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崔家,下人们最喜欢的便是崔道衍之嫡长女崔攸宁,自谢家那位和亲之后,她成了当之无愧的大梁第一才女,自幼熟读经史子集,论才学没几个人能越过她去,崔攸宁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从不与人为难,是以提起她来大家都是艳羡之色。
崔家的人也有些怵她,平日温温和和,一动了怒那也是极为吓人的。
便如此刻崔攸宁冷眼扫过她们,满脸不愉,“今日是阿襄大喜的日子,多少贵客来了崔氏,你们便是这样嘴碎气短,叫旁人听去了要如何看待我崔氏。”
“再者,魏王与谢姨娘如何关你们什么事,再让我听到你们嚼舌根子,统统将你们发卖出去。”
崔攸宁拂袖而去,后面还有一大堆命妇千金等着她去招待,没工夫在这耗时间。
此刻花园那里聊的正热闹,人群中最为耀眼的还是谢染,笑靥盛开,朱红罗裙,张扬明媚的不像话,她总是那样懒散娇媚,美人一笑,满园的芙蓉花都不及她好看。
虽说很多人是不喜欢谢染的,好歹人家也是魏王殿下的宠妾,有些人也愿意同她说说话聊聊天,以图日后能帮衬夫君儿郎一二,是以谢染那处并不算孤单。
“谢娘子的胭脂真好看,是哪家铺子买的,我也想买来试试。”夫人们同谢染搭着话,她指间覆上右颊,娇羞毕露:“这是殿下替我买的,说是花了大功夫从西域那边弄来的,一盒值十金呢。”
她们听了又是羡慕又是抱怨,怎么自家的夫君就没这样的心思呢。
谢染站在芙蓉花丛边,纤长手指拨弄着花瓣,虽是对着身边的夫人们笑,目光却几次落在那边的魏晚蘅身上,那位同她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该怎么样做。
“昭阳公主到!”不远处传来呼声,园子里的女眷都不由自主的看过去,这昭阳公主乃是陛下长女,五年前随夫君一道去了兰陵,长安城里好久都没她的消息,今日这场合她来的倒是稀奇。
“参见昭阳公主。”该行的礼还是得行,毕竟这是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
昭阳公主被侍女搀扶着走过来,她肚腹隆起,已然是有了身孕,“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谢染没有抬眼看她,当年她和昭阳也算有些交情,那也是个心思灵巧,分外纯良的人,早早嫁得如意郎君,日子一直都过的很好,当年谢家出事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长安,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她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
一群人围着昭阳说笑,昭阳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肚子里这一个她也极为看重,旁人要夸上两句,她也就格外高兴。
被围着去凉亭里落座,昭阳随意一瞥,恰好看见了芙蓉花丛旁的谢染。
就那么一眼,她愣了许久,神色变幻。
“这是哪家的夫人,本宫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昭阳走近了一些,柔和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惊喜和担忧。
谢染暗道不好,面上还是从容,一步三晃的过去,嗓音甜腻柔婉:“回昭阳公主,妾乃魏王府上的贵妾,谢氏。”
“也姓谢吗?”昭阳低声呢喃着,明眸中的失望显而易见,这不是她,她不会有这般作态。
昭阳叹了口气,她侧身摘下一朵芙蓉花替谢染簪上,“你生的很像本宫一位故交,本宫见了你很是开心,有空的话叫魏王带你来公主府坐坐,陪本宫说说话。”她很久都没有遇到一位像谢南枝一样的朋友了。
谢染一时没有说话,她现在装不出来那副狐媚样子,她曾经的朋友依然怀念着她。
园中静谧许久,她们都知道昭阳公主说的那位故交是谁,起初她们认识谢染的时候也觉得她像极了谢南枝,尤其是眉眼和鼻子,简直如出一辙,加之两人同样姓谢,不免有人生疑,可是越往后相处的久了,她们自己全部推翻了这些想法,容貌再像,性格那也是天差地别。
“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谢南枝相提并论!”打破一池静水的,是另一位世家贵女。
怎么这祖宗也来了。这是在场所有人的一致想法。
谢染身子僵硬,魏晚蘅也好,昭阳也罢,她们都是有分寸的,可是卢文茵不一样,若是她折腾起来,她没有那个把握不露馅。
“就算谢家亡了,就算谢南枝死了,她也依然是百年公卿世家尊贵的嫡女,岂是这种以色事人的妾室可比的。”卢文茵毫不掩饰她对谢染的厌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谢染瑟缩着身子,显然有些怕她。
“公主殿下,谢南枝是谢南枝,没人可以替代她。”卢文茵对于昭阳没有丝毫敬畏,因为她有非常硬的后台,虽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一时间,昭阳和谢染的脸色都很难看。
谢染不着痕迹的扫了眼魏晚蘅,她一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文茵,别闹了,今日是崔家大喜的日子,做什么要闹得这样不愉快。”
魏晚蘅拍着她的肩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别再为难自己,这谢娘子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你这样说多不好啊,她只是相貌与南枝相似,别的什么都不一样,你不必多心。”
要论全长安最会做人的女子,所有人都会把票投给魏晚蘅,任凭她出身再不好,也能凭借出色的交际能力攀上世家大族,还做了淮安世子妃,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魏晚蘅安抚好了卢文茵,又转过来对着谢染:“文茵生性率直,说话失了分寸,但她并无恶意,还望谢娘子恕罪。”
