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到了中午十二点,月见里虹映才睡眼惺忪地床上爬了起来,他抱着早就醒来的勤快小猫咪坐在床边,处于大脑放空的状态。
虽然当时被一猫爪拍醒的他和种田山头火对答如流,但对话的时间很短暂,并且他很快就倒头睡着了,以至于醒来后他有一种疑似在做梦的错觉。
他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通话记录的第一行赫然显示「种田山头火」。
哦,刚才的那一切不是在做梦啊。
月见里虹映揉了揉太阳穴,睡太久导致他有点头疼,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但他还是很快将那段被睡意蒙上一层雾的对话从记忆中翻了出来。
是久保田死了,对吧?
虽然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不用多加思考就得出了结论,但还是有必要和六道骸确认一下,以免出现意料外的情况。
于是,他起床洗漱了一下,然后给六道骸打了电话。
他还没开口表明来意,对方就明白了这通电话的用意:“kufufu, 那么快就锁定我了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月见里虹映随口一问,“你又回意大利了?”
“又是用那面奇怪的镜子得出的结论?”
月见里虹映否认道:“不,我猜的。”
用「白雪公主」的魔镜确认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排除阴间作息的可能性,这样刚好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非要挑凌晨三点下手了。
因为日本和意大利的时差是八个小时,同一时间的意大利是晚上七点,正是吃好晚饭去消食的好时机。
他叹息一声:“虽然很感谢你帮我加速了一下进度,但一想到我一大早被异能特务科的电话吵醒,就稍微有些难以评判这件事的好坏。”
六道骸被他这副不止感恩还挑刺的态度整无语了,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太苛刻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月见里虹映自认为早已洞察一切:“看吧,你果然还是更想听我说谢谢。”
“不需要。”六道骸拒绝的态度非常果决,他初心不变,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是全世界最讨厌听月见里虹映说谢谢的人,“不要搞错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帮你,更不是为了听你说虚假的感谢,而是……”
“而是拿咒术界练手,方便日后毁灭黑手党?”月见里虹映熟练地接上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老茧的话,“又或者为了给无聊的日子增添一份乐趣?”
被抢话的六道骸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他一直都受不了对方装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有几分真情实意只有本人清楚。
说到底,本质骄矜的少年是想以这种方式冷淡又急切地和周遭划清界线,对待异能特务科那幅恶劣又糟糕的罕见态度反而才是最真实的模样。
六道骸很欣赏月见里虹映,但这不是他选择主动提供帮助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这么做能得到足够多的好处。
甚至,他的帮助不是必不可缺的,就算没有自己,对方一样也能完成得很好。
一笔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摆在眼前,他当然会伸手抓住它。
交易,是不需要说感谢的。
然而,哪怕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月见里虹映还是选择在雷区蹦迪:“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谢谢。”
六道骸:“……”
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是故意气他的?
但他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而破防,只有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自己才会那么幼稚,而他已经拥有年龄「2」开头应具备的成熟了。
只是当他发现人类的语言不适用于他们之间的交流,难免有些头疼和无奈,好像说什么都是在对牛弹琴。
“kufufu,难道这就是你的低级趣味?”
“我并没有想借此取乐的意思。”月见里虹映平静地说,“如果我想通过气你的方式来满足恶趣味,那我应该选择更有杀伤力的言语。你说对吗,为黑手党卖命的彭格列十代雾守?”
六道骸:“……”
谢谢,血压上来了。
月见里虹映差不多能猜到六道骸的想法,聪明人——尤其是身处里世界的聪明人在某些方面的想法都是大同小异的,他们不会把情感单独提炼出来,而是将其和利益混在一起,甚至作为利益最大化的工具。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似乎不能划分到这个范畴里,他并不太在意所谓的利益。
但如果六道骸认为以交易维持的关系更加稳定可靠,那他也不会特地戳破,继续待在对方喜欢的舒适区即可,反正哪一种他都能适应。
月见里虹映没有再继续这个歪掉的话题:“现在总监部是什么情况?”
六道骸幸灾乐祸地说:“kufufu,他们基本默认是你干的。”
从天而降的黑锅压得月见里虹映胸闷气短,他难以理解高层们的大脑构造在进化的过程中出现了何种类型的重创,才会得出如此不靠谱的答案。
考虑到他们的智商,每次他动手都会留下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现场。
虽然他还不清楚久保田的死亡现场是什么样的,但六道骸应该没有做出冰天雪地的幻术效果,就算做出了也会被看穿的。
所以,他们不觉得奇怪吗?
对于月见里虹映的疑惑,六道骸轻巧地回答道:“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来解释,比如你因他们的不配合而发怒,所以动手的方式变得简单粗暴。”
“真牵强。”月见里虹映嘀咕道,“但现场没有凶手是我的证据吧,除非你故意陷害我。”
“哦呀哦呀,你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吗?”六道骸嘲讽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传达他身处敌营获得的情报,“那群傲慢执拗的保守派不会相信你的辩解,哪怕你给出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们仍旧能用贫瘠的大脑牵强地自圆其说。”
“比如?”
六道骸随口胡扯道:“你买凶杀人。”
月见里虹映:“……”
一时间不知道骂对方有病,还是高层有病。
最恐怖的是,他居然被说服了,以他对总监部的认知,他们会这么想好像也合情合理啊。
六道骸语气悠扬道:“还不理解吗?只要他们认定你是凶手,那你就是凶手。”
月见里虹映吐槽道:“这是唯心主义。”
不是他在开玩笑,他真的觉得有必要把咒术高专的教育制度也改革一下,比如把马哲加入课程。
他继续问道:“那他们目前的打算是什么?举手投降?”
“你太小瞧他们的顽固了。”六道骸不紧不慢道,“据我的观察,保守派好像想和你私下谈一谈。”
“别人是钻牛角尖,他们是钻棺材板,太稀奇了。”月见里虹映不禁感慨道,“他们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全杀了吗?”
“是我提议的。”
“蛤?”
“也是我用另外几个身份把他们说服。”
“蛤?”月见里虹映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骸君,你至今没有把黑手党搞得天翻地覆,果然是因为你被彭格列感化了吧。”
“kufufu,连你也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吗?”
“那就没有吧。”
月见里虹映不打算和六道骸进行毫无意义的争论,对于那些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对方很喜欢把同一个拙劣的理由反复强调无数遍,哪怕被拆穿无数次也要一口咬定。
这一点他就不一样了。
他要么选择避而不答,要么把理由拆分成无数个小点并选择其中一部分向他人袒露,这样连指责他说谎都做不到,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是信息缺失罢了。
比如那个他被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你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每次他给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但每一个答案都是真的。
“对了,骸君。”月见里虹映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这件事是五条悟在三天前告诉他的,那天他出门去给小见买鸡胸肉,打算回来再通知六道骸。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疼导致他记忆力下降,他回来就抛之脑后了。
直到今天需要和六道骸联系,他才猛地想起来。
“什么?”六道骸问。
“我向悟打听了一下,关于那颗被回收的轮回之眼。”月见里虹映没把答应过的事情忘记,“据说它和咒胎九相图、两面宿傩的手指等高度危险咒物一起存放在咒术高专的仓库里。”
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苦恼:“但麻烦的是,一千扇门中只有一扇门通往那个仓库,不仅如此,那里还布下了天元的结界术,每天都会更换位置,只有他知道当天是哪一扇门。”
他叹了一口气,好像真的在为此烦恼,但实际上他正晃悠着逗猫棒,和小见玩得不亦乐乎。
“这种情况我去威胁总监部也没用,也不可能让我当天把一千扇门挨个试一遍,很没有效率。”
六道骸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我记得你说过,在一定的范围内,你能感受到另一只轮回之眼的位置。”月见里虹映努力让语气中的歉意听起来明显一些,“所以,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只能麻烦你亲自上门取货了。”
六道骸:“……”
六道骸:“月见里虹映,你是人吗?”
