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献给唐蒂斯的玫瑰 > 35、第 35 章
    伊丽莎白站在会客室门口,悲伤地凝视着那位年轻的夫人,那是她的姊妹莉拉。


    可是上帝啊,她几乎要认不出她了。


    实际上,莉拉的样貌与婚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从前少女式的羞怯和柔弱发生了改变,变成一种受惊牝鹿般的惶恐和精神紧绷。这让她看起来憔悴又神经质,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伊丽莎白走过去,试探地抚摸她微微凹陷的脸颊:“莉拉,亲爱的,你还好吗?”


    莉拉惊惶地、条件反射似的跳开了,在她自己发现之前,两行泪水已经顺着消瘦的面庞率先滚滚地落了下来。


    “……丽兹。”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喃喃地说,“丽兹。”


    她呼唤着姊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是我,莉拉,是我。”伊丽莎白也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勉强按捺住自己的眼泪,以防只顾着和妹妹抱头痛哭。她用力地拥抱着莉拉,感受到姊妹凸出的脊椎骨节和单薄的身躯——她比起从前瘦得厉害。


    上帝啊,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小莉拉的日子是那样难过,以至于她被折磨得如此、如此的黯淡。


    她甚至还没到十六岁。


    “丽兹,我一直好想你。”莉拉喃喃地说。


    “不要再离开我了,丽兹……不要再,抛弃我了。”


    她靠在伊丽莎白怀里无声地哭泣。有温热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莉拉的后颈上,它们顺着凸出的骨节一路滑下去,最终隐没在她咖啡色的领口,晕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好的,莉拉,好的……”伊丽莎白哽咽地抚摸她失去光泽的浅棕色的发丝,“你不会再离开了,亲爱的……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可怕的牢笼里了。”


    唐蒂斯姐妹整理好仪容,来到她们的父亲的起居室。


    他还在昏迷中没有苏醒,私人医生格雷厄姆和白发苍苍的海曼神父守在他的床前,布鲁斯男爵悲伤地坐在一旁为好友祈祷。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伊丽莎白向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把他的目光挡在身前。


    布鲁斯男爵的神情阴郁了一瞬间,但他在医生和神父发觉之前飞快地换上一副沉痛的面孔,大步向妻子和伊丽莎白走过来。


    “我真抱歉听到这个噩耗,我亲密的伙伴奥兰多,他是如此正直的一名绅士……伊丽莎白夫人?”他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强忍悲痛地试图去给予妻子一点安慰,却被伊丽莎白不着痕迹地挡住了。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震惊和受伤,以至于医生和老神父都向伊丽莎白投来委婉的、不赞同的目光。


    “我真抱歉,勋爵。”伊丽莎白仿佛不忍看到病床上的父亲,向一旁侧过头,一滴晶莹的泪水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她脸颊边滑过,“我……请原谅我的自私,在这样的时刻,我不得不从我亲爱的姊妹这里寻求一点支撑。”


    “请容许我们暂时彼此依偎,以获得一点微末的鼓励和勇气。”


    海曼神父,他是如此善良的一名老者,几乎只是下一秒,他就飞快地动容并赞同道:“哦,是的,年轻的夫人,亲人总是能给予我们勇气和力量,这会让我们好受些。”


    “谢谢您的安慰,神父大人。”伊丽莎白哽咽着欠了欠身。


    “确实如此……抱歉,伊丽莎白夫人,请原谅我的莽撞,悲痛令我有些昏头。”布鲁斯男爵僵硬地缩回手臂,讪讪地坐了回去。


    “这没什么,勋爵,也请您原谅一个过于悲伤的女儿的失礼。”伊丽莎白努力想要微笑一下,但她在几次尝试失败后还是放弃了,只好轻轻地推了莉拉一下,“去吧,莉拉,去看看爸爸,要知道你是那么地担心他。”


    她扶着莉拉的肩膀走到唐蒂斯伯爵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捧起他的手掌,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低声啜泣起来。


    这也是伊丽莎白不明白的地方。


    莉拉,她十五年的人生中几乎从未感受过来自唐蒂斯伯爵的父爱,甚至因他而陷入悲剧。但在他弥留之际——是的,格雷厄姆医生已经遗憾地宣布了他的命运——她依然如此真挚地为他悲伤,为他哭泣,祈祷他能够去到天国。


    但他……真的能够去到天国吗?伊丽莎白淡淡地想。他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舍弃了自己的女儿,却不知道那是个为他量身定制的陷阱。他沉溺于她那些甜蜜的爱语,为她献上爱情、财富、权力,他的全部……然后她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他直面自己愚蠢的失败。


