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澪听完里梅规劝的下一刻就认真思索好了一套稳妥说辞,预备等两面宿傩归来后,主动向他提出独自留在城下町“再逛一下”时使用。


    可当两面宿傩带着浓重的恶鬼气息出现时……


    她猛地就将自己盯上的「猎物」和他身上突兀的气息联系在了一起!范围感知无意识扩大,藤丸澪快速确认了状况——除却两面宿傩,城池四周再无其它的「鬼」气息。


    可恶,两面宿傩找不到能打的术士,现在连恶鬼都不放过了吗?


    计划落空,不得不接受残酷事实的藤丸澪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里梅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藤丸澪,三人一行,回程路上安静得只剩脚踩在雪面的轻微摩擦声。


    傍晚,山下的热闹声远远传来——


    “聒噪。”


    两面宿傩一手端着温热的酒盏,充满不耐、嫌弃的话语比室外落雪还要冰冷。


    在主屋内沉默嚼着稠鱼的藤丸澪丝毫不受低压环境影响,吃完一碗干笋熬制的鲜味米粥,还想摊手变出一碗。如果此时四周无人的话……


    想到这,一向能够精准控制身体行为的大脑像是被室内的酒香熏醉了一般,蛊惑着藤丸澪一反常态微抬起头,紫藤花色的双眸悄声无息瞥向两面宿傩——


    不偏不倚、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他到底这样盯着自己看有多久了?还是在她抬头之前,恰好看过来?


    藤丸澪脑袋一片空白。毫无防备撞入那双猩红色、蔑视所有生命的眼眸时,藤丸澪心脏狠狠「咯噔」了一声。


    像是被手中空无一粟的饭碗烫到似的,她仓促移开视线,慌乱搁下饭碗后就眼眸低垂,目光死死盯着饭碗。短短一个呼吸,她就看清楚了饭碗外壁上有三处细小的瑕疵。


    室内气氛凝滞。


    偏偏这个时候里梅不在。


    “哼。”室内燃烧着的炭火低低地响起「噼啪」声,两面宿傩移开视线,冷哼道:“不愉快。”


    “嗯?”藤丸澪疑惑抬头。


    白天的时候,两面宿傩也说了一句不愉快。


    “为什么?”藤丸澪好奇探向两面宿傩的世界。


    两面宿傩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端着酒盏,既不喝酒,也不回头看藤丸澪。仿佛藤丸澪刚才听到的那声「不愉快」只是幻听。


    藤丸澪没有得到回应,干脆收拾碗筷起身,就在要离开主屋踏出廊下前往厨房时,她又听到两面宿傩语调复杂说了声——


    “不愉快。”


    两面宿傩眯眼望着藤丸澪的背影,不满的语调里掺杂着无法纾解的烦躁。


    他无法像铲除那些让自己感到不快的家伙那样干脆杀死藤丸澪,不论自己使用何种术式都杀不死她。杀不死,也避不开。无论他去到哪里,转过身必定能看到藤丸澪坚持不懈的身影。


    她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样随行身侧,「贴切」到让人莫名心生反感到厌恶。


    她不是、将来也不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影子。


    藤丸澪毫无戒备亲近自己,用行动传达出来的「喜欢」并不是意欲结为伴侣情感上的「喜欢」。她有着自己并不清楚、却能够明确表明是与自己意志截然相反的目标。


    她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怎样的「喜欢」才会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却不会提供任何助力。


    两面宿傩不了解、也观察不透藤丸澪。当心中难以纾解的烦闷积压到只要猜到藤丸澪准备做什么,就想尽办法偏不如她的愿。不管是无视她的切磋请求,还是抢先杀掉她盯上的「猎物」。


    回忆到杀死鬼的瞬间感到愉快,却是因为马上就能看到藤丸澪痛苦反应时戛然而止。


    啊……不愉快!


    两面宿傩猩红色的眼眸微垂,居高临下,俯视着藤丸澪。


    他松懈了,居然会浪费时间去思考如此令心情厌烦的问题。


    “不愉快。”


    “女人和小孩如同爬虫一样的虚弱气味充斥弥漫整个房间,真是让人感到异常不愉快!”


