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坦白 “不知道躲?后面是树!不是床榻……
肖覃低头, 避过虞意疑惑的眼神。
主家落座,宴席即将开始,叶老夫人正笑着和众人说些什么, 周围一片祝贺声、道喜声,可肖覃无心去听。
怎么办?要进宫吗?还是再与萧正则周旋一阵?
说到底不过是他优柔寡断,明明进宫去见虞胤江一切麻烦都会解决,虞意以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可他就是下不了决心……
耳边喧闹, 肖覃盯着桌纹发愣,叶知秋代替老夫人下来,挨个给前来道贺的客人祝酒, 走到萧王府所在的一桌时,他见肖覃凝眉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笑道:“大公子, 这是要嫁人了不适应?怎么这般没气色。”
肖覃一怔,闻言回过神来,见叶知秋端着酒杯看着他, 萧正则竟也不出言提醒。
他起身, 那阵要人命的眩晕又袭来, 像是有把钝刀在磨头顶的骨头。
“叶大人,”肖覃勉强定了定神, 沉声道,“是我失礼了。”
“无妨。”叶知秋扯了扯嘴角,吩咐婢女给肖覃倒酒。
“我敬萧公子一杯!”
肖覃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这酒是好酒,醇香浓烈, 可就是有些过分醉人,肖覃一杯酒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头晕的厉害。
今日不是寿宴……?
怎么准备这么烈的酒。
肖覃有些疑惑,但见叶知秋已经向下一桌走过去,也不好询问什么。
“喂,你怎么了,这点酒就醉了?”萧栖见他状态明显不对,犹豫半天还是问了一句。
“没什么,有些头晕。”肖覃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按理来说,原主混迹江湖的时候没少喝酒才对,再烈的酒也不至于一杯酒头晕,可现在这感觉,竟好像他喝的不是一杯祝寿酒,而是一整坛酝酿经年的女儿红。
“哎,这酒不错。”肖覃听到邻桌一位公子在和友人交谈。
“是很好,听说还是陛下御赐的,酒性不烈,宫里的主子也都喜欢的很……”
……?
肖覃疑心自己听错了。
既不是酒的问题,难道是他自己有什么毛病?
“公子,可别再喝了。”
青远跪在虞意身后,着急的想上前夺虞意的酒杯,却又不敢。
“好端端的,喝这么多酒作甚……”
虞意不答,伸手又斟了一杯。
今日本来想着能见肖覃一面,问问他这两日在萧王府过的怎么样,萧正则有没有拿些恶心的话来跟他讲,没想到刚见面这人就躲着他,竟好像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似的。
难不成还在生气他“纳妾”的事?可那天走的时候不是已经把误会澄清了吗,他怕这人带着心结去萧王府,还特意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给讲了一遍。
他想不通。想不通便觉得烦躁,这酒来的正好,他喝两杯压压情绪,免得一会克制不住,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把肖覃给扯走。
“殿下。”
虞意还想再斟,一只手却凭空出现,按住他面前的酒壶。
肖覃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桌前,一脸无奈的盯着他,伸手拿过他的酒杯。
“终于肯理我了?”虞意看了他一眼,劈手夺回酒杯,行云流水的又斟满。
“别再喝了。”肖覃沉着脸,似是有些生气,连酒壶带杯子扔给青远,示意他拿去别处。
他有些生气,不是气虞意,是在气自己。
每次都是这样,因为他的原因而让殿下受罪。前天在府中是,今日也是。肖覃突然想,为什么就他们二人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他好像总是有很多顾虑,怕虞意心里有伤,有阴影,怕他会接受不了,怕他不喜欢自己,怕旁人来打扰、来谋害。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这是你说的。”虞意突然道。
“……是。”肖覃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虞意说的是那天。
“有什么顾虑,有什么疑惑,你尽管告诉本王,若真不想成这亲,本王还是那句话,不会逼你。”虞意右手紧攥着衣袖,他有些怕,怕肖覃犹豫过后真的会对自己说出一句,“不想成亲”。
怎么能不成?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
这几天他把所有事都推掉,留在府里盯着婚宴筹备,从檐下挂的灯笼,到婚房点的蜡烛,他事无巨细全都要亲自过目,就连从来没人去的偏院,他也特意带人去布置过。
他跟礼部的人讲,端王府要以最好的状态,把王妃给迎回来。
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这人就变了个样子,脸色那么差,态度还奇怪的很,这让他怎么能不担心?
眼见着叶知秋敬完酒,在席间走动交谈的人纷纷重新落座,肖覃也不好久留,只能匆匆说了句“寿宴结束后等我”,便走回对面。
萧正则见他回来,笑了笑没说话,倒是萧栖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目光丝毫不加掩饰,肖覃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转头,不解的看向萧栖。
“你很喜欢他?”萧栖摸着下巴,朝虞意指了指。
肖覃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皱眉不语。
“你别多想,”萧栖解释道,“父亲说二殿下对你情意深重,却没说你对他也是一样,既然如此,那父亲让你帮忙做二殿下身边的眼线,你可答应了?”
“自然没有。”肖覃有些诧异,萧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自己了?
想了想,他又道:“只是我不答应,萧王爷却也不会放过我。”
“父亲一向如此。”萧栖不知想到了什么,出神半晌,才接着说道,“之前我也同你一样,有过心爱之人,后来……”
“后来?”
“后来父亲说她不能嫁我为妻,这萧王府的世子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肖覃不知说些什么好。
原来萧正则惯爱做这毁人姻缘的事,也不怕哪天遭了报应。
“那你与那名女子……”
“自然是分开,听说她现在嫁人了,过的很幸福。”萧栖淡淡一笑,却不悲愤,表情平静的很。
“肖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与我不同。”
“我这一身荣华富贵,都是父亲给的,我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就没有理由不听他的话,也没理由不为萧家的利益考虑,可你却不必如此。”
肖覃讶然。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世子弟弟,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却没想到还是个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被迫接受现实的纨绔子弟。
萧栖见肖覃一直盯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瞪眼道,“你别想多了,我可不会帮你,你想做什么,便抓紧机会赶快自己想办法。”
“我明白。”肖覃本也没想要萧栖帮他,不过是有些诧异罢了。
肖覃偏过头,看向正对面的虞意。
后者没看他,正低声和青远吩咐什么。
青远听完,一脸着急的跑开,没过一会又端着一碗东西跑回来。
是醒酒汤。
肖覃觉得心在抽疼。
虞意的药要煎很久,出门不方便带着,每次喝药都要回府。
眼下他怕是喝酒喝的难受,只能先用醒酒汤应付一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萧栖说得对,他还有机会,不能就和殿下这么算了,不管萧正则有什么手段,那也要两个人商量过后再做应对。
有什么决定,也应该两个人一起做。
虞意喝了醒酒汤,脸色好了一点,抬头见肖覃盯着他,下意识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和这人生着气。
肖覃勉强扯了扯嘴角,心想这宴会怎么还不结束。
又强坐半晌,叶老夫人终于有些受不住了,起身和客人告罪,被叶知秋搀到后面休息。
众人见状也跟着起身,等老夫人走了之后,便三三两两攀谈起来。
肖覃片刻都不想等,借着喧闹走到虞意桌前。
“殿下。”
虞意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扯着他走出门。
“跟我来。”
……
叶府东侧是一片花园,虞意小时候没少在这里撒泼打滚,对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很。
这会他带着肖覃,两人在小池塘边上漫无目的的转悠,谁也不先开口。
又走了一刻钟,肖覃还没想好怎么说,倒是虞意先问:“萧正则威胁你了?”
“嗯?”肖覃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道,“……殿下看出来了?”
“猜的。”
虞意斜睨了他一眼,若不是这样,这人何必摆出这么一副样子。
“他想让我做眼线,替三殿下监视端王府。”肖覃眉头紧皱,看着虞意,“我不愿。”
“既然不愿,拒绝便是了,你以后就是端王府的人,难道还怕本王护不住你?”虞意佯装不解,心下却明白的很,萧正则这是用他养父母的性命来威胁了,否则肖覃不蠢,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我……”
肖覃拧着眉,沉默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
早春风大,吹得池塘边几棵树沙沙作响,不知哪飞来一群鸟,正巧停在肖覃头顶的树枝上。那树枝似乎受过伤,本就快断开,被几只鸟的重量这么一压,干脆断了个干净,直朝着肖覃砸下来。
虞意见这人精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么大动静都没反应,心下烦躁的很,伸手拽了他一把。
肖覃从早上起来便觉得头晕,没力气,这会被虞意随手一拽,竟然没站稳。
他怕撞到虞意,踉跄着想往后退,脚下却正好有块儿石头,这一退就被绊了个正着。
“你——”
虞意伸手拉他,没拉住,眼看着肖覃一点力气都不使,任由后脑勺往树上砸,简直要被气笑了。
“不知道躲?后面是树!不是床榻!”
肖覃闷哼一声,头晕的厉害,好在虞意伸手替他垫了一下脑袋,不然只怕会更疼。
“到底怎么回事,萧覃,跟本王讲!”虞意是真的气急,又舍不得发火,只能半真半假的斥了一句。
他不懂,不就是自小长在民间的一段经历吗,这人到底在顾虑什么?萧正则威胁他也无妨,把萧覃的养父母接到别处去,派人保护起来便是。
“殿下。”
肖覃缓缓抽了口气,倚在树干上忍过那阵眩晕,把虞意的手从脑后拿开,握在手心。
关节处有些擦伤,往外渗着血珠。
他沉默不语,握着面前人的手腕,掏出帕子把受伤的地方裹起来,细心打了个结,才道:
“我有话跟你讲。”
肖覃垂眸,看着虞意漆黑的瞳孔,手掌微微收紧,随即又放开。
“讲吧。”虞意收回手,心道这人掌心烫的很,别是生病了?
“我不是萧正则的儿子,”肖覃盯着他,明明很紧张,真的说出口时却有些如释重负,“我本名肖覃,却不是萧王府的萧,而是‘眼底风光浪肖形’的肖。”
“不知殿下可听说过梅山派?”
“听过。”
“我不是什么温润风雅的公子,只是一名仗剑江湖的侠客罢了。”肖覃叹了口气。
“……江湖?”
虞意愣住了。
“你是江湖人,还是梅山派的弟子?”
难怪这人一直遮遮掩掩不肯告诉自己实情。
那可是江湖第一门派,他虞意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整个藏起来不被萧正则找到。
“正是。”
肖覃抿了抿嘴,问道:“殿下……可还愿成亲?”
“自然愿意。”虞意不解,“难道只因你是江湖人,本王便不愿与你成亲,哪有这种道理?”
“虽说……确实有些弊端。”
“……什么弊端?”肖覃心下一紧。
“以后你若是不听话,本王又打不过你,怕是要受你欺负。”
肖覃一怔,听明白虞意在说什么之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会,”他上前一步,将虞意扯进怀里,“我对殿下,必是真心相待。”
这人一直克制有礼,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虞意被他抱着有些意外,半晌“嗯”了一声:“只是若是梅山派,萧正则那边——”
话没说完,他突然直起身,狐疑的打量肖覃一番,又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你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
“……嗯?”肖覃正全神贯注的听虞意讲话,闻言摸了摸烫的吓人的脸颊,才觉出一阵头昏脑涨。
“我——”肖覃刚开口便咻的噤声,刚才没发现,怎么现在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喑哑。
“跟我回府。”虞意沉下脸。
在府中带了小半个月都没生过病,到萧正则那里呆了两天便要发热,难不成萧王府的人都是些死的?早上见肖覃便觉得他脸色不对,说不准从昨天夜里就烧了起来,这么久都没察觉也没吃药,这人得多难受?
“等等,”肖覃被虞意牵着,昏昏沉沉的往大门方向走,他也想回府,但好在还保留着那么一点清醒,没被彻底烧糊涂,“殿下,成亲之前双方不应见面——”
“今天不是已经见了?”
“可大婚之日,殿下好歹要从别处将我接回来,总不能从王府这边,接到王府那边。”更何况两人的房间还挨着。
“那便最后一日将你送到萧王府过夜。”
虞意不放心,说什么也不肯让肖覃在萧王府多待一天。
“殿下……”肖覃有些无奈,还想说话,却闷声咳嗽起来。
“进去。”虞意将他往马车里一塞,进去和老夫人告了声罪,又飞快的折回来。
肖覃烧的眼眶都疼,实在是无力挣扎,只能顺了虞意的心思。
也罢。总归不过是个形式,他和殿下成亲,本就不受世俗约束。
“回府。”虞意上车,坐在肖覃身边,抬手便要将狐裘解下披在他身上。
“穿着。”肖覃按住他的手,偏过头咳嗽两声,小心不把病气传给虞意。
“我不冷。”虞意挑了挑眉,都难受成这样了,还有空关心他呢,能不能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那也穿着。”寒气未散,肖覃可不敢让虞意现在就穿单衣,否则就算江寒不骂他,他也要骂自己。
“先别睡,外面冷,马上就回府。”虞意决定不和生病的人一般见识,凑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比刚才更烫了。
“殿下,”肖覃声音有些闷,眼皮越来越重,侧身把额头抵在车壁上,“离我远些。”
“……风寒不传染……”
恍惚间,他似是听到虞意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感觉一双冰凉的手贴在额头。
“你……”
身边人又说了些什么,可肖覃已经分辨不清,连日来没睡好的觉此刻都还了回来。
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马车摇晃几下,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32. 烟火 “几只烟火而已,殿下就当是疼我……
病来如山倒, 说的就是现在。
虞意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在床边,而肖覃穿着里衣,裹着被子, 神情恹恹的靠在床头。
“别弄了,先喝药。”
虞意端着药碗,无奈的看着肖覃。
这人从昨天到现在一口东西也没吃,一吃就吐,脸上嘴上都没什么血色。
“等等, 很快就好。”肖覃声音有些哑,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给虞意上药。
左手还没完全恢复, 右手又受伤。肖覃捏了捏这只修长劲瘦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
“擦伤而已,都已经结痂了。”虞意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被肖覃握着, 只能盯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肖覃不答,就着床边明亮的烛火, 一点点裹上纱布。他拧着眉, 神情专注, 一遍裹不好,又耐心的裹了第二遍, 像是在做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一丝一毫都不肯分心。
“现在可以喝药了吧?”虞意收回手,把碗塞过去,起身替肖覃掖了掖被角。
“嗯,这就喝。”肖覃低咳两声。
虞意长及腰间的黑发随意散着, 俯身时正好垂到肖覃肩上,后者靠着软枕,由着身上人动作,百无聊赖间拾起一缕黑发,连日浮躁的心思竟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殿下。”肖覃唤他。
“何事?”虞意掖好被子,把肖覃裹的像只蚕蛹,满意的拍了拍,又重新坐回床边的位置。
肖覃有些累,没精神也没力气,可他就是不想睡,不想闭上眼,只想盯着虞意看,就好像一闭眼这人就要没了似的。
“快了。”
半晌,肖覃轻轻勾了勾嘴角,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可虞意瞬间就听懂了。
是快了。
还有三天,就要到成亲的日子。
“可还难受?”想到成亲,虞意又不免担心这人的身体。
肖覃想攒着力气陪虞意多坐一会,闻言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虞意不信,冲他挑了挑长眉,肖覃无奈,只好捉住这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还在跳。”肖覃说。
虞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按在哪里,表情不由得一僵。
他佯装生气,把手抽回来,起身要去给肖覃倒水。
这人生病了就变得粘人,粘人又没规矩,动不动就做些小动作来撩拨。
“喝水,喝完早些睡。”虞意把杯子塞到肖覃手里。
“不想睡。”肖覃困意浓重,偏偏就要强撑着。
“那要干什么?”虞意拿他没办法,总不能直接把人按在床上,逼他睡觉?