    这一切,只需要三个月而已。在与弗洛尔·德·欧翡丽结婚的仅仅第三个月,这个美丽而狡诈的女人带着她丈夫的所有能拿到的财产不翼而飞,并卖掉了他赠予她的所有公司股份。


    也许她还会嘲笑他是个傻瓜。


    昨夜,追踪弗洛尔离开的戴维·戴维传来了失去她踪迹的消息——所有信息都显示,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名叫弗洛尔·德·欧翡丽的女人。


    伊丽莎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替他感到愤怒,也许不必吧,毕竟他已经因为这惊天噩耗把自己气得中风,并在短短的四天时间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已经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唐蒂斯伯爵的起居室中一片沉寂,格雷厄姆先生时刻监测着他的脉搏,海曼神父已经换好适合终傅1的圣事礼服;布鲁斯男爵因过度悲恸而导致心脏病有发作的迹象,已经被请到某个房间休息;唐蒂斯家的两姊妹缄默地守在床前,姐姐安静地注视父亲憔悴苍老的面孔,妹妹则握着十字架为他祈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死亡降临,等待奥兰多·a·唐蒂斯来到生命的终焉。


    凌晨两点五十分。


    格雷厄姆先生忽然松开唐蒂斯伯爵的手腕站起来,四分钟后,唐蒂斯伯爵在私人医生、神父和两个女儿的注视中缓慢苏醒。他沉重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对唐蒂斯伯爵的情形感到无能为力。


    中风导致他的视觉受到损伤,在经过艰难的辨认后,他勉强认出了海曼神父的教廷礼服。


    “感谢……您,过来。”唐蒂斯伯爵的口齿含糊,但他勉力控制他们,以期能够让自己走得稍微体面一些,“我,已、已经……来到最后,的门……前。”


    莉拉痛苦地捂住脸,发出一声幼兽悲鸣般的哀泣。


    此时,医术已经无法帮助到这位可怜人,格雷厄姆医生让开位置,白发苍苍的海曼神父走上前,带着无限的悲悯。


    “愿主与你们同在……”海曼神父向众人致候,并在唐蒂斯伯爵愈发艰难的呼吸中简单快速地叙述圣事的意义,“神若与我同在,在我所行的路上保佑我2……”


    他将主教已祝圣的橄榄油傅擦在他额上:“藉此神圣的傅油,并赖天主的无限仁慈,愿主以圣神的恩宠助佑你。”


    又将它傅擦在他手上:“赦免你的罪,拯救你,并减轻你的病苦……”


    唐蒂斯伯爵费力地喘息着,他的女儿们代他答问和祷告,令他在海曼神父的祈祷与祝福中变得宁静,逐渐步入死神的怀抱。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已听不到小女儿泣不成声的话语,感受不到大女儿握住他的手掌。在这夜色最漆黑的时辰,他却仿佛看到了海伦娜,他一生的挚爱偕着那纯白的圣光而来。


    他向她伸出手,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


    唐蒂斯伯爵翕动嘴唇,含糊地说着什么。他似乎仍有未说出口的遗愿,未放下的心事,并因此麻木地挣动着。


    海曼神父询问姊妹两人是否有最后的话要说给他听。


    “我宽恕,父亲,我宽恕……”慈祥的老神父的话击溃了莉拉最后的坚强,她扑在父亲床前泣不成声,“我将不再怨恨您,主啊,我将宽恕一切的一切……”


    在她痛哭时,伊丽莎白俯下|身去,侧耳倾听那在唐蒂斯伯爵喉咙中滚动的音节。


    he...len...a...helena.


    helena.


    她保持着倾身的姿势,蓬乱散落的碎发遮挡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悲戚。伊丽莎白用力地眨眨眼,把眼中的泪光压回去。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仍保持着适度的悲伤,眼睛却已经平静无澜。


    “伊丽莎白夫人,你想要说什么吗?”海曼神父低声询问。


    “谢谢您的善意,但是还是不了,神父大人。”伊丽莎白悲哀地注视着她的父亲和姊妹轻声说,“我想他并不需要我的宽恕。”


    遗产和附庸从不被他放在眼里——自始至终,他的爱只给了那一个人而已。


    凌晨三点五十八分,安托涅瓦伯爵奥兰多·亚当·唐蒂斯于卧室中停止呼吸,死于46岁的冬季。


    伊丽莎白俯身,最后一次亲吻父亲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


    “永别了,亲爱的奥利爸爸。”


    1:神父为垂危者祷告叫作终傅,是坚振礼的一种(天主教及东正教的七件圣事之一,新教则仅承认洗礼和圣餐)


    2:节选自《创世纪》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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