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的他身后的黑发张狂飞舞,甚至有些打结,却似乎又少了夜夜与它纠缠,如瀑般柔软馨香的青丝。
温嘉誉要不是嘉月的哥哥,他非得教他好好做人。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活该他找不着女人。
陆凛拳头攥得死紧,半晌才摁住跳下去捶人的冲动,又仰头灌了几口烈酒,瞳孔深处是少有的寂静和空旷。
不过那小骗子还算有点良心。
但老子对你的好怎么就不多记一点?
还丢你?明明是你找到亲人就拍拍屁股走人,把老子给丢了!
心里像困了个闹人的蛊虫,又抓又锤,时痒时疼,任凭陆凛怎么灌酒都没用,能解的也就一个人。
这一晚嘉月在屋内温暖柔软的床铺上辗转反侧,而陆凛坐在屋顶,酒劲上头,也懒得走了,正巧月亮从乌云里出来,他索性枕着胳膊躺下。
越看那月牙,便越觉得像嘉月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只不过他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最后耳畔也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她软软糯糯的声音,一遍遍地唤他“陆凛”。
而这一次他没嫌烦,更没打断,慵懒地半合着双眼,一次又一次地答应,直到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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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凛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醒来,身上已落了一层雪,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尽管回去后泡了热水澡,还是免不了些干咳和鼻塞。
王嬷嬷催着他去看大夫,他也就敷衍地应了。
在男人准备翻墙出去,秘密进宫面圣时,妇人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僭越了两句。
“少主,你可是认定了夫人?”
王嬷嬷自幼伴在大长公主身边,看着陆凛长大,一片忠心,只盼着他能越过越好。
“嗯。”
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陆凛的嗓音有丝许低哑,却晕染了一分过去不曾有的平和。
“老奴接下来的话或有所僭越,请少主原谅。”
他答得毫不迟疑,也很平静,这让对他有所了解的王嬷嬷松了口气,而后便恭敬地弯腰,要先向他行歉礼。
“我就是个粗人,别讲这些虚礼。”
单手托住老人的胳膊,陆凛将她扶起,浓眉微蹙,凤眸中有些许无奈和不悦。
这也是他不喜京城的原因之一。
礼法规矩层层叠叠,像沉重的枷锁,缠得人哪哪都不舒服,呼吸都不自在。
“少主,老奴知你不喜约束,而夫人是与你比肩之人,你也定不希望她如此待你。”
“但你尚能耐着性子宽恕纠正老奴,又为何待夫人那般急躁?”
妇人交叠着双手,规矩地站在陆凛面前,眉目温和慈爱,看着他有所动摇,变得深邃的眼眸,心底一时百感交集。
这孩子的性子若能多像公主几分,小夫人也会少受些委屈。
奈何他与父亲如出一辙。
见陆凛一直不曾开口,王嬷嬷的神色反倒是越发柔和,她知道她的话定是被听进去了。
“少主,夫人虽有父兄加倍宠爱,可从未过过一个生辰,因为那一日也是母亲的忌辰,她的心思比常人敏感细腻些亦是常事。”
“而此番落难又是被继母和妹妹所害,险些丢了清白没了命,这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大人既救了她,也愿护她一生,何不多予她些耐心,体贴理解于她?”
王嬷嬷循循善诱,而陆凛也不笨,可以说一点就通,只是嘉月一走了之,而他一气之下又说了狠话,这么快就回去寻人岂不窝囊?
“如何体贴?”
垂眸半晌,心思百转,最后男人也只干脆利落地蹦出了这四个字。
“大人,这法子可就多了,又因人而异。”
“关键得靠心。”
已经说到这份上,王嬷嬷总不可能再给陆凛支招去追人,毕竟她不跟他们生活一辈子,日子得靠他们两个自己过。
吵架了,总得要有个人先低头。
-
陆凛在御书房的山河图前与秦绥帝密谈近一个时辰。
正事结束后他原想直接告辞,但秦绥帝轻描淡写的“坐”,便困住了男人的脚步。
受万民敬仰,勤政爱民的帝王此刻笑得亲和,充满了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气,磁和的声音里除却关切,还有几分调侃。
“昨夜当梁上君子了?”
今日交谈他偶尔会压着声抑制不住地低咳两下,而这京城就没什么事能瞒得住秦绥帝,自然联系上了因果。
“嗯。”
“酒多了。”
陆凛不完全否认,但又绝不会承认他是因为一个人在房里睡不着,才去做梁上贼子。
“李福。”
秦绥帝的音量提了几分,唤了外面的大太监一声。
“陛下。”
微胖的公公拿着拂尘进来,低头弓腰,姿态恭敬卑顺,却并没有多少让人不适的谄媚。
“去请个太医。”
“是。”
应了一声,李福只管去执行秦绥帝的命令。
他还是太子之时李福便跟在身边伺候,如今已有近二十年,九五之尊的性情他几乎摸得一清二楚,从未行差踏错。
也正是因此,李福才能一直在这宫里生存下去,越爬越高。
“两天就好的小病,没必要。”
有旁人在,陆凛不可能直接推掉帝王的关切,毕竟不管有没有那层血缘关系,他们之间都先是君臣,再是表兄弟。
“朕觉得有必要。”
悠然地拿起一本未批阅的奏折,秦绥帝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折了陆凛接下来的臭脸。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水,忍了以下犯上的冲动。
君臣二人谁都未再开口,本想结束就离开继续趴屋顶,找时机的陆凛不得不按下性子坐着。
索性李福腿脚利索,那太医得知是皇上召见也不敢耽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向上首的帝王请过安后,便见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陆凛。
太医立刻背着药箱过去,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心跳,便开始给他诊脉。
时间不算很长,但也比往常给秦绥帝把平安脉要久一点。
“这位大人原先该是身强体健,只是近些时日心火郁积,才致伤寒趁虚入体。”
“微臣现在便给大人开药,助您疏通心气。”
老太医放下捋胡须的手,先给上首的秦绥帝行了礼,而后才转身向陆凛道明病因。
“李福,随孟太医去拿药。”
“罢了,再煎一副送来。”
余光扫过站起身要和太医一起离开的陆凛,秦绥帝先开口阻了他的话。
今日他倒是异常急躁,不过这性子他还偏要制一制。
“是,陛下。”
弯腰应下后,二人一同离开御书房,合上门,里面便又只剩表兄弟二人。
“陛下还有何事?”
