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是救命,不过救的不是她的命,而是那日她押进赌坊的金银的命。
那可是她一年的例钱,除夕那日刚刚发下来的,全叫她押进赌坊去了。
臭书生若能一举夺魁,那她的例银就能翻倍再翻倍。
若不能……
那她这一年恐怕就只能节俭花销,缩手缩脚的过日子了。
加之,云韶打小好胜心就格外的强。
她十岁那年在宫里瞧见两个小太监在斗鸡,觉得有趣便也花了大价钱买了只鸡同他们一起玩儿,可年纪小什么也不懂,买的斗鸡性子不够旺,屡屡战败,叫人叨的冠子都缩起来。
她哪肯服气,斗志被激起来,找来宫里最会练斗鸡的小太监,什么活儿都不叫干,就是日日在她宫里训练斗鸡,硬是把她那只怂鸡给训的凶狠异常,叱咤了整个后宫。
因为这么一回事儿,斗鸡的小太监在她这儿领了大笔的奖赏,那只替她出气的斗鸡也被她当宝贝似的供起来,直到有一日,这斗鸡凶性起来,叨了太后爱猫的眼睛,才被太后勒令给送出了宫。
十岁时候的小云韶尚且如此,更别提现在的云韶。
如今,晏时安在她眼里就是一只没训好的斗鸡,所以哪怕那天臭书生看了她的笑话,叫她恨得牙根儿痒痒,可现在,她却只想助他一臂之力,赶紧考中状元,给自己赚钱争光。
送走沈辞,她和茯苓两个在书案前翻翻找找,终于将往日太学里先生发的课本书目都翻了出来。
长久不动的玩意儿被从箱子最底下翻出来,茯苓被扑了一鼻子灰,苦着脸咳了两声:“主子,找这些做什么?大正月里的,您读的是哪门子的书啊。”
这也就是极亲近的丫鬟,才敢当着她的面儿说出这番话。
虽不好听,但却是实话。
别说正月了,三公主一年十二个月,月月都能找到不想读书的新理由。
所以,她今日此举,实在是很不三公主了。
云韶得意的挑了挑眉,说道:“我才不读,这是要送给有需要的人去读的。”
沈辞不是说南溪书院的先生不如太学的先生更懂朝廷所思么,她这里的书本都是太学先生布的,里面还重点记录了历年的考题,到时候都给了晏时安,这对他考中状元肯定有所进益。
茯苓听了个懵懵懂懂,也不再多问,而是叫来小丫鬟将找出来的书本都用帕子擦干净。
云韶就坐在旁边挑挑拣拣,把她认为有需要的书本都给挑了出来。
“主子,这个您还要吗?”
茯苓从书箱边上找出一个搁置许久的花梨木的盒子,是去年大皇子宋冀下江南游历的时候给云韶带回来的一套文房四宝。
两盏龙窑脆瓷的笔洗,一方龙云纹的澄泥砚,四支紫毫笔粗细不同,材质却都是顶好的。
云韶素来不喜欢这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大皇子,对他送来的东西也不上心,随手就扔到了一旁,渐渐也就给忘在角落了。
如今又被茯苓给翻了出来,仔细一瞧,龙窑脆瓷的笔洗在灯光底下清透干净,一点瑕疵也无,倒也是好东西。
“留着吧,到时候一块儿带出宫去。”
*
另一头,昭庆公主宋宛青回宫了。
这位昭庆公主是宋泓的头一个女儿,比云韶大了十岁,是宋泓妾室所出。
她自小是在王府长大的,比不得云韶如今富贵尊荣的地位,身上并没有宫里养出来的娇气劲儿,倒有一种温婉贞静的品格,很得长辈欢喜。
仁寿宫内。
太后见了她,喜不自胜,脸上挂着笑问道“宛儿多日不回宫,怎么今日就有空回来看皇祖母了。”
堂下女子敛衣行礼,白皙的脸上挂着一丝薄红,说道:“家中婆母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留下府上大大小小一堆事情没人打理,便误了宛儿进宫见皇祖母的时候,是宛儿的不是。”
太后听罢,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也是尽儿媳应尽的义务。”