“殿下一会可是有事,不如和我说说。”肖覃轻笑。
“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一些婚宴当天的杂事,乏味的很,你不见得愿意听。”虞意想了想道。
“愿意听。”肖覃不加思索地说。
“那好,”虞意迟疑片刻,走到书桌前,从成堆的文件中抽出一本小册子。
“倒是有几件事还未解决,你既睡不着,便和我一起想想。”
“殿下说吧。”
“段方竹昨日来问,喜宴当晚可要放烟火?”虞意翻着册子。
“殿下想看吗?”肖覃问道。
“尚可,”虞意想看,但又觉得太过幼稚,不想直说,只是状似无意的反问肖覃,“你想看?”
“我想看,”肖覃呛了一下,边咳嗽边笑道,“殿下买几只来,放给我看。”
“哦,那要几只?听说最近京城里烟火卖的少了。”
“多买些,派人和陛下讨几只好看的。”肖覃忍着笑。
虞意顿了顿,抬头瞅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不客气。”
“几只烟火而已,殿下就当是疼我。”肖覃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嘴上说着讨巧的话,目光中却满是纵容。
虞意一怔,低头在册子上记了几笔,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肖覃不用细看就能发现,这人耳尖都是红的。
“可要派人给……给你师门送一封信,告知你将大婚?”虞意有些犹豫。
这人生的风流倜傥,武功又不错,想来江湖中必有不少人爱慕,不知自己和他成婚,他师父师娘是否会满意。
“自然,明日我亲自来写。”肖覃正色道。
婚姻嫁娶是大事,虞意又这样好,合该让家里人知道。
“嗯,”虞意话语里透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轻快,“宫里新来了位擅做江南菜的厨子,可要叫过来负责宴席?”
“还是算了,怕殿下吃不惯。”肖覃想了想道。
“你喜欢正红还是玫红?”
“殿下呢?”
“正红。”
“那便正红。”
“嗯,那日要克制些,不可多喝酒。”
“殿下也一样。”
“还有房里……”
……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夜就深了,虞意翻过一页,半晌没听到肖覃应声,抬头发现这人竟就这么靠坐在床头,不知何时睡着了。
虞意皱眉,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把册子放回书案,小心将肖覃放平,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憔悴了许多,下巴上长出层青茬,眉目深邃却难掩病容。
“殿下。”
虞意正想走,床上那人又闷声唤他。
“没睡?”他走回去,借着月光坐在床头。
“有些难受,”肖覃预感自己明日又要烧起来,脑袋里一团浆糊,还着急和虞意说话,“不过三日之后一定能好。”
“好不了也没什么,推迟一天。”虞意有些不放心,这人该不会是烧傻了吧?
“不。”肖覃头疼的厉害,不知想到些什么,闭着眼抽了两口气,“殿下放心娶我。”
“放心。”
“我会对你好。”
“……知道了,快睡。”
肖覃似是终于安了心,呼吸渐渐放缓,没过多久就安静下来。
他会对虞意好,陪着他,帮他应对凶险,帮他登上皇位,之后……
肖覃无意识的皱了皱眉。
……之后的事还太早,先不去想。
33. 婚宴 “来拜堂了。”
天还黑着, 甚至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本该是万籁俱静的安眠时刻,萧王府西侧的别院里却早就站满了人。
端着铜盆的, 捧着喜服的,拿着发冠的,还有两手空空准备打杂的……几十号人整整齐齐的站成四行六列,一言不发的等待肖覃起床。
“公子,该起了, 您起了吗?”
侍女在门外轻声唤着,腿肚子都在发颤。
礼部派来的主事、宫里来的嬷嬷、萧王府的内务总管,一群人在她身后站成一溜, 神情严肃得好像即将要和北方蛮夷交战。
皇子大婚,容不得半点差错,今日所有人都要严阵以待,务求把肖覃规规矩矩完完整整的送出府!
“公子——”侍女见屋内半晌没动静, 等了片刻,又颤颤巍巍的喊了一遍。
“起了。”
肖覃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幔帐, 眉眼深邃如刀刻。
昨夜他一宿没睡着。倒不是萧王府的环境有多恶劣, 床榻是软的, 熏香是他惯用的,可他就是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白日试穿过的喜服,大红色的,绣着金丝,和虞意那件别无二致。
要成亲了。
肖覃在心里默念,算是和父亲母亲, 还有其他再也不能见面的亲人有个交代。
殿下很好,对我也很好。
他又念叨了几句有的没的,闭上眼静静躺了片刻,才一翻身坐起来。
“进来吧。”
话音刚落,众人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各项事宜,宫里来的嬷嬷又给肖覃重复了一遍规矩,后者坐在镜子前频频点头,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些什么。
今日气色不错,肖覃眯起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昨日一直到天黑他才从端王府过来,一进门就被守在萧王府的主事人围起来,从礼仪到流程,从服饰到禁忌,事无巨细的讲了三个多时辰。
没办法,谁让前几日那位无法无天的二殿下亲自和皇上说了,说萧公子染上风寒,身体抱恙,不方便见他们这些外人,也没精神记那些个杂事。
可这亲到底是要结的,皇家威严不容冒犯,萧公子就算恃宠而骄,也该守规矩才是。
肖覃倒是从善如流,他们说完一遍又询问,他都能一点不差的答上来。
他心里想的明白,不肯给虞意丢脸,更不肯给虞意添半点麻烦。既然别的皇子都能体体面面的成亲,那殿下的婚事更要办的风光无限。
下人们动作很快,在这要紧的日子,谁也不敢偷懒。
肖覃最后换上喜服,一展袖袍,静坐在桌前等待,红色将他衬的愈发英气逼人,周围侍立的人皆低着头,丝毫不敢直视。
看这架势,自家公子不像是要出嫁的,倒像是去娶妻的。
“还有多久。”
天色越亮,肖覃的情绪变越紧绷,旁人以为他不动如山,临出嫁还如此沉得住气,其实他紧张的指尖都在发麻,心跳杂乱无章。
“早着呢公子,接亲的队伍要下午才能来。”
“……”
这几天要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百密一疏,竟忘了肖覃是男子,不需要花多久来梳妆打扮,是以这婚宴当天的时间安排,还是照着过往世家女子出嫁来的。
肖覃无法,总不能干坐着等到下午,只能差人去书房寻来一本书,握在手里却看不进去,勉强翻了几页,又开始胡思乱想。
挨了半晌,他坐的累,想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谁知周围人一个个的如临大敌,唯恐他把喜服和配饰弄坏。
肖覃无法,只好重新坐下,捡起书勉强读了几页,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没人提吃饭的事,肖覃自己也不想吃,只想快点把这亲给成了,熬了一上午,刚起床时的那点忐忑都给磨没了、顺平了,这会儿只剩下几分想见虞意的心思能让他忍着不焦躁,耐心等待吉时。
“还有一刻钟,咱们就要出门了。”终于,侍女轻声道。
“嗯。”
肖覃深吸一口气,最后默念了一遍待会的流程,免得临场又出什么岔子。
“公子,时辰到了。”礼部的人凑过来。
肖覃恰好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闻言点点头站起身,迈步就向外走。
“公子!慢些——”
出了院子,众人不敢大声喧哗,随行的官员见肖覃大步流星只管向前,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追过去拦他。
肖覃被他这么一提醒,猛的收住步伐。是该慢些,要用一柱香的时间走到主院去。
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到主院门前时不早不晚正好一柱香,身后有人碎步上前,为他盖上了盖头。
入目一片红色的黑,肖覃站着不动,感觉有人在身旁扶住自己,带着他往前走。
离大门越近,肖覃脑袋里便越空。
一会见了殿下该说什么?
不,不对。
一会还见不到殿下,这盖头要一直盖着,黄昏时拜堂,拜堂过后他要去房中等,殿下在外面敬酒,等夜深了,殿下回来了,才是洞房花烛的见面之时。
想到这里,肖覃不免有些担忧。
这敬酒可是必须的?虞意那身子,能挨个轮番敬一遍酒?前些天这人还提醒自己要少喝,怕是也没仔细听过成亲的流程,这需要喝酒的人哪里是自己?
隐约的锣鼓声传来,肖覃回过神,才发觉竟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
“公子,一会出去时,万不可紧张,一切按照咱们定好的来。”身边人提醒道。
肖覃点点头。
他有分寸,不会在这种场合让人说端王府没规矩。
“……出来了出来了……”
“哟,看这身段,怕是位风流倜傥的男子!”
“……那……”
虞意骑在马上,周围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欢呼声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他望着路尽头走来的人,即使身披宽大的喜服,也难掩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这样的人,不该盖着盖头,也不该坐那花轿。
“王爷,王爷!?”
“你你你,这,这——”
随行的官员惊呆了。
他跟着肖覃出来,转着眼珠子四处找那顶花轿,只等把人送上去便功德圆满,没成想花轿没找到,倒是一眼就看见虞意身边跟着的一匹马。
空的,没人骑,和虞意身下那匹一样,系着红绸绣球。
他险些吓晕过去,忙给端王府那边跟过来的人使眼色。
对面哭丧着一张脸,无可奈何的冲他摇摇头。
他本安慰自己这也不算什么,二殿下放纵点没关系,好歹出嫁的一方安安稳稳的没出半点差错。谁知他这念头刚起,就见虞意利落的翻身下马,不等肖覃走出去,便冲进了萧王府。
“王爷!”他吓得嗓子都劈了个岔,心想自己这小命今天可算是到头了。
虞意看都不看他一眼,扬手掀开盖头,塞进他怀里,转身牵起肖覃,跟他并肩走出去。
“殿下。”肖覃眯着眼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有些无奈的唤了一声。
“本王非是胡闹,只是不愿像对女子一样对你。”虞意认真道。
“我明白。”肖覃偏过头,看着眼前人浓墨重彩的眉眼,忍不住一笑。
早知如此,之前何必小心谨慎那么久。走快点,早点见到殿下,不好吗?
走出大门,众人见他们牵着手出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开始高声喝彩道喜。
两人对视一笑,翻身上马,并辔而行。
街上人很多,迎亲的队伍走不快,磨磨蹭蹭黄昏时才到了端王府。
“殿下可觉得冷?”
虞意今日只穿了一件喜服,肖覃担心了一路,终于借着下马的机会问了一句。
“不冷。”
虞意说的是真话,外面风是凉的,可他眼和心都是热的,身体自然也是热的。
肖覃还想说什么,可迎上来的人已经引着他们往不同方向走了。他最后看了虞意一眼,心道这一分开,又要过上几个时辰才能再见,也不知这人身体受不受得住。
下人带着他七拐八拐,看样子是往婚房的方向去的,谁知走了半天,他竟来到宴请宾客的正堂。
虞意正与人说话,闻声抬起头,看向肖覃逆着光的身影。
对了,还没拜堂呢,是不能去洞房。
肖覃有些懊恼,明明来之前已经记得很清楚,这会儿脑子里却像是一团乱麻,一应事宜都忘的干干净净。
似乎从虞意揭开盖头,牵着他走出去的那一刻,什么流程、礼仪、规矩,都变得不再重要。
“来拜堂了。“虞意轻声道,说着日常的话,用着最庄重的语气,和最认真的神情。
肖覃抿了抿嘴,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好。
一切都很平静,周围没有人说话,甚至没什么大的声响,三拜礼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等肖覃最后一次弯下腰又直起来的时候,他却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孑然一人。
不管殿下喜欢他与否,他们都是拜堂成亲的结发夫妻,是一家人,要荣辱共享,风雨同舟。
肖覃恍然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愣愣的被虞意牵着,随他去各桌敬酒,由着虞意介绍自己,看着众人或好奇或尊敬的目光,无意识的替虞意把酒都给喝了。
今日大婚,酒不能挡,也不能少敬。这不是什么规矩,只是为了给殿下和他讨个祝福,为殿下多攒些福气。
婚宴进行的热热闹闹,前来道贺的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免不了送上几句祝福,脸上皆挂着感同身受的笑。
终于,夜终于深了。
虞意和客人们告罪,摆脱满屋的喧闹,牵着自己新过门的王妃走出正堂,走出院子,走到僻静无人,红色满目的婚房。
“你醉了?”虞意皱眉,“那些酒,挡了也无妨。”
“不能挡。”肖覃没醉,他从那阵恍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抬头发现自己正和虞意站在房门口,身边立着一排低着头,满脸羞红的侍女。
“王爷,王妃,该入洞房了。”一名侍女飞快的抬头说道,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今晚她们要一直守在廊下,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这……
肖覃一怔,下意识看向虞意。
他似乎一直忽略了某件事。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时。
可不单单是让两人见个面、掀个盖头、喝喝交杯酒的。
34. 花烛 “睡,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肖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 否则怎么会眼瞧着那盏红烛摇曳,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屋内太亮。
三排蜡烛把四周照的通明。肖覃能看见床榻上铺着的干花和喜果,幔帐上系着红绸, 桌布换成了红底金丝的,窗户上糊着明晃晃的喜字,香炉点着甜腻的熏香。
火红,暧昧,喜庆。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间屋子不是用来给人睡觉的, 而是用来给人办事的。至于办的什么事,连肖覃这种从不接触风月的人都明白了,旁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肖覃手指收紧, 沉着目光看向虞意。后者正站在床边,弯腰把干花拨到一边,空出足够两个人躺下的位置。
“本王疏忽了,忘记叫他们少准备点这些东西, 碍事得很。”
虞意长腿绷紧,倾身向前,捞起角落里被花淹没的枕头。
肖覃咽了下口水, 偏过头移开视线。
怎么办?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碍事?碍什么事?难道真的要……
“想什么呢。”
肖覃回过神, 见虞意双臂抱在胸前, 正倚着床头的柱子看他。
“没什么。”他抿了抿嘴,迈步向虞意走过去, 散落在地上的干花被他踩的咔嚓作响。
两人不知哪来的默契,突然都闭了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出声,只是沉默着对视。
肖覃走到他面前, 微微低头,缓声问了句:“现在……做什么?”