    两面宿傩伸手一把撕毁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狰狞的四只手与胸口的大嘴。


    看到眼前骤然突变掠过的景象,藤丸澪想都没想就以平生最快速度追上两面宿傩的残影——


    「啪——!」


    碗具碎裂,藤丸澪双手用力一把拽住差一步就倏然离去的两面宿傩!


    她不清楚现在涌在心口怎么都不愿退下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搅得她大脑无力集中精力思考。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两面宿傩,不能让他冲出去!


    『绝对不能让他出去!』


    “放开!”


    传自上方的浓重杀气落在藤丸澪身上,像是高空忽落的巨石,重重击向不自量力之人!


    藤丸澪纤薄的后背被杀气猛地撕拉出巨大伤口,喷出的鲜血疯狂染红她身上雪白的毛披!她闷哼一声,差点涣散的眼神瞬间坚定,背部骇人的伤口也在快速愈合。


    只是随着伤口的完全愈合,她好不容易长高的身体又缩回了原本模样。


    感觉到钳制住自己前行之人的骨量变化,两面宿傩满是杀意的视线自然下落,看到不知何时「换回」初始装束的藤丸澪,平静的语调压抑着即将喷发的危险:“松开。”


    藤丸澪低下头,咬紧牙咽下示弱的呜咽,坚定回应:“不松!”


    “不能走。”藤丸澪补充道。


    “理由。”


    出乎意料,两面宿傩定在了原地,没有再释放压力。甚至还算是心平气和“回问”藤丸澪。


    如果能无视掉他现在的四只手与胸口咧开的大嘴……


    “不要走。”藤丸澪深呼吸着冰冷入肺的空气,调整完呼吸,神使鬼差改了口。


    两面宿傩一怔。


    “留下来,不要走。”像是担心对方无法理解话语,少女笨拙地再次重复。


    “这就是你的理由?”两面宿傩回过神,嗤笑一声。


    藤丸澪闷不做声。


    “回答我,藤丸澪。”两面宿傩俯视着狼狈阻挠自己的少女。他随时都能杀死她无数次,即使没有一次是在真正意义上杀死她。


    “我……”藤丸澪抓紧了两面宿傩,“我不能让你离开。”


    气氛忽得沉闷下来——


    两面宿傩恢复回普通人类的模样,他垂眸面无表情望着仍抓着自己的藤丸澪。


    「不能让你离开。」


    她的回答仅是这个。


    一时间,无法消除的烦闷与郁燥统统都充斥、积压在了胸口。两面宿傩深吸一口气,望着前方语调平静:“松开。”


    藤丸澪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确认完两面宿傩当前状态后,才慢慢松开双手。


    当看到自己适才为了拖住他,用尽全力不让他继续前行而深深在其身上留下的伤痕,藤丸澪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两面宿傩留下意味不明的冷哼,转身离去的同时,紧靠寝殿的西侧対屋瞬间塌成一片废墟。


    “……”


    那是临近藤丸澪部屋的方向。


    危险解除,理智逐渐回笼,大脑开始恢复正常。它继续精确操控着藤丸澪的身体,让她从冰凉的地面站起身。


    大脑精准操控着她,却没有解答藤丸澪的疑惑。她还是不明白,那一瞬间驱使自己竭力拦下两面宿傩、涌上心头的情绪是什么。


    就像现在……全然不懂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如此沉重,身穿温暖的衣服却感到全身寒冷如坠冰窖——再自然不过的呼吸也仿若被人用力按住口鼻,遏制本能濒临窒息。


    眼前雪白的景象一瞬又一瞬发黑,藤丸澪的意识却无比清晰,她记得清楚,自己在那个时候……想喊得分明是他的名字。


    「两面宿傩」——


    为什么话都到了喉咙间,却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


    又为什么,回想到两面宿傩最后那句平静无奇的「松开」,胸口会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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