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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0章(含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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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无恤走的慢, 走走停停,此时刚好在一家驿站喂了马、吃了饭,重新上马不过片刻, 慢悠悠骑得好像在散步。

    等听到后方一串马蹄声后, 耳朵动了动,却是立刻加快速度。

    直等到后方传来恼怒的呼喊,“霍无恤, 你给我站住!”

    他竟拎着缰绳, 再次提速。

    可他坐下的马, 放在军营里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放在谢涵的照夜白面前,却不够看,距离终是一点点被拉近。谢涵缰绳一甩, 绕到霍无恤腰身上,一提一拽, 就将人整个的拉到自己马背上, “你跑什么?”

    霍无恤虽被缰绳捆着腰横卧在谢涵身前, 姿态略有狼狈, 神情却是淡淡,“见君侯与雍公子相谈甚欢,我便放心了。目的达成, 自该离开?”

    谢涵本是恼怒,闻言,却忽的笑了, 低头用唇封住对方一张一合的嘴。

    带着卫士保护谢涵, 却被险些甩开,而又终于追上来的王洋:“”

    这是他能看的画面吗?

    于是他转身退了三十余丈, 不仅带卫士走远,清出场地,还分散队伍在三边保护,以防有流寇刺客窜出来。

    系统又开始响警报了,谢涵只好松开怀里的人,瞧人脸上飘红却偏开头,他问,“桂花糕的味道甜吗?”

    霍无恤回头瞥他一眼,“刚刚仓促,没能仔细体悟,我再来分辨一回。”说着就是伸手一勾谢涵脖颈,抬起头贴了上去。

    系统:【】它太难了。

    照夜白踢踏了下马蹄,发出轻嗤声。

    好一会儿,二人分开,谢涵轻声哄道:“我知道是游弋喾总算被你叫回来了,你好得空来开酸果酱和桂花糕,是我谢涵小人之心度无恤君子之腹。”

    霍无恤凝着谢涵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君侯,你真是个疑心鬼。”

    谢涵无奈,这人打从初见,就给他冠上诸如“小白脸”、“骗人精”、“赖皮鬼”之称。及至后来从大陵回来,就全是温温柔柔、虔诚恭顺的“君侯”,好嘛。现在那大陵救人的光环褪去 ,又成了“疑心鬼”。

    他叹一口气,“无恤是知道的,我没法子,你且让着我些罢。”

    霍无恤一哽。

    以前谢涵怀疑他的时候,他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于是加倍努力。

    现在想通了,这和他无关,对方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直言不讳,以为能让对方说努力克服,哪想到人叫他多忍忍。

    谢涵瞧他脸色,闷闷地笑,“你只说我疑心,怎么不说我不喜欢你太为其他男人着想。”

    霍无恤品味着这话中的意思,悚然一惊,最后哼道:“我也没有不喜欢君侯与八公子多亲近啊。”

    “无恤总是比我大度的,我当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谢涵夸张道,“但你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美好的品格都能学来,否则就没有天才与庸人之分,也没有圣人与凡人之分。”

    霍无恤:他想说脏话。

    奈何最后也没说成,被人拽着踏秋去了,“虽说游弋喾回来,可现在的守将毕竟是你,我虽想多看看你的笑脸,却不能拉你回温留。我陪你慢慢向前走罢。”

    初秋的风,略带凉意。霍无恤瞧着山径上的枫叶,忽然想:等枫叶红了,宋公主是不是也要来了。

    谢涵不知他心中郁郁,和他说了些马贼的事儿,也把刘央找他支持玉枕君的事儿说出来,以及他委婉拒绝刘决,拉了霍无忌做替的事。

    “这不是替身不替身的事。”霍无恤攀下一枚枫叶,笑道:“这是对他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刘决不知道君侯的想法吗?只是雍国这个体量的大国支持,他觉得也足够了。对雍国,白送的两城,为什么不要呢?”

    傍晚时分,二人一道在驿使馆歇下。第二日清晨,终是迎来了分别。霍无恤瞧着谢涵在阳光下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

    君侯总说他口是心非,自己难道不是吗?

    对方可不必告诉他霍无忌的事。以前这种事,他是不会对他说的,或者说,以前雍国的所有事,他都是减少让他知道的。

    他背着手,哼着歌,末了道:“我是下属,总该忍你让你的,君侯。”

    这次谢涵回去,林武杰已经和沈澜之里应外合,把——

    作者有话要说:

    2021.7.1开始新工作,以为会有时间更新,没想到是另一个火坑,实在太忙了,请个假,归期不定。

    ——以下为个人吐槽,实在不知道对谁说,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那就写下来吧。

    我从来没想过要赚多少钱,也不想在事业上有多大的建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吃这种苦。

    可一切又是我自讨苦吃。

    ——志愿是自己填的。

    当初学医,因为高三亲人得了肿瘤,就在高考前瞒着我做的手术,事后得知,真的很震撼,填志愿的时候,所有志愿都填了医学,想着也许我懂医学,就能早点发现呢。

    现在却发现,我根本没有时间陪着家里人。

    工作也是自己千挑万选,拜托了导师,发功复习准备笔试的。

    省会城市,准一线城市,公立三甲医院,事业编制,五险一金配齐。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可太忙了真的太忙了。

    四天一个值班,值班包括处理病房,坐急诊,和备班一起搞急诊手术。值班的时候,有手术的话 ,几乎就是通宵了,开完住院单 ,稍微整理一下,睡个半小时,病人核酸结果出来,就得爬起来收病人,开医嘱,写病历,谈话签字。大晚上的手术,手术室护士和麻醉师也不乐意,还要舔脸陪笑。做完出来,天就亮了。

    再术后谈话写交班。

    或许还能睡一个小时。起来太困了,早饭也不想吃,可也不能下班,主任说不要总是想着下夜班。忙的时候,还会干到晚上十二点。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主任查房还会提问,回答不出来,尴尬,想多看点书,可没有时间看。

    以前读研究生规培的时候,觉得很忙,只是因为没法追求诗和远方,现在却是连喘口气都费劲。

    很累很困,坐急诊真的会出错。不是说病人什么,我自己也是有问题的,可我的精力真的不足以支撑我注意足够的细节。除了累,还有担惊受怕,怕出错,怕被投诉,怕被打。

    6.30结束规培,干到晚上九点,终于把自己所有的事完完整整交给下个月的接班医生,搬东西来到新单位附近的租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睡下是一点,7.1早上报道。因为没到正式上班时间,是主任一直叫我来实在无法拒绝,好可惜规划好的毕业旅行,感觉一口气已经松懈了,肝不动了,可还要硬着头皮干,那时候还有毕业归档、搬寝室的事,总是请假,请假回来又还有一堆的事情。

    是个爱睡懒觉星人,可是从7.1开始到现在,从来没睡过一个懒觉,更没有睡过一个午觉,每一天总是会在医院,只有三四天是晚上十一点前离开医院的。常常两点睡,还要接急诊/值班电话,偶尔不睡。

    我的备班已经被我干趴下了,发烧,化脓性扁桃体炎,我得替他坐明天的急诊和值班,算起来这段时间是隔天一个班,太累了。

    好后悔,好后悔找的这个工作。

    说来可笑,当时找工作,想好了,要事业编制,基础待遇好一点,工资不用高,事少一点,瞄准了市级医院,想它在省级医院旁边,没道理病人来看病会抛弃省级医院来市级医院吧。市级医院,名头也不错。感觉再不能更满意。结果——唉。

    和妈妈说,妈妈让我忍一下,现在工作不好找。

    是呀。

    我不可能辞职的。

    除了钱,当时我导师帮我出了太多的力,我辞职就是在打他的脸,在害他的名声。我导师对我真的挺好的,我不能这样害他,也会害了我师弟师妹找工作的。

    可我实在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像机器人,像行尸走肉,不是生活质量低,是没有生活质量,而且半夜接电话接多了,真的会神经衰弱的。以前读研在11楼值班的时候,半夜打电话给12楼的师弟,想叫他帮忙切石膏,结果发现他接电话时简直胡言乱语,只会嗯嗯啊啊,无奈挂了电话,第二天疯狂嘲笑他。

    现在发现自己半夜接电话,也会胡言乱语,“嗯嗯”一通后,闭上了眼睛,又突然睁开眼:咦,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在哪?

    好一会儿,反应回来,护士是和我说有骨折病人。

    摸摸索索捞白大褂下去。

    或许是年纪上来了?又或许这里真的太忙了。感觉晚上精力真的不如以前。

    今天早上五点还梦到自己接电话,真的爬起来了,又有些疑惑,翻值班电话记录,最后一通是凌晨两点多,发现是做梦,又躺下去。

    这不是累,这是在吸我的精力,感觉被掏空了。

    我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更没有时间搞我心爱的小说。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不该读这么多年的书,要是初中结束就去搬砖,我至少晚上九点能下班,倒头就能睡觉,不用担心电话会响,更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皮肤也许会晒的很差,但和整夜熬下来区别也不会很大吧,有的时候早上化了妆,没想到是通宵,带妆一整天,好怕烂脸。

    ——哈哈,也许搬砖没我想的这么轻松 ,是我意淫了。

    有些治疗项目真的很贵的,有些患者会有意见,可真的没有什么到自己手里的,我只是食物链的底端啊。而出了什么纠纷,医院又是第一时间舍弃医生的。

    小孩子桡骨小头半脱位,手法复位一下可能只要几秒钟,我们医院收费是85元,很多时候我不收费,觉得几秒钟就收这一笔,怪不好意思的,哈——也是因为没时间写病历,大概也因为这钱和自己也无关。但同事告诉我不能不收,不提我这几秒钟是父母供我读了多少年书读出来的 ,就单是患者,他要是下次去其他医院,对方医生正规收费,患者会有意见的,我这是在给同行制造麻烦。我想——是啊。

    唉——就很一言难尽,处处是麻烦。

    或许我根本不适合当个医生。

    我错了。

    这半个多月,流的眼泪比喝的水还多,堪称以泪洗面,只要一人独处,就会开始哭泣,眼泪掉进饭里,真是咸的啊。

    对了,吃饭也不能规律,下午三点吃的午饭,晚上十二点吃的晚饭,都是冷的。

    我想,我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好像一个困境,我无路可走。

    我现在走了,对得起谁?

    科室里的同事就要三天轮一个夜班,我导师也要因为我蒙羞,我师弟妹会因为我更难找工作。

    我妈这周三来看我了。可我实在太忙了,害的妈妈大中午在车站外等了我两小时,妈妈是个农村妇女,不会用智能手机,也心疼钱不愿在周围店里买中饭吃,就买了根玉米。当时就好心酸。

    我也没时间陪妈妈。周四值班,周五回来吃了个中饭晚饭,周六值班,周日回来吃了中饭睡了午觉,其实还有好多活没干完,要是妈妈不在,就回去加班了。想了想,陪妈妈饭后逛了逛。才发现,妈妈原来想去西湖,可我没时间陪她去。明天又要值班了。妈妈说周二想走了。我知道,妈妈一定很无聊。

    我这工作有什么意义呢?

    我其实只喜欢写小说看小说。

    我其实想一天抽两个小时更新。

    我其实想每周能休一天。

    我其实想每天十二点前能睡觉。

    我其实没想赚多少钱。

    我其实也不想在专业上多么多么牛逼。

    我不想干了 ,真的不想干了。

    又怕后悔,或许去干别的,会更难呢?

    我想好了。

    我要先干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帮导师写一篇sci,给主任写一篇,然后最好能给主任申请一个课题,申请一个专利,这样全了导师欠主任的人情,当时导师就是吹我科研很厉害,给我吹进来的,也全了导师对我的恩情。

    然后我也能拿一些工资,付了房租和违约的钱,找个小地方隐居一会儿,试试看能不能考公务员,或者做医学杂志的编辑,尽量前期仔细考察,工作一定要清!闲!

    或者干脆做个自由职业者,写小说,帮别人润色论文,最近迷上了剧本杀,也许可以试试写剧本?这样也算有三个工作,也许能养活自己了吧?

    可是,好忙啊,我好像也没时间写课题写文章。而且我有那写sci的水平吗?

    最后,好像又进了一个死胡同。

    我该怎么办呢?

    要是谁能救救我就好了。

    谁要是送我两篇文章,我就嫁给他。

    哈——哈哈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帮我,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

    原著九穿(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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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涵最近颇有些烦恼。

    她姑母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 非要她来求娶姬倾城。梁公不是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吗——将聪慧美丽的七公主嫁给雍国废物质子,再以岳丈的名义帮助质子继位,最后窃取雍国政权。

    虽然她也在琢磨怎么帮霍无恤脱出这条毒计, 但方法不包括自己顶替上去呀——

    而且, 姬倾城当初表现如幼童 ,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还是现在来找他算账?

    不,虽不知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但若是想杀了他报仇, 梁公第一个不同意, 对方若是恢复记忆不应如此愚蠢。

    左右琢磨不出什么来, 他君父虽知她绝计娶不了姬倾城,却又万万不忍心拒绝他敬爱的长姐,便将他踢了出来, 要他亲自去向梁夫人解释。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冰天雪地间, 这年约莫得在赶路中过了, 谢涵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但再是不悦, 她也仍是害怕这天下名都的会阳此时此刻会有陷阱等着她。

    因此, 她兵分三路,第一路暗中潜行入会阳打探消息,第二路则是她带着几个亲卫乔装做商旅躲在会阳, 第三路才是齐太子车架与仪仗队。

    冬日最旺的是炭火生意,她做碳行少东家打扮,在与雪纷纷间, 第一路先到暗探假做拼桌, 听取了些消息。

    ——梁七公主频频出宫。

    ——梁七公主救人无数,包括但不限于差点被惊马踩踏的孩子, 被恶霸强抢的少女,为保护女儿惨遭毒打的老丈

    谢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旋即她眉梢一挑,“伍须?”

    “不错。许多人看到七公主出宫点名要这小子陪着,有心人注意到后打听,那少年却是无影无踪,再没出现过了,惹得七公主差点要悬赏找人。”

    “如此懂得隐蔽行踪的,还是个小小寒门少年,怕是少见。”刚巧,她认识一个,论起消息搜集,她这批先到的卫队,毕竟是外来客,恐怕尚比不上某个土生土长又会钻营的臭小子。

    话不多说,她先是在忘忧山某人的小洞府里留了两人约好的暗号,又在质子府外的茶楼包了间专程等着。

    结果好等歹等 ,竟是仍落了空。只不过与驻梁齐使暗中通个气的时间,回来就听报某人出门去了,还甚是懂得跟踪与反跟踪,直叫她百里挑一的好手都跟丢了。

    下首卫士惶恐,“属下追查不利,殿、”

    谢涵瞟他一眼,他旋即改口,“主人恕罪。”

    “自去领罚,下不为例。”谢涵挥挥手,左右无事,干脆带着几个人往最后对方没了踪迹的地方去。

    起初飘得还是小雪,等走了几步,雪势渐大,及至来到人最后出没的地方,已是飞雪迷人眼、天地一同白。

    谢涵原是无事,走到半路冷得手脚俱寒便有些后悔出门,可到了这山脚下,又是一愣,“你说最后见到人的地方是这儿?”

    九指山峰谷相接、山重水复,本就是九曲十八弯,实乃打家劫舍的好地界,一般人走进来没个领路的决计出不来。何况现在白茫茫一片,整个儿的银装素裹呢?原本的标记物更是一个也瞧不见了,便纵是认路的好手也是要迷失在这一片白原中的。

    谢涵本是恼怒这霍无恤没事找事,现在却化作纯然的担忧了,“这样冷的天,他进山也是没药采没猎物抓的,进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发觉有人跟踪特意进来甩开人罢。若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孤岂非罪魁祸首?”

    她心中不安,花重金雇了当地几个老丈带着她的卫士进山找人,自己在山脚下一茅舍里颇有些焦急的等待。

    天色渐暗,迟迟见不到人,手中的热茶似乎都变得烫手,谢涵将陶杯一放,耳边忽有破空风声,她回首,只见一游鱼似的少年扑了过来,她两掌夹住人手,没使力往后一推,没好气道:“偷袭孤?”心下却是终于松了口气。

    哪知对方更没好气,“你有病啊?我是犯了什么事要你这样逮捕?”

    好心当作驴肝肺。谢涵气结,“孤想逮捕就逮捕,还需要你犯什么事?”

    “懒得和你多说,快让你那群苍蝇滚,别碍手碍脚。”

    “好哇——你说逮捕,孤这就让人逮捕你。”谢涵这下是真动了怒,命人将其五花大绑起来扔进茅房。

    见天色已暗,便歇了下来,买了附近农户猎户的存量,让卫士们好生烧煮,可自家卫士自家知道,手艺着实不咋的,负责饭食的伙夫并没一道来。

    谢涵不禁想起某些人的好厨艺。又想估算这人行程,约莫是一整天都没进食,偏又拉不下脸叫人做饭给她吃或是送饭进去给人果腹。

    还是霍无恤先请卫士传话给她——

    “那位小少爷说有重要事情要和主人您说。”

    既是重要事情,谢涵只得纡尊降贵见某人了,“那就带上来罢。”

    少年在茅厕里待了大半个时辰,已然臭烘烘,谢涵不禁后退半步,“你——把外衣脱了。”

    霍无恤眸中压抑着狼狈和怒意,终是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却忽然抓起衣服超谢涵兜头扔来。

    就那味道,哪是衣服啊,就是一坨坨飞屎。

    谢涵罕见的目露惊恐,忙不迭躲避,竟是被霍无恤一把抓住了,还被人拿着把匕首抵在腰间。

    “快让你那些人都退开!”少年声音冰冷。

    谢涵难以置信,“你挟持孤?你竟然挟持孤?”

    霍无恤哼笑一声,“你当自己有多了不得吗?”

    霍无恤用抵在谢涵腰间的雪亮刀锋逼退了众卫士,他的天生神力也在此露出端倪,竟能拖着个比自己高的狂奔而出。

    周围天色幽暗,又是一片飘雪 ,谢涵原本的澎湃怒意,到这时转化成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惶恐,终是忍了怒气,换做委屈,小声啜泣起来。

    霍无恤一愣,“你、你在哭?”

    “孤不哭,难道是在笑吗?”

    “你、你哭什么,”霍无恤原本阴沉的脸化作无措,“我又没怎么你,反而是你给我找了一天的麻烦,还把我关进茅厕,还饿了我一天。”

    “霍无恤,你有没有心啊?”谢涵控诉道:“孤找了你一天麻烦?你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叫孤炭火不烤、美酒不饮、歌舞不看,冒着风雪追着你跑?孤是见你进了这地形复杂的九指山,兼天寒地冻,怕你有危险,你就这么看我?”

    讲真,其他人捉他,他都能理解,唯独谢涵,分明知道他全部秘密,还有什么捉他的理由?因此听了这话,他不心疑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意思。

    饶是心中焦急恼火,也有一股暖流生出,霍无恤一下子软了声音,却拉不下脸,“那你做什么真把我绑起来,说话还这么难听?”

    “你讲不讲道理,孤担心了你一整天,食不下咽,好不容易见到你全须全尾的,你可知孤当时心中有多高兴,结果你、你”谢涵哽咽了一下,“你却是怪孤。”

    谢涵声音感情多充沛啊,霍无恤不由觉得自己之前真不是个东西,拿着匕首的手不禁松了些许。

    “滴答——”有水渍落在肩头,霍无恤终是慌了神,“你、你真哭了?别哭、别哭——”他轻声道,遂抬头,拿指腹去抹人眼角。

    结果哪有泪痕,有的只是对方猛然暴起,夺了他匕首,还一招锁喉,反虏为匪。

    谢涵“哈”了一声,“臭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不然孤现在就把你扔下山喂野狗。”

    霍无恤绷着脸,“你又骗我!”

    谢涵哼了一声,“骗你又如何?”看四周黑暗,琢磨着赶快回去是安全,又软了软声音,“好了,孤之前是真心担心你,后来呢,是真心生气,现在呢,也是在真心想快点回去烤火。”

    想起对方那身体,霍无恤的嘲讽憋在了喉咙,最后瓮声瓮气道:“娇花。”顿了顿,又说,“我有要事,你快回去罢,不过别带上我,不然要是错过了我的事,我可是会记恨你的。”

    谢涵没好气,“什么要紧事偏要这种时间做?知不知道危险?”

    “你忒也胆小。”霍无恤对对方的担忧受用不已,嘴上却不饶人,“像我这般大山的儿子,事从来不怕天黑与风雪的。”

    “切——”谢涵刚嗤了一声,忽而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霍无恤满脸震惊,“雪、雪、好大的雪——”

    只见惨白月光下,大片风雪宛如风暴般滚滚而下,沿途摧枯拉朽,所过之处,树木连根拔起,巨石翻滚如浪。

    脚下的地也突突颤抖耳边由远至进传来一阵轰鸣。

    ——雪崩。

    逃!

    霍无恤率先反应回来,拉着谢涵转身就往一侧跑去,可逃离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风暴滚落的速度。

    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挤压而来,谢涵只觉浑身剧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个位,便没了知觉。

    霍无恤好一点,不知哪来的力气待人往雪震中露出的山洞游去。

    入洞的一瞬间,积雪和着山风不断轰炸,紧接着雪流向内涌入,山洞越来越小,直到留下一尺见方的地段,雪崩终于结束了。

    霍无恤再也坚持不住,闭目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儿童骨科,过了暑假,孩子们被抓去上课,好像突然能喘口气了,特来更新,不过估计缘更,今晚写了6000,只能保证明天的更新。以及,我实在想不起当初写到哪儿了QAQ写点番外练手罢,谢谢。

    原著九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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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 幽暗中,传来一声呻/吟,霍无恤想按按脑袋, 发觉自己正紧抓着另一只手, 他慢一拍反应回来怎么回事,连忙伸手去探身侧人鼻息。

    气息尚平稳,他安下心来, 便左右开工, 将人拍醒。

    谢涵晕过去前浑身都痛, 晕过去后又是被人给打醒的, 只觉浑身上下裂谷断筋般难受,不禁“呜”了一声,转而怒道:“放肆!”

    霍无恤见人醒来, 连忙扶人起来,“你怎么样, 有没有事?”

    谢涵虚弱地靠在人怀里, 记忆也渐渐回笼, 她敲敲脑袋, 掏出怀里的夜明珠照明,“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看到个山洞,游了过来。”霍无恤说。

    谢涵沉默片刻, 见此地狭窄非常,小心翼翼问,“这山洞这么小?”

    霍无恤也沉默片刻, 终是道:“我没太看清楚 , 但绝不是这么小,我们前方的积雪应该不薄。”他语含期待, “你山脚的那些手下应该会来寻你的罢。”

    谢涵瞪他一眼,“只盼他们没在寻孤的路上一道给雪埋了。”

    霍无恤不由歉疚,却是不肯说话,拿了匕首,闷头去凿前方积雪。

    任谢涵如何巧舌如簧、文才武略 ,现在也只能挖雪自救,遂与人一道去挖积雪。

    谢涵体内的谢涵,他没想到这样竟也能殊途同归,但细节总归事有些不同的。

    此方世界的谢涵不比他当初,先后经历了谋反案、谢妤被强、谢娴小产、谢婧背叛,最终心灰意冷,这里的她积极求生。

    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冷凝。

    谢涵事迁怒对方害的她落入如此境地,霍无恤是心中有愧却不愿承认。

    幸运的是,如当初一般,在谢涵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霍无恤刚巧挖到了树根,就着人捂着肚子爆红的脸色,他笑出了声,“我的殿下,饿了肚子就会叫,犯不着这么羞惭罢。该不是你那贵族习性还规定了这肚子叫要有特定的音律,你没达到罢?”

    谢涵白他一眼,闻着木桶里的清香,问,“这是什么?”

    “松树根,水嫩多汁,可以果腹。”

    谢涵扔了匕首,围着木桶,巴巴地瞧。

    霍无恤失笑,捡起她的匕首 ,左右开弓地凿雪。

    至此,二人的凝滞终于破冰,水开后,谢涵勺了些给人解渴,霍无恤教着他怎么吃树根。

    吃到一半,忽有漏雨,是燃烧引起的化雪,这是好事,可以加速凿雪,偏谢涵身子骨弱,这一淋下去,不久竟发起了高热。

    历史总是惊人得相似。

    谢涵一开始还能撑着睡一会儿起来陪霍无恤一起挖,不几次,竟再也起不来身。

    最后一次,再也叫不醒对方后,霍无恤心中惶恐不已,“谢涵、谢涵、你别睡 、你别睡——”

    最终,他木然给人拿雪团搓身子降温,“大美人、花花,我又扒你衣服了,你怎么还不跳起来打我?”

    “哇——你好软的,果然不是像我这样的纯爷们!”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我是不是要害死你了?”霍无恤这下真心实意地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你起来好不好,我再也不挟持你了。”

    “你别不说话呀,我也有点怕”

    松树根早就吃完了,再也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了。他摸着人地脉象只觉越来越虚弱,他会些医术,知道高热最是消耗身体,一定是要补充营养的。

    若是在外面,凭她这样身份,人参鹿茸一水儿的能往她嘴里送,可现在、现在

    “都是我害的你。”霍无恤轻声道,遂用匕首划开小臂,将鲜血送进些到人嘴里。

    许是当真有用,如此三次后,谢涵竟真的醒了过来,“霍、霍——”

    霍无恤在一边凿着雪,这方寸之地已被他扩大不少,亏他时刻注意着谢涵这边,才能听到这般微弱声响,连忙跑了过来,纯然惊喜,“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他捧着一小勺水往人嘴里送,尽管已经够小心了,谢涵却还是呛咳出声。他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拍着人脊背。

    咳一阵,谢涵瞧着周围空间,虚弱地笑道:“你很棒呀。”

    “所以我们就快出去了。”霍无恤强调道:“你千万要坚持住。”

    谢涵摇了摇头,却是说,“你别喂血了。”她高热昏迷却非全然无知,隐约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却是动弹不得。原本是恼怒对方当真是害死她了,只觉对方万死不能赎罪,可现在心底却泛起了一丝柔情。

    霍无恤刚要否认,她却轻声说,“你低头。”

    现在谢涵说话,他哪敢不从,连忙低头,旋即琥珀色的眼睛突兀睁大。

    谢涵轻磕自己唇角,咬出些血丝来,随着一个吻渡进人嘴里,然后松开,对着呆若木鸡的人说,“呐——锈锈的,味道不好。我呀,就是死,也是非甘泉不饮,非上烹不食。”

    霍无恤轻柔将人放平,没有理会人刚刚的话,“你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谢涵忽然一笑,嘴角苦涩,却是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不是答应,不是释然,而是欺骗。霍无恤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他捧起谢涵地脑袋,“每一次,都是你来亲我,这次换我。”

    对方嘴唇不复当初的柔软清甜,却是干裂带着血腥气,他却觉得滋味非凡,脸上堆起了红晕,却坚持地盯着对面人半阖地眸子,“谢涵,我好喜欢你啊——出去后,我就来向你提亲好不好?”

    谢涵对身份的隐瞒,是刻进骨子里的,闻言下意识睁大眼睛。

    霍无恤会心一笑,“你若是坚持不下去,我就告诉所有人,齐太子是个女人,然后娶了你牌位,你若是好好的,我哪斗得过你,只好告诉天下人自个儿是个断袖来缠着你。你且看看,要怎么选?”

    究竟怎么选,很多时候由不得个人做选择,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

    这里的谢涵顺遂优渥,母亲稳坐中宫,长姐立志侵吞宋国,二姐与姐夫琴瑟和谐,弟弟玉雪可爱。她既没有吞吐天下的野心,也没有必须去报的仇怨,只是尽责地做一个齐太子,只觉得她活一日便要享受一日。

    她有抱负,却不执着,她有爱恨,却不浓烈。求生意志远比不上有灭国之危、切骨之恨的另一个谢涵,反而因为身份问题颇有些提心吊胆,到此刻竟有些释然。直到——

    ——你若是坚持不下去,我就告诉所有人,齐太子是个女人,然后娶了你牌位。

    谢涵:!!

    求生欲+1+1+1

    不过求生欲再强,也挡不住她孱弱的身体,最终还是霍无恤放血又割肉地给人保下命来,终于等到了援救。

    齐太子仪仗队到,却接不到人,王洋赶紧报告了梁公,终是救出二人来。王洋看到霍无恤悚然一惊,却知其身份特殊,赶忙打马虎眼,给人保下隐秘来。

    七天七夜,谢涵才转危为安。

    梁夫人本想让姬倾城嫁给谢涵,此时却有些犹豫了,怎么看,这曾满心让她满意的侄子竟似短命鬼,她只是想给骤然幼稚的女儿找个安稳,可不是让女儿去守寡的。

    而谢涵,醒来后则开始琢磨如何让姬倾城既不嫁给她,也不嫁给霍无恤。

    原本,她对对方只是有些好感,现在——她志在必得。

    她闲闲地想:若不是这臭小子,她约莫得死在雪洞里,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没错了。

    偶尔,以梁夫人莫名其妙要将姬倾城嫁她为由,谢涵口称要去再探探雍质子,遂请朝阳夫人带她去质子府。

    偶尔,二人在忘忧山相聚,骑马、打猎、读书、写字、念诗,怎样都能过一天。

    啊——这就是约会罢。

    谢涵心想。

    她来会阳,本是满心不愿,如今却是乐不思齐了。

    有次,她终于问,“你大晚上非要去雪山做什么?”

    提起这出,霍无恤到底愧疚,三番两次顾左右而言他被谢涵识破后,终是捏着鼻子承认 :“雍夫人病了,要雪灵芝入药,雪灵芝只得一日盛开,随后枯败,我那晚不采就再采不到了。”

    谢涵想起雍国那起子糟心事,原本是当玩笑,如今却觉得心疼,却不好当面说那些话,只道:“那我岂不是害你没采到。”

    “有什么打不了的,她一个国夫人还能缺我条丧家之犬的雪灵芝?”霍无恤满不在乎,随后笑道:“不过你害了我,得赔我个媳妇儿。”

    不两日,谢涵花重金购了雪灵芝,抛给人。

    霍无恤眼睛微微睁大,又撇开,“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干嘛给我这个?”