虞意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息扑在颈侧,忍不住后仰,打了个颤。
“喝交杯酒。”他眼神躲闪,左看右看就是不去看肖覃。
“嗯。”肖覃嘴里应好,身体却不动,眼神也不动,一眨不眨的盯着虞意颈侧的发丝,那缕头发太磨人,肖覃吐气,它就飘起来;肖覃呼气,它又落回去。
“快去。”虞意忍不住催促。
“好。”肖覃克制着退后一步。
虞意站直身子,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肖覃。
两人对视一眼,犹豫着双臂交叠,准备喝,却觉得有些奇怪。
“是这样?”虞意迟疑道。
“好像……不是?”肖覃也有些不确定,“我记得章程上有写,进门后先揭盖头,而后……相对坐于床榻……共饮交杯酒。”
两人同时看向那架婚床。
半晌,虞意试探道:“你先上去?”
“好。”肖覃端着酒杯,脱去鞋和外袍,坐在床尾一侧。
虞意紧跟着坐到他对面。
肖覃想了想,执起虞意的一只手,柔声道:“殿下……不必紧张。我们只喝酒,不做其他事。”
“……?”虞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不做其他事?
这是在暗示他?
可是……可是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和这人进行到那一步。
洞房花烛夜,做点什么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虞意不想,他希望两人第一次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想肖覃只是因为所谓“洞房花烛”而被迫接受。
“我知道,当然不做其他。”虞意斩钉截铁地说。
肖覃闻言,自然的点点头,表情却微不可查的一暗。
殿下果然不愿。
虽然他本来也无意冒犯,更不打算让虞意因为“这是成亲应该做的”,而勉为其难的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可若是殿下愿意,他们能心意相通,能像寻常人家相爱的男女成婚一般,那该有多好。
虞意轻咳两声道:“喝吧,喝完早些睡,明日还要入宫见父皇。“
“殿下说的对。”肖覃整理好情绪,两人手臂再次相交,喉结滚动,这杯攒了许久的酒终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肖覃放开手臂,看着眼前的人。
暖黄的灯光下,虞意凌厉的眉眼被照的柔软,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细密的阴影,长眉舒展,脸色微红,温暖如春。
肖覃捏着杯子,感觉一股热流从小腹涌出来,奔腾着涌到四肢,顶的他指尖发麻。
他呼出口气,暗骂自己心太急,殿下不愿就是不愿,这会又热起来,难道还想强来不成?
虞意坐在对面,肖覃不敢再看,闭上眼缓了一会,再睁眼时却觉得不对——
方才在席间喝了几杯酒,进门时脸上就带着几分醉意,本也正常,可这人现在却满脸潮红,连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意。
“殿下。”肖覃皱眉,倾身上前碰了碰虞意。
“……嗯?”虞意呼吸有些乱,体内突如其来一阵热意涌动,压都压不住。
他抬头看向肖覃,四目相对间,两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肖覃翻身下床,几步冲到桌前,拿起酒壶仔细闻了闻。
“这酒……”肖覃猛的回头,看向虞意,“被下了药。”
想来也对。两人之间虽然暗流涌动,可在外人看来就是正常成亲,大婚之夜本该是浓情蜜意之时,担心刚成亲的新人放不开,用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来助兴可是再正常不过了。
谁料刚刚两人各怀心思,竟一时没能察觉。
“殿下……”肖覃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东西的效果本就因人而异,眼见着自己反应不强烈,虞意却越来越不对劲。
“他们敢!?”虞意一边燥热,一边又怒火中烧。
这些人敢随随便便就在自己和肖覃喝的酒里下药,他甚至半点都不知情,若是让肖覃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那……那他会怎么看自己?
想到这里,虞意转身就朝门外走。
今天不把敢这么做的人腿给打断,这事就不能随便算了。
“殿下!”肖覃着急去拦他。
外袍都脱了,又热出一身汗,这么出去不得受凉?
“放开。”虞意哑着声道。
“别生气了,”肖覃从背后抱住他,箍在怀里不让他往前走,“没人陷害,这恐怕只是些助·兴的药,主事的人把咱们当真夫妻,新婚之夜酒里搀点东西也正常,殿下不气了,乖。”
虞意不信:“这药效还不够?还想如何?”
肖覃无奈。
这药的浓度确实很低,效果也不猛,甚至只能称得上是聊胜于无,可殿下偏偏对其敏感的很,反应如此强烈,倒真像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为之。
“殿下,”肖覃缓着声,安慰的顺着虞意披散的长发,“别生气。”
“若是实在难受,明日骂他们一顿,叫他们不敢擅作主张,今日有喜,咱们就不气了?嗯?”
虞意不知被哪句话说服了,肖覃只感觉怀里人由紧绷到放松,最后彻底卸了气。
“别抱着我。”这人怀里太热,虞意觉得自己几乎要化开,难受的挣扎两下。
“嗯。”肖覃犹豫片刻,退后松开手。
谁知没了支撑,虞意竟一时脱力,险些站不稳,好在肖覃眼疾手快,揽着他坐到床边。
他着急,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意难受。
“窗户打开。”虞意咬着牙,压抑着呼吸。
“可……”肖覃有些迟疑,但见虞意实在忍的辛苦,还是起身走到窗边。
他打开窗户,把外面守着的几名侍女吓了一跳。可怜这几人站了半夜,堵着耳朵,怕主人有吩咐她们听不见,可若是不堵,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公…公子,啊,不,王妃。”侍女见肖覃脸带潮红,眼角含情,不好意思的又往院子里挪远了几寸,想了想背过身去,到底还是把耳朵捂上了。
肖覃嘴角抽了抽,无奈的走回床边,问虞意有没有觉得好些。
虞意艰难的摇摇头。
他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燥热,难耐,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而且偏偏只盯着几个点玩命的灼烧,全身的热意都往身下涌过去,那股急于发泄又找不到出口的感觉持续不断,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他想让肖覃出去,这人呆在身边,他实在是忍的太辛苦。可大婚之夜,难道还能把人赶出去睡?那样只怕不用等到明早,今晚府里就该有谣言,说他不满意新娶的王妃,不愿和他睡一张床。
“殿下。”肖覃声音喑哑,是他错了,不是这药对他没用,而是见效太慢,否则这会儿他怎会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只是看一眼虞意,便觉得指尖发麻。
不行,肖覃想。
现在太早,要克制,要有礼,不能冒犯。
“睡,睡着了就不难受了。”虞意自暴自弃的翻身上床,尽量平躺着,把呼吸放缓。
但越是刻意忽略,便越是感到焦灼和急切。
明日真该把那些不要命的奴才好好教训一顿!
“……”虞意说要睡觉,肖覃便躺下,可躺下归躺下,他哪里睡得着?
一想到这人就躺在自己身边,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他就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肖覃起身,找了半天也只找来一床薄被给虞意盖着,自己合衣躺在另一侧。
旁边人呼吸越来越重,他闭眼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翻身,撑着床塌把那人困在怀里。
“殿下。”空气都是热的。
“…说。”
虞意真是意识不清了,这么被肖覃压着,竟然还敢半撑着身子脱衣服,边脱边仰头,避开身上那人的遮挡喘了几口气。
肖覃不动,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脱的只剩里衣,然后脱力倒回床榻,半睁着眼看他。
“……怎么不说话?”
“还难受么。”肖覃沉声问道,目光晦暗难辨。
“难受。”虞意拿手遮着眼,汗几乎把里衣湿透了。
“我有办法,不知殿下可愿意一试?”肖覃盯着他。
“……什么办法?”虞意脑子已经停了,一时间竟没听懂肖覃在说什么。
肖覃不说话,探手挑开被子,挑开虞意的里衣。
后者瞬间弹了起来,细腰绷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等等。”他的呼吸又快又急,可肖覃不等他,动作又轻又缓。
“殿下。”肖覃唤他,微哑的声音里带着引诱。
虞意抗拒不了,遮着眼不去看,只能被动的承受。
肖覃穿的整整齐齐,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可虞意却快要被他弄脏了。
“还难受?”
虞意不说话,也说不了话,咬着牙忍过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四柱的花床稳稳立在地上,肖覃坐在床边,目光却一瞬也不肯从虞意脸上离开。
虞意突然扬起头,眼角泛着泪光,无声的喘着气。
痛苦又欢愉。
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35. 七子【倒v结束】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手。”
虞意挡着眼, 呼吸渐渐放缓。
肖覃收回手,顺便替虞意把撩起的衣服放下来。
沉默片刻,他捡起地上的被子盖住床上那人, 转身走出门,站在廊下。
他干了什么?
他刚刚……殿下会生气吗?
肖覃越想越心焦。
刚刚屋内气氛太磨人,他竟一时昏了头……虽说殿下没拒绝,听声音自己也没弄疼他,可, 可这未免有些太冒犯了。
他该敬重殿下,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公子……”侍女颤颤巍巍的凑过来,探头喊了一声, “可是要热水?”
“嗯,”肖覃回过神,深吸一口气。
“池子里备好热水,”肖覃顿了顿, 又补充道,“再打两桶凉水来。”
“……?”侍女有些疑惑,不知肖覃在这冷天要凉水干什么, 但也不敢多问, 小跑着叫人去准备。
肖覃又在门口站了片刻, 等彻底平静下来,才打开门进去。
虞意坐在床边, 胸口起伏,皱眉看着地上,不知想些什么。
“殿下?”肖覃犹豫着唤道。
虞意抬头瞥了他一眼,没出声,眼角还带着方才的余韵。
肖覃不敢盯着看, 只好偏过头道:“已经让人去准备热水了。”
“嗯。”虞意应了一句,声音有些哑。
也许是因为刚才……想到一半,肖覃立刻背过身,强迫自己停下。
绝不会有下次。
他在心里默念几遍,转回去就见虞意一脸复杂的盯着自己,目光里含着千言万语,肖覃看不懂。
难道真的生气了?
肖覃眼神一暗。
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热水备好了。”侍女敲了敲门。
“知道了。”肖覃应了一声,走到床边。
虞意站起来,觉得腿有些软,兴许是方才姿势不对,曲的太久。
某刻画面一闪而过,虞意轻轻闭了闭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肖覃。
两人明明还没到能做这种事的地步,自己怎么能……
想到这里,虞意莫名有些烦躁,抬手砸了下床边的立柱。
肖覃吓了一跳,也没心思管虞意生不生气,三步两步走到他面前,捉住那只被砸的通红的手。
前两次的伤还没有,这人又这样,到底知不知道要爱惜自己?
肖覃想说他,话没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自己有什么资格管,殿下这样,受这些伤,难道不全是因为他吗?殿下已经待他太好了,现在就算是生着气,也不肯跟他发火,反而去折腾自己的身体。
肖覃皱眉,轻轻放开这人的手,侧身让开路。
“热水备好了,殿下去吧。”他轻声道。
“嗯。”虞意从他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他一眼,肖覃盯着他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怪他太心急,这样殿下以后还怎么和他相处?
“你先睡——”虞意走到池子门口,犹豫片刻,还是回头说了一句。
他要缓一缓,没必要让这人陪着他熬夜,成亲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折腾一天,这人也该累了,虽说看他方才的力道,倒不像是累的样子。
肖覃闻言眼神一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虞意入门时没注意,脚下一滑,险些摔在地上。
“殿下小心。”肖覃跑过去,伸手扶住他。
虞意还没站稳,便感觉一股惊人的热度透过布料贴过来。
他触电般的抽回手,后退几步,眼神躲闪。
“我……先进去了,你早睡。”
“嗯。”肖覃表情黯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勉强对虞意笑了笑,“殿下快去吧。”
果然生气了,甚至连碰都不愿意让他再碰。
虞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嘴,几乎是逃进了浴池。
太差了。
他的表现,太差了。明明可以说些话来缓和气氛,却硬生生搞得这么僵,这可是新婚之夜。
浴池周围热气蒸腾,药力和酒意越挥发,他越清醒,也就越后悔。
虞意呆立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将自己泡进池子里。
他强迫自己想点别的。
捱了半晌,思绪终于开始回到正轨,想起明日要带肖覃入宫,心下忍不住有些担忧。
见虞胤江也就罢了,可是要连皇后一块见……倒是有些麻烦。且不提那女人会不会对肖覃动什么歪心思,单单明日朝上几句“寒暄”问话,只怕也足够恶心人。
算算日子,虞恣也该从北疆回来了。虞胤江的寿宴也不远,平静了好些日子的朝堂,又要开始暗流涌动。
今夜是难的宁静。
只是这份难的宁静,却被那杯酒,被自己给毁了。
虞意沉沉的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池边。
他不求肖覃对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思,只求两人能不疏远,维持现状,他便已经觉得很好了。
“……公子……凉水……备……”
隔壁断断续续传来侍女的声音。
虞意凝神听了片刻,听见什么“凉水”“隔间”,心下觉得不对,想了想起身披上衣服,绕到浴池背面的隔间去。
肖覃背对着他,脊背笔挺,双腿微分,正在宽衣解带。
虞意嘴角抽了抽,刚想退出去,就见这人探手提起一桶水,兜头浇了下去。
……?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这是凉水?
这人疯了吗?
虞意还没来得及出声喝止,肖覃甩了甩脑袋,便要去提第二桶。
“肖覃!”虞意沉声喝道,“风寒还没好利索,不要命了?”
