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整个身形都僵硬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背到身后,
同时移动脚步,想要将身后情景挡住,却只能眼睁睁看见师尊眯着眼,一步步向着自己而来。
黑衣人死前的诅咒言犹在耳,
容华终于慌了。
这是他整个人生中第二次这般无措,
根本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甚至薄唇翕动,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君寻抿着唇,视线落在他身后怎么挡都挡不住的尸身之上,
紧接着眯了眯眼。
这种场景,即便他见得够多,也不得不暗自赞叹一句容华的确出手果决。
先是捏断了那人重要的几处骨头,
使其无力反抗,再一根一根将他身上的骨节捏碎,
以作拷问。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大多数人甚至撑不到手指骨被捏完。
只是嘛……手法略稚嫩了些。
他缓慢在容华面前站定,
终于抬起眼眸,视线掠过对方被血污沾染的雪白衣摆,再次落在青年冰凉坚硬的面具之上。
“师尊……”
容华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的神色太过平静,
眼神也幽深无波,
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的想法。
眼见红衣美人抬起一只手,向着自己伸过来,容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躲。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去猜师尊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弟子,竟是个满手鲜血的魔头,
哪怕师尊再桀骜,大抵也是不能容忍的吧?
“师尊,”容华边躲,边组织语言,“我……”
谁知话未出口,却被君寻一把抓住肩侧,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伸出指尖,在眼下颧骨位置重重一抹,拭去了一滴快要干涸的血迹。
容华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师尊质问的准备,此刻直接愣住,本欲出口的言语也被噎了回去。
反观君寻,却是松开手中衣料,边随手掏出一方素帕将指腹血污擦净,边云淡风轻道:“这就是魔域的叛徒?”
容华沉默片刻,诚实点头:“是。”
他顿了顿:“原本想等到寿宴结束再将之料理,可他们自己等不及要送上门来——”
话音未落,君寻蓦地冷哼一声。
容华抿了抿唇,却见师尊随手将染了血迹的素帕一抛——
无形剑气刹那充盈布料经纬之间,原本柔软的手帕刹那绷直如箭,眨眼间飞入容华身后一处阴暗角落。
与此同时,一声格外刺耳的尖厉哀嚎响起!
容华猛然回身,只见一缕几不可见的人形烟雾被利刃般的素帕穿胸而过,牢牢定在一方巨石之上,正在拼命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
竟是方才那人企图潜逃的残魂。
怔愣间,肩头却被人随手拍了拍。容华下意识转眸,正与师尊满含玩味的紫瞳相对。
“乖徒儿——”
君寻咧嘴一笑:“以后斩草,可要记得除根。”
崖风稍歇,天际不知何时攒聚的阴云也缓缓散去,露出被遮挡的清冷海月。青年黯淡低沉的眼底终于被遍撒银辉映亮,满目尽是瑰丽绚烂的光。
“师尊,”容华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睁大眼睛,仍旧不敢相信,“您……不怪我?”
君寻本欲倾身查看那道仍在叫骂的魂灵,闻言又似笑非笑地直起腰来,睨他一眼:“那你跪下认错?”
容华不疑有他,当即一掀衣摆,便要下跪,却被前者一把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君寻捏捏眉心,无奈道:“好歹你也是个圣人,让你跪,你就跪了??”
容华眨眨眼睛,茫然又诚实:“只要能让师尊消气,弟子做什么都可以。”
君寻:“……”
他一阵无言,反手将对方一推:“傻子。”
容华微微向后一倾,双手却捉住师尊细腕,将前者尚未抽离的手掌按回胸口:“师尊,您真的不怪我?”
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近得几乎要跳入君寻掌心。
他指节不自觉微蜷,径直别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怪你什么?怪你魔渊外私自捏碎弟子契?怪你一直装乖,其实是只大尾巴狼?还是怪你胡作非为,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
君寻轻嗤一声:“真一项一项跟你算账,我要累死了。”
容华难得一噎,一时有些失语,君寻终于抽回手,转向一旁骂骂咧咧半晌,此刻终于消停下来的残魂,眯起了凤眼。
“骂够了?”
那残魂偷袭不成反被杀,本就气得够呛,见二人自顾自腻歪更是窝火不已,被君寻一点顷刻炸了:“狗男男!!!你们等着,神主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噢——”
君寻笑眯眯:“原来是神主大人,不知是归一神殿的神主,还是近神天的神主?”
残魂登时一噎:“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神主大人至高无上,怎会与仙域那帮道貌岸然的蠢货同流合污!”
君寻“噢”了一声,指尖轻弹,一道极为幽微的紫焰升腾而起,向着残魂靠了过去。
如此恐怖的温度,出现的瞬间便使后者猛然一颤,忽然开始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
君寻眉眼一弯:“你不会觉得,如今是魂体形态,我们便奈何不得你吧?”
