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都城中,面色苍白的行人步履匆匆,穿梭于大街小巷间,街道两旁的商贩表情麻木,在沉默中忙忙碌碌,沮丧与茫然的情绪迅速蔓延。
谢淮书一行人,虽是伪装为魔族的模样,但在静默压抑的人群中,却是格格不入。
“都城中,没有元婴期以上的魔族。”谢淮书收回神识,面色凝重,抬眸望向不远处高大巍峨的宫殿。
若他感知没错,那些魔族的尸骸,应当都在那里面。
“他们……”隐隐约约察觉到宫殿中的异样,金晖雨眉头紧锁:“若有魔族吞噬同族,实力暴涨,恐怕有些棘手。”
“怎会?”谢淮书轻描淡写,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只用斩杀一只魔,难道不是更方便了?”
装,再装。
金晖雨无言移开视线,若不是谢淮书一个人追不上离焱,一定要拉人过来帮他堵人,她就要信了。
虽然……他们可能确实只要负责堵人就够了,但谢淮书确实在速度上略逊一筹吧?——
“殿门前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赫然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惨红,谢淮书一行人打起万分精神,小心谨慎地踏进殿周的一片浓雾之中。”
“岂料萦绕着宫殿的雾气其实是无穷无尽的魔族亡魂,他们闻见生者的气息,瞬间沸腾,汹涌咆哮,如惊涛骇浪般涌动,金晖雨花容失色——”
大黄鸡聚精会神地听着系统直播,没办法,他已经沦为谢淮书的腰部挂件,在御兽袋中与世隔绝,只能收听系统牌广播了。
“亡魂数以万计,推推攘攘,争先恐后……”正在夸大数量词,以渲染史诗恢弘氛围的系统忽然一顿,听见李逸阳内心的躺平宣言,它忍不住小声纠正道:“宿主,你是金晖雨的腰部挂件,谢淮书很嫌弃你呢。”
“嗯?”大黄鸡眨了眨小眼睛。
“没事没事,我们继续。”系统清清嗓子,咏叹般说道:“就在此时此刻,‘嗡’地一声,殿门轰然打开,其中走出一只以魔族血□□合而成的怪物,它高约三百丈,自它松松垮垮缝合的血肉间,一个头颅滚落,其双目紧闭,戴着一尊冠冕,正是离焱的哥哥离渊。”
“三百丈?”李逸阳打断道:“三百丈足足有一千米,还从殿门里走出来,系统,你说得太离谱,会让人没有代入感,改一下。”
系统看着手足已被冰冻的血肉巨怪恼羞成怒:“乡巴佬,魔族的门大,你不懂吗?你又不在现场,就不要大放厥词了。”
难道一定要文采飞扬的文豪系统,干巴巴地描述道:大概几百只亡魂被谢淮书的结界挡住,弱得只能把脸贴结界上嘤嘤嘤,谢淮书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有一只三米多高的怪物,谢淮书一抬手就冻住了,让最菜的金晖雨留下来处理,所以它没能跟进去看谢淮书大战离焱?
肯定不能这样说的嘛!这样说比村头小明和小虎扯头花还没意思!
“行行行,你继续。”李逸阳无可奈何道。
“远远望去,魔尊宝座上……”系统破功了,它自暴自弃道:“因为你的打岔,我少看几分钟的时间,离焱已经被扬了。”
“啥?!”
原本躺平的大黄鸡垂死病中惊坐起,嗖地一下坐直身体,离焱的挂比他好,还会被一招秒,他是不是应该上香感恩谢淮书不想杀他。
“你确定?”李逸阳迟疑道:“我觉得,我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不至于被一剑秒,离焱……应该也差不多。”
“他好像没来得开挂。”系统仔细观察道。
没来得及?猫系统某种程度上可比狗系统靠谱了不知多少,怎会来不及……
“难道他的系统跑路了?”李逸阳忽然脸色一变,赶忙催促系统道:“你赶紧感应一下。”
“那个……可能吧,我不知道呀,它都没那么精准呢,不过离焱确实只有化神期的样子,可能他们确实分手了,如果离焱的最终奖励是魔尊之位,完成后解绑,它是能溜之大吉。”系统讪讪道:“说起来,我们赶紧跑路吧,谢淮书正在非常没有正派道德地对离焱用搜魂术。”
李逸阳摇头:“为什么要跑?我又不心虚。”
“我心虚啊!”自从二号和猫系统出现后,狗系统惶恐如惊弓之鸟:“他要是从离焱脑子里知道了啥,他就算是土著,我也担心他猛到把我扬了啊!”