第八十二章
被六道骸痛斥不是人后,月见里虹映不为所动,他坚信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六道骸既是轮回之眼的宿体,又拥有那么多可以骗过护卫的高层马甲,怎么看都是上门自取的最佳人选。
很可惜,六道骸不懂什么良苦用心,他只想让这位不知廉耻的合作者爪巴。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至少对月见里虹映而言是这样的。
异能特务科和总监部都没有再来烦他,因此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休息,不是追剧就是逗猫,状态好就自己做饭,头疼发作就叫外卖,偶尔出门一趟给小猫买新鲜的鸡胸肉,还抽了一天时间去横滨和太宰治吃蟹肉火锅。
没想到他年仅二十就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但这样的悠闲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在某一天的下午,月见里虹映收到了来自保守派的会面邀请。
来邀请他的是披着马甲的六道骸。
“月见里,关于你对咒术界提出的宝贵建议,我们希望私下和你详谈一次……”
听着电话那头对方用低沉苍老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自己商定碰面的地点和时间,如此优秀敬业的演技,让月见里虹映不免产生一种「莫非被盗号的当事人把账号找回来了?」的错觉。
但在「kufufu」的防伪笑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错觉终归是错觉。
这次咒术界高层提出的见面和上次不太一样,上次是总监部全体和他在明面上的谈判。
但这次却是保守派自发组织的私下会面,将改革派、中立派和极个别反对谈判的保守派排除在外。
保守派在危难关头不顾性命地想和自己谈判,让月见里虹映虚情假意地心生敬佩,这种垂死挣扎的团结精神,像极了蚂蚁遇火抱团自救的模样。
没办法,他们再不自救就来不及了。
若是他一上来就把总监部血洗一遍,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咒术师都不会追随暴力革命的恐怖分子。
但现在不一样,出台一系列有利于普通咒术师的政策后,如果他想用稍微粗暴一点的手段大规模地清理污垢,一定会被理解的。
想要改变现状,有些人的「牺牲」是必要的,对吧?
其实他觉得挺奇怪的,这么看来没几个人在乎那帮派不上用场的老东西的死活。
但他们却能独揽大权,掌控底下一堆咒术师的生死,而其他人也会乖乖执行他们的命令。
命令这种东西不是想听就听、不听就拉倒的东西吗?
为什么咒术师们要对总监部绝对服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被总监部下毒了,必须每月领一次解药。
难道是咒术师们为了祓除咒灵、拯救更多的人而忍辱负重?
还是游走在生死之间的高强度工作使得他们没精力反抗?又或者是觉得反正高危职业死得快就没必要计较那么多了?
他不理解,可能是非术师和咒术师的想法有壁吧。
月见里虹映不再纠结这种小事,随口一问:“轮回之眼拿到了吗?”
“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假高层真二五仔严肃道,“轮回之眼不是已经被我们回收保管了吗?”
“你以为你是siri吗?”月见里虹映无情地说,“再演我就把你的头给打爆。”
“呃……”沉默了几秒后,响起的不再是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而是青年如大提琴般悠扬又深沉的声音:“kufufu,还没来得及去取轮回之眼,在做一些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
“没错。”六道骸神秘兮兮地卖关子,“对你来说,是一份惊喜,我很期待你的反应。”
月见里虹映:“?”
很好,他做好受到惊吓的准备了。
……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和保守派约定好的日子,月见里虹映终于明白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
试问,踏入房间被无数双右眼刻着「六」字的红眼睛盯着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由于场面过于震撼,饶是以冷静自持著称的月见里虹映也控制不住地瞳孔地震,差点以为自己中了幻术。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六道骸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整个房间的保守派高层居然都成了这位雾守大人随心操控的马甲!?
失策了,他不是合格的剧本组。
深蓝发青年这副罕见的表情破碎的反应很好地取悦到了筹谋已久的六道•乐子人•骸。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他操控着在场的马甲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轮流开口。
六道骸一号:“终于来了啊,月见里虹映。”
六道骸二号:“我们等你很久了。”
六道骸三号:“为了总监部的命运。”
六道骸四号:“为了咒术界的未来。”
六道骸五号:“撒,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全体六道骸:“kufufu……”
月见里虹映:“……”
卧槽。
对不起,虽然他不是很想说脏话,但在人工制造的立体环绕笑声的摧残下,他的脑子里只蹦出了这一句话。
月见里虹映迟迟没有迈出第二步,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一时间不知道要把视线定在几号六道骸的身上。
他木然地问:“你是在玩我吗,骸君?”
特地把他喊过来,结果发现都是友军?
这还谈什么?他的剧本被二倍速、不、二十倍速了啊!
收拾收拾让五条悟去准备庆功宴吧,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在总监部吃麦当劳的儿童套餐,在异能特务科摆烧烤架撸串,在港口Mafia的首领办公室吃九宫格火锅。
六道骸六号否认道:“想多了,只是运气比较好。”
六道骸七号接过话:“按照原计划,我来不及夺取在场所有保守派的身体。”
六道骸八号话锋一转:“但有几位高层私下见了一面,其中刚好有一具被我夺取的身体。”
“所以,他们的身体都是我的了。”六道骸九号勾起嘴角,放在原身上可以说是邪魅狂狷的笑容在这具身体上并不奏效,皱巴巴的横肉一挤,只能让人联想到歪嘴战神。
月见里虹映沉默了一会儿,真诚地提议:“麻烦你只用一张嘴说话。”
全体六道骸异口同声:“哦呀哦呀,真是不讲理的任性要求。”
月见里虹映:“……”
几十道声音整齐得像是把同一句话用不同的变声器处理过后的几十道音轨叠在一起合成的声音,诡异得像是恐怖电影里san值狂掉的一幕。
他忍无可忍地怼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全体六道骸继续异口同声:“你不喜欢这份惊喜吗?”
月见里虹映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
好在事态发展成马甲被狂扁之前,六道骸及时打住,他慢悠悠地提起了正事,他先是告知对方轮回之眼已经拿到了,然后又说明了一下目前的附身情况。
大致意思是他没有精力二十四小时操控那么多马甲,平时只能通过催眠和篡改记忆的方式维持下去。
也不是不能跳剧情,直接进入最终章,操控保守派高层全部「自愿」下位。
但幻术施加的效果肯定会有消失的一天,到时候他们肯定又会不厌其烦地冒出来,想要挣扎一番,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像现在这样,把保守派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让他们一步一步地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这样还能打消那些潜在保守派想要上位的主意。
道理他都懂,但跳剧情的希望燃了一下就熄灭了,本以为可以提前谢幕了,现在又被踹回原处。
月见里虹映失望地叹一口气:“庆功宴办不了了啊。”
六道骸嘴角抽搐:“你想的还真远。”
月见里虹映表情微妙地看着那么多人同时抽搐嘴角的画面,有一种误入鬼畜区的即视感:“骸君,麻烦你正常一点,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六道骸三号讥笑一声:“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还以为你特别擅长忍耐呢。”
月见里虹映戴上痛苦面具:“因为这是精神攻击。”
“被精神攻击的又不是你。”六道骸嘴上这么说着,但他意外良心发现地满足了对方的要求,没有再用三号以外的马甲,“这次谈判你打算以什么结局收场?”
