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断了?
林颂薇害怕极了,跪坐在他旁边摸索,想看看他的手,可太黑了又下着雨,什么也看不见,又不敢去碰,那种绝望感比之前一个人被丢在这里还要强烈。
程渡咬紧牙关忍着疼,他的手不是断了,是刚刚滚下来想抓借力点时,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他能感觉到血液正在流失,听到林颂薇哭得凄惨,咬着牙抽气道:“林颂薇,我们又不是殉情,别哭了。”
这人到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
林颂薇哭得更厉害了。
秦朝连滚带爬地从上面下来,毕竟才十六七岁,别说林颂薇了,他一个大男生都快急哭了,手电筒照到那边,急道:“你们怎么样了啊?”
“别照!”
“他手好像断了……”
两人同时开口。
林颂薇刚想借光看一下程渡的手,秦朝就下意识把手电筒拿开了。
程渡虚弱道:“我晕血,别照。”
秦朝慌道:“你什么时候晕血了?”
“我晕自己的血,别照。”程渡嗓音压不住颤抖,说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你雨衣脱下来,给我盖上。”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黑暗,山亮了一秒,林颂薇恍惚看到了一片红,巨大的未知恐惧笼罩下来,让她一阵昏眩。
“警察来了!”
留在上面的男生激动地喊,声音模糊在暴雨中。
老师跟着警察和搜救队伍赶到,惊恐惧怕了一晚上的林颂薇终于晕了过去,跟程渡一起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
…
林颂薇高烧了一晚上,凌晨五点在医院醒来,看到自己的父母都坐在床边守着。她脑子一片空白,愣愣地看了他们几秒,忽然挣扎着起身。
钟娴忙扶住她:“起来干嘛?还打着吊瓶呢。”
“程渡呢?”林颂薇头晕乎乎地,急切地抓着妈妈的手,“他手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
钟娴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颂薇急得眼睛发红:“妈妈,很严重吗?”
还是林宴辉开了口:“你那个同学程渡家里是医学世家吧?这边的医生给他做了手术,但情况不太好,他家里人紧急把他接回去了,江城那边医疗条件要好很多,专家也比较厉害,可能情况也没这边医生说的那么坏。”
林颂薇家庭条件很好,父母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钟娴是家庭主妇,林宴辉忙着做生意,从小就不太顾得上她,父女俩的感情比较淡。
“那……这边医生怎么说?”林颂薇紧紧揪着被子,呐呐地问。
钟娴示意林宴辉先别说了。
林宴辉叹了口气:“现在不说,之后也是要说的。听说他是为了找薇薇才受的伤,如果真的以后手不能提重物了,落了残疾,那我们要跟对方家里谈赔偿什么的。”
手不能提重物……
落下残疾……
林颂薇呆呆地靠着床头,脑子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程渡地站在球场上,懒洋洋地扬起系着蝴蝶结的右手,笑得意气风发的耀眼模样。
那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打篮球了?
不、不对。
这可能不是最可怕的。
他家是医学世家,她曾经听他跟秦朝说过,就他家那个情况,以后应该还是念医学专业。
程渡以后可能是想做一个医生的,他成绩那么好,家庭氛围熏陶,以后如果真的做医生,那应该会像电视剧里的主角医生那样,会成为一个年轻、英俊、医术高明的医生。
林颂薇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有一天手受伤了,再也不能画画了。
她会怎么样?
她无法想象。
沉沉的愧疚和惧怕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十六七岁的女孩,怎么承担得起另一个人的理想和人生呢?
—
当时情况紧急,又没有家人在身边,程渡的手术是他自己签的字,医生总是会把最坏的结果先告诉你。回到江城后,程渡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他们家的医生几乎遍布各个科系,他爷爷是三院的院长。
为了他的手,家里所有的资源和人力都用上了。
麻醉过后,程渡被疼醒了,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抬头看下病房里的几个自家医生,抿紧了唇,看向他爸:“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手是不是废了?”
当时他跟他爸关系很差,经常连声爸都不想叫。
宋新立看了他几秒,才开口:“没那么严重,过几个月可以再做一次手术,你配合复建,还是能恢复的,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不会废,别瞎说。”
程渡垂眼,沉默了很久。
低声问:“那还能拿手术刀吗?”
“复建效果好的话,小手术应该可以。”宋新立顿了顿,“如果你想做外科医生,那种几个小时以上甚至十几二十个小时的手术,肯定是不行的。”
程渡觉得手疼得厉害,他喉咙滚咽了几下,哑声道:“那有什么意思?”
