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湘妃娘娘,只怕殿下是不肯等的。”肖覃沉吟片刻道,“若是有了什么消息,还要麻烦公公派人来告知一声。”
湘妃去的早,但这母子二人却情谊深厚。肖覃知道,母妃早逝一直是虞意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如今真相即将大白,虞意合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但他伤的太重,连马车都坐不了,进宫怕是有些困难。
听肖覃这么说,李福全连忙回道:“那是自然,心中压着事不利于静养,皇上也舍不得咱们殿下受罪。”
“只是还要烦请公子转告殿下,皇上定会为湘妃娘娘讨一个公道,绝不姑息有罪之人。”
肖覃点头应下,这他倒是不怀疑。毕竟虞胤江不是因为虞意才重视湘妃,而是反过来,因为太珍重湘妃,才把斯人已逝的万般遗憾,全都寄托在虞意身上。
虞意尚且可能因为犯错而失了圣心,但湘妃不可能,她在虞胤江心里的分量,是任何活着的人都无法替代的。
两人又坐了一会,李福全见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告辞。
青远却在这时跑进来,勉强压着呼吸,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公子,殿下他,他趁我们不注意,从窗户翻了出去。”
“马厩里的马,也少了一匹。”
青远怕极了,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殿下昨夜遍体鳞伤的样子他看的清清楚楚,缝合伤口时端出来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庄子里所有干净的纱布都被用尽了——青远从没见过有人能伤成那样。
如今殿下瞒着公子进宫,还是骑马去的,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什么!?”肖覃猛地起身。
虞意只怕是听到李福全方才说的话,片刻也等不得,立时就要进宫去。
话虽这么说,但肖覃还是觉得生气。这人未免也太没分寸了,自己身体是什么样的,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如此这般作践,十个江寒也救不了他。
肖覃压着气,只匆匆和李福全告了声罪,便心急如焚的追了出去。
“安排马车,让江寒回王府等着。”
青远在身后应是,飞快的往江寒房里跑过去,火急火燎的催他收拾行李。
可怜江寒昨夜折腾一宿,这才刚睡下没多久,就又被轰了起来。
青远在他耳边大呼小叫个不停,江寒认命的叹了口气,拎着药箱坐上马车。
这位殿下,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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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京郊通往城内的林子里,虞意伏在马上,忍着腹部伤口撕裂的剧痛。
刚刚肖覃和李福全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母妃不是病逝的,而是被人害死的。不管是真是假,就算只是有心人刻意制造出来的谣言,虞意也不可能乖乖躺在床上,等着宫里来人告知。
他必须要亲自去,现在就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间道路不平,马背上颠簸的厉害,虞意伸手在腹前摸了一把,摸到一手触目惊心的血。
他呼吸不变,掏出帕子把手擦干净,随手又塞回前襟。
这马是好马,虞意知道肖覃一定会来追,也知道他一定追不上自己。
虞意有些愧疚,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母妃死前的面容一直在脑子里晃,他一刻都不想多等。
“二殿下!”守宫墙的侍卫见到他,略有些惊讶。
“开门——”虞意没减速,骑着马从大开的宫门闯了进去。
这是他的特权,全天下独一份的。
而这特权,也是因为母妃才有的。
说到底他虞意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平日里看的书多,懂得多,可这不过是皇家后裔应该做的,连虞恕都能做到;性子好,不骄纵,但虞胤江有很多儿子也都乖巧听话;天资聪颖,心思玲珑,但他七弟,七皇子虞恣,比他更聪明,更机敏。
唯一不同的是,他长了一张和应湘别无二致的脸,身上流着一半应湘的血,带着种种只有应湘才有的小癖好。
这才是虞胤江独独宠爱自己的原因。
“殿下,您怎么来了!?”今日当职的太监见到虞意翻身下马,连忙迎了上来。
这也太快了,李公公前脚刚出发,后脚人就到了。
“父皇在和谁议事?”虞意迈开长腿,一步三个台阶。
“三皇子和大皇子,都在殿里。”小太监跑着追上虞意,气喘吁吁的说,“还有些其他人,奴才也不认识。”
“嗯。”虞意应了一声,打开殿门直接走进去。
小太监刚想进去通报,见虞意如此行事,差点被当场吓哭,嘭的一下跪在地上,不敢再走半步。
果真像宫里前辈们说的那样,二殿下在皇上心里……是个特殊的。
“父皇!”一进大殿,虞意就跪了下去。
殿内人不少。
虞胤江坐在上首,太子断了条腿,躺在椅子上,见虞意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虞恕跪在殿前,原本正低头说些什么,被打断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虞意。
还有那天早朝时当朝作证的老太监,周可明,梁储……
看这架势,今日之事只怕不会轻易结束。
“虞意来了,过来,到父皇身边来。”虞胤江见虞意来的这样快,脸色又苍白,便知他心急如焚。
虞意谢恩,不等人来扶,忍着伤口的剧痛,咬牙站起来坐到虞胤江旁边。
他拢了拢狐裘,遮住腹前被血洇湿的衣袍,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众人的表情。
虞恕看起来很紧张,这也正常,但今日之事重点不在他,而在于太子,只要他能说对话,做对事,未尝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反观太子……却平静的有些反常了。
“父皇不用在意儿臣,继续便是。”虞意尽量平静的说道。
虞胤江点头,刚刚说到关键的地方,他也正着急。
“虞恕,继续说吧,不过朕可再告诉你一遍,若有半句假话,你母妃都保不了你!”