“除了保守派知难而退,还有第二个结局吗?”
“如果没有这场闹剧呢?”
“你也知道是闹剧啊。”月见里虹映斜眼,轻描淡写道,“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顶多活着走出去的人少几个而已。”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神奇,保守派居然敢单独和他私底下秘密会面,哪怕是六道骸在搬弄是非,他依旧觉得他们勇气可嘉。
是料定他不会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做什么吗?还是病急乱投医?
不管是哪一种想法,都很天真。
……
保守派谈判失败的几日后,总监部内部针对新政策进行了一次投票。
尽管这是所有提出的新政策中对咒术界高层影响最大的一条,但有了之前种种惨痛的教训,再加上内部改革派和二五仔的增加,投票结果出乎意料的两极分化——两极指的是支持和中立。
反对派几乎销声匿迹,只有凤毛麟角的几个,但这不重要,把他们几个换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高层到期改选的提案顺利通过。
等到这条政策推出的那天已经是十月份了,经过总监部内部的协商,他们计划于十二月完成高层二分之一的改选。
一切都在往月见里虹映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能特务科带来了一则消息,更准确地说,是汇报进度。
——开业许可证的年检制度正式出台。
第八十三章
今天的横滨与往常无异,一如既往的和平。
虽然在暗处经常发生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些都掀不起风浪,就像往一片安静的湖泊里扔了几颗石子,溅起几滴水花后便快速地沉没,路过的行人只来得及看到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石子与湖泊早已融为了一体,更深的黑暗将其吞噬。
在横滨中心的一级地区,就伫立着这样的存在。
高耸入云的大楼将整座城市一览无余,它如一棵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中的参天大树,哪怕倾斜也无法撼动它的地位,无形的树根以此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城市的阴暗面是它的养料,而它也是阴暗面本身。
这样的大楼整整有五幢,其中有一幢是歪的。
这便是横滨最危险的犯罪组织——港口Mafia的本部。
尽管如此,这样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却拿到了由政府发放的开业许可证,以异能组织的形式合法地进行活动。
为此,港口Mafia损失了大量金钱,以及两名非常有才能的部下——历代最年轻的干部太宰治和武斗派统领月见里虹映。
如果仅失去一名部下,损失的利益远不及开业许可证带给组织的利益。
但两名部下就让其中的利弊得失处于一个很勉强的平衡状态,需要靠一些心理安慰劝自己看开一点。
事已至此,森鸥外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尽可能地发挥开业许可证的作用,为组织创造更多的利益。
然而,在这平常的一天却发生了他始料未及的变故。
大楼最顶层的首领办公室内,无数文件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办公桌上,十指相交置于下巴前的森鸥外却没有心情看那些还没来得及过目的报告书。
他的视线集中在面前这台笔记本上,屏幕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在昏暗的室内显得他的表情深沉又诡异。
今天早上,森鸥外正在和爱丽丝玩换装游戏,他妄想凭借毅力说服对方换上自己新买的小洋裙。就在这时,电脑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邮件。
太古怪了,像恶鬼一样的政府机构居然会主动联系他?
森鸥外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他点开邮件的那一刻,不好的预感灵验了,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通知:即日起,异能开业许可证将实行年检制度,请各异能组织阅读相关条例,于12月31日前根据流程申报年检,逾期吊销执照。
附件1:开业许可证年度检验办法•pdf附件2:异能组织年检报告书模板•doc——异能特务科行政部……】
森鸥外:“……”
明明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不理解了?
年检?啊?是他理解的那个企业年检吗??
异能特务科终于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全都疯了?
突然安静的氛围让爱丽丝有些奇怪,她疑惑地看着盯着屏幕皱紧眉头的森鸥外,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林太郎,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森鸥外露出了得体的微笑,毫无笑意的紫眼里倒映着邮件的内容,泛着丝丝的凉意。
他动了动鼠标,点开了pdf附件,快速扫了一眼目录,其中包括申报流程、资料准备、情况处理等,制定得非常详细严密,绝对不是为了应付上级脑袋一拍而临时赶工的方案。
那么,问题来了。
颁布年检制度的目的是什么?是管理制度大规模调整,还是为了针对港口Mafia?
如果答案是前者,确实很像内务省那帮热衷于没事找事的政客们会想出来的点子,刚好快年底了,他们也该冲冲业绩了。
除了多了一些本不必要的麻烦以外,他没什么好担心的,老老实实走流程就好了。
但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就大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撤销港口Mafia的这张开业许可证,只不过披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从那天在观光游轮上的表现来看,那位最高指挥官绝无此意,至少当时是没有的。
哪怕种田山头火事后反悔,出于利弊的衡量,他不可能做出这种草率的决定,那帮老奸巨猾的上级们也不可能批准。
他们选择这么做,无非就两个原因,要么得到了更多的利益,要么和别人达成了交易,甚至两者皆是。
森鸥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今年年初,工资卡被冻结的月见里虹映为了讨要工资而特地上门了一趟,胡来地大闹一场顺带踹歪了一幢楼以后,他托广津柳浪给自己带了一句话。
——“我为森先生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你可以转告他一下,我怕他喜极而泣。”
从部下的口中听到这句恶意满满的提醒后,森鸥外罕见地陷入了对未知的担忧与焦虑中,甚至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都提心吊胆地睡不好觉。
来自月见里虹映的预告比怪盗基德的预告函还恐怖,除了准确率百分之百的buff以外,还自带一种恐怖效果,他觉得哪天醒来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是缸中之脑都不会意外了。
几个月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森鸥外没有因此降低警惕,反而神经紧绷到精神衰弱的地步了,时间越久说明对方筹备的报复手段约狠戾,导致他时常觉得下一秒原子弹就要轰炸组织本部了。
当然,这是他夸张化的想象,他早就拿准了月见里虹映做不出把整个港口Mafia都搞没的事情。
他现在只有一个疑问,年检制度和月见里虹映有关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确实该泣了,但绝对不是喜极而泣。
森鸥外一边缓慢地滚动着鼠标的滚轮,一边扫过屏幕上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文字,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把这份附件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他松开鼠标,双手支着下巴,眼神晦暗不明。
这是一份非常完善的制度,可见异能特务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而单从其本身出发,他挑不出任何故意针对港口Mafia的毛病,好像只是在公事公办。
但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上面明确地指出了年检未通过会有什么影响,比如严重违规者视程度执行罚款。
再比如立刻生效为期一年的年检冷静期,又比如撤销开业许可证。
每一条规定仿佛都在暗示他接下来的命运。
森鸥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谁能猜到时隔一年还能整出这种幺蛾子?