就算外面是酷热难耐的三伏天,也没有对着头浇凉水的道理!
“……殿下?”肖覃惊讶的回头,见虞意一脸怒容的站在门口,目光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
虞意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着不发火。
“让人再备个池子,去那里面洗。”他尽量平静的说道,“我去塌上等你。”
“……好。”
肖覃本想着浇些凉水能让自己冷下来,免得一会睡觉时又不小心逾矩。
谁知一桶水浇下去,身上是冷了,但一见到这人,脑子里又烧起来。
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肖覃叹了口气,草草洗完澡,出门回到卧房。
虞意没睡,半靠在床头,望着那只快燃尽的烛火出神。
肖覃抿抿嘴,走过去规规矩矩的躺在另一侧,又规规矩矩的拉上被子。
“殿下,睡吧。”
“嗯。”虞意回过神,呆了半晌眼神才恢复聚焦,他有些困,做了那种事之后本就容易困,刚刚又在热水里泡了许久,这会儿只感觉骨头都是酥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睡吧。”他挨着床沿躺下,尽量不碰到肖覃。
“往里来些,免得夜里滚下去。”肖覃向外挪了几寸,轻声道。
“挪了。”虞意大概动了头发丝的长度,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
肖覃也不说话,两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盖着大红的喜被,不约而同地祈祷:
快些天亮。
*****
“肖覃,肖覃?”虞意被段方竹喊起来,倾身拍了拍肖覃的腰。
昨晚两人一直捱到后半夜才撑不住睡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醒来后虞意发现自己躺在肖覃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腰也被松松的环着。
“嗯……”肖覃皱眉,含混的应了一声。
“醒醒,要进宫了。”虞意无法,只好凑到他耳边喊他。
肖覃僵了一瞬,随即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
“殿下。”
“醒了就起来,别磨蹭。”
肖覃坐起身缓了几秒,觉得一阵头昏脑胀,此刻离两人睡下还不两个时辰,顶着这幅鬼样子进宫,虞胤江不多想才怪!
虞意站在镜子前,段方竹正在给他理腰带。肖覃也不敢耽搁,暂时收了旁的心思,飞快的洗漱穿衣。
王妃的衣服规制不适合他,端王府特意赶出来几套和虞意差不多的,两人换上之后倒也相配。
“走吧。”见他收拾好,虞意不等,迈步就往外走。
肖覃愣了愣,苦笑一声,摇摇头跟上去。
进了宫,虞胤江早就在殿内等候多时,皇后坐在他身侧,笑盈盈的望着他们二人。
“皇上,您看呐,这端王和王妃,可真有一家人的样子。”
“不错,朕看也是。”虞胤江含笑着点点头。
“父皇。”
两人跪下行礼,齐声向虞胤江问了声好。
“好好好。”虞胤江大笑,忙让他们起来,吩咐人赐座。
“萧覃昨天可是累着了?”虞胤江瞅着肖覃的脸色问道,“朕听说你前几日染了风寒,可还有事?”
“谢陛下关心,臣……儿臣已无大碍。”肖覃有些不适应,别扭的改口。
虞意心下一动。
他有时对着虞胤江也不自称“儿臣”,猛然间听肖覃这么喊,心里像是有根弦被拨了一下。
肖覃边和虞胤江说话,边偷偷打量虞意,见他从早上起床就一直绷着的脸色缓和不少,也跟着放了心。
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人能不生气就好。
“嗯,没事朕就放心了。”虞胤江笑着点点头,又道,“只是感情好也应当节制些,免得败坏了身体。”
“是。”虞意从善如流,扯谎扯的面不改色,“好在儿臣府上还有几个侍妾,不必日日都让肖覃劳累。”
“……”
虞胤江有些尴尬,嗔怒的瞪了虞意一眼,转而向肖覃安慰道:“你别听他瞎说,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朕讲。”
肖覃无奈,只得轻咳两声道:“儿臣明白。”
皇后默不作声的旁观,见肖覃一脸“委曲求全”,忍不住有些失望。
可惜了,若是虞意对这萧大公子是个真心的,那倒可以利用一二。
“对了,”坐了片刻,虞胤江似是想到些什么,“你七弟今日下午便到京城,嚷嚷着要给你贺喜去呢!”
肖覃闻言有些惊讶。
虞恣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36. 寿宴【三合一v章】 没有什么前生今世……
“等出了宫, 我亲自去接他。”虞意道。
京城是个染房,只要身处其中就难免被影响,甚至连虞恕那样的蠢人也想要争储, 连萧栖那样整天只想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也对朝堂上的潜规则烂熟于心。
朝堂夺权就像在下棋,新皇登基既是上一盘棋的结束,也是新一盘棋的开始,每个人都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要想摆脱这种无声无息的禁锢,摆脱潜移默化的侵染,唯有一个办法可以做到:放弃, 然后离开。
虞恣七岁时就跟着自家舅舅舞刀弄枪,稍微大些开始嚷着要去北疆跟着狄将军做事。当时太子圣心未失,皇后也怕他们两人兄弟阋墙,痛快的就把小儿子送了出去。她原本算计的很好, 太子继位,亲兄弟掌握着北方三十万大军,将来自己做了太后定能高枕无忧。可她千算万算, 也没想到太子这么不争气。
虞意从小习武, 但和虞恣是两个师父。他跟着虞胤江身边的大内高手, 学的是真刀真枪的杀人之术,可虞恣不同, 他先后师承几位将军,无一不是战功赫赫,杀伐气十足,武功或许没有那么高,但论气势, 论冲锋陷阵,论统率千军,虞意自认比不上。
“诶,哪有兄长去接弟弟的道理?”虞胤江摆摆手,“你刚成婚,还是在府里陪陪王妃才对,虞恣那小子闹腾的很,先让他进宫来跟朕说说话!”
“是。”虞意无奈。
去城门口接个人而已,累倒不算累,虞胤江这是真被自己说怕了,怕他新婚第一天就要去做别的事,冷落了肖覃。
殊不知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娶回家,留在自己身边宠着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故意冷落,只是经过昨晚一事,想起那些意乱情迷的声音,那些失了分寸的动作,虞意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肖覃。
四人又坐了半晌,有大臣在门外求见,虞意适时起身向虞胤江告辞。
“嗯,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什么要紧事,就进宫和朕说一声。”虞胤江站起身,神情略微有些暗淡。
娶了妻便有自己的家庭,皇家亲情本就不深厚,他只盼着自己这最宠爱的儿子,日后不要和他生分了就好。
“是,儿臣告退。”两人起身行礼,并肩走出大殿。
虞意察觉到虞胤江的心思,却不知该作何感想。若是这一世一切顺利,他能和虞胤江和和气气的相处到最后也说不准。
“去哪?”肖覃跟着虞意上车。
虞意皱眉,思考片刻道:“今日天晴,带你去街上转转。”
肖覃好奇:“哪条街?”
“我常去的那条,”虞意不知想到些什么,忽然笑了下,吩咐外面的人驾车。
八里街,虞意确实常去。
在热水里闷了几个小时的土豆,沾满廉价香料的烤饼,花里胡哨的五色彩石……那条街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虞胤江赐给他的东西,没有名贵的首饰珠宝,动辄几十两银子一尺的布料,一掷千金才能进门的酒楼戏院。
说起来虞意得知这条街的经历,实在不怎么让人愉快。
小时候虞意身边总有一批纨绔子弟围着,各家都想认这位大名鼎鼎的二皇子殿下,甚至比结交太子还要急切。他那时还没养成现在这强势又吓人的性子,不堪其扰又不懂拒绝,日复一日出入形形色色的各式酒楼。
某天他实在是烦的很,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手中还提着一壶不知哪家公子塞过来的酒。
他一个人在街上转,转着转着就走到一条巷子,巷子里烟火缭绕,吆喝声不绝于耳,有位卖酸梅汁的小贩问他想不想尝尝,他尝了一口,看了看手里银制雕花的酒壶,第一次觉得自己前十几年的生命原来这么无趣。
倒不是说那酸梅汁有多好喝,几钱银子的东西,能比的上宫里御赐的佳酿吗?可虞意就是觉得不同,就是觉得手中的酒壶面目可憎,觉得喝那一口酸梅汁,整个人就安静下来,连日来的浮躁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来他开始拒绝旁人的宴请邀约,闲来无事就到八里街转转。上一世他也带肖覃来过,当时那人说这种地方在江南随处可见,京城应当也有很多,只是虞意没发现罢了。
虞意不置可否。
肖覃说的没错,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些所谓的“贵人”,一眼就能鉴别出一副字画的真伪,却看不见京城的真实面貌。
“殿下——”肖覃见这人又开始发愣,扯了扯他的袖子。
“嗯?”虞意回过神,惊觉他们已经下了马车,站在了巷子的入口。
“我们进去吧。”
“好。”
巷子里人很多,肩碰着肩,脚挨着脚。肖覃走了一会便忍不住,伸手握住虞意的手腕。
“这样不会走散,也不会被撞倒。”肖覃感觉这人又要往回抽手。
“那便握着吧。”虞意挪开眼,尽量忽视手腕处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
肖覃眼睛一弯,带着虞意穿过拥挤的人群,边走边询问哪些摊贩好玩。
“都还不错,”虞意认真思索,“左手边那家卖烤饼的,前面那家卖点心的……都可以去看看。”
他每说一处,肖覃便点头记下,牵着他一家一家的逛过去,买来的东西不要人提,都自己拿在手上,后来实在太多,又分了些让虞意包在怀里。
两人边走边看,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到头,来到一家卖红绳的铺子前面。
肖覃盯着看了几眼,突然想到什么,走过去问道:“老板,这怎么卖?”
虞意跟过来,心下一动。
肖覃身上果真没有半点世家公子的习惯,买东西不会直接扔钱,而是先问价格,再耐心的一件件挑。
“哎哟公子,买给心上人?”老板笑呵呵的说,“二十文一条,都是我家娘子自己编的!”
“是心上人,”肖覃偏过头看了看虞意,又补充道,“已经成婚了,是我内人。”
“……?”
“恭喜恭喜,”老板笑着拱了拱手,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锦盒摆到肖覃面前,“若是新婚,买这盒子里的,寓意好的很!”
“确实是新婚,”肖覃一笑,翻看着盒里的几条红绳手链,“这不同颜色的珠子,可有什么不同?”
“自然是有的,”老板极有经商头脑,早就琢磨出一套自己的理论,当下兴致勃勃的冲肖覃介绍起来,“这蓝色的,代表的是因缘邂逅,说明你们二人缘分很深,以后定能长长久久;绿色的呢,象征着你们情比金坚,日后定能有福同享!”
“这颗白色的怎么只有一条?”肖覃捡出那条红绳,对着阳光看了看。
“那颜色卖光了,只剩下一条了,您要就拿去,我给您算便宜些?十三文,怎么样?”老板道。
“嗯,”肖覃身上正好剩下三十三文碎钱,索性点点头,“蓝色,还有这条白的,挑个好看的。”
“好嘞!”老板麻利的挑出一条圆润饱满的递过来。
肖覃付好钱,转身走向一旁等着的虞意。
“手给我。”肖覃道。
虞意看着肖覃拿着的两条大红色的“手链”,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罢了,丑是丑了点,藏在袖子里也没人看的见。
肖覃莞尔,低头认真把蓝色那条系在虞意的手腕上。
“殿下也帮我。”肖覃系好,把白色那条递给虞意。
虞意接过来,边系边随口问道:“这白色又有什么寓意?”
什么“姻缘邂逅”,什么“情比金坚”,不过是颜色不同的几颗珠子罢了,一听就是那老板自己编的,得亏这人还会信。
“……呃,”肖覃愣了愣,才发现老板方才竟没解释,于是转头问道,“老板,这白色的有什么寓意?”
“公子,”老板吓了一跳,眼珠子转了两转,灵机一动道,“这白色的……它……呃,它代表着前生今世,带上这个,说明你们不仅这一世有缘在一起,上一世也恩爱的很!”
老板摸了摸脑袋,憨厚一笑,这石头是进货时不小心混进来的,晚娘索性也给做成了手链,这其中的寓意他倒真没来的及想,幸好自己反应快现编出来几句,否则岂不是要露馅了?
……前生今世?
两人正要离开巷子,闻言同时一怔。
虞意心想,这老板随便鬼扯竟然也能扯到点子上,只是什么“前生今世”还是算了吧。上一世两人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后来懵懵懂懂有了些暧昧,最后还是以背叛告终的。他情愿上一世是场梦,只有这一世的肖覃才是真的。
肖覃听了这话也意外的很。一边觉得太巧,一边又想立刻就把这手链给摘下来扔掉。自己上一世在哪他不知道,可殿下上一世的爱人可不是自己。他和虞意没有什么前生今世,只有此刻,只有当下。
他忍了又忍,怕虞意看出端倪,还是没把手链摘下来。
算了,这种东西还不是他说什么寓意就是什么寓意?总归是殿下亲手给他带上的,不能扔。
“殿下,我们回府吧。”肖覃扯着虞意离开。
后者点点头,犹豫一瞬,反手握住他,“回府吧。”
两人十指相扣,一路经过拥挤的人群,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马车。
肖覃上车前看了眼来时的路,川流不息,烟火缠绕。
他想,没有什么前生今世,既然原主有机会却选择了放弃,那殿下从今往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身体是他的,心也一样。
*****
“皇兄!”
肖覃刚迈进王府大门,就见一个青衣男子扑过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想到后面站着虞意,硬是忍着没动。
“这么大人了,还没个分寸?不知道好好走路?没点亲王的样子!”虞意在他身后,无奈的斥道。
……虞恣?
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皇子?
肖覃往里走,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面前这人。
一袭青衣,脊背笔挺,眉眼肃杀,一看便是在军队里呆久了。
“皇……皇嫂。”虞恣向肖覃行礼,怎么喊怎么觉得诡异。自己这皇嫂是个男人不提,还比皇兄高,比皇兄俊朗,喊起来未免有些太过别扭。
“喊什么皇嫂?”虞意跟着肖覃进门,斜睨了这小子一眼,“叫哥。”
“什……什么?”虞恣愣了一下,随即讪笑着摸摸脑袋,心道皇兄对自家王妃还真是维护的很。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没进宫和父皇说话?”虞意边往里走,边随口问道。
“去了,父皇有事,”虞恣跟屁虫一样跟着虞意,“皇兄最近身体可还好?”