    谢涵摆摆手,“不是那个。这是我给贵国下的聘礼。”,说着,还香了人一口。

    嗖——霍无恤脸一下子红了,大声道:“什么聘礼 ?胡言乱语,嫁妆快些拿来,好让你霍大爷吃些软饭!”

    “噗——”谢涵笑出声,点着他眼角眉梢,“你怎么这样可爱。”

    谢涵总是笑,可大多是假笑、冷笑,还有皮笑肉不笑,最好的也是礼节性的笑容,这发自内心的笑霍无恤见的少,每次见都能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只见他呆呆摸人弯弯的眉眼,“你怎么这样好看。”

    谢涵心想:他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霍无恤心想: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没有更新。

    今晚研究一下后续怎么写,啦啦啦。

    第440章

    =================

    温留周边总共盘踞着三大山贼势力。

    第一是桃花山, 因为狐四的缘故,且山贼动作不多,谢涵推测是狐缘弄出来监视他的, 根据林武杰带回来的消息, 人马在千余左右,内里治下像是军营,颇有些军纪严明的意思。

    第二是绿水山, 已被刘决带过来的消息证明与温留以西的薛氏势力相关, 打家劫舍属它最多, 推测人数应在一两千之间, 组成鱼龙混杂,多是江湖中人,目的不明, 多半是阻碍他治水,又或者是和燕襄有什么关系。

    第三是无影山,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其背后势力, 但介于桃花和绿水的情况, 又兼豫侠与无影山山贼交过手认为其纪律很强, 因此很难让人相信它真是一个单纯的贼窝。

    目下,桃花山上被捉到的狐四已被虞纯押解回扶突,里面也基本上被林武杰和他带上人的摸清。

    谢涵想了想, 提笔给宁襄写了封信,意思很简单,就是问无影山是不是和你有关呀, 咱们是近邻, 你我又是知己,如果缺什么, 和我说就好了,难道我会不给吗,何必派贼前来呢?外加苦口婆心劝对方将人马收回去,因为他已经去信请朝廷支援了,你燕国本来就兵马折损的多,还是省着些用罢。

    没道理狐源和薛雪都动手了,致力于给他搞事的宁襄会干坐着,谢涵有理由相信这无影山有宁襄的手笔,因此写封信试探一番,如果不是,那就让对方恶心一下,也不亏不是?

    当然,在大概摸清这些势力后,他就请朝廷支援了。

    咳城池常备军五百,他由于特殊情况齐公给他拨了两千卫士,那也只有两千卫士,没道理和这组合起来的数千山贼硬碰硬不是?

    另外,他与玖玺桓、虞旬父暗中通了气,让他们族中人请缨前来,看看能不能抓到狐源的把柄。

    谢涵这边算盘打的叮当响,没成想消息送出去第二天,三座山的山贼联合着在夜间袭击了温留城。

    夜里,他睡得正香,被寿春“啊啊”推醒,王洋和沈澜之同时冲进来。

    王洋说:“山贼们在城郭外的小村庄烧杀抢掠!三座山的山贼分别捣着三个河道的转折点,修河的征兵在河边休息,都被残忍地杀害了。君侯,目下已经将一千卫士派出去援救了,可恐怕不够”

    “但不能再派了。”沈澜之截口道:“咱们总共两千卫,都派出去,城中就空虚了,若果再有敌袭,城内还有抵挡的兵力,就说明我们有私自藏兵,这是谋逆大罪。”

    谢涵警醒,“同我上城楼看看。”

    他行走至半路,有人冲过来禀报,“君侯,不好了,郑演大师和琴操小姐出城去山贼的地方了。”

    谢涵心脏急剧下沉,他可以不管那些征兵的死活,最多冷血一点,最多拖延修河进度,可他绝不能不管郑演的死活,没有郑演,这河根本修不下去,他怒道:“他们出去做什么?”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将所有卫士都派出去罢。”

    沈澜之皱眉,谢涵以手止他,“修河征兵歇在我城中的还有万余,本君命人将这些人都喊起来守城,至于将领,兰先生你去将姚师傅喊起来罢。”

    “如此乌合之众,也只有他能统领了。”沈澜之静默片刻,点头离去。

    王洋将所有人都带出去和城外山贼战斗的时候,才知道事情已经危急到了哪一步,那群山贼竟然丧心病狂地要将河口掘开,石闸打开,如今正是夏日水满的时刻——那便决堤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温留城内所有人顷刻将如鱼虾。

    郑演和琴操正是发现温留城内的水流不对,才立刻跑出去的。

    他连忙指挥人手守护河道要紧,一边派人回去通知谢涵。

    谢涵这边还算轻松,山贼未组织敌袭。

    梁武王故去后,卫瑶曾发誓不会为他国效命,毕生守护梁国。然而如今,时移世异,兼事态紧急,又有卫灵书在旁边殷殷劝解,还有沈澜之明嘲暗讽地激将,他最终点头同意,拿出看家本领,给这群土农训话。

    这群土农都有一把子力气,且大多为边境之民,有襄助守城的经验,更兼谢涵曾暗暗有过将这些人训练成他手中士兵的想法,曾暗中让霍无恤给他们训练过,因此卫瑶一上手,竟颇觉不错,只要将其从散兵凝成一股军队即可。

    “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外面山贼肆虐,他们在捣毁你们的修河,践踏你们三年来的心血,让你们的辛苦全部化为乌有,让你们丰收的粮食变成涛涛的洪水,你们家人的期待要变成泪水,或许还会饿死,这些你们能眼睁睁看着吗?

    ——如果不能,就随我去把这群豺狼般的山贼给杀光!杀贼有功的,温留君奖励粮食,奖励提前回家!”

    谢涵默默看卫瑶发表着振奋士气的战前演讲,侧头问沈澜之:“姚师傅不是远山冰雪吗?”谁家远山冰雪讲这么多话啊?

    “三军统帅,岂能做哑巴?”沈澜之脸上带着怀念的浅笑,“梁武王在世时,曾给他特训过,为此还专门让我盯着他整整三个月逼他讲话。还没完呢。”

    “出发前,我有五个号令。你们全都给我记住了,违令者,斩!

    第一,你们修河有屯长、里长,现在就是军队里的将官,出去后,命令层层下达,绝对服从上级。

    第二,我们武器有限,五人为一组,伍长拿武器杀敌,其余四人替伍长缠住敌人让伍长杀,杀死几个都算整伍的功劳。

    第三,听我击鼓行事,击一下是前进,击两下是暂停,三下是撤退。”说着,他让旁边击鼓手演示了一下,“都听明白了吗?”

    “啊好像知道了。”

    “应该知道了,大人。”

    卫瑶皱了皱眉,冷着脸放冷气,“听明白或者没明白。谁再说除这两个回答以外的问话,斩!”

    谢涵是个温和的主,应小怜生性善良,沈澜之也是刚柔并济,土农们哪遇到过这说错一句话就要杀头的,一下子就噤声了,有个刺头嚷嚷,“喂哪位大人——说错话还要杀头啊,没有这样的事,温留君都没这么凶。”

    谢涵心知这是要他力挺卫瑶的时候了,他冷冷盯着那人,让卫士将其叉了上来,堵上嘴巴,亲自操剑,问卫瑶,“将军是否要斩此人?”

    卫瑶:“温留君难道没听到我刚刚的话。”

    谢涵:“是。是本君多嘴了。”他看着那人,目光悲痛,语调哽咽,“非本君要杀你,是你自己害自己。将军的话言犹在耳,你就犯军纪?你不要喊我君侯,从现在开始到山贼褪去,你就只认将军一人,他说的话就是铁令!

    本君不能因你一人之过,导致整个队伍纪律散乱,打不走山贼,三年修河就白费了。念你初犯,无心之失,温留会替你照看家人的,你安心去罢。”

    言罢,他横剑一扫,剑是利剑,一颗脑袋整整齐齐的疤滚落下来,血溅的老远,土农们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谢涵又对卫瑶说:“本君方才质疑将军决议,有罪。请将军责罚,将我斩首。”

    卫瑶不知谢涵想做什么,盯着他皱眉。

    还是沈澜之深知谢涵心,这群土农到底不是军人,没有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觉悟,也没有军令如山的意识,还有一部分燕人,虽然被谢涵渐渐驯服,到底对齐国还欠缺些信任,现在都恐怕吓懵了,等会儿反应回来说不得群情激愤,甚至引发动乱。

    谢涵是要用自己安这些老农的心,他连忙冲上前去,“使不得啊君侯——现在外面乱的厉害,您去了,谁主持大局?

    温留治水还未竣工,您去了,谁继续大业?

    您是何等样尊贵的身份,怎能和匹夫匹妇悄无声息死在这儿?

    您忍心看山贼冲入温留捣毁我们的家园,您忍心这三年咱们八城百姓的合力全都白费吗?”

    谢涵给沈澜之一个赞赏的眼神,动情道:“无论什么身份,军令面前,一视同仁,便是我,犯了纪律,也要处置。”

    沈澜之道:“可您去了,咱们这山贼治水都干不成了。不如以冠代头,属下斩您发冠。”

    在场土农大多数确实爱戴谢涵,也有想着温留君去了,新来的不知是什么牛鬼蛇神,还有想着三年辛苦、治水后的大丰收等等的,都纷纷赞同沈澜之以冠代头的想法。

    ——但他们不敢说话,因为他们只能说“明白”或者“没明白”两种话,都纷纷拼命点头或是给出殷殷目光,来劝谢涵。

    至于刚刚那颗头颅掉下来哪一刹那的惶恐惊惧愤怒,早已烟消云散,唉——也怪哪老三多事,自己害的自己。

    那边沈澜之好不容易劝服谢涵以冠代头,卫瑶施施然道:“本将方才只说了士兵们回答我听明白或者没明白。谁再说除这两个回答以外的问话,斩!

    没说温留君疑问我是否斩首此人要斩。不必以冠带头,十个军棍即可。”

    嘶——谢涵悚然一惊看卫瑶。

    沈澜之内心一阵糟糕:无恤回来,未必会动卫瑶,绝不会怪谢涵,最终受苦的肯定是他。

    卫瑶一副被你们两个恶心到了的面瘫样。

    谢涵咽下一口血出去领军棍。

    卫瑶又问了一次,“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声如洪钟,整齐划一。

    卫瑶又说,“本将再问一遍,如果有没明白的,举手示意,本将可以让鼓手再演示三遍,确保你们明白后,就要演练了,谁若走错,斩!”

    当即,零零星星几百只手举起来。

    卫瑶依言让鼓手演练三遍,又问了三次,无人举手后,让鼓手奏一声,众军前行,虽然步子不一样,但队伍是统一的,鼓手奏两声,令行禁止,奏三下,扭头撤退。

    这时,谢涵正领完军棍回来,臀部剧痛、生无可恋,面色惨白、浑身冷汗。

    倒叫卫瑶吓了一大跳,早听闻温留君体弱,他不会把人打坏了罢

    不应该啊,行刑的都是谢涵自己的心腹,还有沈澜之这个心腹在旁边看着,他瞥沈澜之一眼:怎么回事?

    沈澜之摸了下鼻子:只是做做样子啊,但君侯怕疼的很有什么办法。

    卫瑶很快回神,对谢涵道:“君侯,这支军队可以出征了。”

    “现在还有空的话,我教教他们怎么保持队伍整齐,怎么在厮杀后回归队伍,五人怎么配合搞定一个山贼。”

    这时,王洋的消息送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说“甚善”的谢涵将那布帛递给卫瑶,沉声道:“来不及了,山贼猖狂,请将军即刻率军狙击之。”——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之前的原著是为了替换上面宋玉出嫁的番外,到时候我会替换上去的,之前只是先放出来给大家瞅瞅,正经还是要放正文的哈。后面正文持续替换原著剧情,替换完,我将将原著剧情替换426-427章,多出来的字数送大家,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441章

    =================

    卫瑶带兵出去后不久, 果然有小股山贼来攻城,但温留城中留有一千卫士,还有沈澜之这个前梁国将军指挥, 谢涵亲自坐镇, 很快挡过三波攻击,叫那群山贼死伤大半,灰头土脸地鼠窜而去。

    凌晨时刻, 天边方显鱼肚白的时候, 卫瑶率军归来, 全歼贼首!

    他抱着银色头盔, 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幸不辱命。歼敌三千零二十,我军死者二百十九,受伤一千五十二。河口未决, 河道完好。”

    谢涵屁股生疼,坐不住躺不下, 一直站着, 此时脸色也不好, 但却笑得很开心:“姚师傅果然宝刀未老!”

    谢涵沿河在每个要紧关口, 布下五百土农做士兵保卫,此后一番休整与论功行赏。

    这次剿灭山贼,一个人很亮眼——魏起带着他那队伍, 五个人杀了五百多个贼,还又救了琴操一番咳咳,据说他杀的那么凶, 是因为看到琴操被山贼包围了。

    这又是一番如何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谢涵暂时无心了解,只是升了魏起的军衔, 如今他可是手下有五百个兵的卒长了。至于和他一个伍的其它四人,也都升到了百夫长。他比其他人位阶高原因是除开他们拉着人让魏起砍外,魏起一个人单枪匹马也杀了不少人。

    至于者五百兵是哪来的

    谢涵终于有了训练私兵又不用藏着掖着的办法了,他笑着对应小怜说:

    “我昨夜连夜写信给朝廷,说有山贼袭击。”

    “现在再写一封,告诉他们,贼临城下要掘河堤,修河农民义愤填膺,我组织农民一起出去杀山贼了。”

    “叫韩斯和魏尝好好拷问抓回来的那几个山贼,尤其是绿水山的,过几天我再写一封,告诉朝廷是梁国眼红我温留水利,特意来搞破坏的。恐有他国效仿,恳请朝廷派兵保护水利。”

    “如今朝廷大战过后,兵力吃紧,必然不允我,届时我请将土农训练,若有山贼再犯,以土农出击。”

    “桃花山那边随他去,君父信任狐相,若问出什么来上报,反而于我不利,叫世家们去操心便是。”

    应小怜却并不看好:“这俨然算得上征兵了,朝廷未必应允。”

    谢涵毛笔款款,“不试试,怎么知道。唔,我得把这次写的严重点,梁国写的可恶点,让他们知道全天下都在眼红我温留水利,再三次请兵力支援,再不行,叫北境守军迁到温留也是好的,随时可以出兵保护。”

    应小怜眉梢一挑,“君侯说这么多,该不会就是想把无恤弄回温留罢。”

    谢涵却转瞬想起来,“昨晚这么大的事,我得和无恤说一声有惊无险,以免他担心 。”

    结果应小怜却见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废话,最后中心思想:他谢涵受伤了。

    应小怜正色看谢涵,看了一会儿掩唇笑道:“君侯自青灵城回来一趟,对无恤似乎有些不同了。”

    谢涵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最后将信卷好,淡淡瞥应小怜一眼,“小怜如此空闲,不如本君顺便问问虞纯何时回来?”

    应小怜回以不屑一顾的嗤笑。

    这时,卫瑶来了。

    应小怜顿时正襟危坐,谢涵从趴着的榻上爬了下来,牵着人手关怀到:“姚师傅怎么不好好休息?医工说了,你这次深夜劳累吹风,怕引发肺部旧疾,要好好养几天。这次是我劳累你了。”

    卫瑶收手摇头,“一直都是温留君给我兄妹二人一块遮风挡雨的地方,我自当偿还,理应如此。”说完,他话锋一转,“现在,我是想向温留君举荐三人。

    第一是魏起,她是女子,我本不该举荐她,但既然温留君给了她军衔,想必是认可她的,她像刀像剑,是突击的利刃。

    第二是翦雎,他这次战绩并不醒目,但我却注意到了他,因为他带着的四人不是老就是弱,但他却能很好地将每个人扬长避短,有大将风范。

    第三是穰非,他很会利用周围一切,总是能利用阴影、黑夜、树木、流水来供给敌人,减少己方损耗,想来他不只擅长打仗,做说客、谋士也不遑多让。”

    分析完三人后,卫瑶道:“以后若再有这样的敌袭,温留君让他们带兵也一样。”

    谢涵知这是对方在拒绝他叫他以后带兵,心中不悦,但其又将后事安排得这样妥当,他有何话可说,只能叹息苦笑,“姚师傅,你——”他伸手替人拢了拢披风,“起风了,你好好休息,在温留,你只管做你喜欢的就是,这次事发突然,以后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卫瑶动容,又很快敛下眉眼,“没人逼我,也没有任何人能逼我,这次是我自己想保护头上的砖瓦。”

    卫瑶走后,应小怜可惜道:“他终究不愿为我等所用。”

    谢涵转着笔,“本君也不敢用。”

    应小怜侧目看他。

    谢涵笑了一下,“你说昨夜的人,换成梁武王,他可还会使出十军棍?本君可算知道为什么当初梁幽王欲杀之而后快了。”他卫瑶终究是梁武王一个人的卫瑶,其余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旁人。他自问肚量不算小,昨夜尚且有羞愤怨怼之心,何况姬高素来心胸狭窄。

    “不过,叫穰非、翦雎、魏起没事多去找他讨教讨教却是可以的,总不能叫这一代名将浪费了。”

    那边,卫灵书知晓了卫瑶作为后,抱着卫琮劝道:“五哥——你才二十六,你的人生还好长,当真要像个老叟一样沉寂下来吗?”

    卫瑶摸摸她发髻,又看了看睡相酣然的卫琮,“钓鱼、看书、授课,像个钓鱼翁、教书先生一样,感谢阳光,感受大地,有何不好?”

    卫灵书却说,“阳光使人温暖,钓鱼使人放松,自然没什么不好。可我知道温暖和放松只是五哥你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最爱的是热血、刺激与成功,是烈日当空,是马踏千里,是拔旗登台。”

    卫瑶敛下笑容,却说,“灵书,不要再去找他了。”

    卫灵书一惊,“谁?”

    “现在的兰深先生。”卫瑶盯着她,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和我们之间,血海深仇,他不会安好心的。”

    “血海深仇吗?”卫灵书颇有些啼笑皆非,“五哥,沈大哥为什么费尽心机救你出梁国,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唤醒昏迷的你,为什么想尽办法地让你再次出仕,你们两个好像都不明白。”

    这时卫琮突然哭了起来,她轻柔地哄着孩子,对卫瑶说:“五哥,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认为对的事要去做,恕妹妹难以从命。”

    很快,她离开二人的院子,来到院外,沈澜之早已久候,“如何?”

    “沈大哥,想劝五哥出仕,为今之计,只有找出族人如今的惨状,再让我被强权迫害,才能激起他心中的斗志了。”卫灵书抱着孩子,目光沉静。

    今日真是多事之日,另一头,琴操替魏起包扎着腹部伤口,心绪起伏道:“你何必冲上来替我挡这支箭?我旁边都是温留君派给我的护卫,会有什么事?”

    魏起一身红裙如火,艳丽的面容略有苍白,眼眸仍黑亮有神,随口道:“我怕你受伤,哪管得了这么多?再说你这样弱鸡,擦破点皮都不得了,我就不一样,中一箭还能比你活蹦乱跳。”

    世上竟有人能将那么动人的话说的这样难听?

    琴操深吸一口气,不停回想当时场景:黑夜、疏星、火光、红裙女子一跃而来,将她从团团包围中拉上马背

    魏起又说话了,“对了,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得报答我?”

    不提这是温留君的命令,琴操好脾气道:“愿闻其详。”

    魏起眼睛亮晶晶的,“你别穿裙子了,难看死了,穿长衫罢,或者拿温留君的,他衣服顶好看。”

    琴操包扎完,终于没忍住在人伤口上按了按,待人一阵呲牙咧嘴后,她睫毛乱颤,慌慌张张道:“你没事罢,我弄疼你了,抱歉抱歉”

    魏起忙止住“哎哟”,摆了摆手,拉着她说:“我没事,你别慌。”

    琴操顺势靠近他怀里,靠近他怀里,靠近他怀里

    她被魏起推开了。

    魏起一脸便秘,“你换身衣裳罢,我不抱女人的。”

    琴操终是忍不住了,指着人骂道:“你这须眉浊物,我还未嫌弃你,你竟是嫌起我来了,穿着裙子还真当自己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了,简直臭不可闻,滚——”

    说完到底想起对方是个伤患,于是自己圆润地离开了。

    谢涵一共给霍无恤、宁襄、朝廷各去了一封信,不消说,最先到的,自然是霍无恤的信。

    对方事无巨细地问着他的伤势,又附上两罐自制药膏,然后是好一番叮嘱他休养云云。

    谢涵将信细细看了一遍,合上放抽屉里,掏出那药罐,闻之清香,应是掺了兰花的。

    第二个到的,竟然是宁襄的信。宁襄只回了他四个字:如你所见。

    谢涵笑了笑,这四个字呢,他看来就是宁襄承认无影山的山贼是他布下的,但公之于众呢,却绝对称不上对方承认的证据。

    他着实是喜欢宁襄的,他总是能一边和你玩各种阴谋,一边又不藏着掖着,最后给你讲实话还能不留下把柄。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总能那么实诚?”于是谢涵又提笔写了一封信,问了他个问题:你后面还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呀,具体说说呗。

    旬月后,宁襄回信来了:你我知己,自是心意相通,何必赘言?

    谢涵哼笑一声。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一封霍无恤的信,对方来询问其伤势恢复情况。

    些许余痛。

    谢涵提笔回复,想了想,又问起其在北境境况。

    数日后,霍无恤回信,北境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现在焦大、孟光亦、马元超三个都统很服管教,几个刺头也被他略施小计给弄下去了,他制定的新军法已经开始实行。又附上两罐去了姜味的姜糖,让人泡茶喝:酷暑已过,天气转凉,属下不在身边,君侯亦当爱惜身体。

    谢涵禀赋不足,易受寒热之邪侵袭,现在转凉,当用些温中散寒之品。附子肉桂之流,过于辛热效重,以谢涵体质恐怕不能承受,且这些亦非可长时间使用的药品。生姜食补药补一体,又兼效力平和,再是适合不过,可谢涵嘴挑,极厌生姜。

    因此,看到这两罐生姜糖的时候,他神情与内心都是拒绝的。可看到那信中殷殷劝解,又详述了其做糖时如何复杂地去除姜味云云,最后还要求他务必回信告知他味道如何,否则就威逼温拾许来给他做针灸 。

    谢涵:“”

    “真是对本君越发不尊重了。”他皱了皱鼻子,嘟囔一声,最终勉为其难令寿春泡了一盏过来。

    旋即,他眼睛微微一亮,不想这姜糖茶果真丝毫不见姜味,无半分辛辣,反而味道清冽甘甜。

    他慢条斯理地品完这杯姜茶,对寿春颔首,“每日一杯。”

    寿春抿嘴笑笑,他就知道,霍将军总有一千种制服君侯小性的方法。

    连饮三天后,谢涵提笔回复霍无恤那姜茶味道:尚可。

    想了想,对方既送药膏,又送姜茶,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使绣娘做了护膝护踝:天气转凉,可本君却是不会长冻疮的,无恤还是看好自己。

    不几日,霍无恤来信,却是送了一支桃花。

    此时已是入秋,正是万物肃杀的使节,满目枯黄中忽地撞入层层叠叠的红,叫人眼前一亮。原来他自塞外回来后,就着手种雪莲果,叫了桑朵拉参谋,最后结了果,拿了桃花试验,现在刚巧给他看看成果。

    谢涵捏着那支春日桃花,莫名觉得有些意思,给人回了块铜镜:近日匠作坊制了新鲜的铜镜出来,清晰如水,无恤瞧瞧。

    沈澜之像嗅到腥味的野狗,偏头看应小怜,“我没看错罢,君侯确实是送了块铜镜给无恤?”

    “不然呢,这般形状手感质地,铁饼么?”应小怜横他一眼。他凤眼狭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嫌弃瞥人时却妩媚横生,沈澜之顿时“哎哟”一声,只觉人都软了半边,“小怜小怜,你快别用这样可口的眼神看我。”

    应小怜:“”

    他让阿劳推开轮椅,眼不见为净,但又实在忍不住心中某种想一吐为快的欲望,终是没有走远,背对人睿智地分析道:“古来铜镜寄相思。”

    这句话同样立刻唤回了沈澜之看热闹的心情,他“啧啧”几声,随口吟了几句铜镜上常见的相思铭文:

    “长相思,毋相忘,千万岁,乐未央。”

    “日清月明想见君,光天口富庆,长乐未央,常不相忘,以除不羊”

    “昭明镜,好如月,进朱颜,得所欲,象日月,金为局,心相思,长毋绝。”1

    “哎呀呀,真不知道君侯寄给无恤的铜镜里会有什么铭文呢?”

    应小怜声音放柔,语带蛊惑,“兰先生真想知道,不如娶匠作坊探查一番,总能找到君侯派人取走过几块铜镜,再一一分析不迟。”

    沈澜之可不会做这种叫谢涵恼火的事儿,他笑容可掬,“可那城防再布置正紧张,兰某最近怕是不得空闲,还是小怜过去瞧瞧方便。”

    直到这时,朝廷那边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

    第4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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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涵对朝廷那边其实没报多少期待。第一齐国虚弱, 不可能对薛氏动刀兵。第二狐源根深蒂固,这些许山贼估计也不能被世家利用出花来。第三玖玺桓、虞旬父许会帮他,但未必愿意让他掌这么多兵。

    是故在听到齐国问责薛氏, 薛雪矢口否认, 又借齐公寿诞赠上金银珠宝甚巨后,此后便不了了之,也没什么失望之情。

    而狐四那边, 自是这小子背叛狐源, 暗中滋事了, 与一心为国的狐相有什么干系?

    狐相自请不查之罪, 三次辞官求告老,均被齐公驳回,最后一次还是他亲自前往狐源府中给人送官帽挽留的。

    狐相自然还是那风清月白的狐相。

    对这两件事的不了了之, 谢涵其实喜闻乐见,朝廷越不给他个好交代, 他越能在最后一件事上哭诉。因此在朝廷来旨, 告诉他山贼朝廷已经帮他善好后, 无需再派士兵后。

    谢涵这回不写信了, 他叫来陈璀,“本君欲派你同宣旨钦差一同回朝廷。你须帮本君完成两件事中的一件,或是让北境军驻守温留城外, 或是让朝廷同意温留训练修河土农。你敢是不敢?能是不能?”

    陈璀如今风华正茂,十七岁的风流少年郎,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刻, 这样的年纪正需一番壮举来点缀, 此时不应,更待何时?

    他立刻拜下, “必定不辱使命,不负君侯厚望。”

    等谢涵让他起来后,他给人捏着肩膀,“涵大哥,回朝廷前,我需同那钦差同吃同住一段时间,然后还要你给我备两箱金银珍珠带回去,应狐狸那批亏损的珍珠不还积压着吗,刚好给我废物利用。”

    陈璀和应小怜的仇怨,是从朝阳夫人府就开始的,现在也一逮着机会,就爱给人上眼药。谢涵自然听听就过,但陈璀第一次担此大任,他到底还有些不放心,“准备怎么做?”

    “我看那个钦差是个正直的人,我先带他去看死伤的百姓,再看被毁坏的良田,最后看在修的长河。让他也从心里觉得这里要派兵保护。”陈璀侃侃而谈,“这是公事,我再与他食同案夜同寝,凭我讨好人的手段还不将他手到擒来,这是私事。到时候,于公于私,他都会为我们说话。他能被派来做钦差,说明深得君上信任,他的话,君上怎么也会听几分。”

    “等去了朝廷后,我打算在那待一个月。他薛雪不是说与他们无关吗,我便一点点甩证据打他们的脸。”陈璀忽而“嘿”的一笑,“说漏了,君侯,您快将当初那名册给我,还有其它证据,我知道您当初可没全交上去审查。”

    “打脸的时候,我再游说各大世家,他们是不愿给君侯你军权,那便不说这个,只说那狐四,狐四来扮山贼,没目的做这种事干什么,好玩么?无论世家和君上达成了什么妥协,我都要掀翻。但君上必然会保狐相,这是第二个打脸。”

    “这么下来,我再求援军,君上大概就会松口了。”

    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谢涵虽然之前没有流露出要委陈璀重任的意思,但陈璀却时时关注着一切风吹草动,故而能口若悬河。谢涵欣慰点头,给了四句话,“善。”

    “允。”

    “你想打脸,却需委婉,我君父好颜面,没到那个度,他会同意你一点要求做遮羞布,过度了就会恼羞成怒,反而弄巧成拙 。”

    “有事可寻我叔公和扶突令,只前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后一个要务必隐秘。”

    陈璀会意,这是最后一个和君侯是地下关系的意思,他小声问,“谁知扶突令与君侯的关系?”有时保不得要第三个人介入呢?

    “母亲和本君,你是第三个。”

    谢涵声音淡淡,甚至被陈璀优秀的按摩技术按的有些昏昏欲睡,陈璀脸上却绽开个大大的笑容——这是不是他很得君侯信任的缘故呢?

    “对了,将我二哥也带回去罢——”忽而想到谢涓,谢涵不免头痛,按了按眉心,“我去劝劝他。”

    谢涓听了谢涵来意后,挪着脚,眼睛看脚尖,“我老婆孩子都在这儿,走去哪儿呀?”

    “老婆孩子?”谢涵蓦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二哥你——”

    “放下了?”

    “要娶姚书?”