罚款什么的倒无所谓,但开业许可证一旦被撤销了,那他真的亏大了,白损失两名优秀的部下,还什么都没换来,最优解直接两级反转成了最差解。
森鸥外越想越焦虑,他不愿坐以待毙,干脆联络了一下种田山头火,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情报。
结果对方守口如瓶地和他打太极,和他扯一些高大上的口号,一会儿说「为了维持社会稳定」。
一会儿说「优化管理体系」,就差把「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大字刻在手机号码里了。
自知问不出有用的内容,森鸥外就不多啰嗦了,他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白底黑字,他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只能在在内心祈祷,年检制度是内务省上级们年底冲KPI的产物了。
然而,不管出台年检制度的原因是什么,年检是肯定要申报的。
与组织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森鸥外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处理,于是他亲自上阵,将《开业许可证年度检验办法》中要求的材料全部找出来打印了一份,并且准备好了需要缴纳的年检费用。
除此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年检报告书了。
森鸥外先把附件2的模板下载好,又在网上找了十几篇普通的企业年检报告的范例,研究了好几个小时才开始动笔。
最开始的基础信息和登记情况填起来很轻松,但后面有一页投资情况和一页经营情况,需要填写全年的投资项目、营业收入、利润总额等等。
森鸥外冷笑一声,他当然不可能把组织的真实情况填上去,但要是造假太明显,没准儿异能特务科直接欢欢喜喜地给他挂了。
所以他打算在原基础上进行一些适当的修改和编造,保证既合理又难以发现。
他向财务部要来了财务报表,以此作为参考。
填完所有信息,森鸥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他把年检报告打印了下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盖上港口Mafia的章,和刚才打印好的材料装在了同一个牛皮纸袋里。
他把封好口的文件袋递给了暗卫,命令道:“寄给异能特务科。”
……
接到种田山头火的电话时,月见里虹映正在麦当劳吃开心乐园餐。
早已沦为猫奴的他原本只是出门来买鸡胸肉的,但他途径麦当劳的时候,发现这期的玩具还挺可爱的,于是他决定带一个回去给小见咬着玩。
绝对不是他想吃儿童套餐了。
结果他拆开汉堡包的包装纸,刚咬了一口,骚扰电话就来了。
他慢吞吞地嚼了嚼,咽下后才不情愿地接通电话。
“种田先生,你最近联系我的频率有点高。”月见里虹映第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次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种田山头火对他的抱怨习以为常地无视了:“港口Mafia把年检报告寄过来了。”
月见里虹映一边在心里嘀咕果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边说:“所以呢?那不就是一个摆设吗?”
种田山头火惊讶道:“摆设?难道不是以数据造假为由不予通过年检吗?”
“为什么要弄得复杂?”月见里虹映被整无语了,“这次的年检报告肯定是森先生亲自操刀,想找数据造假的证据没那么容易。如果你非要让整个异能特务科陪你加班,那你当我没说。”
种田山头火问:“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
月见里虹映寻思着,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吧?
算了,他就知道异能特务科派不上用场。
抱着早撤销早完事的心态,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比起数据造假,他提供的理由非常简单粗暴,简直是里世界的万金油。
……
次日,港口Mafia本部。
森鸥外收到了年检未通过的通知。
他有些惊讶,快递是三天前寄出去的,算算时间,异能特务科应该差不多刚收到,就算发现数据造假也不可能那么快吧?
难道是格式有问题?字号或者行距没调对?
他疑惑地点开邮件,快速地扫了一眼,然后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未通过的原因居然是——
偷税漏税……
森鸥外:“……”
哪里不对劲,却又无法反驳。
第八十四章
【年检结果】
组织:港口Mafia
状态:未通过
原因:偷税漏税
……
月见里虹映托着脸颊,浅灰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屏幕,他以管理员的身份登上官方的年检系统查询港口Mafia的年检结果,几行普普通通的字愣是让他看出了赏心悦目的效果。
森鸥外处心积虑地计划了那么久的开业许可证说没就没了,他就差在南瓜车上拉一条横幅、绑一个大喇叭,再绕着横滨环游三圈,作为一个邪不压正的正面事例向广大市民宣传。
干脆把开业许可证挂在南瓜车上吧?只要森鸥外能追上就还给他。
算了,显得自己太幼稚了。
虽然非常顺利地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月见里虹映并没有特别开心,他的心情犹如死海般平静,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事情就必定如他所预料。
可是,能够随心所欲地主宰棋局又如何呢?
哪怕他已经选择入局,放眼望去皆是清晰可见的未来,就像让写下剧本的人坐在贵宾席欣赏纯剧情流的电影,没有丝毫乐趣可言,唯有望不到尽头的厌烦。
而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终成定局,命运早就如潮水般冲走了棋子,他什么也没留不住,只能默默地注视着残缺的棋局。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月见里虹映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太宰治。
太宰治听后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很快切换成了捧场模式,他愉快地表示「好耶好耶」,还热情地邀请对方一起去港口Mafia的本部楼下摆烧烤架庆祝。
他俩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除了选择的地点不太一样。
但很可惜,现在是冬天,月见里虹映遗憾地表示自己不想戴着毛线帽和围巾在室外烤串,这个绝妙的主意只好打消了。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出去Lupin喝酒,碰面庆祝的事情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好了。
几天后的周六,月见里虹映检查了一遍门窗的封闭情况——
自从养猫后这个习惯已经刻入他的DNA了,刚准备踏出家门,屋内响起了一声猫叫。
他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猫瞳。
不知道是因为他猫语十级,还是因为他养猫养出妄想症了,他居然觉得小见在用眼神控诉他出门去找其他猫猫玩耍的渣铲屎官行为。
小猫骂骂咧咧(?)地叫了好几声,见自己终于吸引到了主人的注意力,却没有扑上来的打算。
它屁股一扭,嗖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躲在了沙发底下,一条尾巴露在外面,看起来傻乎乎的。
“小见?”月见里虹映喊了一声。
但人家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不耐烦地摇了一下尾巴,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月见里虹映使出了小孩子最害怕的全名呼唤法:“月濑见,哥哥在喊你呢。”
小猫又晃了一下尾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继续一动不动地趴着。
月见里虹映惊呆了,他这是被一只猫冷暴力了吗?
他走到沙发旁边,在地毯上趴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沙发底下的那一坨灰白相间的毛绒绒。
他尝试用人类的语言和猫咪沟通,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哪有什么别的猫啦,我只是去找太宰君,他不是猫猫哦。”
小猫压根儿不理解这个人类在和自己嘀咕什么,它咻地一下从沙发底下冲了出去,却被月见里虹映眼疾手快地提住了后颈肉,一把抱到了怀里。
他揉了一把它的脑袋,又亲了亲它的额头:“回来给你吃猫条。”
“喵。”
虽然他听不懂它的意思,但姑且就当作它同意了。
哄完自家妹妹后,月见里虹映忍痛割爱地毅然出门,他坐上了JR,从涩谷赶到了横滨,到Lupin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煤油灯在黑夜里散发着昏暗的光,照亮了熟悉的招牌,他走进店内,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前一阵子刚见过的黑发青年坐在吧台前,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盛着冰球的玻璃杯,听到门口有了动静,他微微抬起鸢色的眼眸,在与灰眸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弯起一个清爽的微笑。
“好慢啊,月见君。”
月见里虹映看了一眼时间:“是你来太早了,我已经早到五分钟了。”
他走到太宰治的身边坐下,面前是一杯太宰治提前为他点好的Negroni,橙红色的酒液澄澈透明,与装饰用的橙片呈同色系的美丽。
太宰治笑着问:“已经生效了?”
傻子都能猜到,他问的是那张开业许可证。
“嗯,还有一年的年检冷静期,森先生想再次申报只能等后年了。”
太宰治饶有兴趣地支着脸颊:“你用的什么理由?”
月见里虹映举杯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很快就回甘,带着微甜的柑橘味。
他放下玻璃杯,淡淡道:“偷税漏税。”
“噗——”
太宰治笑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威士忌,他趴在吧台的桌面上,身体不停地颤抖,连玻璃杯里的酒液都被震得一到晃动:“哈哈哈!!真的假的?这个理由?那可是港口Mafia啊!”
月见里虹映淡定地说:“真的。”
“啊!可恶!我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好想看看森先生知道这事时的表情啊!”
太宰治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而最该痛心疾首的那一位正坐在某幢歪楼的最顶层。
他凑过脑袋,笑嘻嘻地问:“然后呢?万一森先生把税补齐呢?”
