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海盗近来猖獗, 我剿完就回。”
“你就在府里待着,天塌了也不准离开半步。”
放下筷子,陆凛手臂用力, 将泪眼汪汪惊惧不安的嘉月搂得更紧,让她贴在自己平稳跳动,十分有力的胸膛。
说第一句时他的语气如常,而第二句却只有他们彼此可以听到。
那双凤眸里若隐若现的戾气让人心惊。
“可是——”
“温嘉月, 管好你自己。”
“敢不听话老子回来弄你。”
后面的话被男人猝然而至的啃咬给打断, 不算疼, 却又像一根滚烫的针, 深深扎进嘉月心底, 将它完全定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低, 又带着她从未听过狠戾和严肃。
耳廓一片通红, 嘉月双手紧紧抱住陆凛的脖子, 没再多说。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和糖葫芦没事, 他便也不会有事的。
晚膳过后,夫妇二人熄灯就寝,只是子时刚过, 陆凛便将里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嘉月纳入怀中,抱了起来。
撩开帐子,男人下床, 半蹲下身拿过一边的鞋袜,托起她的小脚放在膝头, 不紧不慢地给她穿着。
嘉月怀孕时他便是这般细致,似乎渐渐成了习惯,生产过后依旧如此。
不过陆凛时不时地还会动一动遍布着粗粝茧子的指尖,将嘉月眼底缠绕的一点困意都搅散了。
她红着脸轻轻抬起小脚丫, 踢了踢他的胸口,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陆凛这般谨慎,想来是要说大事的,那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给嘉月穿好鞋袜,用斗篷裹得严实,他抬手将人托在臂弯,带着她来到堆放棉被和冬日衣物的柜子前,将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拿出,露出最下面那块底板,指尖扣着缝,陆凛微微用力将板推开,丝丝凉风瞬间渗了出来,吹在二人脸上。
他们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拂动间纠缠在了一起。
先将嘉月放下去,而后陆凛才利落地翻身落在台阶上,将那块板合回去。
把人重新抱进怀里,陆凛沿着台阶往下走,而心跳莫名快起来的嘉月圈着他脖子的小手开始用力气。
“温嘉月,你就这么舍不得老子?”
他们走到台阶的尽头,开始沿着狭窄平滑的地道往前走时,陆林蓦然出声,低沉的声音在这幽寂的隧道内回响,连那份明明恼人的调侃都平的多了一份森意。
嘉月被他突然响起,十分空旷清晰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又抱紧了点。
“什,什么?”
她垂眸看着托抱着自己的男人,懵懵懂懂地回问。
抬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她死死勒着他脖子的胳膊,陆凛的神情在这昏暗的地道里不甚清楚,周身气息倒是平稳如常的。
“我,我就是怕”
“这地道通到哪里?”
嘉月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尽管吸进口中的凉气依旧让她有些不安,但好在有陆凛暖着她,也不至于太冷。
抬眸看向似乎没有尽头,黑洞洞的前方,她轻声询问。
“连着后头那座山,直通西城郊。”
“我会留下初一和十五,一个在府里,一个在城外接应。”
停下脚步,陆凛把嘉月放到地上,随意地指了指前面一片漆黑,凉意森森的路,而依偎在他怀里的人儿顺着他的手往前看,眼底的波澜也在一点点平息。
“端王要反吗?”
能让他这般叮嘱,便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或许也只有如此大事才能让温嘉清一反常态地按着性子毫无动作。
一旦秦时琮反,她头一个要抓的就是嘉月。
“老端王妃气死了病重的先帝。”
“后来他知道这事失手把人杀了,自己也窝囊地自杀,留下个五岁的烫手山芋。”
说到这陆凛有所停顿,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地道两旁的烛灯点上。
这一段路瞬间明亮了许多。
而嘉月轻轻拢着肩上的斗篷,看着前方,喃喃地说了一句:“五岁其实也能记住一些事了。”
“难怪你会提出将温嘉清许给端王。”
晋南山高水远,又是端宁大长公主的封地,秦时琮和霍齐琅这个驸马应是拿公主做挡箭牌,暗中囤积兵马,扩充势力。
只怕长公主的死也充满了蹊跷。
这些事陆凛和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如今解决了外忧,便该排除内患了。
“但是端王他父母死时你也不过是与他一般大的孩子,不可能做什么的。”
他为什么会那般恨你?