    至于“放下”什么,无需赘言。

    谢涓脸上飞快地闪现过一丝挣扎,最终摇了摇头,怅然道:“她对我,是天边的云彩,远山的冰雪,永远的神女,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妻子——却是要过生活的人。”

    谢涵大笑道:“二哥,你想通了,放下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兴高采烈地起身,又来回踱步,“只姚书身份太低,做妾室又怕姚师傅不同意。”

    但只要能让自家二哥不念着那“绛姝”,他说什么也得把这两人凑成堆,无论是让姚书做妾,或是让郑姜和齐公同意姚书做正妻。

    见谢涵这样高兴,谢涓不好意思对挠挠头,“之前是我魔怔了,让你们担心了。”心里也有些感动,没想到三弟不声不响的,却对他这兄长这般关心。

    又说:“书儿当然不能做妾,狗剩也不能做个庶子。你放心罢。在君父心里,我只要不找贱籍,怎样都可以。母亲就只要我成婚便无有不妥。”

    谢涵顿了一下,一言难尽地把后面种种“助谢涓姚书成眷属大作战计划”噎了还去,还又禁受了“狗剩”这种小名的一次荼毒。

    没想到这边畅通无阻 ,反而是卫灵书这里出问题了。

    “二公子正妻?”卫灵书连连摇头,“我是个卑贱的人,怎么能做公子您的正妻?即便温留君为我消了贱籍,总有有心人会知道我原本的身份。公子,我不能让您被耻笑。”

    “我被天下人耻笑得还少了吗?”谢涓笑得没脸没皮,“而且书儿你这么知书达理,是实打实的官家小姐,那个地方不过是你路过的一个弯儿,算得了什么?若是有人耻笑我,那一定是嫉妒我能捡到你这么一个宝贝。”

    卫灵书心下一跳,仔仔细细看了谢涓一会儿,看得谢涓都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脸颊,“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卫灵书抽回手,“公子若是当真把我当个宝贝,就答应让我做妾。”

    “为什么?”谢涓简直不能理解,“你想让狗剩做个庶子吗?你还希望我再娶个女人吗?”

    卫灵书微微偏头,泫然道:“那种地方只要去过了就是去过了,永远和良家女子不同。”她捂脸哭泣,“我都不想。可我不配。公子,您不要再逼我了。您若是愿意给我块遮风挡雨的砖瓦,我感激不尽。可您若是让我做正夫人,我怎敢应下?我怎么和各家夫人小姐往来?我怎么主持中馈?谁瞧得起我?”

    “你别哭,你别哭。”谢涓最怕女子落泪了。

    姝儿就从来不哭,他想。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宽慰道 :“大不了,咱们成婚后周游列国 、游山玩水,不和他们相往来。”

    卫灵书擦了擦眼泪,眼红红道:“公子,我何德何能啊?君上和夫人也会想念您。”

    想到郑姜,谢涓不免就迟疑了。见状,卫灵书又道:“都说贤妻美妾,妻子不能嫉妒还要为公子纳妾,还要管理偌大的府邸,这些书儿怕是做不来。公子就许书儿躲个懒,再不然,公子您不娶妻,书儿这个妾和妻又有什么区别?我有公子的宠爱还不够吗?”

    最后,她说:“公子,您若还有疑虑,不如和温留君商量商量。”

    哄走谢涓,她便出来找沈澜之,“不妙。二公子居然打算聘我为妻。”

    沈澜之笑得玩味,“二公子迷恋琴箫大家绛姝姑娘十年如一日,灵书妹子竟然能令他回心转意。”

    “也好,不能让你兄长见你被欺凌从死人样变回来,好歹能让你终生有托。”他替卫灵书将被风吹起的鬓发别到耳后,“他是公室子,又无心权势,只要不谋反,必能荣华一生,性情算得上有情有义,也不暴虐,就是有些孩子气,称得上良配了。妹子,别管这些是是非非了,嫁他罢。”

    卫灵书抬眸,见人脸上带了几许怜爱,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却摇头道:“我一定要找到办法让五哥振作起来。”

    “这事还是交给我罢。”沈澜之笑道:“你是小女子,寻你小女子的幸福去罢。”

    卫灵书心中一动,“沈大哥,你——还恨五哥吗?”

    “恨?”沈澜之好笑,“我如今心中只有君侯的伟业,哪有那么多纷杂的心力。”

    卫灵书静默一会儿,道:“我已拒绝二公子,并请他与温留君商量,小妹托沈大哥请君侯劝二公子。我意已决,沈大哥不必帮我。”

    “也罢——”沈澜之可不是烂好人,见人拒绝,岂会再劝?不一会儿,就赶在谢涓到来前找谢涵了。

    听明来意后,谢涵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强求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姚师傅既然无心,那我便休。”

    沈澜之给人斟一杯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嗅一下 ,挑眉笑道:“无恤制的姜茶?敢问君侯,是因姚师傅那十军棍而心有芥蒂,还是因有了无恤不想再来个大将压制他?”

    谢涵瞥他一眼,举杯饮茶,冲淡了被沈澜之强行带起的那十军棍记忆,“都有。”

    “君侯,若您心中只想保一方安宁,一个将军就够了。可若您想征战四方,却还远远不够。第一,未来绝对避免不了多线作战的可能,两员大将,我还觉不够。第二,人皆有好恶与所善、所不善,战场有平地战、山地战、水战,兵种有车兵、骑兵、步兵、水兵,战法有围城战、守城战、攻城战、突击战、包围战,正面对决、旁敲侧击,便是战神在世,也不会皆为所善。我只怕大将不够,君侯怎么会嫌多呢?”

    谢涵将茶杯放下,“说下去。”

    沈澜之笑了笑 ,“我知,这世上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满心满眼都是他,主君都希望家臣忠心不二能为他生为他死。

    无恤满心满眼都是您,您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我想哪怕您要他立时去死,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所以您素来偏心他,我们也从没有过微词。可君侯,世上之事,不完美居多,世上之人,不纯粹居。那么多人里,也只有一个无恤罢了。

    小怜有傲骨,你信他爱他,所以他敬你重你,可你若要他做违背他心意的事,他亦不会妥协。豫侠有原则,你若行不义之事,他必然出走。温亭有万千牵挂,徐芬为大迎城百姓多次驳回君侯你的诏令,穰非翦雎焦不离孟,你若要其中一人死另一人必反叛。而我,君侯若无大志无能力,我必不居你手下。

    君侯,你看——

    你容得下这么多人,为什么独独容不下一个姚师傅?”

    谢涵轻笑一声,“是本君容不下他么?兰兄,你有两件事说错了。第一,不是我不容他,是他不愿臣我。第二,你们确实不是纯粹之人,但我知,姚师傅是,他心中永远有旧主。”

    沈澜之用一种“君侯你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只要能让他为您所用,管他心怎么样?他是个正直的人,您永远不用担心他虚与委蛇假意投诚。”

    “所以——”谢涵支了支下颌 ,沈澜之会意,又倒了一杯姜茶,谢涵品完,慢悠悠续道:“本君只是指出你的错误,没说不同意你继续劝姚师傅。二哥那边我会摆平的。”

    沈澜之:“”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君侯给无恤送的铜镜上是什么铭文?”

    “铭文?”谢涵好笑,“只是想给无恤瞧瞧新鲜的东西,倒没仔细瞧过,没注意什么铭文。我让寿春挑的,不如你去问他。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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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通谢涓, 让其和陈璀跟着宣旨钦差走后,谢涵已经觉出些传书的妙处来,又开始了和霍无恤的通信日。

    应小怜着手恢复被山贼捣毁的民生, 沈澜之修筑城防, 韩斯忖度:山贼猖狂,是因为法度不够完善,又去修改温留的法规了。

    然而温留法规还不够, 山贼都是在城外的, 所以几城之间也要加强联系, 要有一条能通行在几城之间的官道、山道法则。韩斯略有迟疑。

    谢涵挥挥手, “你且去制定完善,届时我邀众人共商便是。”

    沈澜之守极泉城,好罢, 他把那儿布置地妥妥当当后就邀苏韫白帮他看着,溜溜达达来温留找谢涵, 并一来不回头, 偶尔才回去看看。

    霍无恤驻扎青灵城, 代青灵城守一职, 温亭守通里城,豫侠守少海城,徐芬守大迎城, 谢涵自个儿守着温留城,再加个从召国那儿弄下来的颔厌邑,虞纯守偏历城, 须葭守下廉城, 拾勒志守归来城。

    虞纯醉心美人,须葭无心政务, 二城早在沈澜之和应小怜的掌控之中。

    满打满算,这原燕南四城、齐北四城,以及沿河的归来城,原召国的颔厌邑,只剩下徐芬的大迎城和拾勒志的归来城并不全在谢涵的掌控之下。但徐芬大方向上还是听从谢涵的,只有少部分保留自己的意见,归来和这八城一邑隔着一段黄河下游呢 ,原本就联系不密切,不算也罢。

    外加民心归附,修河令加强了各城的凝聚力。

    因此谢涵的指令在这块远离朝廷的北方广袤土地上,那是指哪打哪。

    沈澜之笑眯眯道:“小斯还不明白吗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只要不离谱破天,只要能让君侯点头,就能从这里滑溜地颁布到邻边城池下去。”

    解决完这些,谢涵一头远程监控陈璀在扶突的动静,算是试验方钦化的情报工作,一头给霍无恤回着信,大意便是:韩斯琢磨对付山贼横行的新法去了,到时候帮忙通行。又讲了近来时间的不少趣事。

    温留府内光琴操和魏起就能给他上演无数趣事,外加沈澜之、卫瑶、卫灵书三人间的暗潮,至于温留城中,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端更不少,小的魏尝都定夺了,大的却还要来寻他,故而也给他听饱了一肚子的八卦。

    可他温留君岂能是多话之人,因此憋了一箩筐的话,现在全一股脑倒给霍无恤。

    写完后,他把玩着对方寄来的香囊,白底金线的,里面放了一把花椒:芳香性烈,醒脾开胃,望君侯能常温暖欢乐。

    霍无恤每次都会寄东西过来,时而是蜜饯肉干桂花酱,时而是桃花红豆和花椒,时而是香囊腰带和发簪,什么都有,摸不着边际,久而久之,谢涵心中也生出一股期待之情——不知道对方这次会送什么东西来。

    这或许就是赠礼的妙趣,无所知,有所思,于是期待横生,伴随而来的是对赠礼人越发深刻的印象。

    每隔两三次,谢涵会回一次礼,大多是匠作坊倒腾出来的新物什。因为有谢沁的不时加盟,匠作坊近来还真是频频有改良的新东西,被应小怜看见,找来苏盛黑倒卖,不一会儿就赚的钵满盆满。

    今个儿,正呈上来的是新制的木梳。时人制梳子以铜铁金银为主,贵人用金银,平民用铜铁,都是融化的汁水倒进模具里,谢沁发现后就推行了木梳,木头烧火用的,比铜铁都要便宜好多呢。

    应小怜立刻的,就把木头分了三六九等,檀香的,沉香的,桃花木,黄花木,梨花木,哪些做的精巧美观,刻字卖给贵族,哪些能梳就行,卖给贫民。

    对了,参与修河的人人能得一把木梳做“福利”,这还是谢沁想出来的,说能增加凝聚力。

    呈给谢涵的,自然是打磨的最光滑,雕刻的最精美的,他一眼相中其中一把浅黄木色的,坠着流苏,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儿。

    他刚拿起木梳,方钦化正好有事禀报:

    ——宋四公主出嫁了。

    这世上最不讲人伦道理的就是各国公室,欧小姐守着三年又三年的孝期,宋四公主却被夺情、以月代年地守完孝,稍事准备,便就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道路。

    谢涵捏着木梳的手一僵,心忽地下沉,盯着方钦化看了一会儿,道:“算算也是时间了。”他忽觉索然无味,将那猫儿木梳往前一放,“竟是我不知礼了,还从未送过公主什么物件,把这包好,待公主过了黄河,你们去迎的时候呈上去。”时下定下婚约的男女流行互赠礼物,传言婚前无礼婚后是不能到白头的。

    他这几年送过欧兰雅花灯、兰草、胭脂、珠玉,欧兰雅也回过他匕首、刀剑、腰带、发冠。

    但宋玉和他定亲非他所愿,又赶上宋威侯薨逝不适赠礼,外加谢妤只把宋玉当个工具人,这也便耽搁下来了。

    到现在才觉仓促。

    梳子有齐眉到老、白头偕老之意,是最常送的几件婚前礼之一,没什么特殊心思,但也中规中矩,寿春差人将梳子包好。

    “对了。”谢涵正坐,留下方钦化,“小璀那边如何。”

    “今天刚传来的消息,不过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陈兄弟在朝上对着君上一番哭天抹地,呈上据说是他被掳上山死里逃生找出来的名册。”方钦化眼里露出点笑意来,“是的,陈兄弟这次给自己套了个身份,是个本分良民,被山贼掳上山去,最终靠聪明才智联络上咱们,里应外合探出山贼身份。光这戏码,就听的朝上人一愣一愣的

    君上爱才,又素来怜悯他人,收下名册,十分礼待小璀。说不得不需要任何外力,他靠自个儿就能攻略得君上同意。”

    谢涵撑额笑了起来,“好。”心道:马屁精。他君父就爱人拍马屁,越真诚越好。

    方钦化走后,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案上未完得信上,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好一会儿按了按额头,“我真是害人害己。”

    他拣起信帛,随手扔进香炉里,换了一张崭新的素绢:宋四公主将至,近来繁忙,恐无暇回信。

    霍无恤数着频次,今朝准备着收谢涵的小礼物,一边猜测,一边欣喜,接到包裹,觉入手轻飘,嘟囔一声:难道还要下一次,忒也抠了。

    随后打开信笺,脸上表情蓦然凝固。

    ——他忘了。

    他怎么忘了?

    两个月后,双喜临门。

    一喜,陈璀带着齐君允许谢涵训练民兵的旨意回来了。但条件是要有个监军。此人必须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一心向着齐君,是个纯臣,且有真材实料,不会被谢涵蒙骗过去。

    ——于是,他带着原扶突令现温留水利监安幼寻过来了。

    “君侯——”安幼寻望着谢涵面容,又喜又叹,一时恍惚,“您又长高了,却还是没长胖。”

    谢涵一把握住他伸来的手,将人一带,拥抱着人道:“幼寻哥,好久不见。”

    谢沁私下里分析过,他哥大概是那种极爱养/成的人。出去一趟,总会捡个把个他中意的小孩、少年回来,他旁边的就有青牙、小珩,远点还有陈璀和某屎黄。

    这大抵无错,而且还不是谢涵最近开始的,小时候他就爱捡人。

    安幼寻本不姓安,而姓鱼,名字也不叫幼寻,而叫叉,鱼叉。是楚国附属南地百族之一鱼族的首领之子,有一次鱼族反叛,被楚国镇压,首领跪地求饶,学着中原人送质子将鱼幼寻送进了云门。

    中原人嘲笑楚国是蛮夷,楚国人也嘲笑百族不开化。

    别看现在安幼寻峨冠博带、名士风流的样子,想当初他初入云门的时候,身上穿的可是渔网绳子织的衣服,脚上也是草鞋,长发都变成辫子,用鱼骨卡着,怎么不叫云门贵子们取笑。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野蛮人,他们变着法子地捉弄取笑他。

    鱼叉刚开始不明白,还以为他们在同他玩,直到有一次被推下水,才知道谁都瞧不起他,没人是真心同他好。

    他愤怒过,但他本就是他父亲送过来平息楚王怒火的物件,谁管他愤怒不愤怒呢?

    他斗争过,但随之而来的总是越加难堪的奚落。

    后来,他努力学习,想研究他究竟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上他。

    谢涵和楚子般一贯爱捉弄人,云门贵子全都惨遭了一遍毒手,但他们设宴又没人敢不参加,又怕自己成了那捉弄对象,于是带了鱼叉入场好做替罪羔羊,这么个新鲜蛮夷,想来齐太子和殿下没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鱼叉买了中原的衣服,梳了中原的发髻,但蛮夷就是蛮夷。

    大家伙玩起来猜谜语,白家白玄鱼笑嘻嘻的:“我说个成语,大家猜我们场中的一个人,我说:沐猴而冠。”

    顿时,所有人指着鱼叉哄堂大笑。

    楚子般觉得有趣,以为是白玄鱼专门找的托,叫鱼叉上来,见鱼叉生的眉清目秀,隶属外貌协会的他给了重赏,还问道:“你是哪个园子的戏子?可愿意服侍孤?”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坏心,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能把衣服穿的这么不伦不类,以为这是特意学的忸怩步伐,除了戏子,哪个能装的那么浑然天成啊?

    还是谢涵直觉得不对,推了楚子般一般,“说什么鬼话呢?这种话可以乱开顽笑吗?”他拉了鱼叉一把,“呀”了一声,“你手上出血了,可是刚刚受伤了?孤使人带你去包扎罢。”

    鱼叉攥的紧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随着寿春下去。

    谢涵环顾周围一圈,小眼神把人都看得凉飕飕后,淡淡道:“说罢,他是什么人?”

    哼——一个外国人罢了,也敢在他们云门横行?

    区区齐国太子,齐国也就给他们楚国当小弟的水平罢了。

    竟然这么和他们说话。

    心中诸般冷哼,嘴上一个个却跟倒豆子讲相声似的。

    “他叫鱼叉。”

    “是半年前鱼族送上来的破落子。”

    “拿渔网当衣服。”

    “浑身腥气”

    楚子般身为一国太子的觉悟上线,“风俗不同,岂能作为攻讦他人的理由?他客居我国,你们不拿出主人翁的礼待,反倒奚落嘲讽与捉弄,倒叫天下人以为这就是我楚国的待客之道?孤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全都回家闭门思过半个月,没有孤的应允,不许出府。”

    忐忐忑忑地来,耷头耷脑地回。

    等人走后,楚子般击掌道:“涵儿你真厉害,你怎知道那个鱼叉不一般的?”

    谢涵睨他一眼,“孤愚蠢的表哥,你眼睛长天上,当然永远学不会察言观色了。”那小子倔强的眼神、隐忍的面庞、坚毅的眉眼,还有攥紧到青筋毕露的双拳,你究竟是怎么视而不见,把人当个优伶戏子之流的啦?

    “哈——说你胖还喘上了?”楚子般瞧着小人不屑的小脸,伸手把人包包头揉成了鸡窝头。

    谢涵:“放搜,坟蛋!”

    等谢涵走后,楚子般小脸沉下来,“砰——”地摔碎手中茶杯,“在云门总共两个质子,一个涵儿 ,一个鱼叉 ,如今他们如此欺凌鱼叉,是不是想借机表明对涵儿的不满,齐国战败了一次,他们就上蹿下跳想干什么了?查——谁先带的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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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子般能想到的, 谢涵当然也能想到。他慢悠悠踱步下来看鱼叉:哈——想借鱼叉暗讽孤?想得美。

    于是,小小的人儿心中有了个大大的计划。

    他要将鱼叉培养成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的好孩子。

    他又见了鱼叉一眼,对方姿态拘束、神情冷淡, 谢涵看他走路不伦不类, 行礼磕磕绊绊,道:“孤有仪态师傅,从明日起, 和孤一道学习罢。”

    鱼叉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感, 对谢涵勉强好一点点, 但一听这颐指气使的语气就皱起了眉头, 难堪又硬邦邦道:“不用了,我请得起师傅。”

    谢涵小时候脾气远没有现在好,霍无恤曾对谢涵亲口说出幻想:要是我不是在梁国当质子而是在楚国, 我们是不是也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唔,无恤的倔强骄傲绝无仅有谢涵有理由相信, 他们应该早就闹掰了。

    譬如当初, 他对鱼叉说:“孤不是在同你商量, 孤是告诫你:你一天不能让孤满意, 就一天不能离开孤这质子府。”

    “扣下一个你,对孤来说,易如反掌。”

    “孤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乖乖听孤的话。”

    这一年,谢涵九岁,楚子般十一岁, 鱼叉十五岁。

    谢涵分派了四个师傅下去, 一个教鱼叉礼仪,一个教文史, 一个教武艺,还有一个接来鱼叉的婢女长随,专门教他们穿搭和待人接物。

    鱼叉几次反抗,都被谢涵镇压,见人消极怠工,他忍无可忍,指着对方骂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孤在害你吗?孤在帮你!”

    鱼叉:“我从没见过这样强迫的帮助。”

    谢涵最后无可奈何,“孤给你讲个故事罢——你姓鱼是罢,那孤给你个水里的故事。

    水里呢,有两条鱼,很不幸,他们都被坏人给捞上来了。但坏人不急着吃他们,反而教两条鱼手艺,一条深恨坏人,不愿学习 ,一条呢埋头学习。他们学的都是如何在地上活动自如,最后不学的鱼,被坏人煲了做鱼头汤——”

    鱼叉:“”

    “愿意学习的那条鱼呢,真的学会在地上活动自如,又一次趁着夜深人静爬到了坏人枕边咬死了坏人,出去后又逛了许多地方,看见了除了水、坏人的木屋外的其它东西,天地间还有蓝天、花朵、鸟儿,鸟儿会唱歌,天比水还蓝,花朵有香气。”

    “你见过鱼族和云门外的其它世界吗?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大吗?你知道爬到这世上最高的山顶上是什么样的风景吗?你知道骑在马背上风吹过耳边那呼啦啦的快感吗?”

    鱼叉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坏人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呢 ?”

    “谁知道呢?”谢涵拍拍小手,“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是和人打赌看能不能教会一条水里的鱼在地上生活?又或许是单纯喜欢鱼呢?”

    鱼叉抬眸看了他一眼。

    谢涵:“其实这不是鱼该关心的事,鱼要做的是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都抓住机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然后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个时候的鱼叉想,就算有一天他有能力了,也不会去冒险杀坏人的,但是,他要指出:“鱼不会咬人。”

    谢涵歪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鱼为什么不会咬人?”

    没有办法反驳,但是“我从来没看到过鱼咬人。”

    谢涵:“你见得少么。”

    鱼叉:“你见得多好多吗?”

    谢涵:“那当然!”他吃过好多鱼啦。

    谢涵教了鱼叉整整一年,鱼叉不知是受了“鱼头汤”的威胁,还是有了对“水外世界”的向往,学的很努力,从最基本的礼仪姿态,到后面开始认字学武。

    谢涵作为谢沁点评的“养成系爱好者”,自然欣喜,看到鱼叉,心里可有成就感了,但他没打算把人扔出去炫技,而是准备一鸣惊人。

    一年后,到他该回齐国的时候了,他又把去年宴会的各家小少爷们原模原样地请回来,玩起了击鼓传花,让人作赋比剑,专门挑了白玄鱼和鱼叉比。

    看鱼叉将人击败,谢涵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场中情形,打一成语。”

    有人猜到不敢说,有人抓耳挠腮,最后不知哪个跃跃欲试:“落花流水。”

    “哈哈哈——”谢涵拍手大笑起来。

    至此,鱼叉一雪前耻。

    至于白玄鱼是怎样的受到打击,回去后钻研武艺,后来成了楚国大将的事暂且不表。

    楚子般酸溜溜道:“涵儿,这可算满意了罢,可以把那小子扔出去了罢。”他原看鱼叉眉清目秀,甚是喜欢,可这喜欢在看到可爱的小表弟抛下他整日盯着人后就成了不爽了。

    谢涵横他一眼,拉着人来到小院,神秘兮兮道:“孤好像快回国了。”

    “回去?齐国仗打完了?”楚子般先是替表弟开心,随后皱眉,“那你就是要走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干嘛这副女儿姿态。”谢涵心里也有不舍,拍拍对方胸膛,“走,还剩一个月,陪孤好好逛逛。”

    这一个月里,两人各种疯玩,走街串巷,撵猫逗狗,上山入海,去渔家捕鱼,去猎户家打猎,去农家种菜,又把各家少爷们教训了一顿,还平了两场冤假错案。

    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分别终究近在眼前。

    谢涵不停挥着手,最终跟随齐国马车越来越远,在楚子般的眼里渐渐缩小成一颗黑点。

    在快到云门城北城门时,后方卫士骑马上来,“殿下,抓住了个形迹可疑的人,跟了咱们一路。”

    谢涵还在离愁中,整个人蔫蔫的,闻言草草点头,“抓住了就审讯下,有结果再来回报孤。”

    不一会儿,那人就回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那人是鱼叉少爷。”

    谢涵一愣,“带他上来。”

    鱼叉在谢涵的齐质子府待了一年,这里的人几乎都识得他,刚抓住的时候没注意,一审问立刻发现,也没敢上刑,即刻禀报了送过来。

    谢涵支着下颌,“你怎么来了?”他笑了笑,“单枪匹马,还被当刺客抓了。”

    鱼叉看着他,“鱼叉想跟您一起走。”

    “你是鱼族送来的质子,不能走。”谢涵把笑脸替换了下来,对他摇了摇头。

    鱼叉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那等我不做质子了,相您现在这样自由了,鱼叉可以来找您吗?”

    “养成系爱好者”听到这种话还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欣然点头,“齐国扶突,孤等你来。”

    说完他又打量人片刻,十六岁的少年,如松似竹,生气勃勃,“等你来找孤的时候,就是大人了,可要做出番成绩再来找孤,要再像以前一样没用给人欺负,就别说是孤的人。孤可不喜欢哭鼻子的人。”

    鱼叉:哪有哭鼻子?

    但在谢涵身边一年,他深知一件事,别去反驳齐殿下,说就是他有理。

    二人在北城门逗留片刻,鱼叉是不能离开云门城的,所以也不能送谢涵出城门。

    城门口,他问他,“您可以给鱼叉取个中原名字吗?”

    谢涵想了想,“平安喜乐,你喜欢哪个字?没有孤的日子里,你在云门城要好好照顾自己,孤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喜乐。”

    鱼叉把这四个字想了想,“安。”

    “安?”谢涵点头,“那就叫安寻。”他笑着对人挥手,“记得来扶突寻孤。”

    后来的后来,鱼族彻底被楚国驯服,鱼地成了楚国的一个郡,鱼叉不用做质子了。

    鱼叉想去看看鱼族、云门外面的世界。

    鱼叉就变成了安寻,背着包袱,一路看风景、吃美食、和名士清谈,和游侠走马——

    他记得那位齐殿下在云门最喜欢和楚殿下一道干这些事,果然很有滋味,这就是“水外面的世界”吗?

    最后一站,他来到了扶突,刚好碰上齐国颁布招贤令,他决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再去找那位。

    然后他就从一个乡令慢慢做到了扶突郊县令。

    当时给他登记的人错记了他的名字,给他记成了安幼寻。

    他一边思考着什么叫做干出一番事业,一边想着要把对方取的名字改回去,才好去见人。

    结果没等他干完这两件事,堂堂太子殿下,就押着他纵马踩坏良田的四弟过来了。

    “听说这事归郊县令管,我家四弟屡屡踩坏良田,郊县令却听之任之不忍抓之,不知叫孤怎么感谢好。”

    安幼寻有话要说,“圣人教化,尚且给三次改过机会,下官愿效仿之。何况,良田赔偿,四公子事后都有给出,苦主都愿意原谅,下官岂能揪着不放?一切依理行事,何须太子殿下感谢?”

    四目相对,二人盯着对方半晌。

    谢漪以为安幼寻早被他母亲贿赂,在替他据理力争,以为谢涵盯着人是恼怒。

    这是鱼叉和谢涵在扶突的第一次会面,因为是这样的情形,所以后面即便安幼寻曾经隐晦地帮助过谢涵,也没人把他是对方的人上想。

    于是,安幼寻就成了谢涵的一颗暗子。

    后来,老扶突令退了下来,谢涵暗中操作,还让谢漪把安幼寻当自己人推,给推上了扶突令。

    再后来谋逆案发,齐国废太子,安幼寻成了谢涵的人手中少数没有被清算的,二人越发谨慎。

    至于没有再改名字这件事——

    当时谢漪走后,二人在郊县衙后花厅,谢涵皱着眉,一副纠结模样,“幼寻,安幼寻——你怎么知道孤小名的?”

    安幼寻:嗯?

    安幼寻想了想自己所能遇到的所有人,其中最有可能知道谢涵小名的人,于是斟酌开口,“曾拜访过上廉君。”

    幼幼。

    谢涵小时候七病八灾的,一副养不活的样子,齐公和楚楚给他取了个下贱的小名。

    长大后,谢涵就不许人叫了,好幼稚的名字,臊的慌。

    当然了,现在再看,可比狗剩什么的好多了。

    因为这个名字,虽然三四年没见,一见面谢涵就把安幼寻当心腹了。虽然臊,但对方一直念着他追着他不是?

    误会,总是如此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440-443章已替换成正文内容。原本的原著内容移至426-427章(原宋玉出嫁内容),因为下面就要讲宋玉嫁过来的事了。

    第445章

    =================

    早听闻齐公有意派人监督温留水利, 哪成想最后花落安幼寻。

    怎么不叫谢涵惊喜?

    “君侯放心,现任的扶突令是下官一手提拔上去的,依然能时刻传递扶突的大小消息过来, 关键时刻也会听您命令行事。”鱼叉早已不是当初十五岁的少年鱼叉, 现年二十七的安幼寻,看来温润如玉,行事沉稳得体, 待人如沐春风, 说一句齐人模板也不为过, 难怪齐公喜爱他。

    “好、好, 好!”谢涵一连三个“好”字,狠狠拍了拍人肩膀才松开拥抱,対陈璀道:“小璀, 本君还以为足够高估你了,没成想最后还是小觑了。”

    陈璀脸上得瑟, 嘴上道:“都是安大哥联系的四公子, 才拿下这监工、监军的职位, 我就旁边敲敲边鼓, 都是安大哥的功劳。”

    “哪里哪里。”安幼寻摇头,“不是陈小郎说动君上同意君侯训练河工,哪需要找监工、监军?不是陈小郎来找下官, 下官哪想得到可以主动请缨?”

    二人一通商业胡吹,俱是眉开眼笑。但到底这监军一行除了安幼寻,还有旁的副使、卫士, 有齐君的眼线, 有世家的细作。

    安幼寻很快退出去。

    第二日,谢涵带着一行人先是去看了温留水利, 随后又看了修河民兵。日前,他特意使民兵们连干三日,都累的两眼无神、手软脚软、眼下青黑,一副颓靡样。

    其余细作、眼线见状,再不把这点土农放在眼里。

    其中一个世家子弟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待过棘门营的,深知这样的土农,纵是十万人,也会被一万棘门精锐打的落花流水,何惧哉?