“尚可。”虞意含混道。
虞恣点点头。
他虽然自小离京,但和几个哥哥感情都还不错,骤闻太子被炸断腿变成残废时,他刚上战场杀过一轮下来,带着满身鲜血和污脏,得知了这个噩耗。
他立刻就想要回京,狄将军却拦着他不让他走,也不说原因,只是一直重复“万万不能回去”“现在时机不对”。
虞恣等了几天,又听说太子犯错被父皇流放了,才恍然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宫见母后,等见到了,一定要问个明白。
“晚饭留下来吃?”虞意招手,唤虞恣到近前。
几年没见了,这小子又长高不少。
虞意还记得,虞恣每年回京,都要缠着他比武,不打到天昏地暗不肯停,非得其中一人精疲力竭,才肯罢休。
“不了,我还得进宫。”虞恣走过来,余光瞥见虞意腰间的佩剑,便觉得一阵心痒。
“怎么?又想比试?”虞意喝了口茶,不用猜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皇兄懂我。”虞恣笑道。
虞意刚想答应,就见肖覃抱臂倚在窗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二人,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讲。
“肖覃。”他唤道。
“嗯?”肖覃直起身,有些疑惑。
方才他怕打扰兄弟二人叙旧,一直没有出声。
“你替我去。”虞意坐着不动,只拿一双眼瞧他。
“……?”肖覃有些为难。
替殿下去倒是没什么,只是……若是不小心伤了虞恣,只怕殿下要怪他。
“为何!?”虞恣比他更惊讶。
看看肖覃这君子如玉满身书卷气的样子,真能抗的住他一剑吗?
“我不舒服。”虞意干脆往后一靠,“不想和你打。”
虞恣刚想着这人看起来是有些没睡好觉的样子,但怎么也不至于不舒服,就见肖覃越过他,三两步走到虞意面前,一把将人带了起来。
“哪里?”他伸手贴上虞意的额头,轻轻压了压。
“没事……”虞意被压得微微后仰,无奈道,“只是有些累了,不想动。”
肖覃怔了一瞬,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放下手,有些抱歉的退后一步。
原来那种事,就算不做到最后,也会很累吗?
肖覃默默斥责自己。
也是。
他尚且觉得手酸,更何况殿下昨晚一直绷着腰,抓着床单的手用力的能看到青筋,怎么可能不累?
“我替殿下。”肖覃转过身,笃定的对虞恣说。
“……那好吧。”虞恣无奈。
皇兄都不担心,那他担心什么,总归一会打起来收着点力气,免得伤到人就好。
三人一起往小花园走,段方竹见虞恣来了也高兴,派人收拾了比武的场子,还特地备上了茶点。
“你坐着,”肖覃把虞意按在椅子上,“若是腰疼,晚上我替殿下上些药酒。”
“……?”
虞意奇怪的看着他。
为什么腰疼?他干什么了,怎么会腰疼?
肖覃却不看他,迈步走上演武场。
“哥,开始吗?”虞恣清了清嗓子,已经做好了演假戏的准备,总不能让自家皇嫂输的太难看?不然虞意也饶不了他。
“嗯。”
“来吧。”
肖覃点点头。
“你……不用剑?”
肖覃一愣,方才只顾着担心殿下 ,竟忘了想想怎么和虞恣过招。结束的太快肯定是不行的,可结束的太慢……肖覃有些为难,不知虞恣是什么水平,自己故意放水的话,他能不能多走几招。
“刀剑无言,拳脚比试便可。”想了想,肖覃还是不想用剑。
“那好吧。”虞恣无奈的把剑扔下去。
他本想着单纯比拳脚功夫,肖覃看着也不像个有力气的,肯定要吃亏,这才想着用剑让他几分,没想到他却不领情。
“请。”肖覃冲他点点头。
虞恣不语,深吸一口气,欺身而上。
肖覃见他来势汹汹的一拳,犹豫了一下,闪身躲开。
“?”
“……”
虞恣勉强笑了笑,“哥你身法不错。”
虞意无奈的站起身,冲台上喊道:“认真些,别胡闹。”
“可……”虞恣以为虞意在和自己说话,刚想暗示他自己是怕肖覃受伤才放水,就见肖覃自然的点点头,满脸写着“既然他都说了,那我就勉强和你过两招好了”。
虞恣狐疑。
难不成肖覃真会功夫?
可以前也没听说过世家公子里有这么一号人,长得这么好看,武功还高。
虞恣试探着再次上前,刚和肖覃过了一招,便觉得不对。
太沉了,招招都带着万钧之力,破风声一阵接着一阵。虞恣一个不注意,就被打的连退三步,他神情凝重了几分,重新摆起架势,
“再来。”
肖覃点点头。
虞恣没想到肖覃力道这么足,他用了全力都有些招架不住,没办法只好改变战术,自己在战场上历练那么久,出招的速度和应变能力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肖覃察觉虞恣的意图,但没跟着他走,依旧保持原来的出招势头。
于是虞恣便觉得自己快不起来,他快,肖覃不变;他更快,肖覃还是不变。两人纠缠了几盏茶的时间还没分出胜负,虞恣已经累了,但就是咬着牙不想认输。
他累,对面也累,指不定最后谁输谁赢呢。
“你累了。”肖覃突然道。
“你不也一样?”虞恣挡开肖覃的拳风,喘了口粗气。
肖覃摇摇头,虞恣已有脱力之势,再打下去,明天身上恐怕会疼得厉害,还是尽早结束为好。
当下他快速出招将虞恣逼退,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边感到一阵脱力,险些站不稳。
“艹,不打了,老子不打了。”虞恣自暴自弃的躺在地上,委屈的看着虞意。
“天快黑了,”虞意喝了口茶,“皇后娘娘该念叨了。”
“……”虞恣翻身坐起来,“好武功,我甘拜下风。”
肖覃摇摇头,伸手将他扯起来,带到虞意身边坐下。
虞恣左看右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蹦起来说:“哥!我以后能常来吗?我还想和你比试,军中那些人都没你厉害!”
肖覃一怔,下意识看向虞意。
后者偏偏头道:“你决定。”
肖覃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自然也是端王府的主人。虞恣这小子还算上道,知道敬重肖覃。
“那……还是算了吧。”肖覃歉意一笑。
日后京城多风雨,他和殿下相处都嫌没有时间,还是少干些舞刀弄枪的事情为好。再者说,虞恣常往端王府跑,只怕会惹来皇后的不悦。
“啊?”虞恣没想到肖覃会拒绝,“可,可是——皇兄,这,你帮我劝劝他。”
虞意放下茶杯,向后一靠道:“天真的黑了,你还不走,不走我可赶你走了?”
“……”
虞恣叹了口气,明明自己才走了几年,怎么这人就突然凶起来了?
“那我走了。”
虞恣翻身坐起,向大门跑过去。
“七殿下慢走。”段方竹笑呵呵的在后面送。
虞意不管他,对肖覃道:“来我这边。”
肖覃走到他身边,盘腿坐在草坪上。
虞意盯着他看了片刻,从怀中抽出帕子,擦了擦他满额头的汗。
“虞恣心性不坏,就是闹腾了些。”
肖覃摇摇头,微微向虞意挪了些,免得他抻着腰。
虞意没再说话,擦完之后将手帕揣回怀里,起身顺便将肖覃也拉了起来。
“走,吃饭去。”
“好。”
*****
坤宁宫。
皇后坐在软塌上,拉着虞恣的手不住的询问。
“在北疆可受苦了,看这手,起这么多茧子?”
“回母后,儿臣不苦。”
“那狄将军待你如何?本宫听说他严厉的很。”
“狄将军很好,儿臣从他那里学到许多。”
“嗯,这次回来,便别急着走了。”皇后拍了拍虞恣的手,语重心长道。
“可……”虞恣有些迟疑。
“你大皇兄出事,母后一个人在京城寂寞的很,你就当陪陪我,不好吗?”皇后扭过头,眼里似有泪光。
“母后,”虞恣欲言又止,“皇兄他……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才会让虞胤江将自己的嫡长子流放到千里之外的边疆。
“他做错了事。”皇后不欲多说,苦口婆心的劝他。
“现在储君之位空了出来,自然是有能者局之,陛下仅存的几个皇子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可我无意皇位!”虞恣站起身,有些焦躁的在殿内转了几圈,“不管哪位皇兄继位,我只要在边疆呆着,保护那里的百姓不受蛮夷侵扰便是。”
“你这傻孩子,”皇后也急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功高震主的道理你不是不懂,更何况你还是个亲王,若是由着你几个皇兄继位,今后还有你活命的机会吗?”
皇后说得对,若继位的是虞恕那样的人,头一件事就是清除隐患,将虞恣找个借口杀了,换上自己的亲信,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不比日夜担心有人篡位要好上千倍万倍?
纵然虞恣口口声声说自己志不在皇位,可谁又能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呢?就连虞意,也不会对虞恣半点防备都没有。
虞恣闻言沉默了。
他不是不明白,母后说的有道理,可……
“再说,你若是就这么放弃争储的机会,你皇兄的腿,岂不是白断了?他餐风露宿流放边疆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什么意思?”虞恣转身,疑惑的看向皇后,“难道皇兄经历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能有机会夺嫡?”
虞恣觉得自己听差了。
就算他真的夺嫡成功,这储君的位置兜兜转转不还是落在他们自家人头上,他来还是皇兄来,又有什么区别?
皇后暗道不好,自己着急之下竟然说漏了嘴。
她轻咳两声,解释道:“你皇兄一直盼望着做个好皇帝,造福天下百姓,如今这愿望完不成了,他疼你这么多年,你这做弟弟的难道不该帮他了却心愿?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若真能成功,自然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虞恣犹豫着点点头。
“母后说的……也有道理,容儿臣再想想吧。”
“好吧,你尽快考虑好,这事拖不得。”皇后有些头疼。
自己这小儿子,可不是一般的难搞。但好在还算受虞胤江喜欢,背后又有军方势力在支持。
不急,离陛下的寿宴,还有一段时间……
……
虽然那日肖覃拒绝了,但虞恣后来还是经常往端王府跑。
来了就嚷着要比试,酣畅淋漓的打完一场,洗过澡又垂头丧气的离开。虞意几次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也不答,只是一脸郁闷的摇摇头。
肖覃这几天倒是过的清闲。
除了回门那天又被萧正则暗地里威胁了一番,竟没有其他杂事来打扰。每天按部就班的到禁军训练寿宴当天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训练完就回府陪虞意吃饭。
萧正则派人传过几次消息,向肖覃打听虞意最近在做什么。
他拿给虞意看,虞意也很无奈,只能示意他如实说。
于是他便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信,告诉萧正则虞意最近养了什么花,新得了一匹什么马,最近喜欢听什么曲子,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遍。
萧正则收到之后气的不轻,但好歹没找他麻烦,估计是另有探子在监视虞意,传回去的消息和肖覃所说大致相同。他们虽然进不来王府,但也有别的渠道能探听情况。
今日肖覃又收到一封密信,上面写着让肖覃在寿宴当天做一些事情,信上说的很含糊,但肖覃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萧正则所说正是虞胤江受刺一事。
收到信时,两人还睡着未起。
肖覃从背后把虞意揽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长腿压着他,将人圈的严严实实的。
昨夜又下雨,肖覃睡到半夜被雨声惊醒,一睁眼就发现虞意根本没睡着,正皱着眉盯着他看。
他起身问虞意是不是难受,虞意点头,他便将人揽了过来,轻声哄了他半宿。
虞意不是三岁孩童,有人在耳边说话不会觉得困,只会觉得吵。可昨夜肖覃低沉的声线夹着雨声,他听着听着就莫名其妙安静下来,身上还难受,可就是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意识到这感觉叫“安心”。
今日天还未亮,两人刚睡着不久,段方竹在门外轻声唤道:“殿下,公子,萧王府的密信又来了。”
自从发现萧正则传递密信的方式,虞意索性专门派了位小厮过去盯着,有信便送来给段方竹,段方竹看过了,依据轻重缓急再送到他们手上。
萧正则若是知道自己这密信在端王府传递的如此光明正大,只怕当场就要气的吐血。
肖覃被他叫醒,轻手轻脚的把虞意塞进被子里,走出门问道:“急事?”
“挺急的。”段方竹把信递给他。
今早底下人把信送过来,他也没多想,以为又是萧王爷闲的没事送来敲打肖覃的。可打开看后差点被吓昏过去,这信里竟写着让肖覃帮忙做伪证暗害殿下。
肖覃接过来一看,心里大致有了计较。他没吵醒虞意,上床又陪他躺了一会,等天光终于大亮,这人才幽幽转醒。
“殿下睡好了?”肖覃放开他,由着他伸了个懒腰。
“好得很。”虞意翻身坐起来,回想昨天难得的无梦之夜,还有些意犹未尽。
“嗯,”肖覃起身,将外袍披在虞意肩上,“萧正则送信来了。”
“又有何事?”虞意转了转脖子。
“寿宴之事,殿下自己来看。”肖覃盯着他的背影。
虞意身体一僵,半晌“嗯”了一声,接过肖覃递来的密信。
三日后寿宴:
当天务必找借口不与二殿下一起行动,事后有人问起,便说殿下接见某位朝中大臣时,刻意着你回避。
虞意冷笑一声,几乎把信纸捏碎。
好啊。
他就说那天肖覃为何莫名其妙就生了病,不能去寿宴。他当那人真的难受,进宫赴宴前还特意先请了太医去府上诊治。当晚他惦记着肖覃,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人下套下的那么顺利。
上一世他一直疑惑肖覃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他明白了。萧正则用梅山派众人威胁,这是逼肖覃要么死,要么就听他的话,为他做事。
那人又凭什么放着辛苦养大自己的师父师娘不顾,反而选择自己呢?
虞意眼神阴沉,抬头看了肖覃一眼。
这一世,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肖覃不需要面对这样的选择。
他绝不允许这人再生出一丝一毫背叛自己的心思,哪怕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也不行。
“殿下。”肖覃有些担忧。
虞意必定是知道了,知道上一世原主背叛他,是因为受了萧正则的威胁。
殿下还会恨他吗?