李逸阳无奈道:“你还不如担心,那个系统已经来找过二号了。”
虽然他休息时有系统照料,但众所周知,系统极不靠谱,二号都能轻轻松松地改它代码,它却固执地不给他开放权限。
若是猫系统真来了,他们灯下黑,一无所知,着实麻烦。
“它来能干嘛?”系统迷惑道。
李逸阳长叹一口气:“要是我,就先将它的代码改成离开宿主也能自由行动,再让它能同时多绑定几个宿主,系统那么烦人,我绝对不会想它待在我这里,就让它去绑定别人帮我做事。”
“最后,系统给我开一个小挂,我就能去找亓瑶瑶。”
“可是,你不是说感觉他挺丧的吗?”系统道:“之前写信的时候,你都明示过他这个亓瑶瑶不是他温柔的倒贴系老婆了。”
“你管他丧不丧呢!来都来了,不去见亓瑶瑶一面,来个锤子!”李逸阳恼怒道。
如果亓瑶瑶脑子一抽,原谅他了,血赚。
如果亓瑶瑶匡扶正义,把他宰了,乐观一点也能脑补成赎罪,不亏。
他斥责系统道:“我让你去研究它有哪些加强挂,你去找了吗?”
系统的权限不管如何改变,也不能无中生有变出本身就不存在的功能,猫系统能提供给二号的,也只有商城中出售物的加强版和原本受中心限制不能使用的功能。
但若不知道猫系统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也就无法想出对付二号的计策。
“别催,正在看。”脑子空空的系统应付道:“我继续去看了,别打扰我。你现在不跑,等下有本事别来求我哦。”
“滚。”——
金晖雨面沉如水,沉默地站在殿门处,手中团扇轻轻扑扇着,扇去萦绕于鼻尖的浓浓血腥味。
她……被逼迫着,千里迢迢来了一趟,但总感觉很没有参与感。
两个长老忙前忙后,在宫殿中仔细搜查破坏一个个小小的献祭法阵。
“那些元婴期以上的魔族都被做成了献祭法阵,正是魔族中也视为禁忌的吞噬同族之术,但离焱只来得及炼化了一两个。”长老低声对金晖雨说道。
金晖雨斜睨一眼对离焱用着搜魂术的谢淮书,警惕道:“恐怕幕后黑手还未出现,你们多加小心,不要分散。”
她本以为元婴期只是离焱的伪装,毕竟离焱能杀害大乘期的修者,哪怕花溪月与元羲都是绣花枕头,好歹也是大乘期,更别提他屡次从谢淮书手下逃脱。
但……吞噬同族灵力后才到化神期?见他面对谢淮书威压时的反应,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化神期,总不会有人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保存实力吧?
这样的魔族,是如何击败那么多修为远超于他的人的?金晖雨百思不得其解。
“……分手礼物?”谢淮书忽然迷惑地说了一声,他缓缓收回手,离焱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搜魂术已完,他清楚明白地了解离焱的所有故事。
包括系统光屏小字上透露的,所谓李逸阳二号,杀了琉璃宗多人之事。
他倒是挺好奇那个二号与自己的关系,可惜离焱竟懒到从来没点开过人物资料那一栏。
金晖雨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地上了无生气的离焱,又将视线移回表情寡淡的谢淮书,她的声音都不由得高了几分:“你直接把他杀了?都城里稍微有些本事的魔族都死了,你不担心魔界大乱?”
“嗯,事情我都问清楚了。”谢淮书淡淡地应道:“反正魔界一直很乱。”
离焱痴心妄想意图拐走瑶瑶,又多次恐吓,从始至终都想着杀害瑶瑶,这种家伙,留在世上有何用?
在离焱的记忆中,那日系统领着他夺得魔尊之位,他坐在梦寐以求的宝座上,却有些怅然若失,闷闷不乐道:“我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好无聊,我要去把欺骗我的亓瑶瑶杀了。”
谢淮书踏入宫殿中的那一刻,容貌昳丽的少年面上血迹未干,他笑容癫狂,舔去嘴角血迹,不知死活道:“谢淮书?”
他语气轻快,视线越过谢淮书的肩膀,似乎是没见到想见的人,表情旋即又有些失落,他状若天真道:“你能把亓瑶瑶嫁给我吗……”
剑上凶戾之气横生。
“我想试试……”
一剑。
然而离焱却想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鲜血自他嘴角汩汩流出,他仍是笑容明媚:“如果她真能和我一起死……我一定会,再也不无聊了。”
“谢峰主?”女子的轻声呼唤在耳边响起。
谢淮书方才察觉自己刚才竟走神了,他抿唇,解释道:“离焱获得了一个名为系统之物,完成任务,系统就会满足他的心愿。”
“……”
“系统真正的主人是李逸阳,系统为离焱取得魔尊之位后,给他留下了……”谢淮书语句一顿:“所谓的分手礼物,他们也管这个叫做售后服务。”
“总而言之,他帮助离焱抓捕都城中修为能够威胁离焱之人,制成阴邪法阵,几日之前便离开,应该是去找李逸阳了。”
金晖雨愕然道:“竟有一种有灵智的无形之物,能不伤根基,轻易令人短时间实力暴涨?我……”
两位长老亦是面色难看,他们辛苦修炼千年,艰辛得来的修为,在谢淮书口中,便如那系统随手玩弄的田间泥土一般,想增想减,全在一念之间。
谢淮书不置可否:“只不过又是一条引向自取灭亡的歪门邪道。”
他垂眸看着离焱的尸体,略有些不悦:“他的记忆太过混乱,连时日都记不清楚,金庄主,麻烦你将李逸阳拿出来。”
“欸?”金晖雨有些呆愣,她看着腰间的御兽袋,忽然便觉得那如同一个滚烫无比的烫手山芋,让她很是惴惴不安。
听上去翻手为云负手为雨、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幕后真凶挂在她腰上?