月见里虹映信誓旦旦地说:“那只貔貅不可能补的,需要补的是港口Mafia成立以来的所有税款,为了一张薛定谔的开业许可证,他不会拿那么多钱去赌一把。”
“也是。”太宰治点了点头,然后愉快地问,“对了,偷税漏税需要量刑的吧?他判多少年?”
月见里虹映:“?”
好家伙,狠还是你狠。
“把他抓去蹲局子,那首领这个位置怎么办?你当吗?”
太宰治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态度果决:“No!”
月见里虹映耸肩:“那就没合适的人选了,我也不可能去当。”
“不冲突,森先生可以在监狱里当首领。”太宰治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待在办公室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不就是换个地方办公嘛,让他的部下隔着玻璃窗和他打电话汇报事务呗。”
月见里虹映:“……”
未曾设想的道路出现了。
从这件事的可行性来考虑,也不是不可以成功,真要动起手来,他完全可以把森鸥外押去监狱。
但绕了半天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那就是三刻构想无法达成平衡。
不但异能特务科一家独大,而且由港口Mafia掌管的黑夜也会变得混乱。
虽然无论是三刻构想还是横滨这座城市,月见里虹映都不是特别在意,但这里是他曾经的部下们和他们的家,他做不到弃之不理。
最重要的是,他要去救人的那一侧。
所以说,救人这种事,真麻烦啊。
就算他能做得很好,也不代表他适合这一侧。
“但这种情况和森先生死了没什么区别。”太宰治托着下巴,他轻轻地弹了一下玻璃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和他无精打采的沉闷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唉,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傀儡啊。”
月见里虹映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他太明白坐在那个位置的傀儡有多么重要了。
他只不过是借着迫害森鸥外来活跃一下气氛,没有非要逼对方这么做不可的意思。
毕竟比起吃火锅这种需要专注于下菜和捞菜的热闹场面,喝酒就显得稍许安静,他俩没有那么多可以聊个不停的话题,最近也没有什么日常可以分享,该说的上次碰面也说得差不多了。
结果就是迫害完森鸥外以后,气氛陷入了沉默。
好在他俩都是适应安静的人,并没有因为无人说话而变得尴尬,双方一言不发地坐在吧台前喝酒,愣是喝出了两个陌生人在独自饮酒的感觉。
Negroni是短饮,放久了就会变味,是以,橙红色的酒液很快就见底了。
就在月见里虹映放下玻璃杯的那一刻,旁边的黑发青年突然叫住了他:“月见君。”
他侧过脑袋,对上一双盈着笑意的鸢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接近于暗红色。
太宰治翘着嘴角,姣好的面容自带乖巧的伪装,像是一位虚心求教的好学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太宰治举着还剩大半杯的威士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了一圈的冰球断断续续地碰撞着杯壁,“我想杀了森先生,你会帮我吗?”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好奇而已。”
月见里虹映提醒道:“这和织田作的遗愿是冲突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问你。”太宰治笑眯眯地说,“月见君,你会怎么选?”
“呃……”月见里虹映陷入了沉默,他垂下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只剩下橙片和冰球的玻璃杯,融化了一半的冰球倒映着一张被曲面扭曲的面容,像照哈哈镜一样滑稽可笑。
或许,这正是他扭曲的内心世界。
太宰治没有催他,而是同样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良久,月见里虹映缓缓开口道:“嗯,我会帮你的。”
这回轮到太宰治提问了:“为什么?你都说了,这是冲突的,哪怕你不阻止我,你也不应该帮我。”
深蓝发青年抬眼,暖色的灯光照亮灰眸,犹如太阳落山时的层层云雾:“因为生者的意愿更重要,所以我不会阻止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会帮你。”
清冽的声音划破灰蒙蒙的暮霭,像是黄昏时分的最后一缕余晖。
太宰治稍稍有些惊讶。
他留意到了,对方说的是「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你是织田作的朋友」。
“这就是我的答案。”月见里虹映勾起一个清浅的微笑,眉眼中多了一份狠戾,“要动手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太宰治:“……”
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前武斗派统领。
“不用,我说了,这只是一个处于好奇的假设。”他抿了一口威士忌,鸢色的眼眸看不出真切。
不过,生者的意愿么……
太宰治轻笑一声,突然画风一变,活泼开朗地把玻璃杯举到了对方的面前:“来干杯吧,月见君!”
“这次是为了什么?”
“为了森先生大把脱落的头发!”
月见里虹映满脸写着拒绝:“我才不要为了这种奇怪的东西干杯。”
然而,太宰治不仅装作听不见,还愉快地招呼调酒师:“老板,给月见君来杯伏特加,度数最高的那种——”
月见里虹映:“……”
月见里虹映:“太宰君,放弃吧,你喝不过我的。”
第八十五章
以前太宰治只和月见里虹映在Lupin喝过酒,主要是几个人聚在一起以聊天为主,喝酒其次。
他只知道对方的酒量不错,但他没有见识过月见里虹映一个人喝倒一帮魁梧大汉的神奇场景。
所以,当月见里虹映波澜不惊地灌下一杯伏特加,像是喝水一样轻松自如,太宰治惊讶地抢过他的玻璃杯,不信邪地闻了一下。
——是酒精的味道,不是白开水。
太宰治狐疑地打量着面色毫无变化的深蓝发青年:“月见君,你会是喝醉看不出来的类型吧?”
月见里虹映抬眼,灰眸一片清明:“你觉得呢?”
太宰治无奈地耸肩:“好吧,看来是一点也没醉。”
显然,靠高度数伏特加灌倒月见里虹映的计划失败了。
但最后计划终止的原因不是他的酒量很好,而是头疼又发作了。
几杯生命之水灌下去,月见里虹映有些晕乎乎的,但还没有到醉酒的程度,突如其来的头疼让他瞬间清醒,差点打翻了手里的伏特加。
他撑着额头,强忍着疼痛放下玻璃杯,几滴酒液晃到了吧台的桌面上。
太宰治被月见里虹映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旧疾复发。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对方一把,但一想到自己的异能力只会让情况更糟糕,指尖在咫尺之间停下。
他只好担忧却无用地叫了一声:“月见君?”
太宰治只听说过他有这个毛病,从来没见过他发作的模样,而且据他本人说已经好转了,但现在他这副痛苦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吧?
月见里虹映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蹙起,他问调酒师要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板止痛药,扣出两颗吞了下去。
休息片刻后,止痛药见效,他才稍微好转一些。
出了这种情况,太宰治理所当然地认为喝酒这个环节就到此为止了。
但下一秒,他意外地看着对方仿佛无事发生地举起了酒杯,完全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赶紧没收了「作案工具」,把玻璃杯内剩下的伏特加一饮而尽,从根源上阻止了月见里虹映的作死行为。
太宰治心情复杂地看着歪了一下脑袋的月见里虹映,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他竟然有一点点理解阻止他自杀的人的心情了。
“不喝了吗?”月见里虹映问。
“不喝了。”太宰治举起自己那杯威士忌,抿了一口缓解喝下伏特加的感觉,刚才那一口闷像是被火焰灼烧着喉咙,现在都一路烧到胃部了。
他侧头问:“又复发了?”
“嗯。”
太宰治揣测道:“你最近太累了吗?是因为咒术界的那些事情?”