    随后,谢涵派应小怜观察,又询问了安幼寻,知晓这些人的喜好,便“対症下药”。

    那待过军营的连师师乃虞氏家臣,此次副使,爱仗剑行侠,就让王洋带他去平山贼、平不平事,事后谢涵再给奖励,被救了的百姓们感恩戴德送鸡蛋土菜,很快连师师便被吹捧的飘飘然,爱上了这种感觉,甚至把温留百姓放在了心上。

    他这算高洁有志气的了。

    还有那拾氏出身的副使拾青玄爱好人/妻,在扶突遍地权贵,简直下不去手,这次谢涵让人勾着他见可心的“大姐姐”。

    那背着其夫君和如水蜜桃般成熟甜美的少妇偷/情的刺激滋味,哪还能让他想起这回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他不是来个穷乡僻壤找乐子的吗?只要不対温留君的媳妇下手,在这里谁能奈何得了他?话说温留君还没媳妇呢,他怕个球?

    再有齐君的眼线是他的一个贴身卫士,那是个忠心的,却也是个武痴,谢涵搜罗了墨家剑法、梁国剑法就让人忍不住钻研武艺去了

    应小怜观察入微,让他找人弱点一找一个找,很快这些人就不成气候。

    安幼寻还有意关注着这些人动向,时而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责问他们“究竟记不记得是来干什么的,现在这样玩物丧志可対得起君上?”

    连师师觉得他这为百姓谋福远强于做个眼线,安幼寻的格局小了。

    拾青玄本就是来享福的,管他呢,嘴上说着好,脑子里却盘算着今晚和少妇的新姿势。

    唯有卫士有些愧疚,脱出武学的吸引,和安幼寻一道监视温留,一道监视温留——嘿——就他这单纯样,难道不是安幼寻想让他看到什么就让他看到什么吗?

    总而言之,谢涵有条不紊且堂而皇之地训练起这群土农来。

    至于训练的总教头,若论谢涵心仪,那必然是霍无恤,可対方还在青灵城镇守北境呢。

    其次便是蔺缺,霍无恤走后,便把手中职权全交托给蔺缺了,但训练几千人还可以,数万土农,其还显青涩。

    谢涵想着卫瑶的推荐,准备分开五队,一队蔺缺训练,一队栾殊训练,一队翦雎训练,一队穰非训练,一队魏起训练。

    五万土农,两万温留征兵,现在也伪装做土农混进修河队伍了。说句大逆不道的,那人数都够干棘门营了,只要训练得好只要训练的好。

    谢涵选择了原先霍无恤遗留的法子,让这五队定期比赛、考核。可是没有一个大将带领,怕五队渐渐各自为政。

    他找来沈澜之,“话说你千般布局、万般绸缪,可让姚师傅活回来了没。”

    沈澜之自然知道谢涵在烦恼什么,“君侯你着相了,何须他人?您完全可以自己做这总教练,巡视、训练、赏罚的时候出面,其余时间交给魏起蔺缺他们就好了。”

    谢涵闻言,一下子拍板定了。

    遂不再关心卫瑶的事。

    日子一下子走到了秋末初冬,漫山枫叶红遍,层林尽染,像新嫁娘火红的绣裙。

    宋四公主的婚车快到温留城外了。

    谢涵早派王洋去黄河対岸等候,并送上了之前的猫儿木梳。

    宋玉的侍女递出一条金银双线绣的双面腰带,卫士一路快马送到谢涵手上。

    “公主有心了。”彼时谢涵正和安幼寻一道观看土农们之间的比试,见了东西,温柔地笑了笑,偏头対婢女文彬说:“好生收起来。”

    “好——”正这时,场下一顿喝彩,他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劲瘦的少年竟把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甩下台去。

    吨位対比过于明显,谢涵吃惊,“莫非这又是个大力士?”忙叫那少年上来看了看,给了他一张四石弓,让人拉,没成想竟然一把拉开。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二虎。”

    谢涵点头,亲手给了赏赐,见是翦雎队里,让人好好训练和提拔,翦雎自然无有不从。

    五日后,宋玉已经从温留城外进入了。

    宋国的车马辚辚从南方驶来,车轮滚过长长的红色布道。两旁百姓睁大眼睛看热闹,嘴上一叠声说着恭喜的话。

    温留府内外摆着三天的流水席,四方宾客络绎不绝。庭院里是谢涵或相熟或身份贵重的客人。

    谢涵自认为自己只是娶个小国公主,不想这一两日间一个小小温留一下子就来了数尊大佛。

    最重量级的,自然是齐国太子谢泾。他向齐公进言,宋公主为侧夫人,君父不适合出场主婚,但她毕竟是一国公主,不如他坐镇温留主婚。

    然后谢涓也就来了,嗨——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他自然是要找千般理由来的。他这回正拿着经他君父盖戳娶正夫人的文书过来找卫灵书。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娶“姚书”做正夫人,妾是不能扶做妻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后悔就晚了。姚书怕应酬,那他可以长待温留啊。这里没人会笑话她,他母亲也放心他同三弟待一块。

    另外,谢深、谢浅这対深浅兄弟也来了。

    几年过去,他们已长成了十五岁的翩翩少年,替楚楚来看谢涵成婚,好罢——重点是代为勒令谢涵赶快生个孙子给她,鲁姬、郑姜都有了,就她没有孙子。

    他们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看什么都新奇,很快找上多年不见的好弟弟谢沁给介绍。

    三兄弟当初在楚楚宫里一道生活了不少时间,自认都是看过対方小内裤形状的人儿了,不想几年不见,対方已经长得他们快要认不出的人模鬼样了。

    齐楚素出美人,齐公就没有丑儿女。

    谢深笑如春风、眼似明星,一副妇女之友(谢沁点评)的鸭子。

    谢浅立如松、形似剑,一看就是武林高手,和他哥的小奶狗气质有点像。

    这是谢沁看谢深谢浅。

    谢深谢浅看谢沁么,则觉得这少年瘦削高挑、面若桃李,和楚楚夫人果然是嫡亲的母子,他们见了就心生亲近,偏生这样容颜在他脸上竟不女气,反而有种落拓不羁的潇洒感。

    谢沁和两人稍稍联络了下感情,很快就把自己形影不离的两个小伙伴青牙、谢珩给介绍了过去。

    五个少年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周边的,豫侠、任萍笙抱着豫荡过来,任萍笙还叹息道:“可惜了,要是荡儿再大几岁,还能给君侯做滚床童子呢。”

    豫侠:“”

    再大几岁?

    他面无表情看着还没满一周岁的儿子。

    温亭携着新娶的娇妻,那是当地望族陈家的小姐,生的丰腴貌美,看来端庄持重,说话滴水不漏,刚好给说三句话就脸红的温亭补台。

    徐芬瘦了、黑了很多,不复当初明亮桀骜的样子,说了几句喜庆话,便在一边喝酒,喝迷了,就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苏韫白难得回来,逮着陈璀问询,老妈子似的从衣食住行问到读书习字,陈璀满脸不耐烦,却是一一应答了,最后哼了一声,“就知道问问问,怎么不问问我最近干了什么大事没?”

    苏韫白“呵呵”笑了起来,“走之前说好了的,等你干好第一件差事,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说罢。”

    陈璀转着眼珠想了想,“先留着,你欠我的,别忘了。”

    虞纯趁着这个时机赶回来,但他当然不是来喝谢涵喜酒的,“小怜在哪?”

    “小怜你换红衣服了?真好看?”

    “什么?小怜你要给温留君挡酒?”

    “放着我来——”

    虽然初冬,这里却是热火朝天,就在这样的热闹中,宋公主来到温留府外。

    “恭贺君侯——”

    “恭贺温留君——”

    谢涵一身喜袍,扶着宋公主下马车,入手冰凉而轻颤,他脑海中响起了临行前谢妤対他说的许多话:

    “你以为她天真可爱,那只是她想给你看到的样子,不要相信女人的面具。”

    “要不是她一直盯着我,找到证据给宋侯,哪有昨日之祸?”

    “你知道吗?去年她鼓动大臣在朝上请立小斯为太子,让宋侯疑心我,以为我齐国想再次掌控宋国,将我幽居冷宫半年。你还要同情她吗?”

    最终,他叹一口气,握住了那冰凉的手,轻声道:“莫怕。”

    宋玉一颤,随后回握着他的手,紧紧的,好像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好一会儿,她说:“君侯在,我不怕。”

    谢涵心弦一动。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王洋皱眉,出去一会儿,很快进来,神色莫测,在谢涵耳边道:“君侯,是霍将军带着一千北境军过来了。”

    第446章

    =================

    “君上命我协助温留君剿匪。”

    “在青灵看到逃窜的匪贼, 带人一路追拿了一天一夜,不想一抬头就到了温留。”

    “腹中饥渴,便想来温留君这儿讨杯水喝。”

    “竟然赶上温留君的喜事, 温留君不介意给我们兄弟几个多添副碗筷罢?”

    霍无恤带着几个亲卫, 闲庭漫步般走了进来。

    他自是闲庭漫步的,这温留府他踏的次数,大概比宋公主从宋国一路过来的步数都多。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在一对新人身上逡巡片刻, 最后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谢涵在短暂的怔愣后, 扬眉一笑, “欢迎至极。不过一季不见,无恤怎么说话生疏许多?难道待了四年的地方还要我领你去找座位?”

    “本来是不需要的,可今日温留君天大的喜事, 遍地贵客,满园结彩, 我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就要温留君带路了。”霍无恤脸上带着恭喜的笑意, 玩笑般道:“怎么?温留君招待得其他人, 招待不得我?”说着可怜兮兮道:“果真是无恤离开了, 君侯都不待见无恤了?”

    谢涵无可奈何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拍拍宋玉的手背,将人交到其嬷嬷手上, 过去揽着霍无恤臂膀,“说罢,是要和小怜豫侠他们一道, 还是和你从北境带来的兄弟单独一桌?”

    霍无恤将人揽在他肩上的手拿下来, 刚刚和宋玉交叠的那只手,死死攥在掌心里, “客随主便,自然都听温留君的。”

    谢涵惊觉对方掌心滚烫,再看人,才发现其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你发热了?”

    霍无恤侧头看他,他已经长得和谢涵一般高了,再也不用仰头看人了。

    他眼睛亮的惊人,炽热如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摇了摇头,回头往宋玉的方向看去,新娘子没了新郎的牵手,纵是仆婢成群,也总是寥落,“走到这儿我自己就认得路了,温留君可以回去陪宋公主了。”

    谢涵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灼热非常。他心中升起一股怒意来,最终深吸一口气,叫人找来温拾许,忍了忍,还是警告道:“不许喝酒。”

    说完,他还让人撤了对方酒席上所有的饮酒。

    “酒席还不给人喝酒的?”霍无恤没好气,倒了一杯水灌下去,发觉是热姜茶,终是绷不住翘了翘嘴角。

    “你怎么这样好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夺下他手中杯盏,“没出息。”

    “是么?某些没人哄的人也知道什么叫好哄难哄?”霍无恤施个巧劲就从对方手里夺回杯盏,见人脸色难看,哈哈大笑起来。

    “夺个杯盏有什么了不起的。”谢泾鄙薄,“有本事把你想要的给夺下来。”

    霍无恤双手捏着杯盏,认真地看里面清浅的液体,溶溶月色尽在其中,真好看。他晃着杯盏,慢悠悠道:“我可以夺杯盏,因为杯盏无心;我不可以夺我所钟,因为我所钟者心有沟壑。”

    迎亲后,宋玉被府中喜娘领去后院。

    一众人等上来给谢涵灌酒。

    哈——他们平常受谢涵的“欺压”可实在不少了,现在有光明正大的报复机会,岂能不抓住?

    不想这时谢涓竟拿出兄长的气魄来,替谢涵挡了一波又一波酒,最后两眼迷离,天上月仿佛水中月,眼前人仿佛心上人。“姝儿?”他轻执谢涵手。

    谢涵低头,见人两靥绯红、眼含水光,伸出五指在人面前晃了晃,“二哥,这是几?”

    谢涓笑了,“一,我们一生齐眉到老,姝儿 。”

    谢涵也笑了,“来人——扶二公子去厢房休息。”

    等谢涓下去后,谢涵终是要一个人面对所有了。

    谢泾看不下去了,刚要抄起家伙过去,瞥一旁的霍无恤一眼,“你就这么看着?不去帮忙?”

    霍无恤一脸无辜:“要是温留君喝醉了今夜睡过去,一夜香甜,不好吗?”

    “好生肮脏的心思。”说完,谢泾又坐了下来,“不过孤观三哥眼下青黑,甚是疲劳,确实要好好休息。”又挑三拣四道:“这宋四到底身份低了些,排行也不好,相貌刚刚看了也不过尔尔,若是还会使那魅惑下作的招数伤了三哥身子,孤断然饶不了她。若是安分守己,日后给我未来的三嫂端茶送水倒也尚可。”

    “未来三嫂?”霍无恤:“欧小姐?”

    “欧兰雅?”谢泾不屑至极,“不过一铁匠之女,又愚蠢之极,岂配得上三哥。想配得上三哥,起码得出生尊贵,不是昊室王姬也要大国嫡公主,性情要温柔贤淑,能体贴三哥解三哥所忧,容貌怎么也得可比仙罢,气质当如空谷幽兰不能生的太美,免得招蜂引蝶给三哥惹麻烦,不能太淡漠清幽免得取悦不了三哥”

    “要懂文治武功和三哥有共同话题,关键时刻能给三哥助力不能太懂政治韬略,免得干政给三哥使绊子”

    “要全心全意爱三哥,能为三哥奉献一切不能心里总想着三哥,只知依附他人的菟丝花,焉配得上三哥?”

    “要深爱三哥,像有些当家主母,亲自安排他人给夫君侍寝,孤竟不知她爱的是人还是对方权位当然也不能捻酸吃醋惹三哥烦心”

    霍无恤:“”

    但凡给他一碗麻黄汤,他都不会在这里听太子鬼扯。

    坐在一边替谢涵看着霍无恤的温拾许:“”

    他得出结论,太子想让君侯孤独终老。

    噫——好歹毒的心肠。

    谢涵最终不胜酒力,竟胡乱抓拉谢深、谢浅、谢沁几个给他挡酒,谢深谢浅还好些,谢沁青牙还没十五呢,谢珩才多大呀?这让其他人实在不好意思灌下去,见谢涵走路踉踉跄跄,也便罢手。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接着越下越大,谢涵半醉挥别宾客,被人扶着蹒跚来到新房外。

    其他人想跟进去、跟进去——

    王洋派兵把守在宋玉院子门口,“宋国不兴闹洞房,君侯有令,不得唐突公主。”

    “呵——”

    过分。

    对此,理应最愤慨的就是当初被听了一溜墙根的豫侠 ,但他天生不是八卦人,觉得还是早点回去抱儿子香,就点了点头走了。

    热衷此道的应小怜:“”

    院中,一道美好的身影倒映在窗前,谢涵没有醉,寿春给他打着伞,他看着周围一派喜气洋洋的装饰,又叹一口气。

    他大姐防着宋玉,预备榨干对方利用价值后,让其香消玉殒,因此告诫他不要对宋玉动情,也别见她,只当府里多养了一个人。

    可她今日嫁给了他,生死荣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岂能如此薄情寡义?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宋玉。于是等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变得凌乱,借着浑身酒气推开门扉。

    灯影下,宋玉人比花娇,羞红着脸抬头看他。

    他眼中却只有床榻,径直过去,往后一趟,呼呼大睡。

    室内婢女喜娘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喜娘笑着上前,“新郎官太高兴,喝醉了,新娘快替新郎宽衣解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打好水替谢涵净面,端来醒酒汤喂人,又替二人脱下繁复的喜服,仆婢们鱼贯退出。

    宋玉小心翼翼伸手去解谢涵中衣,倏忽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她一惊,抬头看人,“温留君?”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星眸中,她偏下头,声音细弱,“夫君?”

    夫君——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重锤敲击在谢涵心上,提醒着他——他理应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禁锢着她,更不是时刻准备令其香消玉殒。

    他越发无所适从,遂撑掌站了起来,“本君有些头晕气闷,出去走走。”说着便起身离开,推开门扉,要了披风、雨伞,往屋后花圃绕去。

    喜床上,宋玉愣愣看着乍然空荡的新床,脸色煞白,紧紧攥着胸前的长发。

    谢涵原本是想走一段,等宋玉睡了再回去,不想才走出院子,便见院外矮坡上矗立着道笔挺的黑色身影。

    雨很大,打湿他黑衣墨发,他却只是眺望着院子里的光亮。

    想起不久前滚烫的触感,谢涵几步上前,撑伞给人挡雨。

    他想骂他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他想责问他为什么要来?

    最终,他拿出汗巾替人擦了擦发上雨水,“何苦如此?”

    自那伞遮盖头顶他就有所觉,只是怕身后人非心中人,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扭头,“君侯?”

    谢涵看他面色苍白,吐息却是不正常的灼热,伸手拭去其面上雨水,“回去罢。”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谢涵推开霍无恤的卧室,点上灯,一头传人去召温拾许,一头命人去烧热水给人沐浴,等吩咐完后,倒一杯热姜茶递给人,“先去去寒。”

    霍无恤伸手撩谢涵发丝,“君侯,我第一次看你穿红色,真好看。”他凑过去,贴着对方的耳畔,小声咬耳朵,“下次你也可以穿给我看看么?”

    “现在你不就看了?”谢涵坐的四平八稳,按着人肩膀把人按回座位,将姜茶再次往前推了推,“喝罢。”

    霍无恤接过,却又翻开一个杯盏,倒了杯姜茶递过去,“君侯也淋到雨了,我们一起喝。”

    这是经霍无恤改良过的姜茶,谢涵并不怵它,伸手接过,正欲饮下,臂弯倏忽一凉,对方捏着茶杯的长臂与他相互交错,淋漓的雨水落到他袖上。

    ——合卺酒。

    谢涵脑中猛地划过婚房中桌案上摆放整齐的交杯用物。

    对面人眉开眼笑将茶杯绕他一圈送到自己嘴边。

    谢涵手一松,瓷杯乍破水浆迸。

    一声脆响,溅出的姜茶烫了两人衣摆。

    霍无恤弯起的眉眼骤然僵滞。

    谢涵淡淡然收回手,抹去袖上水渍,“你知道的,我不爱姜茶。”

    第447章

    =================

    这时, 仆婢们恰好倒好热水,谢涵便催促其沐浴更衣。

    霍无恤脱了湿透的衣袍来到屏风后,伸腿踏进浴桶, 不胜疲惫地往后靠着, 英俊的脸上爬上几许阴霾。

    谢涵隔着屏风坐在外头喝水,等着温拾许前来,可这水声听着听着渐渐让他心烦意乱, 他弃了热水, 唤人拎了凉茶过来, 连饮三杯水后, 才宁静下来。

    哗啦——

    又是一阵水声。

    他偏头往后一瞧,屏风上映出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到几个月前在宋宫里的那个夜晚,柔软的丝袍, 挺拔的身形,劲瘦的腰肢, 流畅的肌理, 温润的触感

    这导致霍无恤穿着中衣从屏风后绕出来时, 谢涵脸上微红。

    所幸霍无恤头脑昏沉, 眼前迷离,并未察觉。

    谢涵拿了件夹棉的外袍递过去,“别着凉了。”

    霍无恤捏着外袍, 定定瞧他,这时门外传来响动,是温拾许拎着药箱赶过来了。

    谢涵连忙喝止, 拿过那外袍给人披上后, 才让温拾许进来,给他说了基本病情, 便见温拾许对着霍无恤一顿望闻问切,最后下笔如飞开药方。

    温拾许可不喜欢给霍无恤看病了。这霍将军师从神医,以往都是他专管着君侯的身体,后来因为常驻北境,不能常伴君侯,就开始抓他和冷弃否的医术。

    冷弃否无妨,只是过于中规中矩了,给人调理却是极好的;温拾许却截然相反,水平忽高忽低,擅长用虎狼之药治急症。这谢涵怎么吃得消?

    因此霍无恤看温拾许开方子,日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奶奶的,他温某人给人看病的时候,某些人还不学无术着呢。

    ——现在要给人开药方,那简直是送把柄给人递过去

    奈何谢涵两掌眼睛都盯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看,绷着面皮写。

    不过这病倒是好看,温拾许甚至不用想,稍微一摸那有点儿弦有点儿浮的脉象,就知道是君侯成婚某人心思郁结带来的,又不爱惜身体使风寒入体,噫——说不得还是苦肉计。

    不如他稍稍帮个忙,避免再来给这霍-烦人精-无恤看几次病?

    温拾许偷瞄谢涵一——小小风寒罢了,竟然洞房花烛夜赶过来?

    那下面的事,想来无妨。

    于是他这样说:“风寒入体,头项强痛,喘而无汗,发之即可。只是这半夜发汗,最好有人在旁,待其发汗后给擦汗更衣换被。可霍将军似有不寐之症,若要婢女守夜就不能入睡,只怕若是汗水粘着,怕是会再次着凉”

    谢涵知道这是当初在梁国质子府,那么多婢女要爬他的床、要害他的命留下的后遗症。

    他心下怜惜之情起,对着温拾许摆了摆手,“这无妨,本君来想法子解决,你只管治疗。”

    温拾许狂点狗头,开了两帖药,一副解肌透邪马上喝,一副养阴生津汗后喝,又道:注意保暖,换衣擦汗时莫着凉。

    谢涵传唤人烧起炭火,又呼来两个婢女在屋外廊下守着,这样霍无恤看不到,他又能随时传唤。随后对王洋说:“回去告诉公主,本君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让她先安置。记住,不许有人对公主不敬。让院子里的人闭好嘴巴,若是给本君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决不轻饶。”

    王洋点头应诺,留下守卫的卫士,先回了新房一趟。在他回来前,谢涵已经看人喝完药,拉着人上床,一人一床被褥睡了。

    发着热的霍无恤似乎在之前花光了有限的精力和脑子,现在整个人呆呆的,异常乖巧,让他喝就喝,让他睡就睡。

    谢涵让对方睡在床铺里头,吹灭烛火,在床铺外头躺下,盯着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他一直知道霍无恤长得俊,可今天似乎格外的不同,病中的苍白,发热的潮红,渐起的虚汗,交织出一个和平常冷峻硬挺截然不同的人来,精致而脆弱,惹人怜惜,也引人蹂/躏。

    谢涵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起身,又去喝了两杯凉茶。

    可他是什么样人,这冬日喝凉茶,也亏得霍无恤今日头脑昏沉没发现,不然准得发作,可就算躲过霍无恤的“教育”,也躲不过这“娇弱”的身子。

    没等霍无恤发汗什么的,谢涵肚子就疼了起来。

    他侧躺过来弓着身子忍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身侧相对粗重的呼吸声,抬头见人浑身是汗,撑坐起来用手背一探他额头,热退了。

    便唤廊下婢女烧水、煎药、换被子。

    霍无恤被一番动作闹醒了,呆呆看了谢涵一会儿,慢慢反应回来发生了什么,他心中升起一阵甜蜜与罪恶感,又慢一拍发觉谢涵脸色苍白,以为是人累着了,连忙道:“君侯,你别听温拾许的,我这么缩在被子里就好了,哪会着凉,再喝几杯水,哪还要喝生津的药。”

    谢涵不管他,一通吩咐下去,推着他又进了一次浴桶,洗去身上大汗。

    因为被褥都要重新换过,谢涵也披了披风起身坐在一边,又听了人一波水声,只这回他不敢再喝凉茶,小口啜着热水。

    但这次洗澡又与前半夜不同。霍无恤如今脑子清明,耳聪目灵,听人连连喝水声后,大喇喇把一边的衣服扔进了浴桶,接着这样说:“啊呀,君侯,我衣服弄湿了,你能帮我再递一份吗?”

    谢涵呼吸一窒,想叫婢女来给,又不乐意,最后勉力站起来拿了一套白色中衣绕到屏风边上,伸手进去。

    “哗啦——”霍无恤正出浴,伸手接过衣服,约莫是出来的太急,溅出好多的水,他脚下一滑,偏如今发热过后手软脚软,只能“啊——”的一声往后倒去。

    谢涵一惊,腕上施力,一拉一拽,将快倒下的人带了过来。

    霍无恤发觉谢涵力道有点弱,又自个儿给了一个加速度,最后整个人撞谢涵怀里去,他自觉计算精妙、恰到好处,可架不住谢涵正不舒服着,被这一撞,整个人都卸了力道。

    他腿上一软,霍无恤又把全身力量挂他身上,最后没站住,堂堂温留君和北境守将一块儿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哟——”

    赶过来的温拾许惊见此画面,连忙退出,第一坏了霍将军的好事,他会死的很惨,第二看了君侯的笑话他会死的更惨。

    霍无恤急急忙忙这下不装样了,急急忙忙起来,扶起谢涵,“君侯,你摔到哪儿了?哪儿疼?您怎么喘气啊?”

    谢涵没察觉刚刚对方的故意,才没生气,张嘴小声道:“我腹痛。”

    “腹痛?”没撞倒肚子罢?霍无恤抓起谢涵手腕摸了摸又让人张开嘴瞧了瞧,皱了皱眉,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在重新换上细软温暖被褥的床上。

    他来到案上看了看,打开两壶水,其中一壶凉茶几乎见底。

    霍无恤:“”破案了。

    他很快绕回来,给谢涵推了穴位,又到门边瞟了温拾许一眼,报了一串药名给人,让人去煎药。

    温拾许:“”

    他终究又没了用武之地。

    此时,谢涵腹痛稍缓,可以忍耐。

    霍无恤上床,坐到他腰边上 ,哈了口热气将手搓暖,伸进被子里替他揉腹部,揉了一会儿,见人昏昏欲睡,他低头轻声问,“大冷的天,君侯怎么喝凉茶?”

    谢涵转瞬清醒,仿佛没听清,“嗯?”

    霍无恤又问,“君侯觉得热?”

    谢涵看看床幔,“嗯——这个么——”

    霍无恤再问,“是因为宋公主还是——”

    “——因为我?”

    他换了个力道揉,惹得谢涵低吟一声。

    霍无恤的头越倾越低,几乎贴着谢涵耳廓,“怎么了,君侯?痛?还是舒服?”

    “咳咳——”谢涵清咳几声,“尚可,继续罢。”

    当年自从大陵回来,霍无恤便开始了事无巨细地照顾谢涵,四年过去,谢涵甚至早就习惯了对方每一次按揉的力度,分别几月,讲真是有些想念的,于是放下矜持专心享受。

    他彻底放开突然就坦坦荡荡了,倒叫霍无恤好生无语。

    不一会儿,药煎了上来,一碗给霍无恤养阴生津的,一碗给谢涵驱寒止痛的。

    二人碗对着碗,忽觉傻气,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干杯!”

    说完豪气的话,闭眼皱眉狂灌药,一道放下碗后,二人从盘子里拿了蜜饯,同时递到对方嘴边。

    霍无恤那是早就习惯了谢涵的矫情怕苦,谢涵是一早准备好给人用药后吃的。

    顿了一下,都就着对方手指叼进蜜饯。

    室内重新归于黑暗,二人再次躺下,谢涵疲乏,很快陷入深眠。

    霍无恤却开始睡不着了,他侧着身子瞧着人,心里既对宋玉十分抱歉,又有些得意,这得意下作的很,可他忍不住想:就算嫁给了君侯,你宋四公主也算不得什么。

    他轻轻伸手撩起谢涵发丝。

    第二日,谢涵起了大早——他得早点起来,赶回宋玉的院子,否则就真是把宋玉的脸撕碎了踩脚底下。

    虽然昨晚那——也差不多了。

    但至少知道的人不多。

    他翻身坐起,忽觉头皮一痛,低头看去,只见二人长发纠缠,最后竟纠缠成了结,还连打了三个。

    他瞟一眼人安静的睡颜,瞧着那眼皮下咕噜噜转动的痕迹,哼笑一声,却不戳穿,随手拿匕首割下了发结扔进香炉,可惜扔得有点偏,半天只燎了一点结外的发丝。

    很快,他就起身出门去,路过香炉时,又伸足一勾一踢,那发结在空中转了个圈,重新落回他手里。

    伺候谢涵梳洗的寿春:“”

    谢涵走后,霍无恤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香炉边上看那几乎烧成灰烬的残发抿了抿唇。

    第4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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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涵回到宋玉的院子, 先遇到了一个守在宋玉新房外的嬷嬷。

    “奴婢葛叶,见过温留君。”那嬷嬷看来三十出头,朴素自然、秀丽端庄, 给谢涵递上了一个木匣子, “这是公主所有陪嫁人员一百二十七人的奴契,临行前,太夫人命奴婢交给温留君。”

    谢涵停顿片刻, 伸手接过, “阿姊可好?”他知, 能被他阿姊委以此任, 必是心腹。

    “君上乖巧,群臣慑于我国威势都很驯服,太夫人一切安好。”

    “我国?”谢涵:“嬷嬷是齐人?”

    “奴婢是先云夫人的陪嫁, 云夫人是齐姬,云夫人去后, 奴婢就一直管着浣洗工作, 太夫人怜惜, 派奴婢为公主陪嫁, 奴婢得以叶落归根。”

    谢涵点了点头,“嬷嬷只要照顾好公主,本君定叫嬷嬷颐养天年。”

    葛叶眉心一动, 面露讶然,所幸她一直低眉顺眼,并没被谢涵看到。

    让寿春收好奴契后, 谢涵推开房门, 对守夜婢女摇了摇头,轻手轻脚来到床边, 不想宋玉已然醒来,抑或是一夜未眠。

    她闻声坐起,柔软的鸳鸯戏水锦被顺着她幼嫩的肩头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肚兜,“夫君回来了?”

    谢涵伸手拉上锦被,“小心着凉。”呼左右道:“没看公主已经起身了吗?还不过来伺候。”

    仆婢端水拿衣服侍宋玉起身,接着替她梳妆打扮。

    谢涵微笑着坐在一边等候。挑选衣服时,宋玉拿一件桃红色的立领长裙和烟紫色的抹胸裙问谢涵,“妾央夫君个事儿。”

    “桃红色娇俏,烟紫色高贵,都很衬公主。”谢涵不听问题,已然作答。

    宋玉却不满意,“那妾非要夫君选一件呢?”她轻拽谢涵衣袖,“妾不是想问哪个好看,是想问夫君喜欢哪一件?”

