己在吃什么。”
“嗯，”靡淡淡应了声，她并没怀疑什么，本来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对她来说也都是一个味。
靡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说:“我在盛阳那里遇见楚云熙了。”
茶杯铿然一响。颜知意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然在靡姐姐面前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盛阳最近汇聚了很多的业力，楚云熙对付起来它们并不难，他将那些业力融合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变得更强了。”
颜知意垂眸不语，意料之中的事。
“对了，他还托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靡拿出一方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纸和一个玉饰。
颜知意看了一眼信:“相赠之玉，合当完璧。”
随后在看清玉饰的那一刻，颜知意惊住了。她不敢相信地掏出自己的玉饰，一模一样。
这块娘亲离世前留给她的遗物，天底下本该就一个。而今，在她的眼前，赫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玉饰。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枚玉佩天底下不止一个？”靡说。
颜知意却摇了摇头:“不，它们是同一个。”
她很确信，楚云熙送来的这没玉佩，和她携带着的，是同一个。就像她跟原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同一个人。
应是原主的东西吧。
颜知意心情复杂，最终还是将这块玉佩收了起来。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方舟在所有人的合心协力下，终于打造完成。此时天地各处都已经被业力尽数包裹，各种水灾火劫山崩地裂源源不绝。好在，他们布下的结界足够坚厚，挡住了源源不断的危险。
这座曾遭受了无数摧残的九华山，也成了人们最后的避风港。
当方舟打造成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即墨邯、楼左和九州的残影，三重不同的力量相融，果然，方舟有了生机。
人们更加高兴，一番商议，他们开始引导结界里的人们登上方舟。
然而一瞬之间，一道黑沉的光华破开结界，直抵方舟。夙诗妍大惊，携着周围的人们退后了好些步才免于被光华余力所伤。
黑色的光华笼罩在方舟之上，来人慢慢现出身形。
“楚云熙，他来做什么。”
一个差点害得另一个世界陷入毁灭的人，他会做什么。
在乌云蔽月下，在所有人的惊惧下，那艘凝聚了无数人心血与希冀的方舟，轰然化为灰烬。
“不……”绝望的声音响彻天地。
不过须臾，那些冲上去阻拦的人，都被一一创伤。宁凤池也在激战中被伤到，“他变得更强了。”
这么大的动静，颜知意也早就知道了。她帮宁清舞一起救治受伤的人，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激烈的巨响，她和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方舟，被毁了。
不仅如此，结界也受到了影响，源源不断的业力开始涌入，恐惧与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来不及愤慨，人们被迫投入到加固结界中。而罪魁祸首眸光冷漠，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一切，他转身离开。
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夙诗妍等人在奋力修补结界。其他人纷纷退避三舍。却有一人，飞身追了上去。
她甚至直接穿出了结界。看到的人都大吃一惊。
宁清舞更是大喊：“颜前辈，不可出结界，危险！”
颜知意听到了，但她还是闯了出去，离开结界的一瞬间，无尽的业力潮水般将她席卷，一刹那间颜知意仿佛要被撕裂。
同一时间，那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忽然停住了一样，紧接着是无声的嘶吼，周围慢慢安静了下来。
周围最后一处朦胧散去，几步之遥，楚云熙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微沉，“你追出来做什么，回结界里去。”
颜知意悲哀地看着他：“楚云熙，你为什么要毁了方舟，你可知那是多少人的希望。”
楚云熙眼神沉了沉，并未开口。
颜知意的眼睛里慢慢凝聚出水雾，方舟也是她的希望啊。原以为方舟建成之后，她就能借着方舟的时空之力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现在，这个希望破碎了。
“你想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楚云熙，你太自私了。”颜知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原本他们最坏的猜想也不过是借助方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楚云熙也随着他们一起，如此就等同于夙诗妍等一众主角团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但没办法，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这么被打破了，颜知意轻松了许久的心情，再一次受到沉重的打击。她甚至又一次萌生出了哀伤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感。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那么脆弱了。身体里正在成长的新生命，早就成了她最坚硬的铠甲。不管是南孤枕的牺牲，还是新生命的责任，都让她的心思成熟了很多。
“方舟的时空之力旦被启动，这个世界，会立刻化为灰烬。”楚云熙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颜知意说：“那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啊。你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最终结局会是灰灰湮灭。所有的一切也都会随之消亡，包括你。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第一句话便让楚云熙眸光一顿。但是很快，他的眼神就重新暗淡了下来，甚至浮现一丝自嘲，“一起走，你就不怕，我回到之前的世界后，又开始戕害苍生？”
颜知意慢慢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线泪珠，“可我想回去啊。十年了，我做梦都想回去。”
心里极度的悲痛，让颜知意心绪大乱，这样无助柔弱的自己，是她完全控制不住的。
她没有看到，楚云熙的神色中压抑着的复杂之色。他像是着了魔，忍不住走近轻轻抹掉她眼角和脸庞的水珠。最后倾覆到泛着清淡气息的柔软上，久违的欲念一瞬间被点燃。
这一刹那，颜知意蓦然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心下一凛，一把将身前的人推开，后知后觉地拉开了距离。
猝不及防被拒绝，楚云熙愣了一下，抬眸时看见颜知意一脸警惕的样子，他神色黯淡了下来。
“知意，你就这么排斥我，视我如洪水猛兽？”
颜知意没见过他这么黯然的样子，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转念想起被毁的方舟，心软一瞬而逝，她冷冷地道：“我只愿，从未跟你认识过。”
楚云熙苦笑一声：“可是明明，前些日子你并不是这样的。”
知他说的是自己身负浮生若梦的那段时间，颜知意一念间脸色微变，却还是冷漠地说：“那是因为我或者有求于你，或者将你当成了单傲，或者是迫于浮生若梦的毒发，你当我稀罕你。”
她一番夹枪带棒下来，楚云熙的神色彻底低沉了下来，“对你而言，我只是解毒的工具吗。”
“不然呢？”颜知意冷笑。
“我明白了。”楚云熙却并未因此勃然大怒。不管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如今她对他的怨恨是最真切的。
这份怨恨如此之深，以至于他根本就不敢想象，将来她能否放下。怕是不会了，他做了那么多让她伤心生气的事。这样也好，等失望和厌恨攒够了，将来再遇到那个世界的“他”，就不会再有什么期待了。就让一切，从最初的时候开始改变吧。
“那块玉佩，你收起来了吗？”楚云熙忽然问道。
颜知意从灵戒里取出玉佩，又下意识摸了摸脖颈的玉佩，低沉了声音，“这不是我的，你还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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