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头.颅都在河里泡过很长时间,面目全非,但是娄一竹能确定的是,这人的左颊处有一颗红痣,俨然和今早的那人一模一样。
这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娄一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她心情逐渐平复后,睁开了眼。
傅骞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被她紧抓的手臂。
感受到他的动作,娄一竹连忙放开了手,随后双手握紧,围着尸首打量了起来。
依痕迹来看,两人的状况基本上一致,很大可能是同一人所为,并且离被害之日已有段时间了。
娄一竹双手背后蹲了下来,用目光仔仔细细地观察起颈间的刀口——没有青黑瘀痕,刀口平整,说明刀砍下来的时候组织活跃,那么,这人就是干脆的死于刀伤,而不是被勒死后再被砍下。
目光上移,不自觉地停在那抹红上,娄一竹清澈透亮的双眼涌上几分迷茫。
两人脸上同一处都有一颗红痣,若两人不是同一人所为,他们都选择了脸上有红痣的人,并且作案手法也一模一样……这种巧合性未免高的离谱。
若确是为同一人所为,他的对象为什么都是脸上有颗红痣的人,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凶手是为情还是为仇?
前后两次不是用同一种方式致死,却殊途同归,这又是出于什么?
娄一竹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起身,她大二那年从侦察转去了心理,之后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一个完整的破案过程,工作后也只需要参与心理介入环节,这些对她而言确实生疏了不少。
“郡主看完了?”娄一竹想得入神,猛的一下被傅骞拉了回来,她挪了一眼目光,发现傅骞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冷声问道。
傅骞斜了一眼后方,她顺着方向看去,一众衙役正沉着脸提刀赶来。
“大人,大人,城中出了这种事,你们要早日抓出那歹徒啊!”
“不是都抓到了吗,就是那个卖包子的李满。”
“你知道什么?连芸熹郡主都说了不是李满,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旁边看着呢!”
一日之内接二连三的骇人之物被打捞上岸,四周围观的上京城百姓一见到官兵就炸开了,叫的叫,喊的喊,情况混乱非常,不一会儿就听见官兵扯着嗓子驱散百姓的呵斥声。
一熟悉的身影拨开层层群众,大胡子皱着脸赶走围在身边问这问那的围观百姓,转头一脸讨笑着对娄一竹行了个礼,挥手叫手下快去处理。
听到适才群众之间的谈话,娄一竹默默看着几个捕快拿着白布一脸抗拒地将地上的尸首包裹起来,想必是气味熏人。
早上她在第一颗头颅边上曾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草香,刚刚检查这一颗时,倒是也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不过是淡淡的柑橘香。
娄一竹不太明白她为何会在逼人的臭味中闻到这些,不自觉皱起秀眉道:“那个李满怎么说?”
大胡子抓了把下巴,斟酌着语句道:“他,他说他仅仅是看不惯郡主你高贵姿态,想坏你声誉。”
好生犟的嘴,以为这样说衙门就会治他个诽谤罪,相比包庇凶犯还仅仅是个活罪罢了,真当衙门的人是傻的。
“郡主放心,衙内刑罚多种,定能撬开他的嘴。”大胡子小心翼翼地瞟着娄一竹的脸色,连忙说道。
“越快越好,除此之外,”娄一竹鸦羽轻抬,继续道,“明日辰时,派一两个机灵些的捕快去王府候着我,此案我要亲自去查。”
大胡子一愣,连声答应,擦了擦额前的汗:“让郡主受惊了,接下来的事便让草民来处理即可,郡主早些回府,莫让王爷等急了才是。”
时间确实不早了,芸熹再怎么任性也不敢让父王等她用膳,虽说这次事出有因。
娄一竹点点头,玉指隔空指了指那颗人首:“你回去将今早的那颗和这颗一同交给仵作仔细检查着,回头派人给我消息,细致些。”
也不敢问原由,大胡子点头如捣蒜,恭送着娄一竹离开。
娄一竹离开河岸后就加快了步伐,大胡子倒是提醒了她,安王素来不喜等人,何时起床何时用膳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一旦过了时辰就会发怒。
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她边走边回头看去,只见傅骞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面上看不出一点汗意,倒像是在散步一般,脚下却没慢下一点。
她抿了抿嘴,出声问道:“还有多久到午时?”
傅骞抬了下眼皮,想都没想就回道:“一刻。”
算了算时间,还算够,娄一竹便放缓了步子,想了想不禁觉得傅骞有些奇怪,既然全王府上下都知道安王的性子,怎么这傅骞方才不催她快点回府,不怕被主子罚吗?