月见里虹映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尽管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没有过多地提到身体方面的不适,但对方的眼神却越来越沉。
最终,他换来了一份漫长的沉默。
太宰治以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位深蓝发青年,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想,他应该需要说一些什么的,哪怕是由他说出口会很奇怪的话,这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毕竟曾经他试着这样对织田作之助说过。
但看着那双如晨雾般的烟灰色眼睛,那些话语全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他无比清楚地明白言语是最无用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无法逆转的伤害,就像拿一根羽毛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来回摩挲,除了得到一根被染红的羽毛以外,不会起到任何实质性的效果。
最终,太宰治放下只剩下一小颗冰球的玻璃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微弱的碰撞声,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回去吧,月见君。”太宰治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用轻快活泼的语气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这次是你没喝过我哦——”
月见里虹映吐槽道:“这算是哪门子的没喝过?”
“当然算啦!”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煞有其事地说起不知何时定下的比赛规则,“喝到一半倒下的选手,剥除参赛资格!”
“呃……”月见里虹映一脸无语的表情。
好在他这辈子的胜负欲都用在了和五条悟较劲上,如果对面坐着的那个白毛咒术师,他不把对方喝到晕倒在地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既然对面是太宰治,那他喝不过就喝不过吧。
于是,他非常爽快地承认了:“那就当我输了吧。”
太宰治严肃地说:“失败者是有惩罚的。”
月见里虹映眼皮一跳,没想到对方在这里设了个坑等着自己:“什么惩罚?”
“你先答应我。”
“这样我会觉得很不妙。”
太宰治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放心啦,不会让你用内八字大小姐的口吻向我认输的。”
月见里虹映:“?”
啊?那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整蛊中也君的一百零一种方法之一吗?
“很简单的一件事,我相信月见君一定没问题的。”太宰治笑了笑,“以后别喝酒了,哪怕是庆祝森先生中年谢顶变成地中海也不可以。”
他与其说是想了一个惩罚,不如说是提了一个另类的督促。
“诶?”月见里虹映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举的例子不开一箱伏特加来庆祝就可惜了。”
太宰治提议道:“你可以开一板养乐多。”
月见里虹映:“……”
“也不是不可以,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喝酒。”他顿了顿,面露无奈地笑了笑,“但以后谁陪你来这里喝酒?”
“诶?”太宰治微微一愣,深色的眼眸诧异地看着暖光下的深蓝发青年。
对方出乎意料的答案犹如一缕温暖和煦的春风,轻柔地抚过还未从严冬走出的万物,完美地诠释了枯木逢春的含义。
月见里虹映既是春,也是枯木。
他虽是为枯木带来生机的春,但也是没有等来春意的枯木。
太宰治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解决方案。
随着视线的下移,他这才注意到玻璃杯中的一小颗冰球早已融化,酒液饮完,卸下防备的冰水只能与残余的酒香混合在一起。
就像他后知后觉地向前望去,明明感觉到那道深蓝色的身影就在自己的附近,可当他伸手去抓,虚影却如雾般从自己的指缝中溜走。
太宰治没有让安静持续太久,等他抬起头时,鸢色的眼眸里盈着浅浅的笑意:“那就买两板养乐多吧。”
月见里虹映:“……”
为什么要在酒吧喝乳酸菌饮料?酒吧可以自带饮料吗?
他很努力地把可能会破坏气氛的真心话咽了下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以。”
“那就约好了,以后不喝酒了。”太宰治笑嘻嘻地伸出小拇指,开玩笑地问,“要拉勾吗?”
月见里虹映斜眼看着他:“你是督促酒鬼爸爸不要喝酒的乖儿子吗?”
太宰治抗议道:“你这是在若无其事地占便宜吧?”
“说得好像我想年纪轻轻就多一个儿子一样。”月见里虹映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小拇指,敷衍地和对方拉了拉勾,“这样可以了吗?”
“我也不是真的想和你拉勾。”完全被当小孩子的太宰治微妙地说。
结账买单后,两人离开了Lupin。
月见里虹映本以为太宰治只是说着玩玩的,结果他真的吵着闹着要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仿佛只要拒绝他,他就会像个和妈妈耍赖的三岁小孩一样会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到满足他的要求为止。
月见里虹映只好认输投降,去超市买了两板养乐多,一人一板,而且他没有忘记戒糖的初心,特地给自己买了低糖的。
最后,他提着一板低糖养乐多,坐上了回东京的JR。
他不尽心想,又要戒糖,又要戒酒,这是糖尿病患者的中年生活吗?
……
最重要的开业许可证一事终于落下了帷幕,接踵而至的是总监部的高层改选。
由于五条悟底气十足地表示这种小事交给他就好了,月见里虹映没有过多地参与此事,他再次从幕前退居到幕后,只要过目最后的结果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性别不对,垂帘听政这个词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了。
为了避免大换血导致的内部交接混乱,月见里虹映特地在提案中强调一次只改选一半,而此次被换下来的高层是按照罗马音字母排序的。
但这不代表五条悟能把空缺的位置全都换上自己的人,且不提禅院和加茂会有什么反应,最关键的是他没有那么多可用的人手。
但问题不大,正好可以让他实行他的教育方针。
于是,进行了提名与投票选举后,高层名额正式敲定,有御三家各自的代表、无背景的普通咒术师、被换下来的原高层等。
其中改革派只占了一小撮,但能提上来了几个新面孔就是好事。
月见里虹映估摸着再改选一两次,高层内部各派的占比就会趋于稳定。
至于今后能否一直稳定下去,这就要靠五条悟了,他没有精力关这么多琐事。
等这批新高层上任已经是一月份了。至此,推翻咒术界的计划差不多进行了一年。
高层大换血的这一步非常顺利,在逐渐站稳脚跟的情况下,他觉得可以展开下一步了,那就是打破咒术界的封闭现状。
是以,月见里虹映难得主动打电话联系了种田山头火。
“哎呀,这不是虹映吗?”一听是熟悉的少年音,种田山头火就知道可以展开新的行动了,他立刻切换成笑呵呵的模式,“你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月见里虹映懒得废话,直接进入正题:“种田先生,我打算让咒术师去考公务员。”
种田山头火:“?”
第八十六章
让咒术师去考公务员,乍听一下很离谱,但仔细想想,确实有几分道理。
同样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就是公务员了,而咒术师这种高危职业居然什么也不是。
虽然听说普通人考公务员的难度很高,但月见里虹映回忆了一下,当初仗着异能力带来的特权,他什么也没考就进异能特务科了。
啊,这么一想,他好像去哪儿都是空降?
但事实就是如此,只要能力够了,异能特务科就会开后门。
不光是他,坂口安吾应该也没正儿八经地考过公务员,就连太宰治这种履历黑得仿佛从泥里捞出来的都不会被拒之门外。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一个信息——
门槛是可以降低的。
因此,重要的不是按着这批学历堪忧的咒术师的脑袋去参加难度系数极高的公务员考试,而是将咒术师作为一类特殊职业归为公务员的范畴,以职业正规化的形式提高他们的待遇,也方便和异能特务科接轨。
正好借着公务员考试的名义让这帮九漏鱼好好恶补一下知识,比如政治历史这些科目。
至于考试本身完全可以和普通公务员分开,适当放低标准来提高通过率。
如果说普通人考公务员的难度是地狱级别,月见里虹映进异能特务科是新手指南模式,那咒术师考公务员的难度大概是普通级别吧。
毕竟忽略咒术界的阴暗面,在暗处庇护普通人的咒术师确实是伟大的存在。
和种田山头火单方面地宣布了自己的打算,月见里虹映就找上了五条悟,诚邀对方加入考公的大部队中。
五条悟不仅没有对这个离谱的注意提出反对意见,还兴致勃勃地表示了赞同。
他如此爽快地答应绝对不是为了打破咒术界的封闭现状这么高大上的理由,纯粹是想看他的学生、同事、甚至高层们为了考公而忙得焦头烂额。
同时,他也提出了这件事的潜在风险,那就是本就稀缺的人手会更紧张。
除非对咒术师施行无情的剥削,相当于一边在黑心工厂996,一边备战考公,而没毕业的咒术师还要多一项上学的任务。
“封建转资本是不是转得太彻底了?”五条悟苦恼地挠了挠脸颊,“这样会猝死的吧?反转术式都来不及救的那种哦?”