“父皇,儿臣不敢。”虞恕深吸一口气,手抖的不用刻意看就能发现。
只听他缓缓道:“那日儿臣与朋友去……去酒楼小酌几杯,期间上来一名歌姬,要为我等弹琴助兴,她弹得好,儿臣便多喝了几杯,恍惚间她竟凑了过来,不等儿臣反应便开始哭诉,说自己是湘妃娘娘的侍女,想要为主子报仇。”
虞意闻言没什么感觉,这话大概率是虞恕自己,或者是手下幕僚瞎编的。
“既然是湘妃的侍女,为何诉冤情不找虞意,要舍近求远的来找你?”虞胤江语气严厉。
“那侍女说皇兄自由体弱,身体不好,听闻母妃遭人害死只怕会心中郁结,更伤身体,是以想来求儿臣帮她。”虞恕连忙道,“当时其他人都出去赏月了,房内只有儿臣一人,请父皇明鉴!”
这理由也算是说的过去。
虞胤江又转向梁储:“你说见到三殿下在花玉楼和那名侍女谈至夜深,初次之外,可还见过别的?”
“没,没见过别的。”梁储不敢抬头,只敢偷偷拿余光去看虞意。
进宫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切看端王的意思行事,可对方现在面无表情,半点暗示都不给他。
梁储简直要急死了。
那天他是在花玉楼见到虞恕了,可只是在上楼时匆匆瞥见一眼,没想到竟然会被大理寺知道,还把他抓过去问话。
幸好后来按照虞意的吩咐录了口供,大理寺才把他放了出来。
虞恕见辩无可辩,干脆承认道:“父皇,梁公子说的没错,儿臣确实是那日去的花玉楼,见到了那名侍女,又留下听对方陈诉冤情。”
“嗯,”虞胤江盯了虞恕一会,又问道,“事关太子和后宫,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冤情,如此说来你倒真是一身正气,为了一名宫女说的话,就愿意来蹚这趟浑水?”
虞恕闻言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叩首道;“请父皇责罚。”
虞胤江见状冷哼一声,让他退到旁边候着。
虞意知道,虞恕这一关算是过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虞恕愿意替阿织出头,不过是因为此事的矛头直指太子,他表面上“好心”,实则是“牟利”,花玉楼爆炸案最大的受益者,可不就是他三皇子吗?
算起来虞恕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乎意料了。
他很聪明,知道总归现在虞胤江认定,这幕后指使之人就是他,因此再怎么解释也很难改变。
与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倒不如给自己的行为找个过得去的理由,一个能让虞胤江不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的理由。
毕竟无论是对皇子还是对臣子,受责罚可以,但万万不能彻底失了圣心。
想到这里,虞意把目光投向太子。
私心来说,他不相信太子会做害人性命之事。
他这皇兄委实是皇子里的异类,生下来便是嫡长子,三岁被册封为太子,顺风顺水的过了二十多年,品行端正,为人谦和,虽说有些愚钝,但愿意学,并且学的认真,这么长时间来没犯过什么大错,府中连姬妾都没有几个。
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虞意考虑事情的时候,从来不会彻底把一个人的品行排除在外。
与其说是太子害了母妃,倒不如说是皇后,反而有几分可信。
太子见众人都在看他,平静的一笑,刚要开口,殿外的小太监便进来通报。
“陛下,萧家公子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虞胤江没多想,只觉得肖覃是担心虞意才会来。
在这种时候,有人陪着意儿,自然最好。
肖覃很快进来。
他行过礼,来不及辨明殿内的情况,先朝虞意看过去。
脸色白,气息弱,额头都是冷汗。
这人是不要命了吗?
肖覃脸色一沉,径直走到虞意身侧。
后者抬头看他,眼神里尽是无辜,右手却紧紧攥着一枚玉佩,用力到指节发白。
肖覃沉默着与他对视片刻,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示意这血腥味浓的很,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虞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想去看虞胤江有没有发现。
肖覃无奈,殿里气氛太严肃,他也不好说话,只能摘下腰间的香囊挂过去,顺手揉了把虞意的脑袋。
眼下还是先把事情解决。
等回了王府,再和这人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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