转身与陆凛面对面,嘉月还是有些不懂秦时琮对陆凛的恨从何而来。
真要是因为父辈的恩怨连坐,未免有些牵强可笑。
不过很快她又鼓起腮帮,美眸中划过些明艳的怒意。
这些他原先都不告诉她,如今大事将至,这个臭人才把她拉到地道一通说,弄得她措手不及,心惊不定,真烦人。
想着,嘉月轻咬着唇抬腿踢了他一下。
她的心思陆凛一清二楚,轻笑一声,他又将她抱起来。
仰起头,他亲吻着嘉月柔软的小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最后流连在唇瓣,原以为只是蜻蜓点水的吻,却不想男人刚离开不到半分,又猛然向前将她的唇牢牢噙住,那片滚烫的湿漉在甜软里肆意,强势中又透着急切和一份让人心颤的深沉。
上一次他这般亲她,还是她生完孩子,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
男人用指腹轻轻抹去嘉月红唇旁那缕暧昧的银丝,粗沉的呼吸声在地道内隐隐回响,淡了原本的幽冷,增了让人心颤的热意。
陆凛将人儿往上托,她动了动环着他脖子,酥软无力的手,小脑袋轻轻靠着他的头,努力调整自己凌乱急促的呼吸。
她每回气他总是坚持不了太久,因为他总有法子。
甚至只是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吻,她便又没出息地心软了。
“给你讲一晚故事。”
“顺便再带你看个日出。”
“温嘉月,还气?”
陆凛就这么托着她走,好像也不会累,气息平稳,说话的声音都没受到丝毫影响,一如既往的低沉粗阔。
“你先做到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晃了晃垂落在他身前的纤细小腿,素白的裙摆在空中盈盈飘动,如她一般灵动柔软。
嘉月产后养得好,小脸上多了些肉,虽然脸色不及过去红润饱满,但也看不出多少异样,眉眼间更多几分不同于天真少女的娇媚,越发招人。
陆凛始终看不够。
“你是要骑老子头上?”
那手恶劣地在她纤软敏感的腰侧捏了一把,惹得嘉月忙不迭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脑袋,红着脸躲,眉眼间却是飞扬的笑意。
“我这不已经骑在你头上了。”
这句话落,陆凛少有的顿了顿,末了他也笑起来,低沉的声音与嘉月的交错,彻底驱散了地道里的寒沉。
那些前尘旧事三言两语就能概括,但这些解释他欠了嘉月太久,让她委屈,也该耐着性子慢慢同她讲讲。
小东西其实一直好哄。
但她这样好,陆凛心里反倒是过不去。
凤眸中的深邃有所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澈的波澜。
他将人放到地上,在她身前屈膝蹲下,那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子,嘉月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地道顶,将眼底的湿漉都倒逼回去,而后慢吞吞地往前迈了半步,张开双臂,缓缓俯下身趴在他背上,像羽毛般轻软,又伴着丝丝缕缕说不出的痒意,渗透血液,将陆凛的心紧紧缠绕包裹住。
他直起身将人稳稳地背起,一步一步带着她走向凉风渐浓的地道口。
若没有他在身边,没有他带着她往前走,嘉月不会笑得这般甜,这般安心。
“先帝写遗诏那会只让我娘陪同,写完就把那烫手山芋丢她手里。”
“在那之前他已经问过几个近臣,包括温禾承,他们都直言当今陛下虽没及冠,却更适合做君王。”
“但霍齐瑜要把屎盆子按我娘头上,她也拦不住。”
冷笑一声,陆凛的声音多少有了些起伏。
他娘虽是先帝唯一的嫡亲妹妹,但立储的破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没关系,她也就是个负责保管圣旨的。
结果为此受尽苦楚。