    “那就今日桃红色,明日烟紫色。”

    宋玉咯咯笑了起来,等到她梳妆时,谢涵来到其身后,拿了眉笔,“昨夜突发事端,委屈公主了,在这儿向公主赔个不是。”他替宋玉缓缓绘着眉形。

    室内其它婢女见状,都羞红了脸,个别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

    谢涵纵有千般手残,在女妆方面却是还有些经验的,最后一对弯弯黛眉衬得宋玉青春俏丽。

    “我的夫君,掌管着偌大的一个城池,修长河利万民,卫边境却敌手,怎么能像个匹夫一般任我随传随到呢?”宋玉先是笑着摸了摸眉角,随后垮了脸皱起眉。

    谢涵以为自己宝刀终老,“丑了歪了?”

    宋玉瞅他一眼,幽怨道:“夫君如此擅长此道,不知经过多少女子脸庞?”

    “噗——”谢涵笑了一下,伸指撑开她皱起的眉眼,“练了讨好母亲的,我的公主,休要吃这干醋。”

    宋玉被他弄的脸痒痒,扭扭脖子,“夫君——胭脂白/粉都要被你蹭掉了。”

    二人一番玩闹,拉进了些关系,随后一道去用了早餐。齐公楚楚都不在,宋玉无需进茶,谢涵请来谢涓、谢泾等兄弟做了一桌,带着宋玉与众叔伯互相见了礼。

    谢涓还好,谢泾自然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被谢涵怼了几句熄音了,谢深谢浅替楚楚带了见面礼,是一只质地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据说是当初的楚王后留给楚楚的嫁妆,谢沁则默默打量着这个原著中不曾出现的新人物。

    霍无恤是北境守将,论理,是不能离开青灵城的,之前被他找了剿匪的借口,这第二日却是一定要回去了。

    谢涵关心匪贼情况,对宋玉说:“这匪患一日不除干净,水利一日不能安心,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之前逃窜的匪贼的消息,本君必须带人与霍将军一道搜捕。你且自个儿玩几日,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宋玉弯着眼角应是,“要夫君亲手挑选,可不能敷衍妾。”

    等人走后,她才露出紧攥的五指,让所有伺候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妪,“奶娘,你说是温留君对欧小姐情根深种不愿二色,还是太夫人不能容我从中作梗?”

    宋玉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谢妤清理了,如今这些陪嫁都是谢妤的心腹葛叶挑选了监视掌控她的,只有奶娘是她苦苦相求以死相逼才留了下来的,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

    “我苦命的公主。”奶娘抱着宋玉脑袋,“老奴看姑爷温和可亲,或许、或许是真的有事没法子,您再等等 、再忍忍”

    宋玉闭了闭眼。

    另一头,谢泾乃储君,本不能久留温留,但他打着替齐公巡视温留水利和土农训练的名头,让人难以赶客。谢涵自然不能让他仔细瞧这水利、这土农,但他自有对付谢泾的大法——稍稍流露出点动向,等他出城门和霍无恤汇合的时候,某太子就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彼时,谢涵带着两百卫士出城。

    霍无恤身后是他的北境军,他跨坐马上,套着自己的护腕,闻声也不回头,等到谢涵和他并驾后,才瞥他一眼,“温留君终于哄好您的小娇妻了?”

    “唉——”谢涵长叹一口气,露出不胜烦扰的表情,“无恤,我实在为难。”

    “为难什么?”霍无恤哼笑一声,“是怕远在会阳的欧小姐吃醋,还是怕被宋公主吸干了精气。”

    谢涵:“无恤,你怎么变得如此粗鄙。”

    “我市井长大,本来粗俗。”霍无恤套好护腕,抖了下缰绳,“自然不及公主温柔解意、知书达理。”

    谢涵按下他手腕,“外面风凉,你发热刚退,我给你备了马车。”

    霍无恤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又翻滚了一下,便成了:“我却不似你这般娇花,若连我都要坐马车,你哪吃得消长途跋涉地骑行?”

    于是谢涵拉拉扯扯、他半推半就,二人一道进了马车,将冷气与寒风都阻隔在外。厚厚的车帘、夹棉的车壁、铺底的绒毯,烧在四角的暖炉,车内温暖如春,让人舒服得想打个哈欠。

    寿春给二人上了茶水和糕点,某人开始诉说了他的青年谢涵之烦恼。

    大意就是谢妤要齐宋联姻。

    谢妤手上只有宋玉能联姻。

    谢妤和宋玉仇怨已久,不能放任宋玉逃出她的眼皮底下。

    谢妤把宋玉嫁给谢涵,两全其美。

    谢妤要榨干宋玉的利用价值。

    谢妤要宋玉死。

    “阿姊从小待我亲厚”

    “为了我又受宋威侯如此大辱”

    “只要是她的要求,上刀山下火海,我理应义无反顾”

    “我以为我能做到的”

    “可当她羞红着脸偷眼看我时,当她细声细气唤我‘夫君’时,我竟实在无法面对她”谢涵吐出一口气,“我委实不知如何决断。”

    霍无恤抱着胳膊靠坐车壁,冷笑一声,“原来温留君是来对着霍某秀恩爱来了?”

    “夫君。”他盯着谢涵缓缓张嘴,嗤笑一声,“才两个字就让温留君丢盔弃甲了?”

    “嘶——”谢涵简直被霍无恤突如其来的那两个字的重复给搞得气血涌动,他低头搓了搓鼻子,喝了杯水,又尝了一块糕点,才说道:“出嫁从夫,她既然嫁给我,我理应对她负责,现在却想着加害她的事,问心有愧。”

    “有什么好羞愧的,她若不嫁你,死也死了,哪来现在的问题?”

    谢涵思绪一偏,总算知道原著中雍王无恤为什么能对后宫佳丽三千全都不假辞色了。

    霍无恤见其沉默,摩挲了下剑柄,“你若实在为难,不如就一直让她待在院子里,不许她和外界往来,金尊玉贵养着她,淘些话本玩物给她解闷,让她终老此生。其实,像她这样斗争的失败者,能有这种结局,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谢涵若有所思,正是这时,王洋打马过来,在车窗边道:“君侯,太子来了。”

    霍无恤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但这本就是谢涵跟霍无恤出门的缘由之一,自然是将人接进马车,与人谈天说地。

    期间,谢泾畅想道:“三哥快些生几个侄子侄女给我,到时候我过继三哥的孩子做嗣子好不好。”

    谢涵:“”

    霍无恤一针见血,“不知太子是想过继欧小姐生的孩子,还是宋公主的孩子?”

    谢泾脸一下子就垮了,剜霍无恤一眼,喝一口茶,咽下恶气,皮笑肉不笑道:“这就不劳霍将军费心了,听说霍将军昨夜病了?还是郁结于心?”

    谢涵为了宋玉颜面封锁了他陪霍无恤的消息,因此谢泾还能气定神闲地嘲讽。

    霍无恤想起昨晚,脸色好了一些,眉梢带着春色,见对面人不明所以,颇有些得意,“郁结?偶有郁结,找温留君散散心说说话就好了。倒是太子殿下,您难得来一次,这几年有什么为难的事,温留君足智多谋,快一道吐出来让他帮您想想法子。”

    “哦哟?”谢泾好笑,“霍将军你是不是记岔了,你是北境守将,哪能轻易离开边关?孤倒是自由身,想来就来。”

    “我不就山山就我。”霍无恤笑眯眯的,“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您现在就在陪温留君去我青灵城的路上。”

    事到如今,谢涵仿佛一个多余的人,“咳——”他清咳一声,见四只眼睛看过来,道:“我去解个手。”

    “三哥——”谢泾拽着他衣袖,“孤没记错的话,三哥是去剿灭逃窜的匪贼的。北境军这边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恐怕匪贼不敢撞上来,早早看见就躲开了。不如咱们带着卫队离开,独自清扫?”

    “太子此言差矣,我这边虽人多,但胜在安全,与我离队,反倒危险,莫不是太子想以己为饵,勾出流匪?太子果真深明大义,快些去罢。”霍无恤抓着谢涵胳膊,“只是温留君体弱,受不得惊吓,请太子怜惜,恕他无法陪您涉险。”

    谢涵:“”

    第449章

    =================

    三个女人一台戏, 男人则不需要三个,两个就能够让你耳边如有一万只蚊子、一千只公鸭那般吵闹,期间谢涵甚至后悔用这种办法把谢泾钓出来。

    就算为了避免其发现他训练土农有异, 也可以他亲自陪太子看星星看月亮啊?

    不比现在看他一句“哼”他一声“哈”来的轻松些么?

    谢涵低头喝茶, 甚至想喝点凉茶,来个病遁,但霍无恤岂会让他喝凉茶?

    ——全是姜茶。

    甚至现在在和谢泾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 还能分心看他一眼, 移开茶壶, “生姜驱寒暖胃, 喝多了却也会燥热。寿春公公,拿些桂圆枸杞来煮茶。”

    无微不至。

    谢泾看一眼霍无恤,脑子里忽然想到这四个字。

    再看看谢涵不情不愿依然喝上桂圆枸杞茶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其愿意将人揣在身边一揣四五年, 为什么费尽心机替他求来北境守将的职位,现在又为什么抛下新婚燕尔的妻子和他前往青灵城。

    我竟是不如他的。

    谢泾突然像被戳了气的球囊, 意兴阑珊地往后一靠, 也倒了杯桂圆枸杞茶, 味道竟然很不错, 他三哥喜甜喜鲜喜嫩。这桂圆枸杞茶刚好鲜甜可口。

    霍无恤诧异看他一眼,但他可不会上赶着找人扯皮,有这时间和温留君一起看看书不好么?

    谢涵自诩学富五车, 但在行军打仗上却是链子一掉再掉,于是发奋看兵书。

    但是罢——上天大抵偶有也是讲究公平的。

    让他一双妙笔书画双绝,让他十指琴箫皆奏, 让他过目不忘, 让他剑术卓绝,让他长袖善舞, 让他算计人心,偏偏没有给他理解行军路线、兵不厌诈的天赋。

    看兵书只会让他昏昏欲睡。

    但霍无恤不同,他能将扁平又抽象的路线图画成立体详实的山道,能将莫名其妙的战术讲的妙趣横生,能正反假设讲“如果”、“则会”反向验证这种战术的有效性。

    往常二人在马车里,就是一起看书,霍无恤看百家学说,谢涵看兵书,霍无恤心痒痒想和人多说说话地请教,谢涵好面子纠结一会儿和人“讨论”。

    再后来,随着霍无恤学识越发长进,谢涵就很少再挑百家学说给他看了,只搜罗更多的兵书和一些实战记录过来。

    霍无恤以为是谢涵硬要啃下兵法这个硬骨头。只有谢涵知道,他不希望霍无恤在治国上了解太多。

    总而言之,霍无恤年纪轻轻,或许是天赋使然,或许是为了讨谢涵欢心,他讲兵法确实有两把刷子。

    最后,连谢泾都认真听了起来。好一会儿,等吃了晚饭,他对霍无恤说:“孤不后悔举荐你为北境守将了。”

    “其他人孤不清楚,但至少你比虞家主更识战斗。”

    说完,他又板起脸孔,阴阳怪气道:“希望不是纸上谈兵罢。”

    霍无恤既然是打着抓流匪的名头出来的,自然有些流匪的踪迹,而谢涵既然是要一道捕流匪,他手里同样也有些流匪的路线,二人合力,狠狠清扫了一番北境八城的城道山野。

    霍无恤指着几座山问谢泾,“其实这几处地势险要又隐蔽,即使现在清扫了,后期要是有人偷偷占领也很难被发现,更难攻打。

    而这些地方或是地势高耸,可以俯瞰群山,或是山势连绵紧要处,若是派兵驻扎,不只能制匪,也能提高城防保卫,增加北境的稳固。不知卑将可否派兵驻扎,不用很多,一处五百到一千人足矣。

    北境军规制是三万,之前虽被燕军打到三千,朝廷陆续已派了一万军过来,加上我征召的,也有两万多,把守这些地方,应是不难。”

    谢涵自然希望道路安全的,如今温留商贸繁华,若是匪贼猖獗,很是影响城中经济,因此敲着边鼓让霍无恤细细说来。

    于是霍子讲兵法成功让谢泾拍板,“你且先派兵驻扎,孤回去禀报君父,如若不可,你再撤退。”

    等谢涵重回温留的时候,已是隆冬,雨雪霏霏,他遂留了谢泾下来等雪停了再回都。

    谢涓么,为了看他的大胖儿子,也使尽方法留了下来。

    谢深谢浅倒是先走了,留了楚楚的信给他。

    谢涵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许宋玉外出,但葛叶是替谢妤看守着宋玉的,只要谢涵没说可以让宋玉出门,她就当不行。

    谢涵得知后,没有说什么,只将礼物一水地往宋玉的院子拨去,却说公务繁忙,无暇探望。听闻其憋闷后,还请了歌舞姬入府给她表演。

    温留府的人摸不清谢涵这究竟是宠爱宋公主呢,还是冷落宋公主呢?只按本分地敬着这府里目前唯一的女主人,不谄媚讨好,也不冷待得罪。

    宋玉听罢歌舞后,送了自己缝制的新鞋给谢涵,与他鸿雁传书:愿为足下履,刀石不足虑。

    这鞋纳的,针线一般,谢涵想了想,还是没让藏起来,只不过就在府里穿穿,不出门去。

    过了三日,大雪停了,天空放晴,谢泾就要离去了。他是储君,无特殊情形,总不好在外地过年。

    离开前,倒来了个稀罕人物,徐芬带了年礼过来,“杨炎德与我有杀父夺母之仇,我与他不共戴天,殿下杀了他就是我的恩人,一直未曾感谢太子殿下。”

    杨炎德一直是阳溪君一党的,他能抢夺徐芬的母亲,也是阳溪君出的手。当初杨炎德作为构陷谢涵谋反的一个重要证人,被还是谢婧的谢泾赐死在狱中。

    想当年徐芬急躁冒进犯了大错,全是因为贪功想平步青云找杨炎德报仇。

    后来他为赎罪留在大迎城守卫百姓,原想缓缓再图谋,或是倒向谢涵求帮助,不想没过多久就传来大仇人的死讯。

    他茫然许久,多年仇怨一场空。

    但无论如何,他是要来向谢泾致谢的,尽管他也是阳溪君的外甥,但他知道太子与阳溪君不是一个路数的——起先他心有芥蒂过,但随着太子上台,就让阳溪君面壁,且至今没放出来过,他终于是放下成见,来向谢泾拜谢了。

    但谢泾压根儿不把这点事情放在眼里,“你要感谢就谢三哥罢。孤当时杀他可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只因他对着三哥乱吠。”

    徐芬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谢涵说了一句,“温留君,太子殿下替我诛杀仇敌,对我是泼天的恩情。”

    “知道了。”谢涵笑了一下,“别听殿下乱说,好生谢谢他,你在大迎也够久了,大迎现在多了很多新出生的男孩,这都是你的功劳,很快人丁就会继续兴旺起来的。你是扶突人,最好是能调职回去。”

    徐芬摇了摇头。

    谢涵见他背影沉重,叹一口气,“我还记得刚见他的时候,意气风发、倔强执拗,虽有偏执自傲,亦是少年意气,可惜一将冲动,累死三军,他在自责中过了多年,又失去了一开始的目标,如今竟现出老态来了。”

    谢泾才不管这么多,“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三哥整日叹这个惜那个的,哪管的过来?”说完,又问,“三哥要不要同婧儿一起回去,国夫人也很想念你。”

    “我这一大摊子的事儿,哪走的开?”

    谢涵笑着摇头送走谢泾。他是这样说的,不想第二年开春 ,扶突这边就来了旨意。

    昊天子下诏书,约诸侯会盟于交信城。一则联络各国感情,商讨军国大事。二则梁王位高悬已久,国内众臣纷争不断,楚王恐梁国内乱请天子出面定夺。

    齐公令太子监国,命国相狐源、温留君谢涵陪同,使北境守将霍无恤与虞氏家主虞旬父暂代禁卫统领随行保护,令四人交接工作与心腹下属后,于扶突城拜见。

    当然,在这之前,还需交待一事——谢涵终于是对宋玉软了心肠。

    继其送了鞋袜后,过了几日,她又缝了一件里衣:愿为身上衣,风雪不得侵。

    这次针脚比鞋履细密很多,可见进步极大,谢涵有些感慨,让寿春收好有空穿,“和公主讲,本君自有绣娘,公主喜欢玩几针就好,千万别劳了神,伤了眼。”

    接着让人在外面坊市买了许多泥人等小玩意回来,连着他库里的一些钗环首饰和锦缎送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告诉宋玉,虽然他不去见她,但也绝不会短了她。

    不想宋玉竟又用这锦缎做了一条被褥:愿为枕下席,寒暑不能扰。

    谢涵扶了下额头,问周围人,“听说城里新来了个叫‘皮影戏’的玩意儿,去请几个人来让公主解解闷。”

    寿春却忽然指着被褥“啊啊”两声,谢涵警醒,眉峰猝然皱起,“有问题?”

    他让仆婢检查却未觉异样,还是寿春上前在木板上写了“药味”二字。

    ——当初寿春吞碳哑了后,谢涵就派人教其写字,还给他专门削了薄木片带在身上,可以随时掏出炭笔写。

    这“药味”害人更是无形,谢涵召来温拾许和冷弃否,两人查看许久,最终木然对着一脸“有人要害本君”的谢涵说道:

    “合欢、酸枣仁、柴胡、茯苓、白芍都是解郁安神、疏肝理气之药,且这应该是缝制之人饮用后残留在被褥上的,深浅很不一,总体来说药味都很淡,应该并非特意熏了来做什么的。”

    第450章

    =================

    冷弃否想到院子内女子哀愁的眉眼, 斟酌开口,“其实这药是冷某开的,公主心思郁结、烦闷积胸, 故冷某开了疏肝理气、引人欢心的药物。”

    “心思郁结、烦闷积胸”谢涵喃喃, 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好一会儿按了按额头,低声问:“她是刻意, 还是无意?”

    室内只有寿春拨弄着香炉, 没人能回答他。

    但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 谢涵仍是时隔三月, 终于踏足了宋玉的小院。

    葛叶掌管着宋玉的院子,当先看到谢涵,正要通传, 谢涵伸手制止。

    已近年关、雪后初晴,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让人眷恋, 宋玉正穿着月白色的棉服, 在花园一角的阳光下, 对着冬梅绣雪里红梅的屏风。

    谢涵驻足在园外的拱门边上, 静静地看了人一会儿,见其面色略白,偶有咳嗽, 不复初见时的娇俏。

    “公主,起风了,屋里坐罢。”奶娘拿了披风给她盖上, 劝道:“就算公主想绣屏风给温留君, 绣什么红梅呀,世人都知道温留君喜爱兰花。”

    “夫君喜爱兰花, 所以他的摆件衣物,兰花饰物多,我若送出,岂不是与旁人同流?”宋玉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姿态娴雅。

    奶娘原本是找个理由劝宋玉回房,听到这话,倒好奇起来,“那这梅花又是什么讲究?”

    “夫君与楚王是出了名的好兄弟,总角之交,当年夫君下狱也是还做楚太子的楚王前来营救,可见传言不虚。

    红梅是楚王的信物,我白日见到夫君的剑穗是雪花红梅,想来这红梅在夫君心中也是不一般的花朵。夫君在这齐国边境日久,难免思念亲人,我送红梅屏风,许能令他睹物思人。”

    宋玉娓娓道来心思,谢涵缓缓皱眉,谁都喜欢被讨好,可这种精心算计的讨好却又让人不是那么舒服。

    更何况谢涵一向喜欢的是天真烂漫的人物。

    奶娘见自家公主这样玲珑心思,既高兴又可惜,“可惜三个月了,温留君还是对公主不闻不问,不知道这屏风会不会又白费了公主你这日日夜夜的心思。”

    “不闻不问?若不是夫君护着,奶娘以为葛叶能让我这样岁月静好地晒着太阳?”宋玉笑了一下,“奶娘以为我能时刻想吃什么都让小厨房奉上来?想要什么都让人出去采买?一点不适就有府医来请平安脉?夫君待我如此周到,我也愿他岁岁无忧。”

    “我身无长物,嫁妆又何曾是我的嫁妆,那都是太夫人仔细挑选了送来给她亲弟弟办事用的,除了亲手做的东西,还有什么能拿来答谢?

    若送吃食,这汤水一出院子怕就是要被葛叶拿猪狗试一回先,我却是不愿我的东西这样被糟蹋的。”此时正绣到花蕊,宋玉收针,换了浅黄和暗黄的两色线。

    重新绣上后,她慢悠悠续道:“且这绣活着实磨人性子,太夫人说我心思浮躁,我想她说的总是对的。

    讨好、答谢、修心,三全其美,岂会白费?”

    谢涵见过许多女人,早已香消玉殒却洞明练达的姬倾城让他防备,风流多情翻脸如翻书的姬朝阳他敬谢不敏,模糊了记忆只依稀有个柔弱印象的姬曼柔他唯有歉疚,十步杀一人谈笑间取人首级的宓蝉他满心戒备,心机深沉阴暗疯狂的阮明兰更让他退避三舍原以为只有欧兰雅的单纯娇憨才是他钟爱的。

    可这一刻,院中少女的恬淡从容竟也叫他油然生出一股怜惜喜爱之情。

    没有谁喜欢被算计,可他和宋玉的婚事本来就是一场算计,宋玉能对他有这样一份心已经是难得了。

    说着,宋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噗嗤一笑,“如果能出这院子,我真想去见见夫君,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踏我纳的鞋子,穿我缝的衣裳,用我制的被褥。”

    “都是公主的心意,温留君肯定会用的。”奶娘安慰道。

    岂知宋玉笑得越发欢了,“奶娘我悄悄地告诉你,我那鞋子绣岔了几个针脚,鞋底边纹有些歪了,我为了修饰假装绣了朵蘑菇,要是夫君穿出去,被人笑话了准得来找我。”

    笑着笑着她眼里流露出一点少女情思,“三个月零三天没见夫君了,就算他来骂我一顿却也是好的。”

    奶娘见她神情怅惘,忽然咳嗽起来,一阵急,“公主,该喝药了。”她让奴婢去拿一直热着的药上来。

    “喝药?”宋玉瞧着漆黑的药汁,撅了撅嘴,“我听说这世上最常用的解郁药叫逍遥丸,逍遥丸的评语则是‘药逍遥而心不逍遥,终不能使人逍遥’,可见这药食无用。”

    “哦?玉儿竟也通医理?”谢涵背着手从垂拱门进来,从奶娘手里接过药碗,“不过掉书袋可是不能躲过吃药的哦。”

    “夫君?”宋玉吃了一惊,旋即略显苍白的面庞在这一刻容光焕发,她瞧一眼谢涵手中的碗,“夫君要喂我喝药吗?”

    “病了怎么不差人告诉我?”谢涵在她身边坐下,婢女奉上汤勺,他搅拌一下,舀起一勺,轻吹口气,送到宋玉嘴边。

    宋玉看看黑漆漆的药汁,再看看谢涵好看的脸,低头咽下一口汤药,一下子就皱起了脸,张嘴吐气。

    奶娘拖着一盘蜜饯在谢涵手边,谢涵随手拣起一颗塞进宋玉嘴里。

    这汤勺喂药,一口一个蜜饯,宋玉半天才喝完药,小脸都皱成朵花了。

    谢涵捏着她鼻子,“瞧瞧,这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婆是哪家的?”

    “谢家的。”宋玉瞪他一眼,可她眼角沁红,哪有半点威力,只像小猫在向主人撒娇,瞪完后,她大剌剌道:“我都喝完了,夫君要怎么奖赏妾?”

    谢涵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小人辛苦伺候好了公主,公主要奖赏小人?”

    宋玉张口结舌。

    谢涵笑道:“新春将至,城中到处在倒卖年货,热闹非凡,美丽善良的公主可否恩赐,陪小人去采买年货?”

    若是宋玉方才是吃惊谢涵突如其来的无赖,这回是真真震惊了,她以为谢涵永远不会放她离开这方天地。

    直到和谢涵拉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还有种不真实感。

    这墙外的气息,自由而充满烟火气。

    她像个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少女,走街串巷,看什么都新鲜,一开始她轻拽谢涵说想要那个糖人,她以为谢涵会派人买来,不想对方拉着她直接在小贩前面排队,害对她说:“这东西,不排队不知珍贵,不亲眼看着画糖,不知其中趣味。”

    好一会儿轮到二人,小贩问二人要什么样式的,宋玉大着胆子指着谢涵说:“要这个样子的。”

    谢涵侧目,俄而凑过去小声问,“难道小姐想做个糖人好吃了我?”

    宋玉一下子红了俏脸,嗔道:“我是要做个糖人好供起你这祖宗来。”

    金灿灿的糖浆铺散开,四周洒满了甜腻的味道,不一会儿宋玉手里就捏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男子了。说时好玩 ,等东西拿到手了,宋玉才觉羞赧到无地自容了。

    谢涵好笑,“怎么了这是?又不高兴了?”

    宋玉哭丧着脸,“周围是不是都在看我啊?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淫/娃/荡/妇?买个糖人竟然还想着男人”

    谢涵突觉有趣,之前还没发现,可和这一刻的生动相比,他才发觉之前的宋玉脸上总像带了一副面具,他坏笑道:“想自己的男人天经地义,谁敢说什么,我去打烂他的嘴唔——”

    话未竟,宋玉将那糖人脑袋塞进谢涵嘴里,谢涵不妨被堵了满口,嚼了下,嘎嘣脆,有点腻。

    眼见谢涵把糖人半个身子都吃了,宋玉又猛地抽手,瞧着那半截小人,心疼道:“你怎么连自己都吃,禽兽。”

    谢涵:?

    不过糖人只剩半截了,只剩一个衣裳下摆和露出来的鞋头,谁也看不出原本模样了,宋玉也不羞恼了,笑嘻嘻瞧着糖人。

    此时正值年关,辛苦了一年,正是歇息时节,来往都是置办年货的人,米铺、布坊、零嘴铺、糕点铺、陶瓦店、腌肉店各家商铺红红火火 ,一派热闹气息,间或夹着耍杂技、卖艺、说书、唱戏的玩意儿。

    不过,温留君说来置办年货就是置办年货。

    他先买了红绸预备写春联和福字。

    宋玉瞧着那卷的那么高的红绸吃惊道:“夫君你要写多少春联,咱们有这么多扇门么?”

    谢涵“喔”了一声,“我还要写了寄出去送人、赐下去作奖赏的。”

    女孩子对布料天生敏感,宋玉立刻下场替谢涵挑起布匹了,她公主之尊,挑的布料自然也是最华贵的,谢涵自无不可,老板却说这布料过于顺滑,难以写字。

    宋玉不信邪,试了试,垂头丧气,谢涵哄她,“咱们每人各司其职,原就有所知所不知,做什么这样苦恼,你看我不知道不也和没事儿人一样。”

    宋玉闻言就放开了,对着谢涵笑着道:“是极是极,我却没有夫君这样厚的脸皮,诚弗如也。”

    她重新挑了布匹,这回好看也好上色,她旁观有婆娘砍价,学了些好词,一会儿等这布匹付钱时,她也一本正经砍起价来。

    那老板节节败退,等宋玉志得意满走了,谢涵带她打了个回马枪,躲在布坊柜子后,却听那伙计手舞足蹈对掌柜说,“咱们给那小姐砍了三分之一的价,还比原来多赚了,掌柜的你可真神了。”

    那掌柜的拨弄着算盘,“这种大小姐你掌柜的我看的多了,瞧人在一旁砍价觉得新奇,就想试试,却半点不知行情。唉——我也不想坑人,只这样的大小姐,你不让她砍下价来称心如意,后面麻烦事可多着呢。可真让她砍下价来,咱们就亏了。只能提价,可不是我想坑人呀。”

    这不就是坑人吗?

    宋玉恼火极了,一想到自己的沾沾自喜只是旁人的下酒料,她又气又羞,好想跳出去吓这厮一跳,好叫人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不想谢涵一见她有异动,就揽着人腰风驰电掣般带人撤离。

    宋玉好不生气,“夫君为什么不让我拆穿他们?”

    谢涵摸了下鼻子,“这是小怜的店面,我也有出股。”当然重点是要给应小怜知道他在他店里闹事,这年就别想安生过了。小怜说不得会和他探讨探讨什么是嫘祖娘娘的搓衣板。

    宋玉:“”

    “好了,别生气,饿了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此时,暮色四合,天色渐暗,宋玉惊觉附中饥饿,她以为谢涵会带她去上等酒楼,不想竟拖她走近个小小的布篷。

    宋玉:“瘸子馄饨?”

    “这馄饨可是一绝。”谢涵很快让老板上来两碗热热腾腾的馄饨,馄饨皮薄馅鲜,重点是汤里的配料花生米、酸菜丁、虾米干

    宋玉眼睛一亮,“真的好好吃。”

    “是罢——无恤也最喜欢这家馄饨。”

    宋玉瞧一眼后方鼓鼓囊囊的年货,里面有一堆瓜子坚果,对方刚刚也是这么说“无恤最喜华吃坚果。”

    她感慨道:“夫君和霍将军的感情真好。”

    谢涵擦了下嘴放下勺子,停顿了一会儿笑道:“听说南面来了群艺人,一到晚上就表演个新奇节目,叫驴皮影子,等会儿要不要看看?”

    “要。”宋玉笑得像个孩子。

    天色越发黑暗,城中渐渐亮起灯火,谢涵早派人去排队了,此时拉着宋玉来到卫士占着的前排座位。

    白色幕布上倒映着明亮的火光,跳跃的人影渐渐开始了他们的爱恨情仇。

    长发飘飘的美丽姑娘送走了她的情郎:你好狠心,说要离去,却连回来的日期也不肯告诉我,你、你就不怕我将你忘记?

    青壮的男子抚摸着她的脸庞:怎么会忘记?你看这满山嫩绿的柳枝,就像你飘扬的长发,这渐渐涨起的春水,就像你莹润的眼眸,这鲜艳多彩的桃花,就像你带笑微红的脸庞,怎么会将你忘记?