如果不恨,那殿下是不是……还把自己当成他来看。
肖覃有些害怕。
说到底不过是他鸠占鹊巢又生出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如果他告诉虞恣自己不是他认识的“肖覃”……
肖覃不敢再想下去。
他绝不能让殿下知道。
“你过来。”虞意闭了闭眼。
肖覃走过去,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三日后寿宴,你按萧正则说的来做,不要和我一起行动。”
“事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你什么也没看到,萧正则我自会料理,伯父伯母……都不会有事。”
“不,”肖覃拒绝道,“我有别的办法,不必随了萧正则的心意。”
“……什么办法?”虞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当天我会——”
肖覃突然卡了壳。
他想说当天会有人行刺,他舍身护驾然后顺势承认自己的身份,将萧正则寄过来的密信一并呈给虞胤江,便能顺顺利利的把萧正则除掉。可他该怎么和虞意解释……自己知道会有人行刺,还提前做好了准备,两个多月前就定好了殿前值守的位置?
这消息未免有些太灵通了。
“你会如何?”虞意倒真有些好奇。
肖覃抿抿嘴。
“我会把萧正则的信件呈给陛下,陛下疑心重,看过必会严惩。”
虞意点点头。
这和他想的一样。
“既如此,那你便按我说的来便是。寿宴当天恐生风波,你躲远些,免得受到波及。”虞意不好说的太明确,只能隐晦的暗示。
“不,我们二人必须一起行动。殿下去哪,我便去哪。”虽然知道虞意是重生,应当不会再因为随随便便中途离席而被人抓住把柄,可肖覃还是不放心。
“那好吧。”虞意有些无奈。
总归萧正则也蹦跶不过那个晚上,肖覃不按他说的做,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殿下若是去哪,一定要和我说,那日我在御前近身值守,恐怕不能时时刻刻注意殿下的动作。”肖覃认真叮嘱道。
“什么!?”
虞意本来已经放下心,闻言猛地回过头。
“你说你要干什么!?”
“御前值守,”肖覃重复了一遍,“寿宴当天的殿内布防,由禁军负责。”
“禁军那么多人,叶知秋为什么要安排你去?”虞意简直要被气笑了。
“是我自己要求的。”肖覃有些不解,不明白虞意为何反应那么大。
“你自己——”虞意一噎,缓了口气接着道,“你自己要求的,那好,本王问你,那日殿前若真有什么凶险,你可能应付的了?”
“我……”肖覃也没把握,但总要一试,何况他会阻止叶知秋被人下毒,他们二人一起,应当有几分胜算。
想到这里,肖覃道:“还有叶大人在,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不担忧?你让本王怎么不担忧!?”虞意上前一步,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不知这人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去做什么殿前值守的侍卫,就算寸步不离的呆在自己身边,也好过呆在虞胤江近旁。刺客来袭,要杀的首先就是虞胤江身边的人,当日殿内血流成河的惨状虞意不想再重复一遍,更不想让肖覃也被伤成那样!
“本王不同意,你去找叶知秋,让他换人。”虞意沉下脸。
肖覃沉默不语。
他忽然明白过过来,虞意这是怕他被伤到,可若是自己都挡不住那刺客,还有谁能挡得住?
若是虞胤江还像上一世一样重伤,那虞意难道要把上一世的结局再经历一遍?
“你不愿意?”虞意勉强扯了扯嘴角,“好,不愿意也没关系,本王亲自去找叶知秋!”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
肖覃留在原地,觉得心脏被那声闷响震的生疼。
他的殿下啊。
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37. 衣角 明日无论如何,他定不会让肖覃有……
虞意没能见到叶知秋, 因为虞胤江把叶知秋叫进了宫。
五十岁大寿,虞胤江高兴、重视,但也担心有人会趁机作乱, 是以寿宴当天的布防他决定亲自盯着,不能有半点差错。
端王府内两人这几天一直僵着,谁也不肯先服软。
虞意不让步,是因为事关肖覃性命,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肖覃去送死;肖覃不让步, 是因为事关虞意此后的命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虞意重走上一世的老路。
刺杀之事摆明了是皇后挑起的,但肖覃不懂为何皇后会想要联合萧正则来陷害虞意, 而不是趁早把虞恕干掉。萧正则不明白,但皇后应该很清楚,就算所有皇子都死光了,虞胤江也不会让虞意继承皇位, 大概率会再跟后宫某位出身良好的妃子生一个。
可偏偏上次花玉楼爆炸,和这次寿宴行刺,皇后处心积虑谋划的两起案件, 矛头一开始都直指虞意。
肖覃想了许久, 也想不通皇后究竟作何打算。
明日寿宴, 今日禁军放了半天假,让所有被安排任务的人都回去好好休息, 明日打起精神来把事情做好。
肖覃从禁军大院出来,直接去了叶府。
按照书上所写,今日便是叶知秋遭人下毒之时,那毒来势汹汹却难以识别,这才给了刺客突破重重守卫, 重伤虞胤江的机会。
或许刺客这么做,是因为叶知秋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肖覃轻巧的翻上屋顶,探身向下看去。
叶知秋倚在窗边看书,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往往,似乎在准备午膳。
“下毒之人是位相貌平平的男子,身着灰色的粗布短衣,眉梢处有道陈年的疤痕,十分显眼……”
肖覃收敛气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内众人。
“诶,你!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去把老夫人给大人熬的莲子羹端过来!”
一声呵斥吸引了肖覃的注意。
他寻声望过去,只见一名灰衣男子低眉顺眼的站在管事面前,等管家发完火,又一路小跑着出了院门,看样子是往小厨房的方向去的。
肖覃想了想,提息跟上去,拐过墙角时突然翻身落地,猛地将那人掼到墙上。
男人想叫,肖覃眼疾手快的点了他的哑穴,伸手扣住他的喉咙。
“谁派你来的?”肖覃想从他这里探听出有关刺客身份的蛛丝马迹。
说到底皇后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亲自安排这件事。花玉楼爆炸案时岳扬查明皇后身边有位男子,武功不错,只是不知这次的行刺之人是不是他……
男人惊恐的瞪大双眼,疯狂的在肖覃手中挣扎。
肖覃无奈,将匕首抵在他腰间,佯装威胁道:“再挣扎,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男人瞬间僵住了,着急的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肖覃想了想,带着他避开侍卫出了叶府,寻了个僻静之地将人放开。
“咳,咳咳咳。”男人难受的捂着脖子咳嗽。
肖覃等他咳嗽完,问道:“谁派你来的,毒是什么毒?”
男人很害怕,哭丧着脸靠在墙上,双腿止不住打颤。
“这位大……大人,您在说什么,小的不知道啊。”
肖覃挑了挑眉,用匕首拨开男人额前的头发。
眉梢处有道疤,看上去很多年了。
他重新将匕首抵在男人腰间:“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男人哆嗦着。
肖覃目光一沉。
要不是他看过话本,只怕都要相信这男人是冤枉的了。
男人还在语无伦次的解释,肖覃抬手将其敲晕,用绳子绑在旁边的树上。
这里少有人经过,等他被人发现时,寿宴应该已经结束了。
肖覃蹲下来,检查男人身上的东西,果不其然在暗袋里发现了一包药粉,他打开闻了闻,无色无味,闻不出是什么东西。
带回去给江寒看看,或许他会知道。
肖覃起身,离开男人后又回到叶府,见叶知秋已经在喝莲子羹,忍不住松了口气。
既然刺客觉得单单叶知秋都是个威胁,那明日和他和叶知秋联手,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等寿宴过去,他再找机会向殿下解释吧。
*****
回到王府时天已经快黑了。
肖覃进门看见虞意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卷书。
“殿下。”肖覃轻声唤道。
虞意抬起头:“回来了?吃饭没?”
肖覃摇摇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那正好,本王也没吃。”虞意放下书,吩咐段方竹上菜。
什么正好没吃,晚饭早就备好了,是他特意在等肖覃回来。
明日寿宴,禁军天不亮就要进宫准备,今晚两人还能见最后一面,虞意属实是不放心,可又没办法强制肖覃不去。
总不能把人绑起来关在府里?
“殿下在等我。”肖覃眼神柔软。
虞意一噎:“对对对,在等你。”
肖覃莞尔,给虞意夹了一筷子青菜。
虞意拿起筷子又放下,欲言又止:“明天……”
他不知道怎么说。
连段方竹都觉得他反应太过激了。不过是寿宴时进宫当个值,又能出什么事?可虞意知道就是会出事,他几乎想要告诉肖覃自己是重生的,告诉他明天会死很多人,所以自己不愿意他去冒险。
虞意有些烦躁。
“明天不会有事。”肖覃认真道。
“嗯。”虞意勉强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到窗户前背对着肖覃,挡住自己难看的脸色。
“殿下,”肖覃长叹一口气,走过去将虞意掰回来,揽在怀里,“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虞意闭了闭眼,把脸埋到肖覃肩上,嗅着这人身上的气息。
“只是寿宴,没有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肖覃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
“……”
虞意缓缓收紧了身侧的手。
罢了。
明日无论如何,他定不会让肖覃有事,哪怕要搭上性命。
肖覃抱着虞意站了一会,下巴抵着他头顶。
明日就算搭上性命,也不能再让虞意按照话本中预定的剧情走下去。
……
翌日清晨,肖覃放开怀里的人,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自从两人搬到一间房就总是这样,不管睡前隔了多远,哪怕中间塞着两个枕头,醒来时两人总是腿搭着腿,胸膛贴着胸膛。
“要走了?”
虞意带着浓重的睡意问他。
“要走了,殿下再睡会,还早。”肖覃穿好衣服,又替虞意掖了掖被角。
“嗯。”虞意没说什么,只是目送着他出门。
今日凶险,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肖覃,快点!”周方明站在宫门口等他。
“师父。”肖覃见了礼,掏出腰牌和周方明一起进去。
“今日你有幸得了御前近身侍奉的机会,可千万要好好表现,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知道了吗?”周方明严肃的叮嘱。
“知道了。”肖覃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周方明说想收他为徒,的确是对他的事上了心,只可惜自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不能如他所愿平步青云。
日后如果殿下要他,或许他会一辈子呆在深宫,费尽心思和其他妃子们争宠。
肖覃想到那画面,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忍不住摇摇头。
“快,去吧。”周方明领着他到殿内,拍了拍他的肩。
“是。”肖覃迈步进去,叶知秋的副官在安排众人做事,叶知秋本人却不见身影。
奇怪。
难道是又被虞胤江叫走问话了?
肖覃随手拉出一个人:“叶大人呢?”
“叶大人?叶大人生病了,昨天晚上连夜进宫请的太医,听说是吃坏肚子发热了,今天寿宴都来不了呢。”那人答道。
……?
肖覃缓缓皱眉。
恐怕不是吃坏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毒。
可他明明将下毒之人带走了,药包也拿去扔了,怎么叶知秋还会中毒?
难道这种关键剧情是改不了的?
可花玉楼爆炸案时明明已经有所不同了。
肖覃转身往外走,想到叶府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谁知才走了几步就被副官拦住。
“诶,那谁,肖覃是吧,你要去哪?赶快跟着他们熟悉殿内情况,别磨蹭!”
“……是。”肖覃无法,只得转身又走回去。
下毒之人已经没了,叶知秋却还是中了毒。
肖覃隐约感觉有些不妙,却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对。
天越来越亮,众人很快忙碌起来,宫女太监来来回回的穿梭布置殿内的装饰,统领太监一遍又一遍向众人重复着今晚的流程和规矩,禁军上下严阵以待,没有人说话,也没人提叶知秋的事。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叶知秋真的只是恰好生了场病,不值得多想。
“快,都好了没!?有人来了。”统领太监把宫女赶到殿侧站好,门口负责接待的人领着几位朝中大臣进来,坐到他们该坐的地方。
殿内灯火通明,金光璀璨。偌大的宴席井然有序,没人走错位置,没人吃错东西,众人交谈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肖覃站在上首,目光巡视四周。
“二殿下到——”
虞意进门时除了虞胤江和皇后,其他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肖覃没动,两人不着痕迹的对了个眼神。
随后又三三两两的来了几人,等众人都到齐了,虞胤江从殿后走出来坐在上首的位置,皇后陪在他身侧,仪态端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有回响,见礼声震耳欲聋。
“众爱卿平身。”虞胤江今日高兴,气色和精神都很好,看来是对这寿宴很满意。
虞胤江示意开席,李福全立刻扭头吩咐,命令一级一级的传下去,没过多久就有宫女端着各色菜品上来,舞女和歌姬也进入舞池,开始缓歌缦舞。
肖覃绷着脸,随时准备出手。
“萧覃?叶知秋怎么把你给派来了?”虞胤江看见他有些惊讶。
“回皇上,儿臣在禁军当值,自然该护卫陛下安全。”
肖覃答得中规中矩,却把虞胤江给听乐了,“好好好,不愧是虞意娶回家的人,朕喜欢!”
肖覃趁势说道:“陛下,肖覃有个不情之请。”
“讲。”
“殿下喝不了太多酒,您看……”
宴席一开始就有几人围过去给虞意敬酒,敬完一杯又敬一杯,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个人,肖覃不用想都知道是皇后安排的。
“诶!还好你提醒,今日事情多,朕竟给忘了。”虞胤江一拍桌子,对李福全耳语几句。
后者小步绕道虞意身后,替他把敬酒的人都给打发了。
肖覃松了口气,如此一来,那些人便找不到理由将虞意支出殿外。
宴会的进程过去大半,周围还是风平浪静,什么可疑的情况都没有。
肖覃看见虞意站起身,朝虞胤江走过来。
他皱眉,刚想示意虞意回去别靠近,余光突然偏见虞胤江身前的桌子,金黄的桌布下面,露出一小块黑色衣角——
38. 针对 虞意握着肖覃的手,声音颤抖,心……
肖覃瞳孔猛地一缩。
他飞身上前, 向虞意喊道:“殿下别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
肖覃离虞胤江不过三步的距离,但刺客就在虞胤江脚底下,连半步都用不上, 伸出手就能扯住虞胤江的脚踝,掀翻桌子,把无知无觉的天子拽到地上。
“父皇——”虞意不退反进,拔剑出鞘。
“怎么回事!?什么人!”
