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
嘉月想到了第一次见端王的时候, 那日她就觉得他的皮肤过于白皙,五官英俊之余又透着丝许怪异的阴柔。
“他活该!”
攥紧拳头,趴在陆凛背上的人儿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凶意,却可爱得让人想放下来咬一口。
不过陆凛忍住了,嘉月却探出身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又微红着小脸满足地趴回他背上。
原先不喜欢他粗鲁, 此刻却开始小鹿乱撞, 但每撞一下, 也会更疼一分。
她虽然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但温禾承至少也维持了十几年假象, 没让她受到明面上的苛待, 更何况还有两位兄长真心待她。
可陆凛一出生就不被父母承认, 在京城, 在公主府生活的那十一年遭遇过什么可想而知。
“陆凛, 你累不累?”
末了嘉月直起小脑袋,将下颚轻轻搁在男人肩上,微哑着声问了他一句, 大眼睛里浮动着泪光。
“看不起老子?”
男人的嗓音低沉,气息平稳,却又透出一份凌然和强势, 他又把背上的人儿往上抬了抬。
或许他读懂了她的意思,也或许没有, 嘉月最终抬起手将泪花抹干净,扬唇笑起来。
不管累不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他们会好好的。
“没有, 夫君最厉害。”
脸颊贴着他宽阔温暖的肩背,女子又像猫儿一般蹭了蹭,软乎乎的,格外黏人,却一点都不让人厌烦,反而想让她更黏糊一点。
“困就睡会,到了老子叫你。”
陆凛感觉用掉的那点力气顷刻间全回来了,甚至有些要溢出来,他的步伐越发稳健,也快了几分。
夏天日出比较早,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东边应该就能看到鱼肚白了。
“不困,我给你哼歌,糖糖和葫芦也很喜欢听的。”
薄唇翕动,陆凛本想说你是要把老子往困了哼,但又收了回去。
由着她软糯动人的嗓音在寂静无人的山路上柔柔地回响。
没过片刻这声音便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静了下来。
男人的唇角却没忍住勾了起来。
没用那样。
走到山顶时,东边的夜幕已被撕开一道口,白光正强势地破开黑暗,洒落在依旧沉睡的大地。
陆凛将睡得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迷迷糊糊的嘉月从背上放下,抱着她坐到悬崖边的一块礁石上。
太阳露出金边时,他轻轻捏了捏怀中人儿的小脸,但她皮肤嫩,不禁弄,才一下就见了红,陆凛便又改做拍背,如此几下,嘉月方才努力掀开眼帘,看向遥远的天边。
迷蒙的视线中映出一片金光,原本的倦怠渐渐被驱散,心间好像也充盈起来,有了热意和力量。
此间事了他们还可以一起看无数次日出。
想着,嘉月的唇角欢喜地扬起,而陆凛却趁机吻住了她,将那抹甜甜的弧度都咬进自己口中。
越发强盛的阳光洒落在悬崖边相拥着亲吻的二人身上,给他们镀了一层无与伦比的金边,红色的旖旎里多了些许不容亵渎,不容扰乱的圣洁。
“嘉月,喜欢孟良还是京城?”
太阳完全升起时,陆凛抹着她的唇角,金光下他的眉眼既有笑意,又多了遥远和深邃。
嘉月的胸口还有些不稳的起伏,她纤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像是扑腾着翅膀,又倦又更想再飞一次,找到最喜欢的港湾的蝶。
“孟良。”
“陆凛,等你回来,我们就回家吧。”
她的答案在陆凛意料之中,却多少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果断和欢喜。
原以为她多少会犹豫,毕竟京城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的两个哥哥也都在这。
“没出息。”
男人说的话依旧不客气,声音里却多了笑意,他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而后将嘉月放到地上,由着她爬上自己的背,运起轻功带她下山。
“是呀,没出息。”我们一起没出息。
山上的凉风吹拂在二人脸庞,卷起他们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纠缠交错,一时无法分离。
嘉月伏在他背上,透过枝桠的间隙望着天边那一轮火红的朝阳,眉眼温柔宁和。
孟良是他们许下一生的地方。
她如今只想与他一起远离喧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会带走京郊半数兵力,中途秘密折返。”
“你该怎么过怎么过,叛军攻城那天再跑。”
“府里的内鬼放着别管,免得打草惊蛇,春锦秋玉,初一十五都可信。”
二人站定在通往厢房的台阶前时,陆凛停下同嘉月仔细交代之后的事情,神色多少有几分凝然,凤眸里隐隐浮动着让人心颤的戾气。
他如今不想离开嘉月半步,但又不能放下那段仇恨,否则死不瞑目。
“我都明白的。”
“可他们若去抓大哥和大嫂怎么办?”
他的话嘉月都牢牢记在心里,但她不免又有些担心温嘉辰和苏茗窈。
“温府也有地道。”
这年头哪个高门大户不会在宅院里修暗室,修密道?