说完,她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念珠,淡淡道:“不过,若是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瞒着皇祖母,堂堂天家的女儿,也是万不能到他家受气的。”
老太太虽已经年过半百,却通透的紧,平素待几个孩子也各有不同,像宛青这样的孩子,脾气太好,只怕她在外头会受了欺负。换成云韶的话,只要她不欺负人,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宛青笑着解释:“受委屈是没有的,相公婆母都待宛儿不薄,皇祖母无需挂念。”
“这便好,这便好。”太后听罢,心头舒畅。
二人说着话,丫鬟端来了一盏茶放到了宛青的手边的桌子上。
青瓷描梅花的茶盏,揭了盖子茶香四溢,上头冒着袅袅的热气儿。
宛青端起来贪婪的嗅了嗅,却又给放了回去。
“这是原来你在宫里时候最爱喝的明前龙井,不喜欢了吗?”太后问。
宛青垂下眼睑,唇边挂着笑,含羞带怯:“今日过来便是给皇祖母报喜的,昨日太医去瞧,说宛儿有喜了,性寒的茶都不叫喝了。”
宛青成婚八载,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婆家娘家都急得不得了,太医院所有大夫都给瞧了一个遍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小两口感情笃深,驸马不愿纳妾,这香火眼看是要断在这儿,太后都有心做主给他们过继一个宗室的孩子了,却没想到,这节骨眼儿上宛青有孕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太后大喜过望,一时乐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眼中满是慈爱的光芒,连声喊丫鬟去御膳房炖一盅血燕送过来。
“对对,采莲,顺便去华音殿叫云韶也来,就说她阿姐怀孕了。”都安排完,太后将宛青拉到榻上,亲亲热热的握着她的手笑道:“有了就好,有了就好,府上缺什么少什么都跟皇祖母说,回头我就叫丫鬟给你送过去。”
宛青应下,柔声道:“宛儿谢过皇祖母。”
*
华音殿内。
早已经收拾好出宫东西的云韶已经在屋里头转了好几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鹤安跟在身后劝她:“主子您别急,大公主这才刚回来,就算跟太后求情救您出去,您也得给她说话的时间啊。”
云韶瞥他一眼:“你懂什么,皇祖母最疼我阿姐,要是这回阿姐都不能救我出去,我就哪儿都甭想去了!”
正这时,院外传来太后身边大丫鬟采莲的声音:“三公主,太后请您到仁寿宫去呢!”
云韶眼睛一亮,几步迎上前,抓着她的手急急的问:“采莲姐姐,是我阿姐要带我出宫吗?”
“出什么宫?”采莲愣了下,解释道:“是大公主有喜了!太后叫您去一块儿高兴高兴呢。”
“有喜了??真的啊!”云韶乐得原地蹦了老高,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阿姐该不会是为了救我胡编的吧。
采莲没听清,侧目问她:“三公主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云韶笑眯眯,挥手叫了茯苓连翘两个,随着自己一同去了仁寿宫。
她到的时候,宛青正在堂下吃着那碗炖血燕。
自有孕以来,她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刚吃两口便已经有些饱了,可刚想放下碗,便对上太后关切的眼神,想了想,只得又硬着头皮抿了几口。
太后以帕掩唇轻咳了两声。
宛青微蹙秀眉,顺势放下炖盅,起身查看:“皇祖母,怎么咳了?可是受了寒凉?”