    女:傻子,我说的是我会将你忘记。你一年不回来,我先忘记你裹头的黑色巾帕。你两年不回来,我就忘记你这长长的眉毛。你三年不回来,我就忘记你这大大的眼睛。你四年不回来,我就忘记你高挺的鼻梁。你五年不回来你十年不回来,我就再不记得你这个人了。

    男:傻姑娘,温留府都出告示了,看来你还没看。按现在的进度,三年就能修完河,如果再努把力,两年也有可能。但我不许你忘记我的眼睛眉毛,只许你忘记我头巾的颜色。

    女:骗子。这河哪有这么几年就修完的,我早就听说了,没有十年八年,休想回来。你想骗我傻傻地等你吗?

    男:长头发地姑娘哟——你的消息可比你发丝飞扬的速度慢了太多。你不知道这温留水利是连老天爷也在帮忙的吗?挖不开的山头会有神雷劈开。打不通的道路会遇到炸裂。

    等我早早修完了河拿了赏银,回来就买土料,咱们盖个这么大的房子,上面用最好的草料盖起来,冬天暖和夏天凉快。再围个篱笆,咱们养猪养鸡,种菜种花,再生十个孩子,五个男孩儿,五个女孩儿。修好了河,他们再也不会像我们一样吃不饱肚子,房子再也不会被水冲走。我们永远不分开。

    女:永远不分开。

    宋玉:“”

    她本是看得入神,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不免黑线,偏头河谢涵咬耳朵,“这台词该不会是夫君写的罢。”

    天地良心。谢涵真没厚脸皮到这地步,自导自观的。“大抵是仰慕为夫的艺人编的曲子。”

    谢涵刚说完,就看到他的小绿簪捧着盘子出来要赏钱。

    谢涵:“”

    他拉起宋玉就要走人,走的太快,以致陈璀还没反应过来就只看到两只身影,他啐道:“好没素质,竟然看霸王戏,诅咒你们走夜路摔个狗啃泥。”

    二人一路走出老远,宋玉指着谢涵哈哈大笑起来,“夫君?君侯?温留君?”她粗着嗓子学谢涵说话,“大抵是仰慕为夫的艺人编的曲子。”

    换在之前,宋玉绝不会对谢涵做这样无礼的事儿,可这一日下来,她好像都不怕谢涵了。

    是的。怕。

    谢妤将她交给谢涵,谢涵就掌控了她,生杀予夺,任他施为,她怎么会不怕呢 ?

    她只是模仿着搜集来的欧小姐的言行,尽量自然地讨好他。

    一开始的糖人,她也只是想试探对方待她究竟何许宽容。

    可这一日下来,谢涵都在带她干什么?

    陪砍价、听墙角、看霸王戏?

    谢涵没好气拽着她回府,途中糖人落下两滴糖水沾了谢涵鞋底,险些叫他摔了一跤。

    谢涵:“”诸事不顺。

    她见她还死死捏着那半截糖人,糖人却已经开始化了,“你再不吃,它就没啦。”

    宋玉心疼的不行,“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化?我拿到冰窖里可还行?”

    谢涵见她实在喜欢,索性想送她个雪莲果封存糖人,可转念想到那英姿挺拔的人,忖着对方知道他将他种来的雪莲果送人,还是送给宋玉,多半会和他闹脾气,便将话头在舌头上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回去就让你开冰窖,放糖人。”

    等到陪人放好糖人,谢涵送宋玉回院子,到门口时,宋玉忽然回头说:“小时候,君父喜怒不定,我们都很害怕,只敢缩在宫里一角,只有哥哥会带我出去玩,后来□□渐繁忙,再后来”

    她声音在寒风里越飘越散。

    谢涵眉眼却沉了下来,他对宋玉或许有怜惜,或许有疼爱,可绝对抵消不了他的宋期的厌恨。

    想到这个人,他都觉得可恶,“好了,夜深了,你去休息罢。”

    宋玉看了一下谢涵脸色,忽然跳起来紧紧地抱了谢涵一下,“夫君,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一辈子有这样一天,我便足够了。”

    谢涵僵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回抱了下人,“你才多大,说什么一辈子,过几年想起来就知道现在这装老气横秋有多幼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 ,涵妹好像比我想的还要再渣一点

    第451章

    =================

    谢涵还是不曾碰过宋玉, 有了碰触,许会就有孩子,有了孩子, 就会有了势力, 有了势力,或许就会对谢妤形成威胁。

    虽然宋玉瞧起来不像是会报复谢妤的样子,可人心隔肚皮, 阮明兰当初也不像要姬朝阳死的样子。

    但每月他都会抽空带人出去玩一会儿, 一天没空, 就半天, 或者就外出看个节目、放个河灯、吃个夜宵

    因此,二人熟稔不少,渐渐褪去了小心翼翼的疏离试探和刻意逢迎。

    宋玉还是喜欢给谢涵绣东西, 香囊、腰带、披风

    ——“我闲来无事,绣绣东西养养心也是好的, 这些东西不给夫君, 夫君却要我送给谁?”

    偶尔, 她也会干些其它事情。

    听到温留水利缺竹笼子, 她也会停下来,带着婢女们编竹笼;听到修河土农有冻死,她便派人买了棉花制棉衣让谢涵发放下去给土农们御寒。

    因此, 虽然宋玉一直蜗居小院,但温留府众人对她的评价却颇高,沈澜之都感叹, “夫人可谓贤德。”

    应小怜知道宋玉、谢妤之间的仇怨纠葛, 可惜道:“夫人若是能执掌内院,想必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但无论如何, 谢涵可以让宋玉锦衣玉食,可以陪她解闷游玩,却不会给她触摸权力的机会。

    温留水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土农们一般大半时间在修河,小半时间被当作征兵般被训练。

    时间不急不缓走到了二月初。

    此时距离昊天子召集诸侯会盟的五月只剩三个月了,霍无恤和谢涵约定了这个时节南下前往扶突,随行齐公前往交信城。

    霍无恤将军务安排妥帖后,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三日来到温留城,许久不来,温留城又多了许多新鲜物什,什么皮影戏,什么糖画,什么旋转舞

    他随着人流来到前方,只见是一团杂技人在表演角抵戏,其中一个男子最是神奇,只见他高举火把,用棉帛触火做了个火球,火舌吞吐、火光耀目,最后他竟将火球吞了下去。

    “啊——”

    围观众人害怕不已,只怕这人嘴烧烂了,却不想过一会儿,他就张开嘴巴嬉皮笑脸,拿着铜盘在众人面前走过,一边要赏钱一边给人看自己的嘴巴,那真是完好无损。

    “这是咱们召国角戏的绝技——吞火。”

    众人新奇不已,一个个都要那男子张开嘴巴给自己瞧,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嘴巴天生不怕火吗?”

    “这位美丽的小姐,这是咱们角戏的秘密,传儿不传女,可不能告诉你。”

    这种疑问不在少数,而男子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回答了,霍无恤耳聪目明,这种对话已听过好几遍,本来并不在意,可随着那方传来的下一句话,他猝然将头扭了回去。

    “傻姑娘,这是秘技,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这么大剌剌地问,可是犯了忌讳的,要不是你一身绫罗绸缎,人家准要啐你。”谢涵见宋玉不开心,不只不安慰,还添油加醋地轻嘲。

    这人熟悉起来,才知是这样促狭的性子。

    宋玉扭头对他扮个鬼脸。

    接下来,还有表演吞剑、履火、寻橦的项目。

    霍无恤却已然看不进去。

    他眼角余光都一直瞧着另一头的两个人,瞧着他们嬉笑拌嘴,瞧着他们互擦汗水,瞧着他们吃着小零嘴,他喂她一块糖她喂他一盏糕,又瞧着他们相携离去,来到河边放河灯。

    夜幕降临,蜿蜒河畔绿柳垂条,飘飘摇摇的花灯有的是莲花形状,有的是兔子形状,有的是灯笼形状,映得盈盈水面色彩斑斓。

    谢涵执着笔,见宋玉已经将叶子灯轻轻放进河里了,奇道:“你都不用想的?”

    宋玉道:“既然是心愿,自然一直是知道的,有什么好想的?”她见谢涵还未落笔,笑道:“要么是无欲无求,要么是所思太多,才会需要细细思量。愿是许不完的,您不如想想现在这一刻最想做的是什么?或者您在想什么?”

    “想什么?”谢涵看河中灯盏,一盏盏顺流而下,忽有所感,“还记得上一次放河灯的时候,是温留第一届花灯节,我和无恤当时也是在这条河边,可惜那时没来得及放灯。”

    ——就被对方叫破了谢姝的身份!

    “当时想打他一顿来着,不过事多忘记了。”谢涵认真道:“那本君许愿近期能找到个机会打他一顿好了。”

    宋玉:“”

    她一时不知该气恼自己一个小美人陪他放河灯结果这人心里就想着上次和旁人放灯的经历,还是该无语此人堂堂一城之主竟然如此记仇几年前的事情现在还能翻出来写进愿望来寻仇。

    而比她更无言的是在不远处的霍无恤:“”

    谢涵四周自然散着卫士保护,但霍无恤做过谢涵一段时间的卫士,熟知他们的套路,晓得怎么避开他们耳目,他悄悄坠上去,并不确切地知道要干什么,但就自虐般想仔细瞧瞧二人相处,结果就听到这个。

    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温留君后面对我做的还不够吗?竟然还想着打我一顿?”飘絮还不够吗?琴操简直吓死他了好吗?

    宋玉冷不丁听到个人声,吓了一跳,极目看去,与记忆中成婚时那漫步进来的年轻将军的印象对上了,“霍将军?”

    她话音未落,谢涵已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朝霍无恤走去,狠狠和人拥抱了一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怀中乍热,那瞬间被填满的感觉,好像空落落的心突然有所依,又袅袅升起丝丝柔情,霍无恤满心的阴郁烟消云散,轻轻伸手回抱对方,嘴上却还不饶人,“想来松快会儿也要经过温留君的同意吗?”

    他还想蹭蹭对方脑袋,余光却又瞥到宋玉略显惊异的目光,遂强行忍住,犹豫间,谢涵已经松开怀抱,拉着他走过去,“这是宋公主,你见过的,不用我多做介绍了罢。”

    他怎么能说的如此自然流畅?

    霍无恤心中一梗,于是,他对宋玉拱手道:“嫂夫人。”

    这下换谢涵梗了一下。

    还是宋玉盈盈一拜,见礼道:“霍将军。”二人瞧来融洽,可她偏又觉得有些别扭,旋即抿嘴笑道:“霍将军来的正好,府中所有人吃坚果都快吃的磕牙了,正要将军您来分担。将军可不许推辞,毕竟当初夫君置办年货时,花生、核桃、栗子、枣干可是一样样亲手挑选说了是将军您爱吃的,还有母亲送来的贡品榛子竟小气的不许我们碰,好似您还像往年一样要在府中过年。”

    这话说的当有很大水分。

    坚果是个稀罕玩意儿,贵的很,谢涵纵生性奢靡,也不会买到喂饱府中所有人地步。

    且他那样性子的人,是做不出这种藏着榛子不肯给旁人的小气事儿来的。

    可霍无恤的心情还是突兀得灿烂起来,“公主莫要打趣在下了,君侯用钱时从来没点数,想来是买多了推到我这不在城中的人身上,倒叫我百口莫辩。”

    宋玉噗嗤一笑,“霍将军这般严肃人物,说起话来竟也这样促狭,难怪夫君一直念叨着你。”

    “念叨我?”霍无恤竖起耳朵,“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是不是好话将军自个儿听听。”宋玉粗着嗓子学谢涵说话,“好吃罢,这瘸子馄饨无恤最爱吃”

    “驴皮影子倒是个新鲜玩意儿,无恤一定没见过”

    “沁儿和无恤同样都是本君启蒙的,结果天差地别,要不是沁儿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还要以为他是抱来的呢”

    “将军你评评理,哪有这样的,某些人说着陪妾出来顽,结果对着妾一顿狂讲旁人的事儿,好似妾是张信笺。”宋玉假做生气。

    谢涵好笑,“有这种事儿吗?玉儿你当着本君的面这样造本君的谣,好大的胆子啊。”

    宋玉不睬他,只对霍无恤笑,“不过今儿仔细瞧了将军,妾便不恼了。”她绕着霍无恤走了一圈,“这世上竟真有将军这样人物,英雄气概这四个字想必就是为将军所造,若将军是妾的朋友,妾一准时刻念着,何况与将军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君呢?”

    虽不知为何,宋玉却敏感地察觉到谢涵、霍无恤二人间定有不和谐的地方。于是她先说谢涵对霍无恤的想念让人感动过,再夸夸对方让人高兴,最后又提醒对方二人过往情谊引人怀念。

    霍无恤没有如此敏锐,神情是真的柔和下来。谢涵却不同,他几乎是诧异地看着宋玉,想起谢妤曾对他说的宋玉给她找过的麻烦,这一刻才渐渐有了真实感。

    她确实有这资本。

    他心思电转,霍无恤已从回忆中抽身,抱着胳膊看谢涵,“霍某已经来了,君侯准备好要打在下一顿了吗?”

    谢涵“啊”了一声,“本君终于想起来当初为什么没下手了,原来是对着无恤这张脸,舍不得啊。”

    “花言巧语。”霍无恤哼了一声。

    第452章

    =================

    霍无恤也凑趣放了个河灯, 随后三人结伴去看了木偶戏,又吃了夜宵瘸子馄饨,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二人一道送了宋玉回小院, 葛叶对二人行礼, 接了宋玉回去,见宋玉神情飞扬——回来的时候一次比一次雀跃,她微微低头, 心中有了决定。

    霍无恤见谢涵同他一道出来, 略有诧异, 憋了一会儿没憋住, “君侯怎么不和宋公主一道歇息。”

    有些事情其实犯不着对旁人说,谢涵却同样憋了一会儿没憋住,“我与公主尚未圆房。”

    “砰——”一簇烟花在霍无恤心底炸开, 他轻声问,“那君侯待公主这般是在补偿公主吗?”

    谢涵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我问心有愧。”

    霍无恤安慰道:“我观公主气色颇佳, 是心情和畅的面色。”

    闲话几句, 霍无恤便开始问询,“君上遣君侯你随行会盟,尚能理解, 你有经验么。可让我放下北境去暂代随行卫士统领是什么意思?我一非君上心腹,二无盖世武功,怎么会选了我?

    若说不想我掌北境军, 大可直接拿了我的官职, 即便怕人议论,也可以命我暂代后直接越过我选新的代守将, 为什么还让我自己交接军务,任我选新的代守将?”

    “我派人打听了,恐怕有因为我训练土农的原因,世人皆知你我关系,土农加北境军,不免有人怕我兵锋太盛。另外,你改军法的事儿也早是某些人心中的刺。至于为什么让你自己交接——”谢涵笑了一下,“当然是为了颜面上好看啊。君父爱惜脸面,你无错,就不会给你太难看。你走后,若想换个人,给代收将找点什么差错,本就易如反掌。对了,你最后找了谁?”

    “按你之前说的,马元超。然后我提拔了梁超顶替他的都统位置。”

    谢涵点点头,“马元超有玖家保驾护航,不会被轻易替换,他就必须承你这个情,也就会护住你一手提拔的梁超。”

    那梁超便是当初因为品评霍无恤和焦大对战而被谢涵注意到的火头兵,推荐给霍无恤后,受霍无恤赏识,随后带在身边一路提拔。

    “君父耳根子软,等见了君父,我先说道几句,看能不能最后放你回去,倘若不行,也不妨事,我本意也只是想叫你练练手。北境军里的上位将领主要为氏族弟子,本来就难为你我所用。”谢涵真正忧虑的是,“只是不知撤了你北境守将的职位后,会派你去哪,十有八/九是扶突城内,那里情况复杂,我离你又远,只怕护不住你。”

    霍无恤洒然一笑,“好叫君侯知道,我可是在梁武王眼皮子底下做了十年质子的人,怎么说的我像只单纯无害的绵羊?”

    谢涵看他一眼,幽幽一叹,“许是——关心则乱。”

    霍无恤心头一跳,眼神四处乱飘了一会儿,才又说,“你今天在外面吃了那么多零食小吃,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别又闹肚子了,我今晚勉为其难陪你睡一会儿罢。”

    月色下,他看着对方侧脸,只想着他既不想做北境守将,也不想去扶突,只想在温留一直在温留。

    三日里,谢涵一头带着霍无恤把温留城重新摸了一遍,好些他陪宋玉的时候觉得好玩好看好吃的,当时就记了下来想着有机会带人一道,不想机会来的这么快。

    另一头,他也交接着说是温留,其实是北境八城的政务。主要是交托给沈澜之,他取下臾光剑,突然想到这是对方当初从欧家求来送他的见面礼,不觉有趣。

    “来来去去,竟又回到兰兄手里。”谢涵将剑递到沈澜之手上,“本君不在的时间里,训练土农为主,修河为辅,无论文臣武将,但有不听兰兄调遣的,可斩之。”

    沈澜之是受多了托孤的事,因此拿剑的手很稳,“等君侯归来。”又问,“君侯此去,感觉很不好吗?”何以下达“训练土农为主”的命令,又何以说出“可斩之”的话来。

    “保险罢了。”谢涵摇头,“这叫无恤前去的调令,总让我心中有些不安稳。”

    他又给豫侠、温亭等等都去了信,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让他们加强联系。

    临行前一日,姬云流来找了谢涵。

    “扑通。”没有故作甜美可爱,没有亲昵的表哥称呼,她干脆利落地对谢涵跪下,“请温留君带我前往交信。”

    谢涵疑惑,“公主——”

    “我知道,这次交信会盟会选出梁国新王。”姬云流的脊背挺得很直,“我是大梁公主,梁武王第六女,梁哀王、梁平王之妹,我理应在场。”

    “我知道带我前去,温留君定会有些麻烦,在此,想请温留君听我说几句话。”

    “第一,我不爱慕卫将军。燕太子拿我当工具人,二姐心中只有她的夫君,我当初那么说只是借此让霍将军放下戒心带我离开燕国。”

    “第二,我不爱慕霍将军。只是在扶突的几日里,虞家主找了我,要我试探温留君与霍将军的关系,并挑拨离间,他承诺会给我七妹的下落。”

    “因此,我一有燕太子的一桩秘密可告诉温留君,二可帮助温留君给虞家主传递假消息。”

    “请温留君带我。”

    谢涵打量着底下苹果脸的女孩,见人满脸坚毅,问道:“公主去了 ,又能做什么呢?您只是个公主。”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应当在场。”姬云流笑了一下,“而且虞家主始终没有给我七妹的下落,但我知只要七妹听到消息,也一定会赶过去的。我们姐妹中,属大姐和七妹最有头脑,可大姐偏执放纵,唯有七妹冷静沉稳。只要见到她,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谢涵心中淡淡道,遂伸手扶起姬云流,“想来燕太子的秘密,云流公主并不会现在告诉我。”

    姬云流抿嘴一笑,“云流可以先说一半,随齐君出行的名单中,有一个燕国细作。”

    谢涵胸腔中心脏剧烈跳动一下,他踏破铁鞋寻不到的揭发狐源的证据,不会在这里罢,“你有证据吗?”

    “没有。”

    谢涵:“”

    “但我知道虞家主有。”姬云流道:“虞家主和那细作私下和解了。”

    谢涵勃然大怒,“他竟如此吃里爬外!”

    等姬云流走后,谢涵往后一靠,让阿劳推出屏风后的应小怜,“小怜看这位梁国公主说的话几分可信?”他素来相信应小怜看人的眼光,也因此能忍耐对方那蹩脚的经商爱好。

    “八分罢。”应小怜道:“她可不像满心情爱的人,当初会因为爱慕无恤得罪你,我便觉得奇怪了。”

    “全力支持太子与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有违此誓,人神共戮。”应小怜缓缓回忆着虞旬父当初的誓词,“其实当初虞家主只说了支持变法,其它一概未提。或许这变法底下也有什么交易。”

    “虞家主也非君上亲信,能来守卫君上安全,极有可能是狐相的提议。君上对狐相向来言听计从。”

    谢涵点点头,“我偶遇云流表妹,她求我带她回国,我怕路途漫长有所差池,将她带到交信交给梁臣,毫无不妥。”

    解决完此事后,霍无恤捧着榛子过来叫他吃晚饭。他霍某人一来,涵某人的三餐自然就有他负责了。

    八宝鸡、板栗烧肉、轻水鱼、二月鲜、荷包蛋、桂花糕、牛肉羹,不一会儿,谢涵就吃的积食了,霍无恤好笑,替他揉了会儿肚子,拉人起来散步。

    到一半,忽有宋玉院中的婢女过来,说:“公主突然流泪,不知为何,奴婢们不知如何是好。”

    谢涵皱了皱眉,第一宋玉不是会干这种邀宠事情的人,第二其院中的婢女也没有那么关心宋玉才对。

    但想到这一离去就是数月,沈澜之恐怕也管不了那么宽,因此他还是要做出重视宋玉的样子来,免得被底下人欺了,也便过去了。

    一入宋玉院子,葛叶便迎了上来,带着他往一条小径过去,“公主前几日便要了许多白布,今日又买了白烛。”

    不远处看到幽暗的火光,葛叶便放低了声音,“君侯且轻些,公主身子不好,莫惊了公主。”

    只见宋玉披着白衣,带着白帽,四周摆着白烛,中间一块木牌。

    宋期。

    宋期——

    宋期!

    霍无恤心头一跳,侧头看谢涵面色,果见其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他知其平生两大恨事:

    第一,变法功败垂成,使他东宫门下死伤无数。

    第二,让宋威侯强娶了谢妤,受紫金赤兔之辱。

    “宋玉,你竟在我府上祭奠宋期?”黑暗中,谢涵冷冷开口,“算起来今天是宋太子四百日祭啊。”

    宋玉惊了一惊,扭头见谢涵、葛叶,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她偷偷拿白烛白布都这么顺利,原来是有人暗中助她,在等这一刻。

    她呐呐道:“夫君”

    谢涵抬脚就要踢灭烛火,宋玉连忙上前护住,肩膀挨了其一脚,所幸谢涵临时收力,才没受重伤。

    “不能踢,踢了哥哥就要做孤魂野鬼了。”宋玉捂着肩膀哭道:“太夫人定了哥哥谋逆弑君的罪,无享祭无庙宇。若再踢了这香火,哥哥便魂无所依了。”

    霍无恤上前扶起宋玉,趁机在她道:“别说话。”又对谢涵说:“君侯,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这边我来处理罢。”

    谢涵盯着宋期的那块排位,“他这种人,罪有应得,我的府上,是不可能让人祭奠他的。”

    “温留君何必赶尽杀绝?”宋玉咬牙道:“罪有应得?这世上,能指责我兄长的只有曾经的太夫人,而现在,兄长已经用他的命向太夫人赔罪了。您和太夫人也没有资格再指责他了。”

    谢涵冷笑一声,“无能护住妻子的男人,竟也情有可原了?”

    “无能?”宋玉挣开霍无恤,向谢涵一步一步逼近,“易地而处,难道您能比我兄长做的更好吗?倘若是齐君要强娶欧小姐,以楚楚夫人和太夫人、娴公主、八公子相要挟,难道您不会妥协?”

    “若兄长舍弃我与母亲,与太夫人远走高飞,那他还是人吗?这样的禽兽,太夫人敢嫁吗?”

    “兄长不明当初局势,以为帮太夫人传出消息给齐国,会为宋国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不能。难道温留君您能吗?江山和女人,社稷和爱情,您也做过太子,怎么选择还需要考虑吗?”

    宋玉声泪俱下,“我兄长错就错在,他让自己落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错就错在他没有齐君这样正常的君父,没有楚楚夫人那样地位尊崇的母亲,没有太夫人这样聪慧果决的姐妹。

    只有我君父那样荒唐的父亲,只有我母亲那样无依无靠的民女做生母,只有我这样无能拖累他的妹妹。

    难道这是他的过错吗?”

    “这世上,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太夫人。现在也用生命偿还了。”

    “若果没有兄长当初对太夫人的一再照拂,太夫人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千里逃回齐国?”

    “若果没有兄长暗中襄助,太夫人一个外国公主如何能渐渐培植势力?”

    “兄长欠了太夫人一个太子之尊,已经还给九弟了,还欠太夫人一段情,也已经在这漫长的年月里还尽了。”

    此时,宋玉已经走到了谢涵一步远的地方,她仰着头,满脸泪痕,却倔强笃定,“他没有再对不起谁了。温留君你也没有立场再这样高高在上的鄙夷唾弃我兄长。”

    第4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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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了吗?”谢涵神色尤带冷意, 却没有方才盛怒的可怖了,旁人看不出,霍无恤岂会不知?他长松一口气。

    宋玉垂下头, 长发披散, 遮住她脸上神情,“温留君要幽禁我了吗?”

    谢涵缓缓坐在一边石凳上,指节轻敲一旁云母石案。

    “哒——哒——哒——”

    像落在人心上。

    霍无恤瞧一眼那石凳, 怕初春的凉意浸透上来, 脱了外袍下来叠了叠, 来到谢涵身边, 拉了拉人,然后给人垫在屁股下。

    满心悲凉的宋玉:“”

    她想了想,怕身上白衣白帽不吉利, 擦擦眼泪,取了奶娘的棉服下来铺在石案上, 柔声道:“夫君仔细别敲疼了手。”

    谢涵:“”

    他横霍无恤一眼, 他不要面子的吗?

    好端端的或兴师问罪或决裂气氛就这么没了。

    谢涵无可奈何, 将宋玉拉到自己对面坐下, “不叫我温留君了?”

    “我辩驳,是以兄长的妹妹的身份,自然呼您温留君。我关心您, 那是以您妻妾的身份,合该唤你夫君。”

    “那你恨我吗?”谢涵看似已然温和,却又突兀抛出一个送命题。

    宋玉:“以前是不恨的。太夫人和兄长的纠葛, 旁人是说不清的, 我们都没有立场去代表他们爱恨。”

    谢涵:“那就是现在恨了?”

    宋玉:“我以为温留君是明事理的人,没想到也如此自私狭隘, 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您对兄长,太残忍了。您刚刚若踢翻蜡烛,我定恨您。”

    谢涵:“那你恨阿姊吗?”

    “成王败寇,谈什么仇恨。”宋玉道:“想来太夫人也是不恨我的。”

    “其实死在太夫人手上,对兄长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罢。我敬爱兄长,却知大争之世下,兄长仁慈寡断,不堪人君,更为情所困、为愧所累,日夜煎熬”

    “罢了——”谢涵摆摆手,“你若想祭奠他就祭奠他罢。”

    “谢谢夫君。”宋玉喜极,转身对谢涵跪下,没让她膝盖落地,谢涵又扶起她,“本君命人开个小间给你供奉宋太子的灵位,你可时常拂拭。这几个月我不在温留,你就好好待在院子里。”

    谢涵虽然让宋玉祭奠宋期,可他自己却是不想见对方的,很快和霍无恤离开小院,临走时带走了葛叶,“本君不知阿姊是怎么对你交代的,可你既然是阿姊的人,本君就会信任你,你有话可以直说,本君不喜欢别人对本君耍弄心机。”

    “疏不间亲——”葛叶苦笑,“很多事情很难直说。难道奴婢要对君侯说公主一直没有忘记太子的仇恨,请君侯不要被蒙蔽了吗?您一定认为奴婢搬弄是非。”

    谢涵不许她偷换概念,“你把公主偷买白烛、偷藏白布的事情告诉本君,难道本君会不查?”

    “君侯已经看到了,公主言语精妙,今夜这样的情形都能转瞬能消弭您的怒火,就算奴婢当时说了,恐怕也能被公主三言两语搪塞。”

    谢涵勾了下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妄自揣测本君的心思。”他起身,指着对方道:“你是阿姊的人,念你对阿姊忠心,本君放你一次,但也只有这一次。记住,你的职责是监视公主,其它的,再有越俎代庖,左不过是本君去信和阿姊解释一番的口舌罢了。”

    等葛叶退下后,谢涵脸上才露出些许怅惘之色,问霍无恤:“你说当初我是否当真苛求宋期了?”

    “我现在还能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第一次见他时,是梁武王的四十大寿,他很瘦,形销骨立,满脸病容,对着我欲言又止,我却嫌他麻烦,懒得和他多话。现在想来,那时他应该就是想对我说阿姊的事,又不敢。”

    “当初我还志得意满、大权在握,如果那时我多听他说几句话,满朝廷谁都会卖我几分薄面,一切是不是就有不同结局?”

    “再见他,就是他来替宋威侯迎亲的时候了。我和二哥打了他一顿,他全都默默受着,自认这是他该受的。”

    “再后来,就是他死的那一日了。”

    “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因为我的无能迁怒他?”

    “宋玉说的对。扪心自问,难道我是他,我能比他做的更好吗?”

    霍无恤岂会让谢涵这般自怨自艾,“君侯,宋太子两难之境、情有可原,可你做为妤公主的亲人怪罪他,也是理固宜然。”

    说着他抱着剑幽幽一叹,“君侯,在这世上,有时候无能就是一种原罪。君侯,我相信,如果是你,肯定不会让自己落入宋太子当时的局面。所以这也要他自食恶果。你看那弱小的国家被欺凌,人们只会嘲笑他积贫积弱,我见村里有被狐狸叼走家禽的人家,村民只会说是他们家的篱笆不够高。”

    谢涵却说:“难道你觉得这对吗?”月色下,他起身眺望,远方万家灯火,“无能是原罪——这句话当用来勉励自己,而非欺凌他人。就是这天下纷争,让这句话被某些人奉为圭臬。”

    霍无恤笑了,他喜欢谢涵这个样子,“那我们就荡尽这弱肉强食的不平事。”

    话题自宋期始,却引向另一个更深刻的问题。

    弱肉强食,真的对吗?

    弱小是罪过吗?

    森林中,绵羊白兔是不是就不该存在?

