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季向来短暂而热烈,艾薇披着驼色长大衣,走在枫叶遍散的小径之上,看着天空分裂成丝带的橘色,以及头顶掠过河面的白色飞鸟。


    很多人在卢森堡公园写生,五颜六色的油墨溅得全身花花绿绿,画布上的植物和喷泉形态各异,似乎被赋予了生命。


    空气有微醺的香甜,塞纳河的秋风干净而迷醉,令人一下子想起古老,想到暧昧,以及曾经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帕杜夫人打着粉蓝色的伞经过的香艳。


    这个世界却绚丽,她就越渴望得到它。


    她一面想着,却发现天色已经泛黑,自己已经身处塞纳河右岸的十八区,著名的贫民、乞丐、流浪汉居住的地方。


    她想起自家工厂里很多工人世代聚居在这里,忍不住朝里面望了几眼,举目望去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晾衣杆上挂的衣服遮住了大部分夜色,时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嬉笑打闹和大人的争吵声。


    不远处有个吉普赛人团体在跳舞卖艺,不少人围在那里观看,橙红色的火焰映出他们兴致勃勃的面庞。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美艳性感的女郎,衣衫半裸,勾勒出古铜色的曼妙身材,伴着手鼓和四弦琴在那里踩节拍跳舞。


    身边还有一只小山羊,甚至像是能听懂音乐似的,晃动身子跟随主人随节奏摇摆,惹得观众一阵哄笑:“快瞧,吉普赛人的巫术让羊都成精了!”


    “爱丝梅拉达还真是个女巫啊!”


    爱丝梅拉达?


    艾薇听到这个名字后顿时惊了半晌,这还真是个半架空的杂糅世界,连《巴黎圣母院》的女主角都存在。


    她忍不住凑近,看见旁边的吉普赛人地上摊着一块波西米亚毯子,在专心给人测塔罗牌。


    瞧上去算得挺准,顾客连连称是,眼里露出惊奇又难以置信的光。


    “请给我也测一测。”有时玄学让人不得不信,艾薇不禁穿过人群挤进去,真诚地看向那名头上包裹着暗紫色纱巾的老妇人。


    她抬头盯了艾薇一眼,满脸褶皱的面孔如同经受风化的沙砾,刀刻斧凿,竟莫名让人害怕。


    “一块路易。”


    艾薇把金币递过去,从洗好的深黑色牌堆里挑出三张牌,随后由老妇人翻开。


    然而她居然不说话,就这么用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锁住艾薇的额头到下颌,几乎想将她整副面孔审视个清楚。


    “是很不好的牌面吗?”艾薇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恶魔,魔术师,教皇。”吉普赛老妇人嘴唇蠕动,嗓音低得融入夜色,“你将用意识创造实相,或许将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威,可惜致命的吸引力往往带来欲望的纠缠,招致被恶魔吞噬的结果。”


    艾薇虽然自己热衷于当谜语人,却没有耐心去拆解他人的谜语。


    她回视老妇人墨黑的瞳孔:“我不惧怕恶魔,世上没有东西能让欲望和权威落于下风。”


    “那就任凭欲望肆意蔓延放大,不妨试试看,能否获得你的索求。”老妇人说,“我能看见你未来的王冠与权杖,以及闪烁在玫瑰之间的自由。”


    .


    然而恶魔还没现形,又一件令塔列朗痛苦的消息传来。


    拿破仑发布了通商禁令,宣布断绝与英国的一切来往,并设置了禁航区,所有经过英吉利海峡的船只都要交给法兰西一笔高额通关税,也就是说,公然和以英国为首的反法同盟宣战了。


    虽说英法两家一千多年来都是世仇,但这样彻底的禁止通商,直接断了靠进出口商品赚钱的企业和个体商人的活路。


    更是令塔列朗毫不避讳地怒斥第一执政,甚至在艾薇面前破口大骂。


    他这人从小经历贵族教育,看上去文雅矜贵活脱脱一个标准绅士,然而骂起人来极其利索。


    “他倒舒心了,我们吃什么?我们靠什么吃饭?饿死了然后他拿我们的尸体取乐是不是?”他的乌木拐杖往地上用力砸了几下,差点要把茶几掀翻,“这一来我一年少了多少进账!他想让我饿着肚子为他承诺的空头支票乖乖做牛做马,想用画出来的大饼诱惑我卖命,没门!科西嘉岛的吸血狂魔,意大利的怪物!”


    “塔列朗先生,您还是声音小点,被第一执政听去了可不好。”


    “我怕什么?”塔列朗往四下扫了眼,嘴上仍硬气,身体却已缩了一半,“他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妄图得到我们的支持?他想当皇帝,我看迟早得被人民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


    和他的急切与愤怒形成对比,艾薇倒一点也不着急。


    她甚至看上去还在笑,好像心里很愉快的样子。


    虽说塔列朗已经习惯她经常出乎意料的淡定了,但还是忍不住提出意见:“我说,韦尔斯利小姐,您怎么瞧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们最后一条后路彻底断了,连产品出口外国都没途径,我实在不明白你在笑什么。”


    “我亲爱的夏尔,”她右手托着腮,笑靥如向日葵,“你需要来一支镇定剂。”


    “现在一百支吗啡对我来说充其量只是灌水。”


    “哦,你要这么想,如果对别人来说是灾难,那就是对我们的福音。”


    塔列朗眨巴两下深灰色的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艾薇说,“一支玫瑰在百花齐放的公园里不会显眼,但当其他所有花都凋谢得一干二净,谁是赢家不是一目了然?”


    塔列朗眯了眯眼,瞳孔里开始掠过光芒。


    “所以如果全法国只有我们一家企业有特权,”艾薇继续说,“那我们就得感谢那个通商禁令。”


    “但拿破仑可不是容易说服的人。”


    “我当然有把握让他把特权拱手相让,我手里捏着法兰西银行不下于百分之二十的股权,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他不会敢惹我不高兴的。”


    塔列朗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少女居然还有这一招,忍不住惊了一瞬,看见她得意地弯唇:“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投资当股东,手里捏着别人把柄的感觉真是太愉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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