“不碍的,年岁大了,身子太弱,过几天就好了。”丫鬟端来水碗给太后漱了漱口,又匆匆退了下去。
宛青问:“皇祖母请太医瞧了没有,近日天寒,受了冷可是不容易好的。”
此时丫鬟又送来一碗什么,伺候着太后喝了几口。
“皇祖母这喝的什么?”宛青关切的走上前瞧了一眼。
海棠红的钧瓷小碗,只有巴掌大,里面盛了一小碗汤。
人参熬的,加了些豚肉和枸杞,上面飘着一点儿油花。
人参性温,又加了枸杞调和,倒是滋补的上品。
太后喝了几口便挥手叫丫鬟下去了,看她紧张的模样,便解释:“太医来看了,说这就是肺气虚弱,需要好好进补,这不,前两日冀儿听说,特地寻来上好的野山参送到我宫里,说给我补身的,叫灶上一直温着,说咳的时候就喝几口,便能好的快些。”
宋冀就是大皇子,比宛青小几岁。
虽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可在这后宫里存在感极低的。
因为没人知道他生母是谁,就知道王府时期,宋泓某一日抱回来的,只说这是自己在外面养的外室生的。
来了就交给了奶娘养,宋泓自己不上心,周围的人自然不将他放在心上。
偏这宋冀又是个不争气的,不及宋鄞十分之一的聪慧,骑射、学识样样不行,就连淘气的花样都比不上云韶。
好在生的英俊,加上性子憨直,也不惹是非,太后心疼,便时有提点,准备等立了太子以后,给他个闲散王爷做一做。
“冀儿一直是孝顺的,皇祖母有福。”宛青恭维一句。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太后慈爱的笑,端平了一碗水。
正这时,一个红彤彤的人影儿从门口嗖得一下窜进来,瞬间就打破了方才静谧安闲的气氛。
“阿姐阿姐!”云韶径直朝宛青身上扑,嘴里还大叫:“阿姐你有喜啦!我要有外甥啦?!”
太后一惊,忙叫连翘茯苓两个赶紧去拦:“你给我老实点!你姐姐刚有孕,哪儿经得起你这么大的动作!”
云韶被唬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宛青忍不住捂嘴笑,起身将她牵到身边坐下,说道:“你小点声儿,这事还没往外说呢,叫你一喊,合宫的人都知道了。”
“嗯嗯。”云韶乖乖点头,随即眼珠儿转了转,抬头朝太后道:“皇祖母,我阿姐有喜了,府上肯定缺伺候的人,您就叫我去待两日吧,我保准儿把阿姐和外甥伺候的白白胖胖的。”
“用不着你,你哪会做什么,一会儿我安排几个得力的人跟她回去,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华音殿待着,别出去添乱。”太后缓缓放下手里茶盏,并不应她。
云韶瘪了瘪嘴,偷偷给宛青递了个哀求的眼神,想让她替自己求求情。
须臾,宛青抿了下唇,柔声软语朝太后道:“皇祖母,云儿说的没错,这整日里我都是独个儿在后院里待着,闷都闷死了,太医也说叫我多同人说说话,您就许了她去我府上待两日吧。”
“太医真这么说的?”
宛青点头:“是,宛儿不敢对皇祖母说谎。”
太后嗯了一声,又瞟了一旁一脸雀跃的云韶:“那就去几日吧,但是不许给你姐姐添乱,不能没规矩的出门抛头露面,再叫我听说你做了什么不像话的事情,下回可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听见了没有?”
又能出宫了,云韶兴奋的一颗心都要蹦出来,点头如捣蒜似的:“听见了听见了,云儿肯定乖乖的。”
“嗯。”太后又朝宛青嘱咐了几句:“这丫头是个疯的,若出去了不听你的话,就立马叫人来宫里告诉我,我罚她。”
宛青笑着应下。
二人又在仁寿宫待了半日。
等到皇上下朝,一家人和和睦睦用了一顿晚膳。
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太后安排了几个得力的下人,并着云韶宫里的连翘茯苓和鹤安一起给送出了宫。
暮色西斜,半个汴京城都笼罩在艳艳的晚霞当中。
云韶同阿姐一起坐在马车里,掀了一角的帘子吹进一丝儿凉风。
二人刚出了宫门,马车在路口拐了个弯,还不及进入街巷,云韶便掀了帘子朝车夫喊一声:“前面街口将我放下就行,然后再送你家夫人回府。”
车夫愣了一下,并没敢应,而是朝自家主子看了一眼。
宛青温声道:“不用停,直接回府上。”说完,轻手利脚撂了帘子。
“阿姐,我就去西市上找个人!连翘他们都跟着我不会有什么事儿,过会儿我自己会回你府上的。”
云韶急急解释,一心想着赶紧把手头这些书籍和文房四宝都给她的“斗鸡”送过去,好让他抓紧训练起来。
却不想,阿姐一改往日温柔和善的脸色,拉了她的手扣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动,慢条斯理道:“我可是答应了皇祖母的,既跟我出宫,就得乖乖的待在我身边,我不批准,你哪儿都别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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