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寻看不懂二人之间的哑谜,
但这并不妨碍他敏锐地感应到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漂亮的凤眸在容华与闻鹿之间逡巡了一圈,他下意识觉得容华之前在灵舟之上的举动很可能与那枚盒子有关。
见闻鹿一脸贼兮兮的笑,他终于冷哼一声,扯着唇角凉凉道:“……你们似乎在说一些很找死的事情?”
闻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临身的杀气,
冷汗登时淋漓而下,
捂着嘴连退数步,
纯良无害地看着君寻,眼中写得全是“怂”字。
容华轻笑一声,终于转移话题,
温声开口:“闻道友,可否细说说复魂草一事?”
闻鹿原本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闻言正要张嘴,
又下意识转向君寻,见后者移开视线似乎并不想理会自己,
这才向着容华的方向挪近几步,小心翼翼道:“就、就是,
我师尊病了,我找遍了仙医,可他们都说,
师尊毒入骨髓,
是没救了……”
似乎提及了伤心事,
青年眼圈开始微微泛红:“我本来都准备给师尊买棺材了……但有一日,云宗主忽然漏夜而来,告知我师尊所中之毒唯有仙君可以医治。”
“我当时想,仙君坠崖,说不定已经、已经……”
闻鹿顿了顿:“但云宗主说,他有法子将仙君回来,
只要能从玄极宗弄到复魂草,便能让仙君复活。”
“所以,”君寻原本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闻言却忽然出声将他打断,没精打采道,“你就把自己送到玄极宗来了?”
闻鹿点头:“其实圣宫游学结束后,我也与小道士许久未见了,当初分别时他曾给我一个信物,所以我才找来世外岛……谁知、谁知怀惑那个大骗子,居然是玄极宗主!他也不是什么小道士,一直都是骗我的……”
他吸了吸鼻子,终于转向了抱臂靠着树干没精打采的君寻:“对不起啊仙君……师尊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我不能明知有法子救他却不理……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试试!”
君寻默了默,没应他,而是望向了容华。
后者会意,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闻道友说,云宗主漏夜前来,可是见到云宗主真容了?”
按照云星夜的性格,让他出个门都不容易,遑论是专程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说这么一大通话了。
这也是君寻疑惑之处。
闻鹿也被问得一愣,忽然有些犹疑起来:“那人一身玄衣,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还拿着长明宗主的令牌……不应该是别人啊?”
他说着,眉头却越皱越紧,还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就是带了个漆黑漆黑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闻鹿忽然惊叫一声,哭丧着脸道:“我不会被人骗了吧?!!”
君寻扬眉,与容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看出了思索之色。
所谓的纸灯笼,应该是他们前往剑冢那一次,见到云星夜手中所持传送法器;玄袍也的的确确是云星夜最常穿的衣着。
只是,那人既然戴着面具,自是不愿将真面目示人,又何必带着宗主印鉴,表明身份呢?
此事怎么想怎么蹊跷,也不知闻鹿这脑子怎么当上别人师尊的,甚至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徒弟闻时机灵……
君寻转向眼巴巴的闻鹿:“你师尊是中毒?什么症状?”
闻鹿思索片刻:“据师尊所言,是寒毒,已然深入骨髓,非灵火不可拔除。”
君寻了然。
这世间灵火多不可寻,除了魔渊最地下的神火,大约便是他这种身负火焰之人了。
灵火一向难以控制,多数人皆会在修炼到一定层次时无法控制,反被火焰控制反噬,唯有像君寻这般在体内设下六道封神印,才能将之完全压制。
即便如此,他上一具身体也被体内灵火折磨得够呛,而如今这一具也已经开始疼痛了。
想要破解,要么身边有个容华这样属性相克的时时帮忙梳理,要么就只能换个能完全压制灵火的躯体,否则,就永远不要动用这一份双刃剑。
君寻拧着眉不说话,容华便转向眼巴巴的闻鹿,安抚道:“闻道友稍安勿躁,先善自珍重,待老宗主寿宴结束,我们便带你离开。”
“嗯,”君寻睨他一眼,强调道,“‘老老实实’的,就带你走,知道么?”