“是你的想法太资本家了,五条家主。”月见里虹映提出了自己的打算,“可以让异能力者分摊部分压力,刚好能让他们也接触一下咒术界。”
在设立了辅助监管所的前提下,各区调配适合的异能力者出任务不是个难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异能力者必须依靠咒具才能祓除咒灵,饶是他也不例外。
这方面的开销就需要异能特务科去和总监部谈判了,哪一方多掏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一级以上的咒灵不是随随便便来个异能力者就能解决的。”在对待正事上,五条悟难得摆出了一点靠谱的样子,“特别是对于那些比较依赖异能力的类型,突然让他们使用咒具,会很不适应吧?”
“我知道,所以我也会一起出任务。”月见里虹映平静地说,“有我在,这部分空缺完全可以填补上。”
五条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
“没事的,又不是全体咒术师开启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考公模式,顶多是你们出任务的频率减少,把我当成应急手段就行了。”
月见里虹映耸肩,“这只是一个短期计划,执行初期有点麻烦而已。”
月见里虹映觉得五条悟太夸张了,又不是让他二十四小时在岗值班,也不是全世界只有他一个异能力者,他还没有脆弱到连异能力都不能用的地步。
五条悟并没有被他轻飘飘的几句话说服:“对于其他人可能是有点麻烦,但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个轻描淡写的「麻烦」就能概括的吧?”
“没有什么区别,确实只是麻烦了一点。”月见里虹映无所谓地说,“真要担心我的话,尽快搞定就好了,别弄得像你的教育方针一样磨磨蹭蹭的。”
五条悟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大龄小鬼,他长叹一声,选择了妥协:“你说的「短期」是指多久?”
月见里虹映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安排:“从之前的经验来看,落实这个计划差不多需要半年左右,在这期间我刚好安排一下咒术师版的公务员考试,而你可以呼吁大家加入考公的大部队——啊,但你有威信吗?我总觉得其他咒术师对你持有一种相信却不尊重的微妙态度。”
五条悟:“?”
五条悟:“我觉得现在最不尊重我的人就是你。”
月见里虹映欣慰极了:“你能有这个意识真是太好了。”
话音刚落,他灵巧地躲过对方想给自己的后脑勺一巴掌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出挑衅,体术不占优势的他就被不幸地拽住了衣服后领,接近一米八的个子轻松地被五条悟提了起来,双脚悬于地面。
月见里虹映腰部发力,抬起一条腿朝着那张戴着黑色眼罩的脸踩了过去,其凶狠程度大概是命中了就会脸上凹进去一个脚印的地步。
五条悟游刃有余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同时松开了他的后领,在重力的作用下,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但脑袋撞击地面的惨案没有发生,月见里虹映单手撑住地面,以类似倒立的姿势抬起没被抓住的另一条腿,朝着对方的脸横扫而过。
哪怕五条悟第一时间用胳膊抵挡在脸前,但经由「红舞鞋」强化的力道没有那么容易抵挡,他被踹得向后飞了出去,甚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好在他用反转术式立刻治好了。
和他一起飞出去的还有被抓着脚踝的月见里虹映,他及时用冰块包裹住与地面摩擦的掌心,避免了掌心被蹭得血淋淋的场面。
两人飞出去了几米远,尘土飞扬,冰块与地面的摩擦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最后还是五条悟及时脚刹,不然他俩要一起从咒术高专的台阶上滚下去了。
他松开了月见里虹映的脚踝,对方立刻手掌一撑,像猫一样轻盈地翻了半圈,稳稳地站定在地面上。
五条悟挥了挥这出大动静卷起的尘土,感慨道:“你的反抗方式真激烈。”
“谁让你先动手的?”月见里虹映甩了甩手,那层薄冰早已被他烧成了水雾。
他发起强烈谴责:“说不过就动手,你玩不起。”
要不是眼罩限制了自己的发挥,五条悟真的很想对月见里虹映翻一个白眼,尽管这更像是DK时期的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我倒是想见见能说得过你的人。”他扯回正题,“你刚才还没说完吧?计划落实后呢?这才是关键吧?”
“啊,那部分也就半年吧。”月见里虹映一边整理凌乱的衣服,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咒术师没那么多时间,半年考一次就好了,而我需要代劳的是第一个半年。”
五条悟精准地总结道:“意思就是你前半年当文职,后半年当武职,之后就不管了?”
“嗯,毕竟第一批通过后就能轻松不少,后面没有我也没事。”月见里虹映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一次上岸的。”
“呃……”五条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匪夷所思地说,“我也要考这玩意儿?”
“不然呢?难道你想搞点特权吗?”月见里虹映阴阳怪气地说,“咒术界可不兴封建主义那一套啊,五条家主。”
五条悟:“……”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在阴阳他的同时,又阴阳了整个咒术界?
……
总之,把咒术师送去考公的计划就这么定下了。
异能特务科认命地满足了月见里虹映提出的荒唐要求,本就忙碌的工作更是雪上加霜。
他们一会儿要向上级委婉地讨要购买咒具的资金,一会儿要和总监部讨价还价。
一会儿提前制定异能力者祓除咒灵的方案,一会儿要怀着被那位小祖宗嫌烦的觉悟向他汇报进度。
加班地狱,莫过于如此。
月见里虹映也没闲着,他把公务员考试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素质考试的涵盖范围就很广,除了数理化和史地生,还包括逻辑推理、古代日语、时事问题等。
简直是九漏鱼版的旺旺大礼包。
如果参加考试的是他,半年准备时间绰绰有余,但咒术师的文化程度良莠不齐——
大多数都是「莠」,为了提高通过率,除了降低考试难度外,还要适当地删去多咒术师没有那么终于重要的内容。
于是,他删删减减,定下了最终的范围,又做了一份把知识点总结。等他完工以后,异能特务科那边忙活得差不多了。
咒术界下达命令,要求全体咒术师必须考公。
全员考公作战正式启动,也代表着月见里虹映需要投身于祓除咒灵的行列了。
领了一张咒术师的半年体验卡,他适应良好,和他在港口Mafia的那份工作差不多,只不过是把任务对象从人换成了咒灵,立场从恶换成了善。
尽管两者的本质上是天壤之别,但他却感受不到太明显的差别,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从这一家工厂跳槽到了另一家工厂,哪怕背景变了也没有任何影响,他照旧麻木地重复着机械性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他的生命之光——
威尔帝博士(期间限定彩虹屁)终于研发出加强版的止痛药,药效大大提升,他的痛苦稍稍缓解。
祓除咒灵前预防性来一粒,至少能确保他不会因头疼突然发作而不幸在任务途中丧命,不然传出去对不起他这么多年吹过的牛。
就这样,无趣的流水线生活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眼看离第一次咒术师专享版公务员考试越来越近了,在某一天的晚上,月见里虹映突然接到了来自太宰治的电话。
手机那头的青年轻快地说:“月见君,我加入武装侦探社了哦!”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他很快就换上了清浅的微笑,真挚地祝贺道:“恭喜你,太宰君。”
他如释重负地心想,太好了。
两年终于结束了。
第八十七章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上。
位于横滨港湾附近,是一栋看似危楼的红褐色建筑物,名为武装侦探社的「黄昏的武装集团」就在这座老旧办公楼的四层。
一位长相清秀的深蓝发青年从事务所里走了出来,黑色大衣套在他的身上,沾了几根明显的猫毛,外套下是一件简单的纯白色毛衣,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指节。
在他抬手推开门时,衣袖滑下,露出了被红绳手链环住的手腕。
哪怕他的穿搭是松松垮垮的风格,也能这一截纤细的手腕看出来,他是清瘦单薄的类型。
他偏头看向跟着自己一道走出来的国木田独步,歉意地笑了笑:“太宰君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哪里的事,太宰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
国木田独步对眼前的青年颇有好感,对方温和的气质和礼貌的言行抚平了他一大早看到搭档那份空白的任务报告的暴躁,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但也没有完全平静。
国木田独步看了一眼怀表的时间,现在离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他却连太宰治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估计又在树上挂着或者河里漂着。
啧,估计只有像这位月见里先生一样的好脾气,才能忍受那个烦得要死的新人社员。
国木田独步不是不想夺命连环call,质问玩忽职守的搭档又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但事务所一大早就来了客人,有空接待的职员只有他一人,他只好暂时把太宰治的事情放到一边。
听完这位自称月见里虹映的青年说明了来意和身份,他不免有些惊讶。
原来太宰治这种人也有朋友的吗!?