陆凛也没有坐回去,黑着脸询问上首的男人,对上秦绥帝带着笑意,仿若能洞悉世事的眼眸,便有几分语噎。
这个老狐狸。
“一年得见一次,朕自是要多关照你。”
“坐。”
微扬下颚,秦绥帝示意陆凛坐回刚刚的位子。
尽管已三十有四,他看着依旧像二十多岁,龙章凤姿,久居高位积淀下来的气度更是不凡。
即使是温润的神色也叫人不敢掉以轻心,不怒自威。
陆凛咬牙坐了回去。
他哪是要关照,分明就是要念那些臭道理。
“嘉月的生母早逝,皇后和朕都是太傅的学生,便时常召她入宫小住,对她疼爱有加。”
“若非你半道截人,不久后她会成为朕的儿媳。”
提起笔点过墨,秦绥帝开始在奏章上圈划,龙袍上由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显得栩栩如生。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单纯地讲述一件事,那意思辨不真切。
“那又如何?”
冷笑一声,陆凛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眼底的戾气若隐若现,情绪外泄。
他要的谁也别想抢去。
“不如何。”
“朕之所以中意,倒不是因为嘉月与太子青梅竹马。”
用朱笔在奏折上圈画标记了一处,秦绥帝的声音依旧,一心二用也游刃有余。
而陆凛却在心里冷笑连连。
他要仅凭青梅竹马便定下未来的一国之母,那才叫见鬼。
大抵也知道陆凛在想什么,秦绥帝笑意微深,继续开口将过去之事娓娓道来。
“十年前两个孩子在猎场救下过一只野兔,一起养了快一年,一日太子喂过后忘了关门,逃掉的兔子便被御膳房的御厨抓去做了菜。”
“嘉月得知后头一回在朕和皇后面前失态,大哭一场,又病了几日。”
说到这秦绥帝又有所停顿,余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陆凛,笑意未及眼底,圣意难测。
他不过说了个起因,至于为何中意,还在接下来这一段。
陆凛没顺着往下问,秦绥帝也不在意,合上批好的一本奏折摞到一边,继续打开下一本,而薄唇也随之动了起来。
嗓音醇厚清明。
“她痊愈后,朕将她和太子挨个叫进御书房,询问他们如何处置那御厨。”
“而嘉月的回答也很让朕满意。”
狭长的凤眸中出现了少有的探究神色,陆凛看向秦绥帝,想知道六岁的嘉月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他如此评价,甚至觉得她有资格在未来与太子并肩,扛起一国之母的重任。
但这次秦绥帝并没主动往下说,陆凛无法,只得开口问:“她说了什么?”
“嘉月性子如何你如今该比朕清楚。”
用朱笔在面前的这本奏折上打了勾,秦绥帝的神色和语气始终未变,他没再看陆凛,更没说话,留了一室肃然宽阔的静谧给他。
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还不如不说。
勾唇冷笑,陆凛继续喝水。
人人都敬畏秦绥帝,说他是难得的千古明君,但在陆凛眼里他就是个野心勃勃,披着人皮装圣贤的老狐狸。
李福提着食盒以及药包进来后,陆凛将那正巧凉了些,不算烫嘴的苦药一口饮尽,而后提着药包起身告辞。
这回秦绥帝没阻拦。
陆凛的父亲陆朝是个榆木脑袋,原以为他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还是一脉相承。
轻叹口气,男人合上奏折,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龙井,视线徐徐落向阳光正好的窗外。
祖父秦襄帝开始便空置六宫,与一人白首,只得一儿一女。
父皇和他亦是如此。
原先秦绥帝还有一个哥哥,但在一次争执中他失手杀死王妃,后又自尽,只留下不到五岁的稚儿一直养在宫中。
而陆凛是姑姑唯一的血脉,十一岁那年才离开京城去往边境。
所以就算父皇和姑姑临终前未曾叮嘱,秦绥帝也会尽到为兄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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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凛日日做梁上君子,听着嘉月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想冲下去将她狠狠按进怀里,但腿脚又被阵怪异的力量拉扯着,迈不开。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而且她也不让碰。
搁在以往陆凛只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徘徊毫无意义,且十分愚蠢,但没办法,他习惯了夜里抱着嘉月,原本分床还能趁着半夜爬上去,如今分了家简直要命。
这几日眼睛底下都生了一圈黑影。
离腊月三十,除夕还有不到两日的时候,陆凛蹲不住了。
年前娶个媳妇,结果除夕夜还跟没娶似的孤枕难眠,太他娘的窝囊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除夕夜的狗究竟能不能不窝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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