——别再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容华看了!
闻鹿疯狂点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他激动得都要跳起来,知道君寻才是师徒二人里拍板的,直接抹着眼泪向人扑了过去:“仙君您真是个大好人以后谁再说你不好我第一个出来帮你说话呜呜呜呜——”
容华脸一黑,见他已经摸到师尊袖角,终于绷不住了,飞快伸手将人向自己怀中一捞!
君寻本就要闪,属实没防到容华这一手,直接结结实实和他撞了个满怀,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人直接打横一抱,向着小筑之外走去。
闻鹿一扑空,直接抱到了树干上,撞得自己龇牙咧嘴,正眼泪汪汪揉着胸口想要控诉,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已然没了人影。
“不是吧……”
他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大家都是同类啊,有什么醋好吃的呜呜呜……”
君寻面无表情地在容华怀里躺成一条死鱼:“……你是不是炼魂把脑子也炼岔了?!放我下来!!”
后者只是弯着眼眸,笑意温柔亲昵:“怎敢让师尊费力,还是弟子抱您走罢。”
说着,还将抱住怀中美人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许。
君寻冷笑,直接闭了嘴,剑意却已然成型,向着容华袭去!
后者面不改色,一双手仍旧四平八稳地将人抱着,同时清冽灵气流泻而出,与前者锋锐无匹的剑气针锋相对。
小筑之外,怀惑等得望眼欲穿,闯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转了几番,可想到前段时日闻鹿拿着刀威胁自己,已经迈出一半的脚步只好又折回来。
思辩看着平日里高冷严厉的师尊如今一副热锅上蚂蚁的模样,简直要三观幻灭。
他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正要告退回去冷静冷静,便见小筑闭合的大门敞开,两道身影缓步而出。
怀惑立时迎上去,连礼都顾不得行了,直道:“圣人!仙君!阿鹿如何?!”
君寻一直在和容华暗中较劲,被他吵得一分心,剑意波动一瞬,直接被容华钻了空子。
清冽灵流刹那将凌厉剑气包裹,转而流入君寻体内,顷刻涌入他被烈火炙烤的仙脉。
君寻刹那全身一僵,被冰火交加的感知淹没,动弹不得。
容华笑着将人抱紧,终于抬头,回应道:“他很好,玄极宗主不必担心。”
怀惑仍不死心,追问道:“那他……有没有问起我?”
容华玉眸轻弯,直截了当:“没有。”
怀惑:“……”
他登时一阵心绞,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被白衣圣人打断:“宗主不若好生想想,你们关系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容华点到即止,也不欲理会二人之间的纠葛,直接抱着怀中难得安分的师尊化光而去。
与此同时,一股温和似水的无形力量荡开,竟是直接覆盖山峦,将那些被炙烤干枯的草木恢复原状。
思辨眼看万物复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可目光再去找寻,却发现周遭空空荡荡,连师尊都不知何时离去了。
圣人在玄极宗有专门的居所,是上次前来时,怀惑特意安排的。
容华轻车熟路地将师尊放在里间松软云榻之上,终于收回了充斥对方仙脉的灵力。
遍及周身的僵麻感觉终于缓慢退去,君寻找回神识清明的瞬间,立时一道剑气挥出!
容华不闪不避,任由剑气将脸上面具劈作两半,坠落软锦衾裘之间,眉眼之间俱是无辜真诚之色。
“师尊,为何生气?”
君寻冷笑:“大逆不道,你还敢问?”
他说着,又是一道剑气挥出,却被前者一偏头,轻而易举躲过。
“弟子真的只是不想让师尊劳动,”青年月眉星目,眼神澄澈纯粹,“您从前劳心劳神,如今容华只想让您休息。”
君寻:“……”
他盯着容华赤诚干净的眉眼,心中火气骤然消散殆尽。
“……罢了。”
君寻没好气地将人一推,视线扫过外界已然四合的夜幕,恹恹道:“我也累了,你出去吧。”
容华一怔,有些茫然:“出去?”