更何况京城错综复杂,和他们有关联的人太多,端王抓不过来。
他的首要目标是皇宫,而后就是嘉月。
将人儿放在地上,陆凛把她托在臂弯间带着她一步步往上走,即将推开顶上那个盖时,他的手又停下,转过脸看向嘉月,神色有几分少见的凶煞,语气微狠。
“还有,别给老子犯傻管你那弟弟。”
“他的死活跟我们没关系。”
嘉月紧了紧唇瓣,被他突然而至的这一句话说得有些蒙,继而有几分莫名的心慌,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若他不说,她还真没想到嘉澜。
只是他说了,嘉月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陆凛率领的大军从京城离开时,前来围观送行的百姓很多。
尽管嘉月也很想去城楼上为他送行,但她没有忘记陆凛的话,所以只能忍着不舍为他披上战甲,目送他离开宁安阁。
而那日后,京城的天也慢慢暗了下来。
温嘉辰每日下朝都会先来侯府看望嘉月,也会将温嘉澜叫到面前抽查课业,而后才回府陪苏茗窈用午膳,午休过后再去大理寺处理公事,没有丝毫异样。
平静又越发压抑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
算算也该是陆凛他们统领的大军到云州的时候。
这天晚上大风骤然而至,刺眼的闪电一次次将天空划开,雷声也是嘉月从未听过的响亮密集。
无论怎么哄糖糖和葫芦始终哭个不停。
前院的婢女顶着狂风步履艰难地走进院子时,嘉月正抱着哭得最厉害,一直打嗝,不停往外吐奶的糖糖哄着,眼眶里都是焦灼又心疼的泪。
依稀听到“端王妃”这三个字时,她的手猛然抖了抖,继而又托着孩子的头将她搂在心口,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甚至有几分想呕。
嘉月知道是端王要动手了,可越是危急的时刻便越不能顺着本能行事,容易乱。
先不说反不反,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愿意出去见一个有名无实,无事找事的王妃。
更何况她们之间早就撕破脸,已是仇人。
“就说天色已晚,大雨将至,孩子闹得厉害,我已带着他们就寝,让她改日再来。”
看向正站在一旁拧着热布巾的秋玉,嘉月轻轻拍了拍糖糖的背,嗓音有着颤意,但也是竭尽所能后的镇静。
秋玉愣了片刻,接着点头应“是”,将帕子搭在盆边后便快步走出去。
她拉开厢房门,狂风卷了进来,珠帘被吹得搅在一起,“噼啪”作响,凌乱地转着圈,屏风也在微微晃动着。
依稀还能听到孩子的哭闹,以及嘉月温柔的声音。
将话传完后,秋玉又关门回来,本想无视那打了结的珠帘,但她又冷静下来,从容地回过身将它解开,整理顺,又把屏风扶正。
夫人努力镇定,那这屋子也不能乱。
而嘉月则是将糖糖先放回摇篮,跑到柜子旁,在春锦的帮助下将地道口拉开。
“没有鼓角声,也没听到喧嚣,此番有可能是想探我们的虚实,不能自乱阵脚。”
“若府中闹起来,你只管带着孩子走。”
将糖糖重新抱回怀里,嘉月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眸中闪烁着泪光。
孩子们平安,她也能无惧。
回来的秋玉重新拾起巾帕,在嘉月直起身后仔细地帮糖糖将脸擦干净,而后她们又一起给两个孩子换厚实些的衣服,戴上小帽子。
地道凉,春锦一人带他们定也走不了太快,不穿多些恐会生病。
接过春锦怀里的葫芦,嘉月俯身亲吻时一滴泪也落了下来,滴在他白嫩的小脸上。
已经不怎么哭,只在抽泣的陆铭约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母亲,在她起身时他突然抬起小手抓住她肩头垂落的一缕青丝。
嘟囔着小嘴,“咿咿呀呀”了一阵。
“葫芦乖。”
嘉月将有些凉的指尖放在唇边哈了些气,又搓了两下,不那么刺人后方才握住孩子的小手十分轻柔地拨开,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抽了出来。
把泪抹干净,她紧咬着唇瓣,找来绳子,在秋玉的帮助下将葫芦牢牢地绑在春锦背上,又让她原地跑了几圈,确认不会掉后悬着的心才放下些。
侯府里有三百府兵,暗处还藏着十个陆凛亲自训练,身手不亚于大内禁军的暗卫,若温嘉清真的要在这儿动手也能挡上一阵,给她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背过身前,嘉月又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末了她含泪别过脸,来到梳妆台前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而秋玉则拿出一件披风披在她纤细单薄的肩头。
看着里面面容模糊,眼眶微红,明显是在强撑的女子,嘉月的指尖蜷缩,陷进了柔软的掌心。
这样不行。
事几乎都被她写在了脸上,温嘉清虽然不灵光,但也不瞎。
那婢女再进来传话时已过了近一刻,虽然看不见内室的场景,但她依旧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又极其隐晦快速地扫了一圈外室,而后垂下眼帘,继续端着恭敬的姿态。
嘉月听完她传的那些话后,蜷缩着的手心里冒出了丝许冷汗。
端王动手的信号多半是要从温嘉清这里发出。
毕竟他不可能去皇宫探秦绥帝的虚实。
她果真还不能逃,否则他们定会确定这一切都是套,不可能再动手。
“秋玉,走吧。”
站起身,嘉月闭了闭眼,在糖糖的哭泣声,还有葫芦似是想说话的哼唧声中走出内室,绕过那传话的婢子,跨过门槛,顶着狂风往前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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