她忐忑地取下御兽袋,小心道:“谢峰主,你确定我们抓住的是真的李逸阳吗?他……不会已经跑了吧?”——
皇宫的炼器房是一座有着鎏金宝顶的白色六层楼阁,亓瑶瑶走进去后才发现,一楼的大厅之中燃着自地心喷涌而出的各色地火。
年长的皇家炼器师笑容温和,不卑不亢地向这位贵客介绍着,他指向一簇莹莹白火:“此种地火,最适合炼制需要精雕细琢的小物件。”
亓瑶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试上一试,不过想起她的正事是给姜秋水炼制伞中剑,便强行按捺下心中的跃跃欲试,故作淡定点头道:“嗯,请问若是要炼制武器,哪种地火更为合适呢?”
琉璃宗内也不缺这些千奇百怪的地火,但始终没有天怀国皇室财大气粗,长老总是呵斥:“你们这三脚猫的水平,随便用什么火不都一样?”
现在到了随便她霍霍各种材料的天怀国,真是快活得仿佛入了极乐净土中。
忽然,炼器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迅速收敛神色,朝亓瑶瑶身后的某人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亓瑶瑶也急急忙忙地转身,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
姜姝清?她不该在房内休养吗?
抬眸看清眼前娉娉袅袅、笑意温柔的女子,亓瑶瑶略有些错愕,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应该是姜姝清的妹妹姜枝黛。
姜枝黛微微点头,笑道:“方才路过校场,我见秋水与裴允两人正在追逐打闹,还纳闷你去哪了呢,真没想到竟有缘在这里遇见你。”
“……追逐打闹?”亓瑶瑶茫然地睁大眼睛,师兄不是把裴允拉去联络感情了吗?难道这就是男人间交流的方式?
姜枝黛神色自然道:“男孩子打打闹闹,岂不是很正常?”
也就是裴允招架不住,狼狈逃跑,姜秋水穷追不舍,专挑衣服遮掩的部位打罢了,还挺有趣,真刀真枪,比后宫中的妃嫔争风吃醋好玩许多。
一位炼器师小步走来,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个首饰匣。
姜枝黛眼眸微动,身旁侍女便上前一步接过首饰匣。
她微笑道:“民间常有人说,麻烦炼器师炼制这些金银首饰是暴殄天物,我也许是大手大脚惯了,倒是从来不这样觉得,它们其中蕴含的灵力、所生的效果,炼制手法不同,便大不一样。”
“你头上这只缠枝簪手法便极为精巧,我猜想它是有些防御之效。”
知己?
亓瑶瑶激动地点点头,在她心目中,姜枝黛嘴里不说什么本宫本宫,平易近人,又和她有相同的兴趣爱好,简直就是小姐妹的最佳候选人。
两人自然是相谈甚欢。
临走前,姜枝黛对亓瑶瑶歉意道:“之前姐姐的事,牵连到你,我着实过意不去。你若要炼器,不如去四楼第六间房,里面的材料,你可随意取用,就当是我一片小小的心意。”
咦?
亓瑶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羞赧地摆摆手,弱弱道:“哎呀,这……没事的嘛。那,那我就不客气啦。”——
李逸阳二号的识海,是一片无垠荒野,狂风猎猎,黄沙漫漫,了无生机,唯有他与瑶光剑静静矗立。
在没有止境的死寂中,他闭目凝神,静默如山,与身体真正的主人相安无事。
“炼器房里还能有软榻?躺着炼器,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
倏忽之间,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寂静。
他陡然睁开眼,面前水镜中浮现出少女的身影。
粉衣少女仙仙徐动,蛾眉皓齿,若骨丰肌,发髻间的缠枝簪他还几分印象。
她喜滋滋地合上房门,好奇地打量着姜枝黛房间中的各类摆件,最后视线落到房中的一面水镜上。
“怎么还有镜子的?”她惊讶道。
她哪怕是看到澄明平静的湖面,也会忍不住照上两眼,再三确认今日的搭配如何。
果不其然,亓瑶瑶双手叉腰,对着水镜左右顾盼,自我陶醉了一番,忍不住感叹道:“果然,我不穿弟子服时更好看,真想让师尊下令将弟子服全改成粉色,多衬我的肤色。”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同一个人吧?
当少女扑闪着眼睛,饶有兴趣地将手指戳向水镜时,他自欺欺人地将额头抵上水镜,冰冷的触感,正如死后的永恒孤寂。
他抬起手,点上自己的额头,而后又顺着少女的动作,指尖缓缓下滑,掠过她曾经夸赞过眼睛,抚过她曾经温柔抚摸过的脸庞,最后落在她曾经亲吻过的嘴唇上。
亓瑶瑶缩回手,自言自语道:“不能再拖拖拉拉了,还要干正事呢。”
他的手却还停留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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