君寻睨他一眼,莫名其妙:“不然呢?”
容华又开始委屈:“可师尊以前都和弟子一起睡的。”
君寻:“……”
他捏了捏眉心,深深无力:“……你从前只是个孩子!!!”
容华垂眸,满脸失落:“师尊是嫌弃容华了。”
君寻再次陷入沉默。
他看着容华微颤的浓密长睫,以及掩映中流泻而出的惆怅眸光,无奈地闭了闭眼。
……不愧是小狼崽子,将他的弱点摸得极准,咬得死死的。
“……滚上来!”
君寻边让开位置,边恶狠狠警告:“再敢动手动脚,就废了你!”
容华笑意温柔:“弟子保证。”
君寻没好气地躺下,又谨慎地在二人之间设下禁制,这才闭了闭眼,安心下来。
容华戳了戳半透明的屏障,隔着激荡而起的波纹,缓慢道:“师尊何必如此。”
君寻唇角一扯,闭着眼睛扬眉:“你现在立誓自己没看那盒子里的东西,我就撤掉。”
容华无辜:“……我只是好奇。”
君寻一只眼睛微启一隙,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反讥道:“我只是谨慎。”
容华:“……”
他眸光一黯,正要像方才一般示弱,君寻却直接闭上眼,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青年微怔,摇头失笑。
本就宽阔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隐约之间,甚至能听见外海浪花翻卷的波涛声。
禁制隔得住人,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清幽香气。君寻轻轻吸气,鼻间立时被容华身上的莲香充盈。
……似乎每次与这股香气为伴时,他都能睡个安稳舒服的好觉。
君寻原本只是不想理会容华,此刻倒真的开始犯起困来,有些昏昏欲睡。
容华单手支头,也不说话,只是侧耳静听着师尊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深沉,视线落在对方衣缘之下纤细白皙的脖颈,眸光愈深。
——他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容华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底疯狂叫嚣的妄念。
若非不想冒犯师尊,他也不会忍到现在。
这个脆弱温柔的人,让如今的他甚至不敢过于亲近,生怕会一个不慎,直接将心爱之人碰碎。
容华抬起搭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正端详着掌心纷乱的纹路,却骤然听得一阵衣料摩擦之声。
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已然睡熟的君寻不知何时翻身仰躺过来,本就松垮的衣领因翻身的动作滑落泰半,正巧露出一侧精致美丽的锁骨,与肩颈交界处,那枚被容华刻意落下的牙印。
这场景如此熟悉,仿佛就在昨日。
可“昨日”的容华满心都是眼前的恶人果然妖孽,如今的容华心跳与呼吸却一齐乱了。
他眸光一动,一圈浅金色的波纹悄无声息地由眉心荡开,直接将整张云榻覆盖包裹。
容华视线细细描摹过师尊眉眼,却是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在师尊落下的禁制之上轻轻一戳。
本该有所感应的君寻一动不动,半透明的剑气屏障却仿佛脆弱气泡,霎时崩毁消散。
容华指尖轻轻拨开挂在师尊高挺鼻梁之上的一缕碎发,眸光深沉,正欲倾身,却蓦地神情一冷。
偌大房间之中,不知何时由角落处钻出一道黑影,竟化作一名黑衣人,直接举着长刀飞身袭来!
容华看都没看,反倒继续倾身而下,在师尊花瓣般娇艳的薄唇之上轻轻一吻。
而此时,来人却已然逼近云榻边缘,手中长刀高高扬起,重重劈落!
君寻于生死之间挣扎无数次,早就练就了对杀气的本能反应,一时间周身剑气游走,眼睫颤动,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可容华却一如在灵舟之上,指尖于其眉心轻轻一点,直接将师尊拉入更深一层的沉眠。
眼看刀锋就要临身,他却还有功夫体贴地将师尊散乱的衣襟温柔拉好,旋即终于出手如电,两指一并,直接将冷刃轻而易举地夹住。
“……还真是不长记性。”
他微微偏头,黑暗中,青碧眼眸却亮得吓人,冷光闪烁,仿佛高处睥睨审视的孤狼。
来人本欲将刀抽走,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直接怒吼一声,竟弃了刀,直接一掌劈来!
