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虽然不好,但京城仍是繁华鼎盛,看不出衰败的样子。唯有出城门,往北走,到了云中郡,才见山河日下的光景。京城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秦牧苦笑一声:“父亲欠下赌债,连我母亲都卖出去了,何况我。徐明远家里穷,他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卖了他,两个哥哥好歹有口吃的。他原本还有个妹妹,早就卖了,可没卖多少钱。”
车里一派寂静,安慰的话太单薄,他们说不出口。好半天,谢微之方道:“你们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脸颊上有酒窝的年轻女子?”
几人均是茫然。
谢微之把年轻姑娘跟他讲的话复述一遍:“所以一直听他们的话,虽不会大富大贵,但好歹性命无忧,衣食无缺,不为生计发愁。”
他仔细观察三人的表情,小女孩仍是紧张极了的样子,根本没有仔细听。秦牧和徐明远嘴唇动了下,是不屑。
谢微之在观察,观察他们有没有想逃出去的想法。
赵凌明白谢微之想做什么,他开始兴风作浪:“同样是卖、屁、股,北方穷不拉几,还不如在京城卖呢,运气好成头牌,卖几年都能赎身了。”
这下四人同时变了脸色。
赵凌无辜:“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们没有这个觉悟?”
冬芷细声细气问:“赵凌哥哥,难道你有吗?”
秦牧和徐明远笑出声,谢微之没忍住,眉眼弯起来。赵凌也笑了:“我们也算同车共济,以后成了头牌,诸位苟富贵,勿相忘啊。”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几人都隐隐明白了什么。谢微之跟他对视一眼,头微微点了下。
他们如今虽然绑在一起,但并不彼此信任。假如有人根本不想离开,出卖其他想离开的人,这个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三人中有人早被收买,派来监视他们。
赵凌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秦牧和徐明远早相识,这样需要伪装的时间太长,最有可能的反倒是冬芷,一个小姑娘,跟他们四个男孩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
他立刻叫停了脑子里的想法,想这些无意义,任何人都有可疑之处,他与其去猜忌每一个人,不如直接想一个能把大家绑在一起的法子。
他们每隔一阵子,就会被放出来解决下生理需求,赵凌趁机观察。
一共二十四个男子,排除两个文弱的书生和两个大腹便便的商人,还有二十个壮年男子,他们很是警惕,一部分人看守他们,一部分人守在车旁。
除了赵凌他们这一辆马车,还有四辆马车里出来了十岁左右的童子,女孩居多,大家垂着头下,行尸走肉般被赶进丛林。
赵凌不经意地扫过被人紧紧看守的五辆车,不由猜测里面放了多少珍宝。
他扫过第二辆车时,忽然觉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盯住自己。赵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目光转过来,背后满是冷汗。
第二辆车旁边,有个男人骑着匹黑色的马,赵凌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但他非常肯定,他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
他不敢再乱看,匆匆回马车上。
谢微之紧随其后,悄声问:“你也看到了?”
赵凌点头。
周围越走越荒凉,靠近大道的树林草木稀疏,逃进去不到片刻就会被抓回来。一日下来,赵凌看不见有可逃的机会。
看这群人熟练的样子,走这条道路的时间不短。几十趟下来,有多少人妄想逃掉,可见各种疏漏处都会一一填补,找到漏洞难如登天。
夜幕渐渐降临,柴火噼啪声响起,赵凌靠在车上准备入睡,怎么靠怎么别扭。他小声问谢微之:“喂,你睡了吗?”
谢微之睁开一双眼,声音压得极低,“什么事?”
“我睡不着,这姿势怎么睡,太难受了。”
谢微之为他出了个主意:“别睡了。”
赵凌:“要不你借我腿用用?”他想了个姿势,弯着腰枕在谢微之腿上,好歹能半躺下。这样还可以让谢微之歪过来,躺在他身上,完美!
“不借。”谢微之利落地拒绝他。
“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要这么冷漠嘛。那我借你腿,你躺下睡好不好?”
谢微之往后边一靠,眼睛一闭,索性不理他了。
赵凌宁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狭窄的车里,根本没给他翻来覆去的空间。他只能闭上眼睛,数着不远处柴火噼啪声,和间或的人声交谈。
手腕上的手铐,他费点心思是能解开的,但是解开后往哪儿逃呢?敌人二十个武夫,就算他们趁对方不备跑了,能隐瞒多久?白日最多隐瞒两个时辰——他们每两个时辰会出来放风。
逃跑最好在夜晚,但其他人会不知道吗?敌人究竟采取什么办法,杜绝他们逃跑的可能?
越猜不透的事情越可怕,赵凌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一时间,各种诡异惊悚的可能在他脑海里都过了一遍,愈发睡不着觉。
后半夜,赵凌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车外的喧嚣把他吵醒。
这半觉睡得比想象中好很多,只是当赵凌醒来时,发觉自己的半边身子压在一个人身上,他偏过头,看见谢微之正襟危坐,而他紧紧靠在谢微之胳膊和肩膀上,把他身体当枕头用了。
车厢本来小,两人挨得极近,赵凌侧首看他,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谢微之有所察觉,转头看他睡醒了没。
他的动作太快,赵凌还没反应过来,谢微之就径直扭过来头,两人的脸几乎是贴在一起的,谢微之的唇险些要触碰到赵凌,谢微之忙往后仰头,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他眼睛猛地睁大,脸微微涨红。
赵凌的注意力在谢微之的眼睛上,谢微之原本清澈的眼睛泛红,嘴唇干裂,有几道已经出血,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赵凌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这一晚连他都睡不好,更何况谢微之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不知要比他难过多少倍,怕是整宿没有睡。
赵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来睡会儿嘛。”
谢微之用微妙的眼神看他:“你睡着了?”
赵凌点头。
谢微之的表情更微妙了。
赵凌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其余四人几乎一夜未睡,都是闭着眼熬过的,无不对赵凌产生一丝钦佩。
门帘哗地被掀开,有个男人探过脸来,众人被吓了一跳,气氛陡然紧张。“哐”地一声,男人桶放到地上,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桶里装的是清水。
他们从被抓上车,到如今水米未进,昨日空熬一天,渴得要命,乍见了这桶水,感动的要哭出来。
几人轮流喝,赵凌第一次尝到这么好喝的水,甘甜的水咕嘟嘟流入喉咙里,滋润他的四肢百骸。
渴的感觉就此消失。
然而饥饿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
车里很快就有咕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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