“明明是皇长子不足以服众,母亲总不可能篡改旨意的,谁坐上皇位与她都不会有直接关联”
嘉月双手在陆凛身前交叠,小脸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眼帘轻合,猫儿一般蹭了蹭,嗓音软糯,又透着一份莫名和嗔怒。
而背着她的男人原本沉静的凤眸因为她那一声乖巧甜软的“母亲”又有所波动。
娘,听到没,你儿媳妇叫你了。
唇角微动,心情转好的陆凛轻轻拍了拍嘉月的腿。
“真废物从不会承认自己是。”
陆凛一句话就将霍齐瑜剥了个透。
“我爹是孤儿,被李芳芹家收养,后来家道中落,他们为躲债逃到京城,碰上了我娘。“
“一个被她留作婢女,一个成了她众多的护卫之一。”
“后来我娘有了身孕,只能先去晋南秘密产子。”
“我出生没多久西戎进犯,我爹立下战功,孟良千户又战死,先帝徇私给了他这个官职。”
“之后几年他屡战屡胜,被当今陛下封为威远将军,勉强能舔着脸来求娶。”
“可惜他晚了。”
“宴会上李氏和霍齐琅联合起来给我娘下套,以我为质逼她就范。”
“也就那天我抢了你的糖葫芦。”
陆凛一边背着她往前走,一边说着这些前尘往事,声音依旧平稳,却比过去要沉几分,听着压抑。
尤其是最后两句,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哑意。
伏在他背上的嘉月两只交叠的小手松开,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那一天的陆凛没哭,或者说他出生至今几乎没流过泪。
可她却红了眼眶,情绪难控。
“霍齐琅在房里辱她。”
“老子就在外面把端王踢成残废。”
“他们想让老子跪,把老子也弄残,不过没得逞。”
跪的那个人是本该如星月一般耀眼,贵不可及的大长公主。
她不仅要求上一刻还欺辱她的畜生,还要声声凄切地求她的儿子。
求他逃。
“陆凛”
“我不听了。”
趴在他背上的人儿拼命摇头,捂着他眼睛的手颤抖不休,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进满是伤疤的胸膛,一路向下。
留下一片沁心的凉意。
她终于明白他先前为何从不愿认错服软,又为何会在齐阎欺负她后有那般可怕的反应。
“换作是老子绝不会听我娘的屁话。”
“死也要杀了那畜生。”
但陆朝那混账听了。
娶李氏做妻,给老子安了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离开了京城。
丢下心爱的女人在晋南郁郁而终。
二人此刻也已经来到地道的尽头。
陆凛将嘉月放到地上,握住她捂着自己眼睛的两只小手包在掌心,带着它触上了墙壁上的机关。
地道的石门在他们面前缓缓移开。
“老子又不是街边卖惨的,你哭成这样。”
“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当故事听听得了。”
早就料到嘉月听了会哭,这也是陆凛一直不想同她细说的原因。
以前她一哭他脑壳疼,而现在换了一处疼,更要命。
粗粝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小脸,陆凛一点点给她将泪水都抹干净,最后见她还在哭,便索性背过身把人又背回去。
“往老子身上擦。”
眼不见心不难,好歹能继续背着她往前走,赶上日出后再用轻功回来,也没人能发现异常。
陆凛开始沿着蜿蜒的山路攀登,而趴在他背上的人儿好不容易缓过情绪,便又想起他说的废了端王的话,不免有些茫然。
端王四肢健在,不像哪里有残疾的样子。
于是嘉月又将心底这疑惑问了出来。
“给他个拂尘他就能进宫当太监,还省了净身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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