“妾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既是如此,妾不会多说些什么。”谢染眉眼低垂,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魏晚蘅笑容满面,心尖抽痛,对崔家的憎恨也愈发深重,不是他们,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气氛缓和了一些,大家又继续说着话,昭阳对谢染笑了一下也就没再过来。
大家走散了些许,谢染同魏晚蘅交换了眼神,走了不同的路,绕到一处去。
“文茵这几年过的很是不如意,你别往心里去。”魏晚蘅低声说着,从前那样要好的朋友,如今竟是相认都艰难。
“我明白,只要她不对我起疑,其余的都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谢染忽然苦笑了下,“怎么会起疑呢,在所有人眼里,骄傲的谢南枝是不会给人做妾,施媚勾引的,谢染和谢南枝,永远不会是同一个人。”
魏晚蘅沉默了,好一会才怅然道:“仔细想想,当年的长安四姝,如今竟无一人有好结局。”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众人才往前面去,崔襄迎亲回来,大家都去看了新人。
五姓七望三门,除了丰厚的底蕴之外,族中子弟的好相貌也历来为世人所追慕,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家里面,就没一个长的丑的,娘子秀美,郎君俊朗,谁人都夸好颜色。
谢染到了萧琢身边,两人互换了眼神,都是有话要说,显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一对新人跨火盆入内,崔襄满脸春风得意,他笑的越开心谢染就越想杀了他,这种货色怎么还能有好下场,若不是因为他,谢明朝又怎么会成那个样子。
谢染看的火大,手中纨扇摇的厉害,萧琢按了下她的腰,意味明确:沉住气。
他示意谢染去看新妇子。
循着萧琢目光过去,谢染注意到那李家娘子摆了张哭丧脸,整个人恹恹的,没一点新婚喜气,再仔细些看,眼皮浮肿,眼中血丝密布,显然昨夜里哭了许久。
看来这桩婚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和谐。
谢染和萧琢不约而同的唇角勾起,有嫌隙就有机会,有的时候盟友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场婚礼办的极为隆重,美中不足就是新妇子始终没好脸色,崔道衍和崔襄就跟瞎了一样,心情不受影响,该怎么笑该怎么做都拿捏得好好的。
时候稍晚一些,崔道衍过来招呼宾客,萧琢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一步,崔道衍心里都快把他骂成孙子了还得笑着送人走,萧琢一张嘴就能把他气个半死,最后实在忍不了了他才叫崔攸宁过来圆场,他自己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最后的局面就演变成谢染萧琢对着崔攸宁。
作为一位王妃,一位正妻,她对于夫君带着妾室来到这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一举一动都还是那个端庄柔嘉的世家贵女。
“妾还想在家中留几日,望殿下恩允。”崔攸宁冷冷淡淡,垂首开言。
“那便留着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传个信,本王来接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拉着谢染的手。
纵然知道很不对,很不好,谢染还是想问一句崔攸宁,你觉得难堪吗?
如果难堪就赶紧知难而退,离开这些是非纷争,不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到最后,朋友,爱人,一无所有。
在魏王府的第二年,谢染知道了崔攸宁的秘密,她喜欢萧琢,藏得死死的,根本没什么人知道。
“你喜欢他是吗?”那时候的谢染很嚣张,为了立娇蛮无礼的人设,免不了闹事,那一次闹到了崔攸宁那边。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先是肯定,“我是喜欢殿下。”
然后列了一大堆因果。
“父亲把我嫁给殿下,就是看中了他的潜质,他觉得他有那个希望问鼎九五,所以把我当作拉拢他的工具,作为崔氏的嫡女,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我会是一个好王妃,好女儿,殿下喜不喜欢我无所谓,我的存在,仅仅是两方结盟的信物,我喜不喜欢殿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番工具论听的谢染遍体生寒,崔攸宁看的太清楚,像是没有自己的感情和灵魂,总为别人而活。
那一年的崔攸宁已经和谢染认识她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她连喜欢都是那么的清醒理智。
须臾数年,变了的又岂止她谢染一人。
“殿下,快些走吧,妾都站的有些累了。”谢染收敛思绪,整个人靠在萧琢身上,崔攸宁淡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上马车的时候,谢染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崔攸宁,就是这样一个瞬间,她觉得站在崔府华丽巍峨匾额下的崔攸宁,像是一具傀儡。
真是应了魏晚蘅那一句,长安四姝,无一人有好结局。
家破人亡,婚姻不幸,如履薄冰,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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