    谢涵扭头,也笑了,“我知道了,这是因为无德之人获取了重权的缘故。其实像宋威侯这样的人能揽大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若果有朝一日,让我来分配天下权力,必不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有机会制造悲剧。”

    分配天下权力——那是天子的事。

    霍无恤侧目,心下千回百转,却都一一咽下,只说:“我帮你。”

    第二日,二人就一道出发前往扶突了。

    噢,说二人并不妥。

    霍无恤确实是孤身一人来的,但谢涵怎么可能一个人出行呢。不要婢女服侍的么?不要带随行医工的么?不要卫士保护的么?

    考虑到是跟随齐公出使,带太多人显得不敬,谢涵仔仔细细挑选了,最后组建了百人小队。

    这百人队由王洋率领,另外,谢涵还带了应小怜一道,第一他本就喜欢带着小怜出行,第二总担心虞旬父会出什么幺蛾子,带上应小怜就可以带上虞纯,说不得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呢。

    医工则带了温拾许,冷弃否留着在温留了。

    最后,就是姬云流了。

    自那日坦白后,姬云流就对霍无恤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偶然在山路上扎寨,狭路相逢时,对方还说:“劳烦霍将军让让,您挡着我的道了?”

    想起对方彼时甜甜叫他“霍大哥”的模样,霍无恤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谢涵诉苦,“好可怕的女人。”

    再想想他在会阳质子府的遭遇的形形色/色婢女,又有姬朝阳、琴操之流,他又发出感慨,“女人好可怕。”

    一个半月后,一行人抵达会阳,递上入城文书后,谢涵带人马入城。

    一切就像命中注定。

    这一日,天蓝如此、碧树云天,谢涵带人入城,久不来扶突,不免生出几分思乡之情,看什么都亲切,遂脱离马车,带着霍无恤、王洋四处逛了起来。

    路过长街时,忽见前方人群聚集,他好奇上前,以为是什么新奇节目,等霍无恤和王洋帮他挤开旁边围观众人后,只见是个妙龄少女在被个打手踢打,旁边是个中年妇人摇着团扇说话,“好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逃了,你爹已经把你卖给我们了,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呢?”

    谢涵抬头,见是官妓馆,不知这少女的父亲是犯事了还是欠钱了。

    这种戏码,他再熟悉不过了,但看这少女被打的皮开肉绽、着实可怜,便想日行一善买下这女子,不想正遇上那女子仰起头来。

    秀丽如兰、干净如云,蓬头垢面不掩姝色。

    谢涵拿银子的手一顿,少女躲避打手间好巧不巧滚到他脚下,她伸着染血的手,“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谢涵猛地一个后退,把王洋拉到身前,飞快低声说完一句“救她,安置好,不得暴露本君”,就拉着霍无恤飞也似的逃离现场了。

    留下王洋一脸懵的看着底下可怜兮兮的少女。

    随后他目光一凝,只见少女挣扎间,身上掉出一个小小的香炉,雕工精美,似曾相识。

    等跑远了,谢涵才带霍无恤进了家酒楼,要了间包间,猛地喘了两口气。

    霍无恤替他顺着气,莫名其妙道:“这是跑什么?”

    谢涵坐了下来,倒了两杯热茶,长吁短叹,“英雄救美,最怕一见钟情,我观那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怕她爱上我。”

    “噗——”霍无恤觉得自己可真不该接过谢涵递来的茶水,这不,就喷了一桌子,还被人嫌弃,“无恤,你太粗鄙了。”

    霍无恤翻个白眼,“是某些人太自恋了。”

    说完,又似笑非笑,“怎么?似温留君这般多情风流爱天下,有一天竟也怕被个女子爱上。温留君俊美多金、年少有为、温柔细致,爱上你,不好吗?”

    一开始,霍无恤还是说笑的,渐渐的 ,他收拢表情,专注地盯着谢涵的脸庞,

    什么多情风流爱天下?谢涵摸了摸鼻子,思绪却一下子飘远了。

    ——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大哥哥,我叫小二。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名字?殿下,我没有名字,我是家里第二女儿,所以叫小二。殿下,你给我取个名字罢。

    ——云?像天边浮云一样无忧无虑。真好。我以后就叫云儿。

    ——殿下,您看云儿美吗?您为什么不看我?云儿的身体不漂亮吗?云儿比鲁姬年轻貌美,云儿能让任何一个男人在我的的身体里不能自拔,您交给云儿罢。

    ——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殿下看不到了,那云儿这张脸是烧了还是拿刀划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想到那个在聂慎围山时划破脸扮作她烧山自焚最后让她逃脱燕军的“云姬夫人”,谢涵一叹,“我的心,装了太多东西,没有多余的位置,若是爱上我——”

    他轻笑一声,仰面酒入喉,盯着霍无恤,对他摇头道:“会绝望的。”

    气氛骤然僵硬,好一会儿,霍无恤笑了,“怎么会绝望?”

    他深深地凝着对面人,“温留君竟不知——有些人,只要存在,就是对他人莫大的幸运,又何须他的垂爱?”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他年轻的脸庞,映的他琥珀色的眸子好似烈日熔金般,灼热而耀眼。

    谢涵撇开目光,“随你。”

    停顿一息,又续道:“随你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结尾这里其实不该这么写的。但这是我一早就设计好的情节,实在手痒,还是放上来了。

    本来,涵妹从第1章到现在453章,应该绝对不能承认他喜欢絮儿,更要一直拒绝多方。然后才有这一段“喜欢我会绝望”,然后絮儿趁机表白。

    但是吧,本文涵妹早就捅破窗户纸了,这段对话就显得emmmmm有点莫名其妙。

    完结后,我会修文,前文绝不会让涵妹对絮儿的爱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这样就ok。

    本来涵妹对絮儿的喜欢就是克制而隐忍的,是我自己情不自禁啦,哎——

    第454章

    =================

    谢涵和霍无恤抵达扶突不久后, 齐公就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出行了。

    在此之前,谢涵去看了楚楚,楚楚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点, 说话还是之前那样霸道, 指着谢涵哼道:“宋公主怀孕了吗?你有儿子了吗?没有还有脸来见我?郑姜现在每天都来我面前说孙子,你就知道替你哥哥养孩子!”

    谢涵无言以对,摸摸鼻子, 拉出霍无恤挡枪。

    楚楚对霍无恤就换了副脸色, 笑道:“瞧瞧, 哪家儿郎这样俊俏。又长高了, 是个英俊的小后生了。”

    霍无恤脸有些红,他对着楚楚总是局促,“夫人也还是这样光彩照人。”

    楚楚哈哈啊笑起来, 拉着人说:“无恤今年就该行冠礼了,可惜你这生日约莫要在路上过了。”

    她扭头对谢涵眼睛不是眼睛, “回来后记得好好补给无恤。”

    谢涵莫敢不从, 楚楚又对霍无恤和颜悦色道:“再补也不可能是在扶突办, 伯母就把生辰礼提前给你了, 可不许嫌弃。”

    说着,她让内侍们捧进来个盒子,打开是一件上好的金丝胸甲, “这是咱们楚国的宝贝,父王给我做的陪嫁 ,我却哪里用得到这样东西。”又指着谢涵说, “这小子怕死得紧, 身边永远环着一圈卫士,沁儿你知道的也不用我说了罢, 小妤和娴儿更用不上。只有你,既喜欢一人行动,又要上战场,穿着它,能避开要害。”

    这金丝胸甲是把藤条入水浸泡半月,再晾晒三日,然后油浸一年,混合着金丝编织成的半件甲衣,刀剑难侵,穿戴轻便。

    为什么说是半件呢?

    所谓金丝易得,藤条难寻。

    这藤不是普通的树藤,而是铁桦木的藤。

    铁桦木我们都知道,之前讲过了,那得生在极北苦寒之地,且难以成活,更兼要长到足够坚硬可挡刀剑更需百年的年份,又只最上有最外一层树皮可用,几乎算得上是传说中的东西了。当初欧家冶子应不肖踏遍天下,运气好寻到一株铁桦木,立刻被他暗搓搓做成了片羽剑。

    要知道,这东西要是被旁人知道,岂容他这样浪费,早就拿来做好几件保命甲衣了。可惜最后还是被闻人昧知晓,强行要了近一半的树皮给谢涵做了件甲衣。

    这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宝贝了,若非穿着它,大抵谢涵早死在伪装成美织娘子的宓蝉的第一次刺杀下了。

    而楚楚手上这件,则是昊王室的珍藏,是她的母亲昊室王姬做陪嫁带到楚国的,又作为她的陪嫁带到了这里。

    咳——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总结一下为什么是半件,因为铁桦木珍贵,便是昊王室也只得这么一点,做了件胸甲,护住心肺要害这胸甲叫谢沁来形容大抵便是个女子内衣的样子,因而只算半件甲衣。

    还好霍无恤不是谢沁 ,因而在看见胸甲的时候不会产生某种奇怪的联想而害羞羞,但他仍不愿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谢涵却手快的很,还推着对方去试试合不合身。

    楚楚:“你不穿,放着也是积灰,不如给你保命。”

    谢涵:“长者赐,不敢辞,快去穿上。”

    显然母子俩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最后胸甲意外的合身。

    霍无恤更衣时,楚楚睨着谢涵,“我就这么点家底,都被你给惦记上了。东西可不是白给的,快些给我去生孙子罢。”

    谢涵现在哪有空造人呢,他打感情牌,长吁短叹道:“与狐相、虞家主同行,总叫我心惊肉跳。我只怕遇上什么意外,无恤一贯爱挡在我面前,我怕他有万一,母亲就可怜可怜儿子罢。”

    想到听闻中在楚国云门霍无恤替谢涵挡下的那支箭,楚楚也不好说什么,对谢涵哼了一声,“惜取眼前人罢。”

    等到离开后,霍无恤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给夫人准备什么礼物。”他摸摸身上的藤甲、又按了按贴身带着的墨玉,“倒收了夫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给你就收着。”谢涵大剌剌道:“我母亲手上好东西多着的。”见其还是拘谨,想了想,说:“我母亲喜欢胭脂,各色胭脂,还有不同的衣裳、颜料、各种小玩意儿,你可沿途买些,到时候一块送回去。”

    再其次,他还去了玖家。

    三思已经六岁了,越发幼年老成,大抵已经不记得几年前谢涵带他玩耍的事,对着他规规矩矩、一板一眼行礼,“见过舅舅。”

    霍无恤几乎是惊奇地瞧着玖三思,无他,对方实在长得像谢涵。他偷偷看一眼谢涵,对方幼年时也是这样小小一个,可可爱爱吗?

    他鼻子有些痒,忍不住揉了揉。

    谢涵下颌一抬,指着玖三思腰上挂的玉璧,笑道:“每天挂着我给的东西,怎么还这样生疏。不记得舅舅带你骑过马、背你上过肩?”

    “这样吗?”虽然长大了,玖三思还是那容易害羞的样子,一下子脸色爆红,让谢涵忍不住带他又出去游玩一圈,当然这回得算上霍无恤,逛街、吃零食、看小戏。

    日暮时分,三人才回来,进府门前,玖三思忽然拿着玉璧说:“舅舅,我欺骗了您,这并非我日日带着的,而是父亲今日特意让我带上的,请您宽恕我。”

    谢涵仔细摸了把玉璧,不够柔润,确实不是常年带在人身旁的样子,他问:“平常是你母亲收着,还是父亲收着。”

    “父亲收着。”

    谢涵摸着玖三思脑袋上,“这不怪你。”又笑着说,“三思,你太诚实了,你可以不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发现。”

    玖三思见谢涵笑了,便也开心笑了起来,“我不想骗舅舅。”说着,他捧起一个竹蚱蜢,那是他自己亲手编的,还被竹刺划伤了好几次手,“舅舅收下三思的礼物,就不许在生气了哦。”

    谢涵不给面子,哼了一声,“总共做了六个,就只送舅舅一个?”

    “还要给母亲 、父亲、祖父、叔祖父的嘛——”玖三思又摸出一个给霍无恤,给了个大大的笑脸,“谢谢霍叔叔陪三思。”

    谢涵:“小马屁精。”

    不说玖三思的懂事让霍无恤很有好感,就那张“小谢涵”的脸,他还哪有抵抗力,忙不迭接下,拿帕子包好找了个木匣子装起来,还帮着对方说谢涵:“外甥肖舅,君侯难道只许自己八面玲珑?再说,三思一看就是真心的,多孝顺孩子啊。”

    三人这么回了玖府,先见到了下朝回来的玖少卿,接过玖三思的蚱蜢,他慈爱地笑了笑 ,随手将蚱蜢放在一边,“怎么样,今天开心吗?”

    玖三思目光追随着那歪倒在一边的蚱蜢,想了想,还是重重点头,“开心!”

    不一会儿,谢娴也来了,她是来带三思下去的,三思开心地拿出他的竹蚱蜢,谢涵注意到那是对方编织的第一个,或许不是最好看的,但却是最花心思也是在他手上划了最多伤疤的。

    谢娴用手帕包着玖三思满是细碎伤痕的手掌,却一把扔了蚱蜢,“我今日放你出去,是要你体察民生,你就这样只顾玩耍、玩物丧志?”

    谢涵吓了一跳,拣起那蚱蜢,“姐姐难道是在怪我没有带好三思么?”

    “是他自己。做手工,原本能磨练心性、拓展见识,你很好。”对着谢涵,谢娴便又是那温柔的谢娴了,“可他却因此弄伤手掌,说明第一他不够专心,第二他过于急躁,否则何以弄伤?”

    玖少卿见怪不怪 ,谢涵却极其无语,“三思还这样小,竹条长他拿不过来被划伤很正常,姐姐何苦求全责备?”

    谢娴一副“你不必多言、这就是他的问题”的样子,玖三思见谢涵脸色不好还欲再言,连忙说道:“母亲教训的极是,都是三思的过错,做蚱蜢一味追求速度,致使手被划伤,是三思的心不静。”

    谢娴脸色好转,点头道:“罚你回去将《道德经》抄一遍。”

    等谢娴和玖三思下去后,玖少卿才出来暖场,“娴儿就像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望子成龙,难免严苛了。”

    又对谢涵说起狐四的事情,“狐相果然老谋深算。狐四是因为打了人,和狐相大吵一架离开的扶突,后面不知所踪。那吵架许多人都看见了,明面上委实说不得他是狐相派去的。”

    “许是本来如此,许是逢场作戏。”谢涵喝一杯茶,淡淡道:“姐夫可知君父为何派遣无恤和虞家主带领卫士、前往交信?”

    玖少卿对着霍无恤夸道:“霍将军年少英才,君上自然喜爱。”接着,又压低声音,“温留君应当知道,这次会盟首要任务是选出梁国新君。”

    “梁国刘、叶、薛三家各有支持者,还四处派使臣游说各国。刘家和雍国支持国内的梁景公重重孙玉枕君,薛家和楚国支持客楚质子络却君,叶家不日派人前来我国替精明君请求支援。”

    精明君姬雕珑的母亲和妻子都是齐女,谢涵分不清楚究竟是叶家找的齐国,还是齐国找的叶家,又或是两者一拍即合。总而言之,在玖少卿这个齐臣嘴里,自然是叶家找的齐国,且言辞恳切,历数精明君贤德的几大证据,又抨击了玉枕君骄纵奢靡、络却君无能懦弱,为梁国百姓计,请求齐国高义,支持精明君。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通,最后玖少卿透露:“君上携温留君你前去,是希望你能混淆楚王判断,而请霍将军一道,则是希望雍国能改变立场。”

    第4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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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讲完正事, 不一会儿玖玺桓也从营里回来了,他堂堂玖氏家主,对谢涵和霍无恤都很客气, 还起身对霍无恤揖了一揖, “元超是我一手提拔的,本将代元超多谢霍将军信任。”

    霍无恤回礼,“马都统本来就有威信、有能力, 把北境交给马都统我才能放心。”

    谢涵瞧霍无恤有些拘谨, 笑着帮他说道:“玖家主可别——当初也是玖将军信任无恤, 那时我们不曾好生感谢, 现在玖家主如此郑重倒衬得我们当初不知礼数了。”

    “多年不见,温留君还是老样子。”玖玺桓笑着摆摆手,“那就不说这些虚的了, 霍将军有什么需要用到玖家的,但说无妨。”

    然后谢涵就直说了, “不知这次从交信回来后, 无恤是回北境、还是”

    “回不了北境了。”玖玺桓捏着茶杯, 略有深意道:“天下人都知道, 温留君你与霍将军相交莫逆,你与霍将军在北境一文一武,本来就够扎眼了, 现在你竟又要在温留练起征兵来了。”

    谢涵早有所料,却一把抓住霍无恤的手,略有急切道;“我可以不练征兵, 让无恤的北境军驻扎在我温留城就好了, 也能驱匪保护水利。”

    玖玺桓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盘桓一阵,想到某个传闻, 敛下眉目,“不能了。若是可以,早在你去年提出要求时就答应了。刚刚说了,你和霍将军一文一武在北境,太扎眼了。”

    谢涵很快冷静下来,“那是去其它边境,还是留在都城呢?”

    “这暂且没有定论,要看温留君现在怎么想 ,以及霍将军随行一路上的表现了。”玖玺桓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说辞,“霍将军有什么需要用到玖家的,但说无妨。”

    “我与无恤先好好想想后续如何处理。”谢涵只说:“在此多谢玖家主了。”

    正事讲完后,谢涵还有一事要对玖少卿讲,“姐姐对三思实在太过了,姐夫你说咱们小时候那得比三思淘气多少倍呀。而且这个可是三思仔仔细细扎了一个多时辰的。”他捏着竹蚱蜢替三思心疼,“姐姐怎么能如此糟蹋,姐夫你可要多劝劝姐姐。”

    玖少卿苦笑,“娴儿把三思当眼珠子,怎么会不在意心疼。只是太在意了怕三思不学好或移了性情罢了。这点上,我已和娴儿谈过好几次了,实在是拗不过她了。”

    谢涵横他一眼,“姐夫不去,我自个儿去,姐夫替我好好招待无恤。”

    毕竟临近夜幕,谢娴又是女子,霍无恤自然不便过去,玖少卿便带着他赏花喝茶,他是谢涵伴读,见霍无恤有兴趣,便拣些谢涵儿时趣事与他说。

    霍无恤虽深恨玖少卿当初背叛谢涵、以致养成对方如今多疑的性子,那年忘忧山他在会阳见到的齐太子殿下何曾是如今模样?但听着听着也不觉入神。

    那厢谢涵来见谢娴,姐弟二人找了处开阔的地方说话,谢涵拿出竹蚱蜢递过去,“姐姐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就算谢娴再对玖三思严苛,也不可能做出在旁人面前教育孩子的事儿来打谢涵脸面。

    谢娴接过蚱蜢,爱怜地摸了摸,低声道:“历来玖拾是一派,须虞是一派。几年前因为虞家主公然支持太子变法,虞家逐渐成了独行侠。可近来我却发现,玖家与虞家私交甚密。我隐隐觉得他们在谋划什么,具体却不得而知。首要表现便是叔父对太子变法的强硬抗争到如今的半推半就。”

    谢涵精神一凛,“不是因为玖家主幼子犯了事,为了保住爱儿暂时妥协吗?”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可是在前几日,我刚巧见过玖少卿和堂弟密探了许久,具体不清楚,但我知道堂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不会知法犯法冲上去 。”谢娴细细道:“我总觉得事发奇怪。而且再几天夜里,虞家主来过一趟,那是在夜中,若非不想旁人知道,何必深更半夜?”

    谢涵点点头,“我省的了。”又问,“姐姐也要小心。不要因为替我查探消息,将自己置于险境。”

    在这之后,谢涵还去见了一趟须贾,他已经老了,老的致仕在家,含饴弄孙。

    虞氏一力支持变法的好处也在此时体现出来了,须贾退下后现在的齐国大将军就是虞旬父。

    虞旬父被抽调随齐公前往交信后,由玖玺桓暂代齐大将军一职。

    因玖玺桓可谓诸世家中第一杰出的人物,由他暂代大将军无甚不妥,因此之前谢涵未曾在意,可听了谢娴的话后,却不得不在意了。

    谢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去问了谢泾,谢泾看到他,喜不自胜,谢涵直截了当地问,“现在虞氏在朝为官者多少?虞氏封地多少?虞氏掌兵力多少?”

    这个问题,除了狐相,想必也只有谢泾能回答了。他呆了一呆,忽然站起来,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虞旬父一力支持变法,首先废井田、开阡陌,他治下佃农积极开荒,使他封地几乎翻倍,还吸引了无数人口前往虞氏领地。其次明赏罚、奖军耕,现在朝廷出考核来找人才,不少家族抵抗,因此虞家大批子弟没有竞争对手,占了许多机要位置。兵力、兵力还是他的一军,只是——”

    谢涵:“只是他封地内的人多了,临时能征召的兵马也就多了。”

    闻言,谢泾不忧反笑,“他虞家有四城领地,但都建了府县,都有府尹、县令掌农政,府帅、县军掌军务,三哥莫忧,翻不了天。只他虞家在朝中为官者众,孤倒是要好好查。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私心。”

    随后,谢泾和他细细讲了“建府县、废封邑”的政策,以虞家为试点,有成效后推往全国,目前虞家在领地只能享受一部分赋税,其余皆由朝廷把控。

    闻言,谢涵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虞旬父对变法的支持,大抵是因为趁机在朝中多安插子弟为官、进而挤压其它世家?而且讨好了齐公、太子,顺理成章成了现在的军方第一人。有舍有得。

    但他还是不放心,去找了谢宾和谢浇,如今谢浇入了军营,在拾夏扶持下,已经很有了些势力,现在作为谢宾的副将,估摸着等谢宾退下后,将由他接手这一支属于公室的军马。

    没想到他们兄弟几个,除开谢泾,竟是莽撞粗糙的谢浇最有出息。

    听闻谢涵过来,谢浇搓着还湿漉漉的头发大步流星地出来,没好气道:“总是不能挑个好时间过来,你忒也烦。”

    拾颐暗暗翻个白眼,忙遣人迎接了谢涵,“自家兄弟上门,难道还要提前给拜帖?”她横了谢浇一眼,“人家要笑咱们府上规矩大过天了。”

    谢涵早已习惯自家大哥这憎猫嫌狗的性子,寒暄几句,等拾颐准备好茶果点心说了几句话离开后,他单刀直入问,“大哥,你相信弟弟吗?”

    谢浇冷不丁被谢涵抓住了手握在掌心里,简直了,他头皮发麻,手臂上一阵疙瘩,那鬼见愁的脸都抽了起来,连忙挣脱,结结巴巴道:“干嘛啊——这么、这么肉麻?”

    谢涵:“大哥,我要你特殊时刻,能将手中兵力无条件为我所用。”

    谢浇瞪大眼睛:“你要干嘛啊你?”

    谢涵:“大哥,你觉得我会对齐国不利吗?”

    谢浇摇头。

    谢涵:“大哥你认为我会谋逆吗?”

    谢浇摇头。

    谢涵:“大哥你为弟聪明吗?”

    谢浇瞪他一眼。

    谢涵:“大哥,现在变法,人心动荡,世家不服,君父外出,我唯恐都内有变,所以只是提前要个保险。如果最后用不到,大哥便当我杞人忧天罢。”

    谢浇张口结舌,“你是说有世家会谋逆?还是会掌控朝廷?或者不许君父回来?”这一瞬间他展开丰富的联想。

    谢涵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回,谢浇狠狠瞪了他一眼。

    日子于是走到了三月末。

    这一日,天朗气清、晓风和畅,太庙令占卜——宜出行。

    齐公带着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前往交信。

    这一次,吃了上次在出行兵马上被梁武王阴了一把的亏,齐朝廷上奏天子:近来匪患频频,唯恐出行有闪失,所以恳求多带兵马。

    昊天子作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傀儡,而且是一贯识时务的傀儡,自然无有不允。

    除开齐国,楚国、雍国、梁国等等,都是数千的兵马,五百、五百哪够呀,一窝山匪可能就有数百人,这乱世——别给人在半路截杀了。

    谢涵找准机会,带着霍无恤去求见了齐公,大剌剌要齐公收回成命,他不要征兵、不要监军,只要霍无恤带着北境军驻扎在温留城。

    齐公很不高兴,“君无戏言。你当寡人的旨意是匹夫随口的话么?你若不愿意,自己当初做什么提这个征兵的要求。”

    谢涵好无辜,“儿臣那时以为君父不会同意征兵,这不合规矩。”

    齐公简直想一脚踢过去,“知道不合规矩你还提?”

    “儿臣提了不是让君父同意,而是希望君父在拒绝后不好意思再回绝儿臣第二个请求,于是无恤便可驻扎我温留城了。”

    齐公:“”

    这种心机大可不必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瞪人一眼,“晚了。寡人诏令已发,绝无更改。”

    谢涵露出苦兮兮的表情,“君父果真要做那棒打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吗?”

    齐公:?

    他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茫然表情,“你说什么?”

    第4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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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是说:儿臣与无恤两情相悦, 求君父慈父心肠不要拆散。”

    齐公:!!

    陪在齐公身旁云淡风轻的狐相也露出诧异之色。

    虽然齐国历史上有很多这样那样混乱关系,但齐公本人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所以等他反应回来后, 就受不了地指着二人:“你 、你们——”

    他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 终于像全天下的父亲一般,固执地认为“有错的肯定不是寡人的儿子”,转而对霍无恤道:“雍公子, 寡人念你对我国有累次功勋, 所以擢你为北境守将, 希望你发挥所长, 不是让你儿女情长的。”不是让你来勾引寡人儿子的。

    又对谢涵说:“年轻人爱玩没什么,但你现在已经娶了宋公主,很快欧家小姐也会嫁过来, 也该收收心了。”明明有妻有妾,所以肯定是被勾引了罢。

    谢涵却戳破他的乌龟壳, “儿臣娶欧小姐, 是为了救下被梁幽王步步紧逼的欧家, 娶宋公主是为了帮阿姐稳定政局, 皆利益所需尔,只有无恤——是儿臣不掺杂念的真心。请君父成全。”

    “成全?”自诩文雅的齐公第一次爆了粗鄙之词,“成全个屁!”

    他指着霍无恤道:“他是雍公子, 迟早要回雍国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闻言,一直沉默的霍无恤蓦然抬头, “君上?”

    谢涵脑海中灵光乍现, “雍国派使节接洽君父了?”他心思电转,“那看来君父是将儿臣的心上人、儿臣的终生幸福卖了个好价钱了?”

    齐公自觉无错, 可在谢涵如有实质的目光和仿佛站在制高点的指责下,又觉赧然。

    狐源出口道:“雍公子原就是雍人,如今雍君病重,骨肉天性,温留君怎么忍心阻拦?”

    “什么骨肉亲情?”谢涵只觉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几年前的事情人尽皆知,别是雍君又想取什么药引了。君父您这是在出卖功臣。”他将霍无恤揽进怀里,“反正,此事我绝不同意。”

    齐公既被气个够呛,过强的廉耻心又让他觉得羞愧,最后被两个大男人拥抱的画面刺激得辣目不已,以手覆面,“滚滚滚——此事由不得你不同意。”

    谢涵拉着霍无恤出来后,喃喃道:“原来如此。这就说通为何要带你出使了。也说通为什么号称你与虞家主共掌卫兵,你却无半点兵权了。之前的种种理由,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差那么一点,现在就对了。”

    察觉到掌心的手略带凉意,不是往常小太阳的温度,他偏头看人,只见对方面无表情,虽则他也脑中很乱,不知要如何打消齐公的想法、雍公的攻势,但他还是拍着人手笑道:“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用什么办法呢?”霍无恤自己想了想,摇了摇头,“此问无解。”

    “那我便先将你寄放在表哥这儿,等风头过去了,再接你回来。”谢涵见不得对方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再不济,咱们一起去投奔表哥呀。我去给表哥做丞相,你去给表哥做将军。”

    霍无恤自然知道谢涵一千个一万个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感情好啊。”

    然后去交信的一路上,谢涵就开始滋扰齐公,直把齐公搞得脑袋都大了,要不是狐源在旁边盯着,险些就要答应他留下霍无恤了。

    最后,咬牙只说了雍国给的筹码:雍国原本是支持刘家挑选的玉枕君姬流光的,但如果齐君能送回雍公子,就答应改支持齐女所生的精明君姬雕珑。

    齐公还被烦的应下“你要是能让雍国答应支持精明君而无需送回雍公子,寡人就同意你们二人的事。”

    “我虽不能让雍君支持了精明君不拿报酬,但我却可以让他违约不支持精明君。我君父素来好面子,到时候肯定不甘愿送你离开。”套出来龙去脉后,谢涵便老神在在了,还好心情地翘着脑袋报了三个菜色给霍无恤,“无恤——晚上我想吃莲叶桂花鸡、荷包鹌鹑蛋、文思豆腐。”

    这春末哪里去找莲叶、桂花?

    嘿——

    别说,霍无恤的包袱里竟然有雪莲果保存的存货,以致齐公巡视路过时还坐了下来,亲父子也就口味这点上有些相似了。

    岂知谢涵一咏三叹道:“是君父啊。”他抹抹不存在的眼泪,“这是无恤给儿臣的送别餐。君父你知道的,无恤不善言辞,点点爱意皆融于这山禽河鲜重。哦——这豆腐好甜,好像甜到了心里,君父您尝尝——还有这鸡,尝一口便觉千般滋味纷至沓来,爱恨嗔痴不外如是。”

    天呐。

    霍无恤按了按额头,“汤好像糊了额,我去加瓢水。”就逃遁了这大型社死场面。

    齐公放下了伸出的箸,干巴巴道:“寡人饱了,你慢慢吃罢。”

    等人走了,谢涵哼笑起来,好心情地吹了吹冒热气的豆腐。

    就在这样的进程里,三月末,一行人抵达交信。

    这座平平无奇的城池因为七百年余前昊武王在此誓师,而成了具有不同寻常意义的会盟之所,在昊王室无法辖制诸侯后,更经过多国抢夺。最后被梁武王兵不血刃地从杞公手上拿了下来。

    因为是梁国城池,也因为此次主要目的是推选梁国新君,因此最先到的便是梁国刘、叶、薛三家。

    随后是离的近又国小位卑的杞国,还有因为坐拥天下马场而受各国垂涎真心希望罩着他的老大哥梁国能先寿恒昌的邹国。

    还有分明离得远、但已以盟主自居而早早过来的楚国。

    宋国几乎与齐国先后脚到,谢妤带着宋斯先来拜见了齐君,动情道:“一别五载,君父您又瘦了。”

    齐君对谢妤是有几分愧疚的,也有几分自豪,“你现在不该唤寡人君父了,你是宋太夫人了。”

    “便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我也是您的女儿。”谢妤泪盈于睫,“女儿还记得小时候您扶我射过箭,教我念过诗,抱我上过马,还有那白狐围脖,是君父你亲手猎的给女儿的生辰礼物,还是那么暖和。”

    “白狐围脖?”齐公的神思一下子飘远了,“二十年了,你还留着。”他让人上座,怜爱地摸了摸对方发上珠钗,“改天寡人再猎一条白狐,免得让人笑话我大齐公主爱用旧物。”又笑看四岁的宋斯,“这是宋侯罢?”