可容华却只是冷哼一声,护体罡气直接将来人弹飞,重重摔落玉石地面之上,想挣扎着爬起,却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威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反观容华,却不知从何处再次摸出一枚玉质面具戴好,慢条斯理地起身,边整理衣襟,边轻笑一声,嗓音冷沉。
“我说过……敢搅扰师尊休息的,都要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匍匐的黑衣人,眼神却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甚至隐隐闪烁着疯狂的光辉。
“你们来送死,就怪不得我了。”
君寻猛然惊醒!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陷入沉眠了,分明无梦,且格外安稳,却异常得让他不得不在意。
房间内一片寂静,可他睡前设下的禁制却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溃散,可作为设禁者的他却没有一丝感应,这是绝不应该、且绝不可能发生之事。
君寻眉头深锁,第一反应便是一旁熟睡的容华。
借着窗棂间流泻而下的清冷月色,可以看到青年正在熟睡,呼吸平稳,眉眼平和。
可君寻盯着他看了半晌,却蓦地眸光一动,挥手便是一道剑气,直逼青年眉心,却刹那没入其中!
君寻瞳孔紧缩,便见“容华”瞬间化光变形,再显形时,竟只剩一套雪白华衣,正是他们才上灵舟时容华所穿的那一套。
这是一种秘法,而君寻刚巧认得。
只要拿一样具有施术者身上气息的物品,便能幻化出一道逼真度与身外化身一般无二的虚影,除了只能维持一个状态,且没有自主意识外,几乎与身外化身没有区别,常人根本无法分辨。
……可碰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他下意识捧起那身华衣,却蓦地一愣,立时抓起雪白袖角,凑至眼前。
——就在袖角最不起眼的角落,印着一点格外刺目的血迹。
君寻指腹蹭了蹭,竟还是新鲜的,想必是血滴上未干时便被收入了储物空间,所以才到现在仍旧湿润。
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立时起身,连外氅都没来得及披好,直接循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莲香向外跑去!
圣人居所坐落于世外岛最高处的蓬莱阁,为免冒犯贵客,连侍从都鲜有一个。
君寻推门而出的瞬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海风之中裹挟的血腥气,登时足尖一点,逆风飞掠而去!
而与此同时,山峰阴影之间,却趴着一名黑衣人。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却被一名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死死扼住脖颈,却还是神情不屈地啐了一口,直接将血喷到了那人雪白广袖之上。
“圣人……?呵……”
他咬着牙,嗓音几乎哑得听不清,却还是极尽嘲讽,艰难开口。
“你如今满手血腥……哪怕在你师尊面前装成这样,又如何呢?仙域之人多道貌岸然之辈,他若知晓,还能要你?哈哈……”
“你回不去了……圣、人……哈……”
白衣圣人原本只是神情厌烦,此刻却眸光瞬冷,杀气四溢。
面具之下,原本优雅温和的嗓音冷得几若冰雪:“你……找,死!”
他眼神一厉,直接手上发力,将黑衣人脖颈拧断!
后者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歪头,双目圆瞪,气息全无。
唇角溢出的血液淋淋漓漓,尽数沿着白衣人手掌轮廓淌落。
容华神情厌恶,直接起身甩了甩手,正欲将染血一侧的袖角撕下擦手,却被一声轻呼打断动作。
“……容华?”
白衣圣人的身形霎时僵硬。
他以有生以来最为缓慢的速度回身望去,却见山石嶙峋后,转出了一袭在冷月清辉下仍旧灼目耀眼的单薄红衣。
他本该在榻上安寝的师尊此刻正秀眉紧蹙,紫眸光华绚烂,星海漫卷中,是鲜少出现的讶然之色。
“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发现容哥某方面已经比师尊强了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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