理想是最极致的东西。
不能奔向极致尽头,那有什么意义?
程渡一个人闷在病房里躺了一个上午,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人也没搭理。中午外婆给他带饭过来,坐在病床边,手轻轻拍在被子上,心疼地说:“小渡,来吃点东西。”
程渡是外婆带大的,他谁都可以不理,但就是不能不理外婆。
他情绪低落地靠坐在病床上,低声说:“外婆,我不饿。”
“哪儿能不饿啊,都多久没吃东西了。”外婆说着就打开保温盒,把饭菜摆到小桌上,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我出门之前接了个女孩子的电话,她说她叫林颂薇,就是你上山找的那个女孩对吧?”
程渡抬眼,看向外婆,问:“她说什么了?”
外婆说:“跟我道歉了很久,说话都要哭了,又问我你现在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程渡的手机泡水用不了了,也不想用。
他看向外婆:“你告诉她了吗?”
“告诉了。自己吃,这两个月估计都得用左手吃饭了,先习惯一下。””外婆把勺子塞到他左手里,温和道,“不一定要做外科医生,跟外婆学中医也可以的啊。”
程渡无语片刻,终于忍不住吐槽:“外婆,你是专治妇科的。”
不孕不育、月经不调等等……
跟她学中医,开玩笑么不是?
林颂薇是问高一(8)班班长要来程渡家的号码,是一个座机号。她晚上八点回到江城,坚持不让爸妈跟着自己上住院楼,一瘸一拐地上了电梯,找到程渡的病房。
她站在门口,踌躇酝酿许久,才敢抬手敲门。
当时程渡已经躺下,在药物作用下,都快睡着了。
突然惊醒,转头看向病房门口。
半晌,才说:“进来吧。”
门口的女孩脸色苍白,带着病气,眼睛红肿,怯怯地看着他。
两人在此之前,还是不尴不尬不冷不热的关系,就连暧昧也只是存在于八卦当中,要说喜欢,那也是程渡的单向喜欢。昨晚之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四目相对时,那种微妙的、不可思议的情绪,掺杂着更多五味杂陈的感受侵蚀着两个人。
林颂薇愧疚不安,站在门口望着他,小声说:“程渡,对不起……”
程渡盯着她,突然皱眉:“进来说。”
林颂薇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站在病床前,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不敢多看。很快抬头,直视着程渡,又重复了一遍:“程渡,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程渡恶声恶气地说,“我是让你进来坐着说话,不是让你进来再给我道一次歉。”
林颂薇犹豫了一下,听话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沉默了半晌,程渡看不惯林颂薇这副怯怯不安的模样,皱眉说:“你一个人来的?”
“我爸妈在楼下。”林颂薇来之前准备了很多话,但现在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她看着程渡半晌,才问出一句,“你的手还疼吗?”
程渡冷声:“废话。”
林颂薇:“……”
她低下头,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就没别的跟我说吗?”程渡心情非常不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千里迢迢去找你,为你受了伤,手都要废了。你不是应该说,要对我负责,要照顾我之类的话吗?”
林颂薇愣了愣,她是这么打算来着。
可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抢先了。
不知为何,程渡这种凶巴巴的态度,反而让她心理好受了些。她并着双腿坐得端正乖巧,看着程渡,认认真真地承诺:“你是为我受的伤,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
因为这件事,几个人上了当地的新闻,那天晚上正好赶上了暴雨台风天,新闻告诫大家出行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外出写生的学生。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江城一中里,许多人都知道了。
不少高中同学想去医院看望程渡,都被程渡让秦朝拦住了。
只有林颂薇一个人天天往医院跑。
程渡不要林颂薇家里任何赔偿,只要林颂薇去医院照顾他。
高二开学第一天,林颂薇跟赵橙橙分到了文科(15)班,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桌,正好靠着门。
早读课结束,大家刚领完新课本,都坐在座位上整理。
林颂薇有些心不在焉,之前看分班表,程渡分到了高二(1)班。秦朝也在那个班,应该能照顾一下程渡。
正想着等下要不要过去看一下,就听到走廊上有人喊了声:“程渡,你来找林颂薇啊?”
林颂薇愣了下,转头看去。
就见程渡懒洋洋从后门走进来,左手把书包往赵橙橙桌上一甩,低头看她一眼,笑了下:“赵橙橙,劳烦让个座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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