    “这是您的外孙。”谢妤摸了摸宋斯脑袋,“小斯,叫外公。”

    宋斯生的玉雪可爱,瞪圆了眼睛看齐公,闻言,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外公”,齐公哈哈大笑起来,又和谢妤叙了会儿话,谢妤提出想和谢涵说会儿话,齐公便才叫了谢涵过来,自个儿带宋斯出去玩,把时间留给两姐弟。

    谢妤看了他一眼,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问,“葛叶说,你对玉儿很满意?”

    “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谢涵道:“算计她、加害她,我问心有愧,希望姐姐能让她在我府中慢慢变老,我会看牢她的。”

    “她不错?”谢妤放下茶杯,“那就是我有错了?”

    “是这无常的命运。”谢涵在她对面坐下,“阿姊,宋威侯、宋期都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周夫人已经是你的阶下囚,宋玉我一辈子都不叫她离开我的眼皮底下,我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关爱小斯、爱护民生、享受生活。”

    “涵儿,你是我亲弟弟,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送到你面前,但唯有宋玉——”谢妤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你不要被她的表象给欺骗了,我不只怕她对我形成威胁,我还担心你会受到伤害。”

    受到伤害?

    谢涵觉得谢妤简直多虑了,“宋公主和我,曾是敌对势力,就算她算计我,那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岂会受到伤害?”

    “”谢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人实在坦荡,收回目光,闲闲喝了口茶,“我听说温留君有最温柔的薄情,果然名不虚传。”

    谢涵:“”

    之前不是还担心他对宋玉动心,现在又这样说

    他摸了摸鼻子,“谁编排我?”

    谢妤笑而不语,等她出门时,发现不远处有个黑衣人立在树下,她漫步过去,“霍将军。”

    “宋太夫人。”霍无恤行了一礼,“在此久候,是有一想法,希望太夫人听听。太夫人怕君侯情不自禁,怕宋公主脱出掌控,何不过几年让宋公主死遁回宋宫,继续在您眼皮底下?”

    “铲除情敌?”谢妤眉梢一挑。

    “您知道的,君侯对男欢女爱向来薄情寡义,但视责任却重逾性命。宋公主唤他一声夫君,他就对公主天然有种保护欲。您让他娶了宋公主又加害宋公主,他不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囚具,真的会很难受。”

    谢妤脸上的漫不经心渐渐收敛起来,喃喃道:“原来如此,竟然如此。是了,他从小被君祖父当储君培养,就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包袱”

    那头,谢涵去找了楚子般,他对楚子般总是开门见山、直言不讳的,“君父和雍君做了交易,要送无恤回大陵,我会去斡旋,可但有万一,我只能让无恤投奔你了。”说着,他戏谑起来,“好不好,侯伯大人。”

    “齐公也”好歹想起在谢涵面前,楚子般要出口的嘲讽戛然而止,白他一眼,挥挥手,“做什么怪——放心,好歹他也救过寡人一次,寡人定然照顾好他。”

    谢涵原本是笑着的,忽然敛了神色,呆呆看着一个曼妙的宫装女子出来,端上两碗羹汤,四目相对,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简直像照镜子一样,那宫装女子黛眉星眸,天生一双笑唇,秀丽与明艳完美的结合,活脱脱就是个女版的谢涵,带一块紫色面纱能去迷惑谢涓的那种。

    第4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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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涵可谓目瞪口呆, 楚子般心大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呆了?”

    女子抱着托盘,怯怯道:“王上?”

    她一动表情一说话, 也就驱散了和谢涵相貌上的相似, 谢涵回神,挤出个笑容,“莫不是表嫂?”

    “带王后出来能烦死寡人, 整日里一堆劝谏, 比丞相的奏折还多。”楚王一听楚王后, 连连摆手, 指着宫装女子道:“她叫兰儿,是个渔家姑娘,寡人南巡时看到的, 便收进了宫。”

    “原来如此。”谢涵微笑点头,等兰儿下去后, 便捏碎了手里的羹盘, 怒不可遏道:“楚子般, 你想羞辱谁?”

    楚子般吓了一跳, 扒开他手掌,拿手绢拂开瓷渣,“怎么突然生气, 生气也仔细自己,瓷器锋利万一割伤经脉了怎么办?”

    谢涵咬牙,“你把兰儿姑娘弄进宫是怎么回事。你也、你也、”他破罐子破摔道:“你也对着她那张脸下的去手?你是不是我亲表哥?”

    天地良心。

    楚子般那就是因为亲表哥才将人收进宫的呀, “刚刚兰儿在, 寡人不方便说,那日她是差点被个权贵轻薄时才给寡人遇到的。救下后发现她家贫穷, 父母只想将她卖个好价钱,寡人总不能让她顶着你这样一张脸去嫁给老头变/态罢。”

    “所以你就自己娶了?”谢涵作为一个并不正直的、并且被楚皇贵妃支配过的男人,觉得简直可怕。

    偏偏对面人还沾沾自喜,“她本名不叫兰儿,但寡人想她与你生的相似,便将她改名为你最喜欢的花儿,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不错个鬼?

    谢涵按了按额头,最后隐晦地问:“你将兰儿姑娘带在身边,可是十分喜爱?”

    “当然了。”楚子般笑得致命,“看到她的脸,寡人便觉的欢喜,就像你还时时在寡人身边一样,寡人以前还不知道你的脑袋安在女人身上也能这么标志。”

    谢涵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偏偏旁边人还异想天开道:“涵儿,要是你是女人就好了,那你就是嫡公主,必是要联姻的,就可以做寡人的王后,咱们可以一起游玩一起处理政事,就像以前一样多好啊。”忽而想到什么,他又哀叹一声,“而且寡人就不用整天对着王后那张御史的脸了。”

    正直发言,最为致命。

    谢涵按着额头,幽幽道:“表哥,你知道的,我不只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

    楚子般的畅想一顿,继而露出惊恐之色,喝了口羹汤压惊,一咏三叹道:“是了,如寡人这般倾城国色,但凡爱男色的,就不能绕过寡人。涵儿,念在你我二人打小的情谊,寡人准许你心里想想,不治你的罪。”

    简直了。

    谢涵给气笑了,“我喜欢的是棱角分明的面庞,深刻的眉弓,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嘴唇。剑眉凤眼我没兴趣,楚王多虑了。”

    等回齐国行辕后,谢涵越想越不是滋味,夜里还爬起来想。

    已知:楚子般只喜欢女人。

    已知:楚子般还是很喜欢他这个表弟的。

    所以——

    原著里对方该不会真的喜欢“她”罢。

    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什么的。

    恐怖如斯。

    等第二天顶着对熊猫眼后,他才想起昨天有一件正经事被“兰儿”给吓忘了讲——怕虞旬父有什么动作,他想必要时向楚国借点兵来着。

    罢——

    改日再谈。

    今日无心。

    但他不想谈正事,却是有人来找他了。深觉自己还是容易被动摇心旌,于是谢涵钓鱼练养气功夫,正是这个时候,刘央笑着过来,“碧树蓝天,彤日浮云,河边垂钓,温留君好悠闲啊。”

    他目光在数竹篓里鱼儿数目的霍无恤身上绕了一圈,“黑衣墨发冠军剑,想必是声名鹊起的霍将军了。”

    虽然刘决日常对谢涵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在鼻子的,但刘央对他可一直不错。燕襄拿刘家祭天不是他的本意,但确实是因为他偷乘了刘决马车燕襄才会疑虑刘家来商谈的真心,转而对叶薛卖了刘家,引发刘说和玖玺桓被困在滕国,叶薛围攻刘家的事。

    不想刘央毫不记挂在心,一直让刘决对他以礼相待。还告诉他宋威侯病重的消息,和薛家放出山贼偷袭温留水利的事儿。

    虽然目的并不一定单纯,但谢涵还是承这个情的。

    “今天好和畅的风,竟把刘家主吹来了,让人好生开怀。”谢涵起身,迎了刘央过来,还贴心地给了人一根鱼竿、一把鱼饵,邀请人一起钓鱼。

    以为谢涵会抛下休闲活动和他好好谈谈的刘央懵了一下,等谢涵手把手教他并且成功钓上来一条大胖鱼后,他欢喜地击了下掌,才想起此行目的,压低声音道:“听说雍君欲改支持玉枕君,以求霍将军回国。”

    从刘决带回来的消息和获得的情报中,他百分之百肯定谢涵不愿意霍无恤回国,因此才能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这话来。

    谢涵道:“我有办法让雍君回到之前的立场,但需要刘家主的一点帮助。”

    刘央就想听谢涵说这句话,“无论什么帮助,只要刘某能,定当竭尽全力。”

    “我要刘家在河西的一城。”

    刘央面色微变,谢涵却说,“梁国河西三城,皆是从雍国手上抢过来的天险,是雍国的百年耻辱,是历代雍君的心病。现在三城,一城归刘家,二城归薛家,刘家主拿事成后薛家的两城贿赂雍国,雍君摇摆不定很正常。因为他既要赌您会赢,又要赌您赢了后还会信守承诺。这变数太多了。

    可只要支持精明君,无论成与不成,承诺都生效,而我君父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诺。钓在面前却一时半会儿吃不着的香肉和低头就能啃的馒头,会选择馒头也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您把香肉掰下一块让他尝尝,他便会上瘾了,他便舍不得剩下的肉了。

    雍弱而梁强,等家主整合梁国后,若实在不舍,找个由头派兵去要回城池,不也易如反掌?算来算去,您也许只要损失一些军饷和士兵的性命。”

    刘央终于下定决心,“好。后日雍君便会到了,我便去拜见。”

    “不。”谢涵道:“此事一定要暗中进行,若我国见你去拜见雍君,难免会想你是不是给出了新的筹码,若他们闻风加大筹码,雍国哄抬要价,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家主你。”

    刘央点头,“温留君的意思是?”

    谢涵:“家主只管做出和雍君不欢而散的样子,然后让我去会会雍君。雍君要带无恤走,我会去求见雍君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说完,他又问,“刘家主可知其他各国和天子的意向?”

    “郑国是楚国的马前卒,召国、邹国已被我说服,杞国明哲保身不言不语,宋国自然以齐君的话为意志,燕国意向不明。”

    谢涵点头,“只要说动雍、燕、齐、楚三国中的两国,刘家主定能得偿所愿。”

    刘央何尝不知,可齐楚各有支持者,岂会被他动摇?

    谢涵却说:“刘家主或许可以试试找一个人。”姬云流提醒他了,“还记得倾城公主吗?如此盛事,我猜测表妹会前来,她是我姑母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血脉了,只要她请求,君父或许会改变想法。”

    “温留君确定七公主会来?”这个名字离开的太久远,刘央却半点没有忘记,想到传说中的藏宝图,他心头一热,“温留君确定七公主会来?”

    这谢涵哪能保证呢?“我只是猜测。”他说:“刘家主是知道我带了云流公主前来的,云流公主曾对我说:她是大梁公主,她理应在场。我想既然云流公主会来,倾城公主呢?”

    ——不久前,他才将姬云流送回梁国这边。

    想到上次会盟,姬倾城乔装梁武王卫士的事,刘央立刻准备让人一一排查,他对谢涵一礼,“多谢温留君,雍国这边央尽交予温留君了,刘家欠温留君一个人情。”

    谢涵笑了笑,“刘家主要梁王位,我要霍无恤,两相得宜,何来亏欠?论起来,还是刘家主付出一座城池要吃亏呢。”

    刘央瞧霍无恤拎着鱼篓远去的背影,“霍将军对温留君再重要,也难及梁王位之于刘家。”

    谢涵本来想留刘央和鱼头汤吃烤鱼的,但刘央心里存着事,只笑着道:“流水常在,改日再约。”又说:“温留君等我明日与雍君‘不欢而散’的消息。”

    一切本来都是计划的好好的。

    但人算岂能如天算?

    第二日,雍国一行抵达,雍君抱病前来,刘央携药探望,雍君昏睡,刘央未得见雍君。

    ——倘若当真病重若此,怎么可能长途跋涉前来。不过是不想见,以免让齐国误会罢了。

    谢涵准备着第二日去拜见雍君,他今天又钓了一天的鱼,偶遇了也来垂钓的络却君,和对湖奏乐的精明君,打了一番太极后,终于能吃上鱼鱼。

    今天是红烧、清蒸和桃花酿鱼。

    正准备问问霍无恤想不想见雍君、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玉枕君姬流光来湖边漫步了。

    很好。

    今天“偶遇”的第三个梁王候选人了。

    谢涵心知又是个来探消息或请支持的,但考虑到他本意就是要帮助刘央扶持姬流光的,便笑着邀人湖边小酌、吃鱼凑趣。

    姬流光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且生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说话未语先笑,动作潇洒不羁,从外貌上讲他是最有竞争力的一个。

    然而他有一致命缺点——好色至极。

    传闻其有姬妾三百人,一年中每天都在不同的美姬中留宿。这是真是假难以考察,但现在来见谢涵的这种场合下他也左拥右抱着两位云鬓香鬟的美女,想来即便数字虚指,这人也实在是离不得女人。

    谢涵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其中一位蓝色衣服的美姬抬起头来。

    姬云流。

    谢涵虎躯一震。

    这一对视似乎给姬流光某种错觉,他笑得呷昵,“去,把温留君服侍高兴了。”

    霍无恤抬头看了姬流光和姬云流一眼,又给谢涵舀了一勺桃花酿。

    姬云流攀着谢涵胳膊,贴着他小声道:“表哥,我知道狐相是明家人。我们有话想对表哥说,表哥让人都走远些吧。”

    第458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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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家?

    明家是和聂家齐名的燕国两大世家, 之前乔装成秦文卿的北境守将明千径就是明家嫡系,其家子弟遍布燕朝廷,素有“宁家燕, 明半朝, 聂半军”的说法。

    谢涵遂让附近卫士散开,把守望风。

    此时姬流光拥抱着的另一位美姬也侧过身来,“谢涵表哥。”

    鹅蛋脸, 新月眉, 剪水秋瞳, 翘鼻樱唇。

    系统疯狂警报, 谢涵睁大眼睛,旋即起身、上前一步拉出姬流光臂弯中的女子,上下仔细打量人, 伸手欲轻触对方面庞,又猛地缩回, 仿佛怕惊扰一个美梦, 尽职尽责演绎一个“玛丽苏文男配”久别重逢“女主”时应有的表现, 最后动容道:“表妹。”

    相比起来, 那姬云流简直是塑料表妹。

    诚然,姬云流只是因为谢蔷是其嫡母才蹭的一句表哥,姬倾城才是他嫡嫡亲的表妹。

    姬倾城眼中含泪, 强自稳住情绪,“表哥,好久不见。”

    二人执手相望、相望

    姬流光摇着扇子狂叹气, “我的姑奶奶, 我的温留君,时间紧迫, 刘家主可是会定点派人来查我的,你们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赶紧的呀。”

    姬云流也受不了谢涵这莫名的表现,她起身道:“日月为明,狐相与燕太子通信,用的是一枚弯月印鉴,而燕太子手上有一枚圆日印鉴,二者是一枚“明”字印章掰成两半形成的。寄出密函,就敲上印章,收到密函,则只要拿自己手上的印章去对合信上印章,能严丝合缝便必然不错,再巧夺天工的匠人难以模仿。

    只要能截获一封从燕太子那儿寄来的密函,拿狐相的弯月印鉴去对,那狐相就无可抵赖。不巧,虞家主手上刚好有那么一封。”

    说完,她对谢涵一笑,“这消息是报答温留君送小妹来交信城的。只要温留君答应我们姐妹下面的事,那小妹还可以去虞家主那儿顺一顺信。”

    姬倾城大抵是这段时间很是受了一些锻炼,不再伤春悲秋,很快进入角色,“不错。表哥,我们今天来这儿,是想寻求你的帮助的。”

    谢涵演完了系统分配的戏份,就替换掉深情脸,晃着折扇笑道:“那想必是件天大的难事。”

    姬云流吹捧道:“对旁人来说千难万难,于温留君而言或许只是一点点小麻烦。”

    谢涵好笑:“愿闻其详。”

    姬云流对姬倾城使了一个眼色,姬倾城挨着谢涵坐下,“拂胭姐姐有一个儿子,今年四岁了,是大哥的孩子”

    轰天巨雷,不外如是。

    姬倾城大哥是谁啊,不就是梁幽王姬高?

    他的儿子,那可是梁氏再正统不过的继承人。

    有这么一个孩子在,这梁国择君还霍霍什么?

    姬云流:“大哥、二哥、父王的血脉都死了个干净,拂胭小姐不敢暴露侄儿的存在,唯恐侄儿不慎‘病死’,但现在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今日这会盟择君,置我国颜面于何地?我堂堂大梁,竟需要外国来挑选梁王了?三家各怀鬼胎,支持梁王不过是想号令父王旧臣,趁机壮大家族势力罢了。我和七妹身为梁国公主,岂能坐视这等乱臣贼子?我侄儿是幽王之子、平王之侄、武王之孙 ,理应继承王位,强我大梁。”

    谢涵心中惊涛骇浪,他手中的扇子都呆了,实在想不到姬高竟还有这么一颗沧海遗珠,“小王子的身份确定无误?”

    姬倾城:“拂胭姐姐有大哥的信物,弘儿更与大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姬云流却说:“沧海遗珠,本来就难以证明。但大哥在时,只要他说是那就是。大哥不在时,诸位君上都说是那也就是了。”

    对方的来意渐渐浮出水面。

    谢涵目光一转,却落在了姬流光身上,他感念刘央的两次帮助,并不想刚应下就反悔,但狐源的把柄更让他心动,或许可有两全其美之策?

    他好奇问姬流光,“玉枕君是刘家主属意的候选人,竟无意王位?”

    姬流光落在姬倾城身上的目光缠绵而纵容,折扇一张,潇洒风流,“江山美人,我自爱江山更爱美人,公主所愿便是本君所愿。”

    一个有三百个姬妾的人说这种话,似乎并不可信。

    姬倾城脸蛋儿微红,姬云流却嗤笑道:“刘央喜欢权力,就以为所有人和他一样。玉枕君流连花丛、醉生梦死,可不喜欢看数不完的奏折,开讲不完的会,更不想时刻担心小命。自父王亡故,我国五年七易其主,梁王已是目前列国第一高危身份了。”

    被戳破了,姬流光也不脸红,唉声叹气道:“做梁王,想努力就要头悬梁锥刺股,不想努力做傀儡也就罢了,就怕不明不白的死了,最可怕的是想努力或许还死的更快,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死局,本君还有大好日子没享受完呢。”

    哈——

    刘央猜不到姬流光的想法,谢涵同样不是很理解啊。

    若担心被暗杀,那就组建卫队,若不想做傀儡,那就一点点撬回权力。试都没试,怎么就这样绝望了呢?

    在国家分崩离析、权臣当道时临危受命,竟生不出一丝使命感与豪情来吗?

    即便当真不幸身死,也总好过一世碌碌无为。

    批阅奏折繁忙,临幸女人难道就轻松了?

    万人之上的快乐岂是一时的欢愉可以比拟的?

    最后,谢涵问:“刘家主知道吗?”

    姬流光越加唉声叹气,“我是刘家势力范围内,和梁氏嫡系血脉最接近的,若是拒绝刘家主,他有一千种方法让我就范。”

    谢涵还想为他的盟友刘央努力一把,“刘家主得见小王子,必然会捧小王子上位的。”

    稚子更好控制。

    而且什么络却精明玉枕之流,遇上小王子就都不值一提了好吗,刘央现在根本不用这么殚精竭虑。

    姬云流圆圆的苹果脸一皱,断然拒绝,“绝不可以。我梁氏若还想重掌大权,就必须在三家之间不偏不倚、保持超然地位取得平衡,若由其中一家推举,最终必将成为其傀儡。我要刘叶薛各出一个辅政大臣,谁也奈何不了谁,都要拉拢我王。”

    谢涵目中异彩连连,再一次仔细看了看这位梁五公主,“公主竟有这样见识。”

    姬云流看他一眼,“明人不说暗话。温留君,第一,你是齐君的儿子,一定能说动齐君改变主意。第二,你对楚王影响深远,必然能左右他的想法。第三,你有霍将军在侧,有动摇雍君决断的筹码。今日能替弘儿突围的,交信之中,唯君而已。”

    见谢涵有迟疑之色,她又说:“倘若温留君不允,我只能拿虞家主手上的信去换取燕侯的支持了。”

    “”谢涵立时换上笑意,心道“刘央啊刘央,不是我谢涵要反水,实是形势所迫如之奈何”,“想来表妹取密函已是胸有成竹了。”

    姬云流惊觉自己刚刚语气太过笃定,没好气托出道:“我救过那看守密函盒子的武士一回,他欠我一条命。”

    短短一句话,信息里包含了第一她知道东西在哪,第二她控制了看守东西的人。

    谢涵欣然点头,开始替这梁国姐妹花谋篇布局,“光我这边去游说其实是不够的。

    咱们先搅浑水,让这三位候选人中的两个出现污点,为了不让第三人背后的势力得逞,那两个候选人的支持者都会转而承认小王子。

    其次,君父这儿,与其靠我,不如靠表妹你——”

    谢涵对姬倾城苦笑道:“君父对姑母感情深厚,一直很惦记你,表妹你对君父的影响力恐怕远在我之上。且齐国支持精明君,只因其妻子、母亲皆是齐人,披着齐人皮是否齐人心还未可知呢,即便一心向齐,他们也代替不了精明君本人的决断。表妹你就不一样了,你自然会与我国守望相助。只要表妹肯随我去见君父,君父定能改变主意。”

    “雍君这儿,就交给我罢。”

    “楚王我却是难有立场改变他的想法的。但有一人可代替楚王。”

    “谁?”姬云流追问。

    谢涵伸指往上指了指,姐妹二人不明所以,谢涵笑道:“是天子。”

    “天子?”姬云流颇有不屑,谢涵摇了摇手,“别看天子权力不大,但他却能给任何一个人名正言顺的名头。且——天子还有一个妙用。”

    “什么妙用?”

    “表妹,你颠沛流离多年皆因一张藏宝图,这张藏宝图不能给你带来助力,也无法解决梁国的乱政,何不将这张图献出去,当众献出去,以换取陛下的支持,或许还可以让陛下封两位个护国公主当当。”

    姬倾城护藏宝图护了这么久,既十分不舍,又有种身上大山走了的轻松感,这种矛盾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姬云流知道梁国缺的不是宝藏,并不十分心疼,只是——“献藏宝图予天子,或许只是给天子带来灾祸,天子不一定会高兴。”

    “至少明面上他要承你们的献宝。”谢涵笑道:“至于内里,咱们的陛下可是位妙人,你们拭目以待罢。”

    第4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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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姬倾城、姬云流、姬流光走后, 已是满地星辉,谢涵开始思考怎么用虞旬父手中的信扳倒狐源,以及——

    虞旬父果然有异心, 这次出行又偏偏是狐源主文、虞旬父主武, 必须要想办法分化二人,否则实在危险。

    好一会儿,他心中有了计较, 才察觉一旁一直寂静无声, 他偏了偏头, “怎么不说话?”

    霍无恤看他一眼, 摇了摇头,“以免打扰你。”

    “夜深了,回去罢。”谢涵起身, 令卫士前来收拾,与人一路回去, 见人还是没声息, 终于觉得不对, “怎么了?不开心?是因为我白日和刘央的话, 还是夜里和姬云流的话?”

    他揽了人肩头,“无恤,你比他们加起来都重要得多, 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了他们的利益拿你和雍君做交换罢?”他笃定道:“绝对不会。”

    霍无恤沉默的眉眼流动起来,笑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替你为难,没了刘央河西的一城, 你要怎么说服雍君。”

    “山人自有妙计。”谢涵晃着折扇, 霍无恤凝着他,他顿了一会儿, 笑了起来,“好罢好罢——我还没想好。无恤这沉思的样子,可是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霍无恤想了想,“我可以去瞧瞧雍君的病。雍地流行巫术治病,甚少医术,或许雍君病重只是被巫术耽误了。若是我能治疗,我们就可以拿这个做交易筹码。”

    倏忽他哈哈笑起来,“雍君大抵不信医术,届时君侯或可用彩虹神使的身份说服他。”

    谢涵:“”

    他无语地看着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的人。

    很快二人回到住处,各自睡去。

    可深夜里,谁都没睡着。

    霍无恤仰面瞧着房梁,床幔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霾。

    ——楚王我却是难有立场改变他的想法的。

    ——雍君这儿,就交给我罢。

    他摩挲着掌中雕刻的小人,喃喃道:“君侯,你终究不愿意令他为难,所以宁可让我。”他闭眼,缓缓攥紧五指。

    谢涵室内的烛火同样亮到很晚,轻声问:“他是在替我想办法,还是——放不下雍君,想替对方治疗?”

    当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寂静的夜里,只有哑了的寿春在替他修剪跳跃的烛火。

    第二日,谢涵先去见了刘央,说了一些君子不宜的话,“我君父支持精明君,盖因其母、其妻皆是齐女,且精明君年过四旬,嫡子却年幼,若精明君不幸我齐女或可借幼子把控朝政,届时我国势力就可渗透。可若精明君不爱幼子呢?若精明君宠爱庶长子呢?”

    “众所周知,精明君敬重嫡妻”刘央顿了一下,了然笑道:“恐怕这只是他为求齐国支持的表象,太虚伪了。”

    刘央不愧刘氏家主,动作之迅速,很快就有精明君在封地宠妾灭妻的流言在齐地悄然散开。

    齐君果然很快收到消息,甭管他自己怎么样,在别人这儿却还是注重礼法的,故而闻言就有些不喜。

    但他再想不到,不两日,精明君的妻子在封地被小妾毒杀的消息传了过来——精明君家中奔丧的家仆来了。

    齐公:!

    谢涵:

    精明君神思恍惚、悲痛欲绝,几乎无心竞争梁王之位。

    谢涵神色莫名去找了刘央,“刘家主在精明君封地有人?”

    锅从天上来。

    刘央连连摇头,“纵然我想,也没这个速度 ,算算时间,现在传过来的消息,那精明君夫人至少半月前遇害。”他幽幽道:“或许是温留君的嘴开过光罢。”

    谢涵:“”

    人后,刘央却对手下人道:“截住精明君派回去的人了吗?”

    他要去杀害精明君夫人嫁祸其妾室,自然鞭长莫及,可他要找个人装作精明君府的人来报丧却易如反掌。

    至于精明君夫人还活着这种事等双方核实发现误会真相大白的时候,梁王已定。

    精明君夫人被其妾毒杀的消息传来后,精明君的声望是一落千丈,齐国更是对他充满疑虑,就是这个时节,谢涵偷带了姬倾城来见齐公。

    姬倾城的相貌尽取谢蔷和梁武王的优点,熟悉的人依稀能辨认出其肖似谢蔷的眉眼,齐公一见她便几乎含泪。

    谢蔷二十余年前的远嫁,一开始是为了巩固当年几欲被废的太子谢皋的势力。

    此去一别,便是永诀。

    或许大多数人在看到姬倾城后的第一想法会是藏宝图,但齐公不会,听闻姬倾城的苦难和目的后,几乎满口答应,“倾城你放心,你是阿姊唯一的血脉了,寡人一定护你终生,让你称心如意。”

    得到齐公的承诺后,谢涵便来寻姬云流了,“目标已达成一半,不知表妹可否给表哥点甜头?”

    姬云流很好说话,“什么甜头,表哥但说无妨。”

    “我要虞家主手中的那封信,不必给我,你自个儿收着。”谢涵笑道:“等到雍君同意支持小王子后,再给我不迟。”

    姬云流面露难色,“这恐怕有些为难”

    “什么为难?表妹该不会根本没法拿到信,一直在给表哥画大饼罢?”

    “表哥什么话?”姬云流鼓起苹果脸,瞪他一眼,“好罢好罢”话没说完,便见谢涵笑吟吟地取出块破布给她,“托表妹将这个留在取件现场?”

    “这是什么东西”有些眼熟,姬云流搜索了一番记忆,“这是齐公贴身卫士的衣饰?”

    谢涵笑得温和,“狐相身边有两个卫士,是君父赐下的,也着卫队装束。”

    姬云流恍然大悟,捂嘴笑了起来,“表哥好计谋。”总不至于是齐公的卫士来偷密函罢。

    “也不让表妹白白帮助,表哥再给表妹添个助力。”谢涵问道:“表妹说过,狐相只与燕太子通信?”

    姬云流点头,“据我所知是这样。”

    “明日燕侯就到了。明面上雍国支持玉枕君,齐国支持精明君,楚国支持络却君。表妹何不直接去接触燕侯,寻求帮助?但我与燕侯有些恩怨,这个只能表妹你自己去接触了。”谢涵又给姬云流介绍起了燕侯的性格、爱好,甚至和人模拟对话,备了几套方案,最后笑道:“以表妹口才,游说燕侯,想必不在话下。”

    回去的路上,霍无恤有些疑虑,“狐相真的只与燕太子联系吗?倘若狐相与燕侯有联系,燕侯就会知道齐国已经改支持小王子了,燕国断然不会做与齐国一样的选择。”

    “那又如何?”谢涵扇了扇风,“不试试,我怎么知道狐相与燕侯是不是真的没有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大概修了1000字,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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