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之警惕地盯向赵凌。
赵凌看到他就来气,跳下床走近他:“你是不是傻?我早叫你走,为什么回来?”
谢微之冷哼一声:“不自量力,我不回来你早死了。”
他这话倒是没错,但赵凌拎不清,此番坎坷在他看来都是拜谢微之所赐,不由自主便翻起旧账:“那你当初干嘛要人来抓我?”
谢微之冷冷地扫向他,他的眼珠乌黑,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有些严肃的味道,但此刻他眼里满是怒火,生气道:“你做小偷还有理了吗?”
“有理啊!”赵凌双手抱在胸前,故意气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你派麒麟司打我,我何苦去报复你。你看看,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好处呀。”
他一番话说得很符合自己的一套逻辑,谢微之气得脸皮发红,憋了好半天“你”,也没说出话来。赵凌一看,更加滔滔不绝,“你跟任家非亲非故,作什么要喊人打我,他们有钱人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我现在用之于民,有何不妥?儒家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都轻了,何况一个任家?”
赵凌故意气他,一讲起来没完没了。好半天不见谢微之回复,这才看了眼谢微之,谁料看到谢微之低着头,眼眶泛红,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淌,竟是哭了。
“你哭什么呀?”赵凌立马慌了,忙讨饶,“我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任家偷东西,更不该说你。哎哎哎,我错了好不好?”
赵凌凑到谢微之跟前,想哄他。谢微之却把脑袋一转,以手捂面,伏在桌案上,背脊一抽一抽的。
赵凌头都大了,他把手放在谢微之的肩上,不停地晃他:“我不对,我错了,对不起啊!求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别晃了!你烦不烦!”谢微之的声音还在发怒,但是带着浓浓的哭腔。
赵凌立刻缩回手,又蹲到地上,抬头往上瞅他,“唉……你怎么还在哭?你看我们现在还没死呢,女魔头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们,日子过得很滋润呀。想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谢微之已经不理他了,就当身边不存在人,哭声愈发的大起来。
赵凌听见人哭就慌,他的头都痛了,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
“你怎么了?”谢微之哭之余,终于分出点心关照他这位同病相怜的伙伴。
赵凌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凄惨,“被你叫来的麒麟司的大人狠狠地踩了一脚,脑袋也被砸到地上,都破了。”
他本来是不觉得有什么的,然而谢微之这么一哭,赵凌也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他也想哭,脑袋愈发的疼。
谢微之好容易止住泪,闷声闷气地回道:“我并没有叫麒麟司的人,任家怎么可能请的动麒麟。一定是你做了其他事,招惹来他们。”
赵凌伸出右手,做出对天发誓的样子,“天地良心!我除了这次偷东西,根本没做过其他坏事!”
谢微之哼了声,不相信的意思很明显。
赵凌看他的脸从桌上离开,赶紧凑过去:“你不哭了呀?”
谢微之的眼皮红肿着,他本来就俊秀至极,但不说话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这回哭狠了,脸上红晕出现,带着说不说的委屈,反倒比以前可爱多了。
赵凌一时竟呆住,直愣愣地看着谢微之,心想他哭起来还挺好看的。
谢微之没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想着自己不能这么消沉下去,要想办法逃出去,自我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缓过来情绪。谢微之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赵凌。”
“我叫……微之。”谢微之没有说姓氏。
“咦?这个姓我第一次见。”赵凌坐在地上,见他不哭了,长舒一口气,跟谢微之说,“看你家挺有钱的,可能还是当官的。你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对外就说你是我弟弟赵微之,咱俩不是一个妈生的。”
谢微之点头,他若是这伙势力的人,知道自己抢来的人来头颇大,大概也会杀了以绝后患。
“你多大了?”赵凌问。
“十二。”
赵凌哈地笑出声:“我十三,论年龄,你还真该喊我一声哥哥。”
谢微之当没听见,他仔细想了想这一连串的事情,疑惑道:“他们屡次三番说到北地,又有死去的女子,委实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赵凌坐上了另一张椅子,把脚翘到椅子上,“不就是去别的地方买来童子,卖给京城的达官贵人吗?手下人不听话,把人家小姑娘轮、奸弄死了,老大就要惩罚他们。”
谢微之惊异地望向赵凌,赵凌挑挑眉,“像你这种宅子里养大的小公子,不清楚也是正常。”
谢微之听出他语句里的嘲讽,他按捺住怒气,问道:“那他们把我们关起来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哇!”赵凌忍不住笑起来,他贴近谢微之,睁大眼睛,“你难道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微之皱起眉。
赵凌用他那讨人厌的语气缓缓说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把你卖出去,多少达官贵人会花大价钱买呢。”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低,隐隐约约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一看就是居于高位,被人保护得好好的,谁也不敢把肮脏的事情让他看。他的天地都被承平世界笼罩,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污浊。
赵凌说不嫉妒是假的,这种羡慕嫉妒宛如密密麻麻的针,在不经意间就会刺伤别人。
谢微之依旧没明白,他莫名其妙地望向赵凌,又问了一遍:“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赵凌看见谢微之一转不转地凝视自己,专注里满是对未来的忐忑紧张,他暗自叹口气,自己为什么要去为难他?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过上不识人间愁苦的生活,如同他一样的日子。如今却因为嫉恨而讥讽对方,不是很矛盾吗?
赵凌耐心解释,“不是所有的人都只喜欢女人的,有些有特殊癖好的也会喜欢男人。在他们眼里,长得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女人是一样的,懂了么?”
这些话语犹如九重寒冬的冷水浇在谢微之身上,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可置信地啊了声:“所以……她是想把我们卖给那些人?”
谢微之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羞愤、窘迫涌上他的心间。他身份尊贵,自然不会有人对他说些这种事情。乍遇到这种事,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他表面上没吭声,心道:“他们居然!他们居然敢?!”
赵凌隔着桌子探过去头:“喂,你没事吧?”
谢微之沉默地摇摇头。赵凌以为他会勃然而怒。不料谢微之再开口,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声音出奇的冷静:“我们大概不会被卖给京城的人,这对他们来说风险太大。我猜我们会被卖到北地。死掉的那两个男人,可能是从北地来的。所以那个女人才会说‘在北地这样做我不管,来到京都还控制不住''这种话语。”
“但是……北地又是哪里呢?”谢微之思索。
当今天子定都京都,当然是黄河长江为界的北地。但若以京都为界,北地当是漠北……漠北,那就是蛮族的地盘了。蛮族是马背上的部落,长相与中原有些不同,中原与漠北互不对付。想要从漠北拐人到中原,可能并不容易。而且谢微之出入各大贵族宅院,并未见到多少漠北姬妾。
不过也许是他们私下狎妓,金屋藏娇。
但是漠北的女人,并不好带。何况在北地凌、辱蛮族女人,这事没几个中原人敢做。蛮族好武,排外性极强,若有中原人敢这么做,大概也活不到如今了。
那么……北地,谢微之忽然想到了冀地,冀地最近几年因为旱涝,加之漠北多次来扰。民不聊生,灾民众多。鬻儿卖女现象并不少见。一块粮食就能换个孩童。在冀地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那两个人的长相,确实有些像冀地的人。
谢微之的心终于稍稍安宁一些,卖到漠北,他大抵是跑不回来了。卖到冀地,他还能博一条生路。
一天前,他还是王侯之家的公子,如今却在思考被卖到哪里比较好,居然因为能被卖的近一些而窃喜,世事变化莫过于此,他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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