虞胤江大惊,倒在地上不住的挣扎, 皇后被冲上前的侍卫搡到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就要跑向虞胤江。
“陛下,臣妾来救——”皇后人未至, 声音先喊了起来,肖覃目光一沉,本来已经和刺客交上手,又生生折了回去。
“皇后娘娘, 此处危险,勿要上前!”肖覃抬臂护着她向后退。
“等等——”皇后有些着急。
肖覃不理,一直带着她退到大殿一角, 吩咐人好生照看, 才转身朝虞胤江掠过去。
哪有这样的好事?自己策划了刺杀, 还要自己冲出来替虞胤江挡刀,便宜都让她占尽了, 殿下怎么办?
皇后还不死心,可一众宫女太监已经围了过来,战战兢兢的把她挡在身后。其他嫔妃见皇后在这,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哭喊着跑到皇后身边, 抱住她叫嚷道。
“娘娘,这是哪里来的刺客,您、您不害怕吗!?”
“……”
皇后勉强扯了扯嘴角。
害怕?她害怕什么!肖覃这小子,真是惯会坏人好事……
“意儿!快回来。”
虞胤江没皇后这么好的运气,他被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七八名刺客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侍卫在殿内鏖战,虞意打头第一个,接住了最早桌下那人的刀。
这人很厉害,刀刀奔着要害而去,两人没过几招,虞意便有些招架不住,只能硬撑着不后退。
退?不能退,虞胤江就在他身后,他要往哪退。
别看虞胤江现在喊着让他回去,可他若是真的不顾圣上安危自己保命,就算虞胤江再宠爱他,圣心也不会一如从前。
刺客连挥几刀,似是有些不耐,暂时逼退虞意后闪身从旁边冲过去,接连刺伤好几名侍卫,险些就要冲到虞胤江面前。
“父皇!”虞意大惊,可那人速度他快,他已经来不及反应。
“殿下小心!”肖覃恰好赶到,拔剑挡住了那人,示意虞意小心身后。
“你别逞强!”虞意抬臂架住身后袭来的一刀,沉声对肖覃喝道。
“放心。”肖覃将那人逼离虞胤江几步,两人大开大合的打着,周围没人敢靠近。
虞胤江开始被吓得不轻,被侍卫护在身后也不讲话,这会平静下来,见十几名刺客此时只剩下一半,顿时有了底气,拨开身前挡着的人,狐疑的盯着肖覃。
萧正则不是说他这儿子自小体弱,没跟着他习武,所以才想让他到禁军去练练?可看萧覃现在这力若千钧的打法,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体弱”“没习过武”的样子。
那不成禁军里有这等奇人,不到一个月就能把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成这样?还是说肖覃本身天纵奇才,不用自小习武都能有这本事?
虞胤江越想越不对劲。
还有萧正则说的“体弱”,连续病了几年,就算恢复的再好,也该留下点久病的影子,怎么肖覃行走之间一派自如,半点曾经重病的迹象都没有?
这委实太不合理。
“都住手!”一声大喝打断了虞胤江的思绪。
他寻声望过去,只见虞意被人从背后扼着咽喉,长剑扔在地上。
“意儿!”
“殿下!?”肖覃心下一紧,抽身向虞意冲过去。
“别过来!”扼着虞意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威胁似的卡了卡虞意脖子上的刀。
他声音干涩难听,很是怪异,像是刻意改变了说话方式。
原先和肖覃缠斗那人从身后追上来,两人又过了几招,刀剑相抵谁也不让谁。
“放下剑。”那人低喝,声音同样也很怪。
肖覃皱眉,若是放下剑,今日这些人便可来去自如,殿下也要留在他们手中,指不定要受到什么胁迫。
那人见肖覃不动,冷笑一声,压着嗓子道:“二弟,端王殿下身上有伤吗?没有咱们给他来点!”
“二弟”一愣,犹豫着扼了扼虞意的脖子,道:“这位大人还是听话为好,不然出了事……”
“你要干什么!?若是朕的皇子有半点闪失,朕定要你们好看!”虞胤江怒气冲冲的指着那人骂道。
虞意呼吸不畅,艰难的冲肖覃比着口型:“别、管、我。”
肖覃目光一沉,片刻都未犹豫,就把剑扔在地上。
“你想怎——”
他扔掉剑刚要说话,谁知那人收刀却没回鞘,而是趁势转了个方向,一刀扎在肖覃左腹。
“肖覃!!”
肖覃闷哼一声,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禁军的官袍。
“大哥你——”扼着虞意那人出声,似是有些着急。
“你别管,把人看好就行!”这人不抽刀,也不继续加力,只是冷冷的看着肖覃。
肖覃不懂自己和他有什么仇,更不懂他为什么不收刀,退后一步想把刀尖错开,岂料他退,这人便进,刀尖始终卡进他的皮肉半个手掌的长度。
“你想如何?”肖覃皱眉。
那人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肖覃嗤笑一声,突然抵着刀尖向前,刀身又扎进去几寸,血流的更多。
那人似乎被肖覃这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刀,却又硬生生忍下没动。
扼着虞意的刺客似是也有些意外,手下一抖,虞意脖子上瞬间渗出一串血珠。肖覃脸色一沉,彻底失去了耐性,顺着刀尖向前一冲,劈手扭住那人的手臂,将人跪压在地上。
可怜那人本和肖覃势均力敌,此刻竟防备松懈被卸掉双臂,疼得惨叫一声,冷汗瞬间涌出来。
肖覃面无表情的抽出刀,带着飞溅的鲜血抵到这人脖子上。
“放了殿下。”
虞意瞪着双眼,盯着肖覃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
这人是傻子?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偏偏要选择硬碰!
“大哥?”虞意身后那人有些犹豫。
“大哥”喘着粗气,不甘不愿的喊了句:“放!”
“那好,”那人点点头,“我放了端王,你放了我大哥。”
肖覃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他本该请示虞胤江,可他真的顾不上了,虞意脖子上那一串血线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再让殿下在这些人手中呆上一秒,他只怕都会立刻疯掉。
那人见肖覃答应,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先放。”
肖覃眯了眯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抬手把那人左臂装上又卸掉。
“……”
那人深吸一口气,见“大哥”疼得说不出话,沉默片刻还是收回架在虞意脖子上的刀,往前推了他一把。
“殿下请。”
肖覃说话算话,也收回了长刀。
虞意先是压着怒火慢走,和“大哥”擦肩而过后就改为狂奔,到了肖覃面前抬起手却不敢抱他。
这人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在地上积了一滩。
“你傻!”虞意脱下外袍,手忙脚乱的堵住那道狰狞的伤口,声音有些艰涩。
肖覃看着他,安慰似的扯了扯嘴角,方才没顾得上疼,这会儿看见虞意没事,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手脚冰凉。
“殿下……”肖覃喃喃的念了一句,伸手抚了抚虞意脖子上的血珠,“我没保护好殿下,还让他们逃了。”
方才非是他“说话算话”,而是实在没力气也没把握,只想虞意平安回来。只可惜若是能抓住一个人审讯,或许殿下的伤还没白受。
“瞎说什么,是本王没保护好你。”虞意勉强压着怒火,闭了闭眼,扶着肖覃到一旁坐下,李福全早就大呼小叫的去请太医,虞胤江走过来,目光复杂却没说什么。
“父皇,一会儿儿臣就先带肖覃回府了。”不管虞胤江要怎么样,此刻他都顾不上。
“回吧。”虞胤江点点头。
殿外杀声又起,是禁军守在外面的人到了,方才那名刺客没头没脑的捅了肖覃一刀,耽误不少时间,否则那几人现在应该已经逃之夭夭。
“肖覃,别睡,和本王说说话。”虞意揽着肖覃,替他按着伤口,抬起袖子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
“我没事。”肖覃靠在他怀里,唇色苍白。
确实没事,不过伤口深了些,血流的多了些,他相信这具身体,一定能挺过去。
等了片刻也不见太医的身影,虞意烦躁的冲周围喊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殿、殿下,太医马上就到。”李福全抹了把头上的汗。
“……别急,”肖覃闭上眼,有些昏昏欲睡。
他没受过伤。
原来受伤是这种感觉,失血是这种感觉。殿下之前被人在庙里重伤,难道也这么难受?
肖覃偏过头,抵着虞意的肩喘了两口气,疼倒是其次,只是这种意识被渐渐抽离的感觉……
肖覃皱眉,他好像不是第一次经历。
对了。
肖覃突然想起来。
自己之前卧病在床时也差点死过好几次,是该有几分熟悉。
只是不知为何,之前的那二十多年的经历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不刻意想,便丝毫想不起来……
“肖覃……”太医来了,虞意揽着肖覃的肩,小心翼翼解开他的外袍。
周围有人偷偷打量,虞胤江、侍卫、妃嫔、宫女,虞意不耐烦的转头吼了句:“看什么看!”
众人移开视线,李福全立刻差人取来一块帘子,将肖覃与其他人隔开,只留下虞胤江在里面。
肖覃皱着眉,不想让虞意担心,强撑着不睡。
虞意眼眶通红的抱着他,看着太医剪开衣服,上药,缝合,包扎伤口。
伤口撒上去的瞬间肖覃猛的一挣,虞意紧紧箍着他,轻声哄着他,不让他乱动。
处理好之后太医就要退出去,肖覃一把拽住他,让他给虞意也上点药。
今日在场之人哪个没受点伤?就连皇后也擦破了好几处皮,虞意只是脖子上渗出些血珠,实在是已经幸运的很。可在肖覃眼里,虞意受的伤重还是轻,流的血多还是少,本没什么不同。
“本王没事,你先下去。”虞意握着肖覃的手,声音颤抖,心口发麻,恨不得替他疼了。
自己平日宠着这人都来不及,竟然还有不长眼的东西敢伤他?
虞意目光阴沉,撑着肖覃起身,冷声道:
“父皇恕罪,儿臣要先回府——”
39. 入梦 可若是实在无法,他还有一把剑,……
寿宴过后, 朝堂上简直翻了天。
虞胤江震怒,下令严查几名刺客的身份。当天当职的所有侍卫、宫女、无缘无故没能出场的大臣,全都成了重点调查对象。
昨日禁军赶来时那四五名刺客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名落在后面的被抓住,正是劫持虞意的那一位。如今这人被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虞胤江亲自派人去看着,务求不能让这人跑掉,更不能在问出东西前让这人自裁, 一部分是因为刺伤天子乃是重罪,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人身份,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作为一名在大理寺干了十年的老人, 阿泽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昨日他家大人不知怎么没来参加宴会,大理寺中能有资格参加宴席的人只剩下他一个,刺客来袭时在场的武官不多,他不用人招呼, 自觉拔剑就冲了上去,被刺伤手臂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虞胤江叫过去审问犯人。
阿泽小跑着过去, 被抓住的那人跪在殿前, 垂着头, 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这也正常,哪个刺客被抓住会高兴呢, 阿泽没多想,走过去向虞胤江行礼。
“陛下。”
“嗯,周可明呢?”虞胤江负手而立,表情晦暗不清。
“大人似乎在追查一个案子,前几天连夜出城了。”阿泽恭敬的回答, 余光瞥见地上那人猛地握紧了拳。
他心下奇怪,但来不及多想,虞胤江吩咐他开始审讯。
“先大概审审,再带回大理寺去。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在殿前审问?阿泽有些疑惑,但周可明不在,他也不敢多嘴,示意两侧的侍卫把这人头拽起来,上前一步扯掉了他的面罩。
这一扯可倒好,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阿泽下意识转头看向虞胤江,后者愣了片刻,一脚把那刺客踹翻在地上——
“周可明!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现在阿泽想起当时殿内的情形,还忍不住后怕。
他们大人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刺杀天子呢?
虞胤江踹过一脚还不解气,上前又踹了一脚,周可明身上带着伤,趴在地上不住的抽气,不辩解,也不求饶。
阿泽疯狂冲他使眼色,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者只是看了他一眼,沉默着偏过头。
虞胤江喘着粗气,审也不想审了,直接下令把周可明关进天牢。与此同时,去给叶知秋看病的太医恰好来回禀,叶知秋突如其来的“病”,是被人下了毒。
虞胤江才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早有人筹谋着要在寿宴当天弑君,勾结了他的臣子,毒害了他最信任的属下,若不是有萧覃在,只怕他就要血溅当场!
萧覃……
虞胤江眯着眼,看着阿泽将周可明带走。
还有那萧正则,定是向他隐瞒了什么!萧覃这萧王府“大公子”的身份,只怕也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李福全捧着披风给虞胤江披上,后者沉思片刻,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他:“想害朕的人不少,萧正则……可与此事有关?”
李福全低眉顺眼的站在他身后:“陛下,只等萧公子醒来询问一番,便可知道答案了。”
虞胤江微微点头,喃喃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只是萧覃此番为了救朕而重伤,只怕虞意这孩子又要心疼好一阵子……”
“殿下和王妃感情和睦,陛下该高兴才是。”
虞胤江不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吩咐人去盯着萧正则,先不要打草惊蛇。”
“是。”
凉风裹着水汽吹进廊下。
虞胤江望着天边逼近的阴云,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
……
外面的“山雨欲来”,端王府众人一概不知。
昨日段方竹见虞意扶着肖覃回来,外衣袍子上都是血,肖覃又一脸苍白满头冷汗的样子,简直把他吓了个半死,大呼小叫的派人去喊江寒过来。
虞意只来得及吩咐岳扬去盯着宫里和大理寺的动向,便一头扎进房内再也没出来。
江寒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胡乱裹了件衣服就往主院跑,一路上祈祷萧公子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外一救不回来,殿下就该把他皮给扒了。
肖覃流血太多,但好在宫里太医已经给缝合过,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稍微有些崩裂,江寒顶着虞意慑人的威压重新处理好,忙不迭的出去带人煎药,一刻也不敢在屋内多呆。
虞意摒退下人,亲自给肖覃换了干净的里衣,又把暖炉移近些,坐在床边守着,任谁叫他也不出去。幸好现在局势虽然不明朗,但也不是危急的不行,否则岳扬简直都想把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屋内很静,肖覃睡着了,呼吸微不可闻,虞意盯了半晌,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
“殿下,药煎好了。”江寒探头进来。
“嗯,放着吧,”虞意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江寒犹豫着走到床边。
“殿下……有什么吩咐?”
“昨日你跟本王说,肖覃这是皮外伤,没有大碍。”虞意语气危险。
“……是?”江寒有些不确定,确实只是皮外伤,而且幸运的没伤到脏器。
“嗯,他睡了一天一夜了,还没醒,你跟本王说没有大碍?”虞意努力克制着。
江太医也不容易。
江太医尽力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肖覃还不醒?