魂体挣扎的动作刹那一顿。
现世之人修炼鲜少涉猎魂魄,即便是历史中的圣人,也没听说过有谁魂识一道修为高深,是以他原本是真的是心存侥幸,觉得新圣根本奈何不得自己的。
可那簇紫火出现的瞬间,他却觉得自己错了。
这缕轻烟一般的火焰,在出现的刹那便给他一股极为恐怖的压制感,即使隔着空气,也将他的魂魄灼得隐隐作痛。
若真被它烧到,他根本不敢想象会是何种痛楚。
君寻缓慢将指尖火苗凑了过去,咧嘴一笑:“现在,要不要好好讲讲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妄想!!”残魂被剑气束缚,只能缩成一团,却还是在嘴硬,“竟敢挑衅神主,你们定会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君寻眯着凤眸,根本没耐心听他背成语,直接微笑着将火苗按了上去。
残魂霎时发出凄厉的惨叫,烈火灼魂的痛楚让他根本无法坚持一个呼吸,直接连珠炮似的将自己此来的计划合盘抖搂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我们是为了观世镜!神主大人要我们来取观世镜!!!”
师徒二人眸光俱是一沉。
当初圣宫藏书阁发现的那本碧霄通史,他后来也有仔细通读过。
上面曾言,玄极宗之所以闻名天下,并在数千年内登入顶端仙门的行列,除了老宗主那一句“妖瞳祸世,圣人黄昏”的预言,另一大原因便是这面“观世镜”。
玄极宗修炼方法特殊,除了少数天资格外卓绝者能够直接感应天道,其余弟子皆是借助此物修炼。
据说它完美契合了玄极宗修炼心法,能令其门人将灵识链接其上,于镜中世界体悟世道规则,从而探寻感应天道之理,乃是一件玄之又玄的宝物。
此物玄奇,加上玄极宗一向避世,其实真正了解观世镜的人不多。可君寻仔细琢磨过它的功能后,却愈发觉得与圣宫折花会小世界的构成相似,倒像是失散的红尘万华碎片。
君寻指尖轻抬,将火苗移开:“你们要怎么取?”
残魂终于得以喘息,再次犹疑起来。
君寻眯眼,作势又要将紫火凑过去,前者立即尖叫求饶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神主大人说他自有办法!叫我们只消在寿宴结束后于祖洲阁外等待即可!求求你别烧我!别烧我!!!”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了。
君寻捏着奄奄一息的残魂起身,转向容华,后者当即会意,缓慢道:“祖洲阁所宿,是圣乾殿主却亭舟。”
“圣乾……?”君寻凝眉思索片刻,终于由记忆一角翻出一道鬼面劲装的人影,“她叫却亭舟,是却芳舟的妹妹?”
容华颔首:“看来此次又是圣宫手笔。”
君寻冷哼一声:“正好,跟他们算算账。”
见师徒二人达成共识,夜风中摇摇欲坠的残魂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的都说了……该放我走了吧???”
君寻这才想起他来,将后者拎至面前,笑眯眯道:“放你走?我们何时说过要放你走?”
“你!!!”
残魂气急:“果然是一对狗男男!你徒弟满手鲜血,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欸,这一点你可是说对了——”
君寻甚至有些意外这人竟能看出自己的本质,十分赞同:“我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你刚刚欺负他了是吧?”
他指指容华,对着残魂笑得分外和善慈祥,“我这个师尊都没欺负他,何时能轮到你这种杂碎了?”
残魂一噎,正待破口大骂,便被猛然升腾而起的紫金火焰吞没!
君寻早就嫌他烦了,直接设下隔音禁制,眯眼看着那缕残魂在火舌中翻滚挣扎,直到被烧成一缕轻烟,消失殆尽。
他有些嫌恶地拍了拍手上灰尘,旋即转向望着这边默不作声的容华,眸光灼灼:“怎么,害怕了?”
青年却只是定定望着那双星海潋滟的深邃紫眸,缓慢郑重地开口:“只要是师尊,怎样都很好。”
在他心里,师尊是世上最温柔心软的人。
哪怕他一直自诩心狠手辣,容华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伪装。只是伪装得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已经习惯。
可在容华眼中,他的师尊只是那个常常心软,却又时时逞强的君寻。
“你……”
从前随便一撩拨便要脸红的少年终究变了,在他面前却仍旧认真纯粹,让君寻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有些发懵,堪称措手不及。
君寻几乎是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
他真是活了太久,心都老了,竟能在一个人身上屡屡栽跟头,真不知是福是祸。
人情向来如乱麻,君寻不愿多想,也不敢去理,只好捏捏眉心,无奈道:“走吧。”
容华却蓦地拉住他的衣角:“师尊去哪?”
君寻动作一顿,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回,去,睡,觉。”
青年分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房中还是只有一张床……”
……又在卖乖。
君寻陷入沉默,紫眸星河漫卷,盯着那双纯净温柔的碧瞳僵持许久,终于又长叹一声。
“再敢动手动脚,”他忽然阴恻恻一咧嘴,威胁道,“……就杀了你。”
容华终于得逞,眉眼比海月还要弯上几许:“是,一切都听师尊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来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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