越往前走,地方就越是清静,不出半刻,娄一竹便看到了安王府外巡逻的护卫,几队护卫绕着高耸的白砖墙边游走,所经之处皆有人向她行礼。
待走到门口,便看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刻着安王府三个大字。
刚跨过门槛,一堆丫鬟便涌了上来,被她打发回府的那个少女模样激动地轻扯了一下她的袖摆:“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小莹甚是担心。”
丫鬟小盈从小便跟着芸熹,语言动作上肉眼可见的比其他随从亲昵一些,不过还是能看出拘谨。
娄一竹按着记忆里的状态和丫鬟们寒暄了几句,不多时王府管事便轻着步子走来,对她弯下身,字正腔圆道:“郡主,王爷已在堂前等候,请郡主随我一同前往用膳。”
娄一竹点头,用余光一瞥,才发现一直跟着她的傅骞早已不见踪影。
亭台楼榭,九曲回廊,穿过院内花园便到了大堂,大堂四角立着红木金雕柱,迎面摆丈八条案,案前摆着硬木八仙桌,一边放着一把透雕红木椅。王爷坐在桌前主位上,身上穿着玄紫色对襟窄袖长衫,各边椅上皆坐着府内妾氏。
安王性子怪,分明喜静,却又要同堂用膳。
“芸熹,回来便坐下用膳。”浑厚的声音透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娄一竹快速瞟过安王那张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嘴角微翘,眼睑收缩,看来安王心情还算愉悦。
娄一竹娓娓行了个礼,便连忙对着仅剩的空椅子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吃的安静,各边坐着的妾氏甚至还有些紧张,每每夹菜都会先偷摸着看一眼主位的安王。
娄一竹无端觉得压抑,不敢说话,便研究起桌上的菜来。单从这桌上菜式布局,就能看出安王有多宠爱芸熹,芸熹喜辣,桌上一大半都是辣口,看着几位妾氏都暗暗喝水,娄一竹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安王罢筷,众妾氏也连忙跟着罢筷,有的碗里还刚吃了一半。掠眼看了眼她,安王淡淡喝了口冷茶,开口便如寻常人家的父亲:“芸熹,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安王一开口,几位妾氏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离衙门前一事已经过去了不久安王必是已经知晓。娄一竹摇了摇头,出言颇有几分委屈撒娇意味:“是芸熹太傻,被人钻了空子,改日女儿定要亲手抓住那真凶,以证清白。”
安王似乎对这套动作很是受用,笑了两声,随后放下手中杯盏后嗔骂道:“你啊你,别给本王又惹了什么乱子。”
看上去对芸熹当真是宠爱有加。
娄一竹面上软软地笑着,手心里却冒着冷汗。
方才一来一回的话语间,她不曾放过安王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无一例外皆不出任何差错,宛如一个对调皮捣蛋的女儿无可奈何的老父亲。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芸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对着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替身也能伪装的跟真的一样,要不是城府极重不容半点差错,要不就是已经沉浸在这个角色里出不来了。
无论哪一种,都是非正常的极端。
再观妾氏对他的态度,恐怕安王当真是个喜怒无常心思极重的狠角色,她要是一不小心露出点马脚,安王必然起疑。
安王挥手,接着各妾氏朝娄一竹唠上几句话后就纷纷退下,转眼间堂内便仅剩下王爷和她。
安王又朝空中打了声响指,一道黑影从窗外一翻而来,几乎是一眨眼,傅骞便一手撑着剑,朝安王单膝下跪。
“今日傅骞救你来迟,你觉着该如何处罚?”安王左手转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抬了下眼皮掠了傅骞一眼,语气平淡如水,“虽说是本王叫他做事去了,但他着实失了分寸。”
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支走了傅骞,到头来还要责怪傅骞没跟着她。
娄一竹暗暗想到,正欲走到傅骞身旁替他求情,便听见傅骞说:“属下甘愿领罚。”
娄一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从前傅骞因为芸熹的娇纵受过不少罚,每次芸熹都对他冷嘲热讽。
她抱起双臂,徉装羞恼地横了他一眼,像以往一样讽他:“本郡主都没说罚不罚,罚什么,你就要领罚,急什么?”
“是。”傅骞低头应道。
安王默不作声地将二人互动尽收眼中,眼底是一团拨不开的浓雾。他抬了抬眉,一脸兴味地问道:“那芸熹你来说说,你要罚他什么?”
娄一竹默默观察着安王的表情,安王脸上虽有笑意,但眉毛紧绷,持续了五秒以上。
说明他并不开心,面上虽对娄一竹和颜悦色,但心中对刺杀之事隐隐动怒。毕竟要是芸熹出了意外,到时候谁去做自己亲生女儿的替死鬼?
既要让安王满意,又不能真的处罚傅骞,还要对她自己有利。
娄一竹深吸了一口气,粉润的嘴唇微翘,忿忿道:“那就罚傅骞从今以后对我寸步不离护我周全,外加抄写一百遍属下知错交到我跟前。”
安王颇有意味地看着她:“你不是向来不喜他跟着你?”
眼看着安王眉头舒展,眼角有起纹之势,娄一竹继续道:“恰好明日我要同衙门捕快一同去查案,有傅骞跟着我,父王也不用担心,这样,父王便准我去了吧?”
安王的眼神从娄一竹扫到地上跪着的傅骞,随后拍了拍身子站了起来,留下一句“随你。”便朝屋外走去。
见安王走远,娄一竹轻轻踢了踢傅骞的鞋底,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傅骞缓缓起身,一双凌厉的眼直直地看着她。良久,微红薄唇张了张,吐出两个字:“多谢。”
娄一竹闻言一愣,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脸上闪过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东西你别忘了抄。”说完也不等傅骞有所反应,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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