“这……”江寒战战兢兢,“萧公子流了太多血,气血不足的人,确实……确实该多睡睡。”
虞意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看着床上的人,气质内敛,面容温和,即便是睡着也没什么多余的小动作和小表情。
虞意自言自语,“既然萧正则的事已经解决了,以后便乖乖留在本王身边……”
没人回应。
窗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虞意起身把火炉移近些,半晌叹了口气。
……
肖覃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很快就陷了进去,梦里的端王府和现在一样,大红的喜绸还没摘下,他和虞意刚成亲不久。
“公子,出门去?”
“嗯,上街逛逛。”虽然不知为何,但这王府的人似乎规矩没有萧正则那边严,见到他不称王妃,而是唤公子。
“让青远跟着您?”
“也好。”肖覃倒是无所谓,他现在是王妃,王妃不能随随便便自己上街,虞意不拘着他,只是派个小厮跟着,不管是不是为了监视他都已经很好了。
来京城小半个月,肖覃强迫自己适应,试着按照朝堂之人的思维来做事。
师父说过,适者生存。
纵然有些意难平,可既然来了,他就该学着接受。
“公子,咱们去哪?”青远小跑着跟上他。
“随便走走。”肖覃没带剑,腰间挂着一枚青玉佩,是成婚当天虞意给的。
刚来京城的时候他还像以前一样,一直把剑带在身上,离了片刻便觉得浑身难受,后来发现实在没有什么需要用剑的地方,真有什么危险,赤手空拳都足够了。
“有什么好玩的?”肖覃带着青远漫无目的走,经过一条看起来有些繁华的街,随口问了一声。
“前面有家摊子,他们家卖的桂花糖不错,殿下也爱吃。”青远连忙道。
“嗯,”肖覃点点头,犹豫片刻道,“去买些带回去。”
“带给殿下?”青远有些愣,公子和殿下平日总拌嘴,他还以为……
“不然?”肖覃抿了抿嘴,似乎想到什么,掏出钱袋子扔给青远,“拿我的钱去。”
“哦。”青远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捧着钱袋子跑开,没一会又跑回来,递给肖覃一包热乎的桂花糖。
“公子,给!”
“你拿着吧,一会回去,别说是我买的。”
“……?”青远不懂,可是也不敢问,乖乖提着袋子跟在肖覃身后。
两人一直在外面逛到天色渐晚,才慢悠悠的回了府。
“殿下,”一进门,青远立刻跑到虞意面前,把桂花糖递给他,“还热着!”
虞意接过来,愣了片刻才道,“你买的?”
青远卡了壳,偷偷看肖覃的脸色。
后者面不改色的走进屋内,道:“在街上遇到的,他说你喜欢吃,便嚷着要买。”
肖覃略微有些懊恼,他竟忘记桂花糖趁热更好吃,早知就不该在外面转那么久。罢了罢了,有的吃就行,这人应当也没那么多讲究?
虞意点点头,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随手将桂花糖放在桌子上,打发青远去叫人准备晚膳。
肖覃在桌边坐下,盯着烛火出神。
虞意轻咳两声:“明日随本王入宫参加寿宴,你可准备好了?”
这人总发呆,说着说着话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难不成嫁给他竟这般委屈,整日连精神都提不起来?
“好了,”肖覃回过神,下意识皱了下眉,又道,“没什么好准备的,听殿下安排便是。”
虞意见他皱眉,便知他又在想些什么,当下忍不住出言讽刺:“怎么,萧公子又觉得我们这些人惯常只会打些言语机锋,无聊的很?”
他真是搞不懂,萧正则是怎么养的儿子,能把肖覃养出这种“清正”的性子。若是世家公子都像他一样,只怕朝堂上那些人就该整日无事可做了。
“殿下言重了。”肖覃摇摇头,思考片刻,又把桂花糖往虞意那边推了推。
“……”
虞意装作看不见,埋头吃饭。
肖覃叹了口气,若有机会,他倒真想和虞意解释清楚,可京城中人如此重视出身和家世,要是虞意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不知还愿不愿意与他结亲。
这顿饭吃的难受的很,他们两人什么感觉不知道,可周围侍立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虽然已经习惯了公子和殿下这样,但两人总冷着脸,冻不到对方,倒是能把旁人冻个半死……
“殿下,我先回房了。”
吃完饭,肖覃起身对虞意告辞,后者掀了掀眼皮算是回应。
下人们长出一口气,手脚麻利的上前收拾残羹,准备服侍虞意就寝。
肖覃出门左转,走了五步就到他的房间,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桌子上那张窄窄的纸条。
萧正则又送信来了。
前些日子宫里突然传下旨意让他到兵部就职,他以为是虞意安排的,没多想就去了。谁知到那里两人聊了几句,才知此事和虞意无关。当天晚上肖覃就收到了第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萧正则的“肺腑之言”,大体意思就是让他帮忙监视虞意,日后保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肖覃是谁?连虞胤江身边最得宠的宦官都不愿奉承,又怎么肯帮萧正则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他看完纸条片刻都没犹豫,当即就放在火上烧了。谁知隔些日子又有新的送进来,一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劝他,最近的一封已经开始拿师父师娘威胁,今天不知道萧正则又想说什么,大概是觉得搬出师父他便不可能再拒绝,所以已经准备交代事情给他情做了。
肖覃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师父师娘很重要,可他也不可能做出背叛之事,那样岂不是辜负了师门二十多年的教诲。况且虞意又有什么错,他为何要受这无妄之灾,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他的确不懂朝堂上那些人的弯弯绕绕,不知道该怎么用权谋手段来阻止萧正则。可若是实在无法,他还有一把剑,可以杀人。
总归他已经沦落至此,杀人偿命,自己死后虞意可以重新找个身世简单的人娶回家,他也不用被迫在虞意和师门之间做选择。
肖覃觉得自己这想法没错。
但等他抽出剑,看着那久未染血的剑刃,看着剑身上自己的影子,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过。
也许是舍不得师父师娘,他收剑回鞘,暗暗心想。
40. 时机 肖覃气恼的扔了剑,仰倒在床榻上……
肖覃走上前, 拿起了那封信。
三日后寿宴:
当天务必找借口不与二殿下一起行动,事后有人问起,便说殿下接见某位朝中大臣时, 刻意着你回避。
肖覃皱了皱眉。
不与虞意一起行动?这是为何?
难道萧正则想在寿宴当天对虞意下手?可宴席上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若手下真有得力的人能来刺杀,何不直接寻个虞意落单的机会。
肖覃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纠结, 总之他不会听萧正则的吩咐做事。
他走进烛台,想把信烧了,又犹豫要不要告知虞意
虽然不知道萧正则想做什么……可看起来很凶险, 外一那人应付不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想了又想,肖覃还是把信纸凑到了火苗上。
虞意一个月前还怀疑自己是萧正则放在他身边的探子,现在这人好不容易相信了他, 他若是现在拿出一封和萧正则“暗通曲款”的信,只怕又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况且信里萧正则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虞意必然会有疑虑, 他若是要解释, 就必然要拿出之前那几封来给他看, 可这样的话……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罢了。
明早吃饭时暗中提醒一番,以虞意的聪慧, 想必能理解他的意思。
肖覃转身想把剑藏回去,想了想又抽出来,忍不住挽了个剑花。屋子很宽敞,可他还是觉得施展不开手脚,再加上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兴致缺缺的舞了两下便没再继续。
肖覃气恼的扔了剑,仰倒在床榻上。
“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门外青远犹犹豫豫的敲了敲门。
“无事。”
肖覃抬手盖在眼上,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
翌日清晨,肖覃去和虞意一起吃早饭。
这是两人商量好的,夫妻该有夫妻的样子,晚上可以不睡在一起,但一日三餐要尽量在一块儿吃,免得生分了,出门在外又让人看出端倪。
“殿下,”肖覃喝完粥,试探着开口。
“何事?”虞意正在镜前试衣。
“今日入宫,人员嘈杂,殿下要小心些。”
虞意回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小心什么?”
肖覃卡了下壳,顿了顿才道:“小心心怀不轨之人,趁机作乱。”
“……”虞意不懂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从哪来的,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肖覃见状没再说多,总归他宴会时会一直陪在虞意身边,若真有什么事,自己应当也能提前察觉。
“本王先走了,”虞意穿戴好,准备先行进宫给虞胤江祝寿,“你按正常时辰去便可,不需太着急。”
肖覃点点头,起身送虞意出门,“殿下慢走。”
“嗯,别送了。”虞意摆摆手,坐上马车。
肖覃站了片刻就回去,心想该做些什么打发打发时间。
侍女进来给他倒茶,肖覃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吩咐她去书房找本书来。
“是。”那侍女愣了愣,转身快步出去,却半天不见踪影。
肖覃疑惑,起身想让青远去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刚站起来,边感觉一阵眩晕。
“公子!”青远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屋内扶住他,奈何肖覃身量太高,他惊慌之下竟没撑住,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快,快去叫江太医来!”青远眼见着肖覃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肖覃不知怎么回事,只感觉五脏六腑疼得都搅到一起,突然想到些什么,死死拽着青远,让他把茶杯递过来。
青远边哭,边跑去拿茶杯。
肖覃接过来闻了闻,果然——
是半香散,半柱香内毒发,先是四肢无力,再过半柱香会——
“公子!”
肖覃猛地呕出口血,喉咙一片血气翻涌,压都压不住。
青远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给他擦,肖覃控制不住的咳嗽,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不该如此。
万不该如此。
半香散虽然少见,可他怎么会认不出来?之前也不是没人想要下毒害他,可他往往还未入口便已经察觉,回想刚刚自己毫无戒心的将那杯茶都喝了,肖覃忍不住闭了闭眼,难道在京城混浸了不过一月,他就防备松懈,大意到这种地步了吗?
江寒来的很快进门见两人这惨状,心下便有了猜测——肖覃脸色苍白,额头冷汗密布,前襟上都是血,青远鼻涕眼泪挂在脸上,手里攥着染血的帕子。
若不是这位萧公子有隐疾,那只能是被人下了毒。
江寒不敢耽搁,跑上前和青远一起将肖覃撑起来。
“到床上去。”
他弯下腰,用针封住肖覃几个穴位,扒开他的手,把他紧握的茶杯取出来。
“半香散。”江寒轻轻嗅了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要害肖覃,用的还是这种折磨人的毒?
半香散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会轻易把人弄死,而是拖着,慢慢来,慢慢折磨,他若是不能在一刻钟内把毒性压下去,肖覃便会陷入永无止境的高热、失血,最后只能用药勉强吊着命,直到他熬不住,彻底撒手人寰。
就算他医术了得能把人给救回来,也免不了从此落下病根,身体大不如从前。
“殿下……快进宫……”肖覃紧紧攥着江寒的左手,意识越来越模糊。
快进宫,告诉殿下要小心身边人——
可江寒听不懂他说什么,也无暇顾及,眼看着肖覃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他着急之下用了蛮力抽出左手,转身开始在药箱里翻找,抽空对青远吩咐道:“去,派人进宫通知殿下一声。”
“好。”青远慌张的往外跑去喊人。
“不要慌,不要慌……”江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半香散而已,他一定能解。
肖覃躺在床上,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翻来覆去的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江寒用左手抽出一根针,右手吊在胸前——前些天他上山采药时摔了一跤把右手摔折了,没想到会正好赶上这事。
“一定能成功……”他紧张的手心冒汗,嘴里念念有词,却连片刻犹豫的时间都没有,抬针便扎了下去——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肖覃的命保住。
……
院外,侍卫总算从青远语无伦次的解释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敢耽搁,翻身上马就往宫里赶。
他出了端王府大门,拐过街角,刚想抄近路去宫门口,右侧屋顶上落下来一个人。
“什——”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被扭断了脖子。
“换上他的衣服。”另一人也从屋顶上翻下来。
“知道了。”开始那人麻利的换上端王府的的侍卫服,同伴拖着那名倒霉侍卫的尸体藏到墙角。
“快走!”
两人带着端王府侍卫的腰牌,顺顺利利的进了宫。
“殿下!”虞意刚从虞胤江哪里出来,准备到御花园转转,等待宴席开始。
“何事?”虞意看着他们面生,却穿着端王府的衣服。
“公子突然不舒服,不能进宫赴宴,差我们来告知一声。”
“不舒服?”虞意皱眉,“他怎么了?”
“江太医说是染上风寒,这会儿起了高烧,但没什么大碍,已经伺候公子睡下了。”
“睡了?”虞意刚准备回府瞧瞧,听他说肖覃睡了,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是睡了,殿下可还有什么交代的?”两人很恭敬。
虞意摇摇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你们先回,告诉江寒尽力而为,本王请刘老太医到府上诊治。”
他记得,江寒前些日子不是摔断了手?
其中一人愣了片刻,刚想说什么就被同伴扯住。
“是,属下告退!”
虞意心不在焉的往太医院走,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好端端的怎么染上了风寒?也不知江寒右手折了还能不能诊断清楚,还是再请刘太医看看保险一些……
出了宫,被打断的那人奇怪的问道:“为何拦我!请刘太医去端王府,肖覃中毒的事岂不是瞒不住了?”
另一人不甚在意道:“无妨,那刘太医胆小的很,事后威胁一番他便不敢说出去。更何况若是主子的事今日能顺利进行,那端王也没机会再回府!他们两人要想再见……”
那人冷笑一声。
“怕是只能在地底下了——”
*****
虞意走进太医院,一眼便瞅见刘太医趴在桌子上阅读风寒典籍。
这太医虽然对自己的病无可奈何,但好在对风寒还颇有研究。
“刘太医。”虞意出声唤道。
“殿下!”刘太医有些惊讶,忙起身出来迎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本王的王妃病了,属下人说是染上了风寒,麻烦你去王府瞧瞧。”
“哎哟,王妃病了?”刘太医一愣,随即麻利的收拾好药箱,“殿下莫急,微臣这就去!”
虞意点点头,让他坐自己的马车出宫,把人送走后,又独自朝宴席举行的大殿走过去。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
明明昨晚和今早见到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上风寒,开始发烧了?
难道这人之前已经很难受了,只是强撑着不表现出来?
虞意这么想着,迈步走进大殿。
希望宴席能快点结束,他好早些回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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