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出生时，乱世已经持续了半年多。
他父亲姓张，是萍水城的一个小地主，本来还有些积蓄，但他在乱世的时候还像以前一样大手大脚地乱花，那点积蓄根本撑不了多久，很快就把家里的金银珠宝上好家具当的当卖的卖，不久家里就断了粮，就在这个时候，小暮沉出生了。
这实在不是个出生的好时候。
虽然在那个时代儿子这东西没人嫌多，但张家家道中落，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多了一个人就是多了一张嘴，再加上他父亲已经有了一个宠爱的大儿子，实在不缺小暮沉这一个生出来消耗粮食的。
而且暮沉这个出生时间真的不巧。
怎么偏偏在家底刚刚败干净的时候他出生了呢？真是个丧门星。
张地主心里嘀咕着，对这个儿子实在喜欢不起来，随口给这个儿子取了个名字，就叫做张缺。
不过他们正常也不叫小暮沉这个名字，他们更喜欢叫小暮沉丧门星。
就连弟妹都喜欢叫小暮沉丧门星。
张地主的家底败干净了，但日子还是要过的，于是张地主想了一个来钱的“好办法”。
张母抱着小暮沉上去跟那些看起来有钱的行人哭惨要钱，要得到最好，要不到张地主就会带一批人在人少的地方围攻那人，然后抢钱。
世道混乱，那时管理萍水城的地方官早就跑了，受害人也没办法讨回个公道，渐渐地大半萍水城的青壮年都干起了这勾当，把周边抢了个遍，张地主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得了不少好处，这也让张地主夫妇更加猖狂，一时竟如同萍水城的土皇帝一般，几个弟妹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尤其是最小的五弟，因为发现怀上他时，张地主刚刚在一个有钱人家里抢了把大的，所以他就成了张家的福星。
虽说张地主和张母都不怎么喜欢小暮沉，但毕竟还是亲生的儿子，小暮沉那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有吃有穿，不至于被父母当做出气筒。
可惜“好景”不长。
所谓的起义军打入萍水城，张家人和许多其他萍水城原住民一起被赶出了城。
于是张母只能重操旧业，抱着三四岁的小暮沉再次去要钱——小暮沉长得好看，愿意为他掏钱的人多一些。但因为萍水城恶名在外，来的外人实在不多，几天下来只能要到一点钱。
这点钱根本满足不了一家人的需要，两个月后，张地主卖掉了自己的三女儿，换了一袋饼。
那天张母和其他兄弟美滋滋地啃着饼，张母对张地主说道：“那人是不是傻？这么多一袋饼，就换咱们家一个黄毛丫头？”
“你一个妇道人家的懂什么？”张地主笑得得意，“这粗粮饼子干巴巴的，哪有肉好吃？”
张母没听懂：“这世道还有肉吃啊？”
但小暮沉听懂了。
他一块饼都没吃，之前咬下的那一口也吐出来了。
家里其他人吃着饼高高兴兴地说话，好像在过节，他坐在角落里，干呕了半晚上。
他觉得他们吃的根本不是饼，而是三妹的肉。
就算他和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好，但那也是他的妹妹。
那是他们的姊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怎么可以……
“沉……暮兄？”顾霄喊了他一声，“回神，他们围上来了！”
暮沉一惊，从那个黑夜回到现实，低喝道：“拔剑！”
身边一片清越的拔剑声。
就算不是剑修，修真界也基本上是人人佩剑，先不说这帮新弟子实力够不够，会不会用剑，至少现在的气势摆足了。
流民们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暮沉冷冷地说道：“说没有就是没有，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等无礼了。”
流民们看了看彼此，还是服软了。
暮沉让弟子们都收回剑，转向顾霄，歉然道：“让林兄见笑了。”
顾霄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这种情况……萍水城的城主不管吗？”
暮沉道：“我当年离开萍水城时，萍水城就没有城主，但是现在……就算有那个城主应该也不管事。”
“确实，”顾霄点头赞同，“这里离城门不算太远，那些流民那么大动静守城的士兵肯定能注意到，但他们没有来管。”
“不会吧，”一个弟子反对道，“守城的士兵不就是来保护城池和我们这些要进城的人的吗？说不定是这些流民太嚣张，城主管不了他们呢？”
顾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天真。”
那弟子愣了愣。
暮沉问他道：“你觉得这些流民是哪里来的？”
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吗？”
“萍水城这么偏僻，又不是什么富饶的城池，流民为什么要专门跑到这儿来？”暮沉道，“这些都是曾经的萍水城本地人。”
“本地人？”弟子惊道，“那他们怎么会在城外？”
“当然是被赶出来的。”顾霄冷冷道，“城主把很多原住民赶了出来，带着他的人住进了城，那些士兵根本不会拦着这些流民抢劫，因为流民们会上交一部分钱给他们，是这样吗？”
他好像是在向暮沉确认自己的猜测，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暮沉道：“应该是这样没错。”
“蛇鼠一窝。”顾霄怒道，“怪不得入魔的人那么多，早知道这样当年本——”
暮沉咳了一声。
顾霄这才想起自己要隐藏身份，遂愤愤闭嘴。
这时，前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吵闹声，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大爷一看，转身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往回走，暮沉忙伸手拦住他：“大爷，您这都排了多久了？怎么现在走啊？”
大爷先前见了他们和流民起冲突，根本不想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瞥了城门口一眼：“怎么现在走？你看看城门就知道了。”
暮沉愣了愣，正要再问清楚些，大爷已经拉着车跑了。
看着年纪挺大的，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顾霄看着他的背影，淡淡说道：“看来因为我们刚刚和流民起了冲突，周边的人都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了。”
暮沉皱眉：“流民不该有这么大力量，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一个弟子道：“暮师兄，他们是不是在关城门啊？”
暮沉和顾霄抬眼看去，发现那些士兵果然在关城门，排队的人也见怪不怪地散开，有的人直接拖着东西回去，还有些人则在原地坐下，还摸出了干粮。
竟是要在这儿等一夜的架势。
两人对视一眼，暮沉笑道：“林兄，看来我们今天是进不了城了。”
顾霄沉默着看向这座城池。
夕阳正好，天边一片绚丽的红，但底下的城池却笼着一层黑气。
魔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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