国木田独步惊恐地想,月见里先生不会是被PUA了吧?这张脸看起来就是很好骗的类型啊!绝对是太宰能干出来的事情!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不要在垃圾桶、啊不、鹤见川里捞朋友啊!
但他的心声注定无法传递给这位气质柔和的客人:“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为国木田独步的那句话真情实意地而高兴着,欺骗性十足的长相让人更加担忧了。
月见里虹映笑着说:“希望太宰君的加入能为贵社带来帮助。”
——帮助!?
国木田独步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他压根儿不奢望那家伙能贡献一份力量,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不会当着客人的面上说这么失礼的话,只能用干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咳,我也希望如此。”
月见里虹映弯了弯眼眉,言笑晏晏:“那我去楼下的咖啡厅等太宰君吧,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我陪您一起下去吧。”
月见里虹映笑着拒绝了:“不用了,不然还要麻烦你坐电梯上来。”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楼层里响起「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一个叼着棒棒糖的矮个子青年出现在视线中,他穿着一身非常老派的侦探套装,斜戴着一顶和衣服同色的英伦贝雷帽,黑色的短发向外翘起。
“乱步先生!”国木田独步喊出矮个子青年的名字,“那么快就回来了吗?”
“当然啦,我可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得意洋洋地扬着下巴,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孩子气,“看一眼现场就随随便便地搞定啦,然后那些无用的警察把我送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赶路半小时、推理三秒钟吧。
“自从那一位从异能特务科离开以后,这种简单的案件都落到我的身上了。”江户川乱步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抱怨道,“不要什么事情都麻烦名侦探出手啊,我也是很辛苦的呢!真是的,一点用场也排不上,难怪人家会跑——”
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停在了站在事务所门口的深蓝发青年的脸上,对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呃……”江户川乱步沉默了片刻,那双眯起的绿眸猛地睁开,他抬手指着月见里虹映,用清亮的声音大喊道:
“出现了!!”
国木田独步:“!?”
他被江户川乱步一惊一乍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顺着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向身边的深蓝发青年,要不是对方的反应过于淡定,他都要怀疑这位客人的真实身份是危险的通缉犯了。
月见里虹映并不意外自己被认出,他知道江户川乱步这个人,不光是种田山头火提过,刚入社的太宰治也和他提过。
江户川乱步,拥有看一眼现场就能瞬间看破真相的异能力「超推理」,是武装侦探社的核心人物。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据太宰治所说,他在江户川乱步发动「异能力」的时候悄悄触碰他了,却丝毫没有影响这位名侦探先生的推理。
由此可见,江户川乱步是自以为有异能力的普通人,他纯粹是靠惊人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达成了胜似异能力的效果,是连太宰治也会为之吃惊的程度。
“你好,江户川先生。”月见里虹映礼貌地打招呼,对于这类行走的外置大脑,他的初始好感度一向很高,“不好意思,给你增加工作量了。”
国木田独步愣了一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以前是异能特务科的!?”
月见里虹映坦然地承认:“对呀。”
想起把太宰治推荐过来的是种田山头火,国木田独步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包括他俩的关系:“难道是你逮捕了太宰,然后再让种田先生把他推荐过来?”
月见里虹映失笑道:“怎么会呢?我帮太宰君做假证或者越狱的可能性更大吧?”
国木田独步惊了,给他留下三好市民的印象的客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违法犯罪的内容!
“虽然过程全部猜错,但结果八九不离十吧。”江户川乱步舔了舔棒棒糖,荧光绿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语气笃定地说,“他和太宰是前同事。”
月见里虹映静静地看着这位名侦探,没有反驳。
国木田独步难以置信:“什么?太宰的上份工作是在异能特务科?”
难不成他是因为太散漫了,所以被劝辞了吗?
好像也挺合情合理的。
“不,不是那里啦。”江户川乱步摆了摆手,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而是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别的事情,“唔,我记得是叫——月见里虹映,对吧?既然今天你在这里,那就刚好可以帮我作证了!”
月见里虹映眨了眨眼:“难不成是……”
“没错!就是这个!”不等他说完,江户川乱步就一口咬定了。
国木田独步:“你们在说什么?”
江户川乱步漫不经心道:“就是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年检制度啊,就是这家伙弄出来的。”
“诶!?”国木田独步再次震惊。
月见里虹映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对方果然和太宰治说的一样神乎:“这都能推理出来吗?”
“哼哼,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我的「超推理」是顶尖的异能力!”江户川乱步骄傲地说。
“嗯嗯,江户川先生真厉害呢,不愧是侦探社的核心骨干。”月见里虹映哄小孩似的夸奖了一句,敷衍得有些熟练,“所以呢,需要我作证什么?”
“就是那个年检报告啦。”江户川乱步捏着棒棒糖的小白棍,在嘴里叽里咕噜地转来转去,“那个东西一点也不重要,直接交空白的上去就行了,对吧对吧?”
“哦,那个呀。”月见里虹映恍然道,“虽然这件事我无法做主,但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国木田,你听!”江户川乱步不满地说,“但大家都不听我的,连社长都没有采纳!”
最后是社长福泽谕吉给他投喂了好多点心,他才勉强消气,直到今天这位罪魁祸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又想起了这件事。
国木田独步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乱步先生,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态度。”
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港口Mafia的态度那么端正,还不是照样过不了?看的根本不是我们的态度,而是异能特务科的态度嘛——啊,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他的态度才对。”
“我的态度只决定了港口Mafia的结果。”月见里虹映轻飘飘地说,“不过,其他异能组织没什么问题也不会被驳回就是了。”
国木田独步严肃地说:“所以我们必须认真写年检报告!”
“有你这么可靠的搭档,太宰君一定很感动。”月见里虹映感慨道,“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工作全都丢给你了。”
国木田独步:“?”
虽然江户川乱步连续揭发了几个惊人的情报,但国木田独步听过就过去了,没有继续寒暄的打算,他准备回事务所对太宰治进行电话轰炸,顺便把一字未动的任务报告写了。
他转身走进了事务所,嘴里碎碎念道:“混蛋太宰,这都几点了,居然还没到……”
月见里虹映也准备离开了。
他刚向电梯迈开一步,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声音,制止了他继续前进的脚步。
“你们很像。”
月见里虹映偏过脑袋,看向还站在事务所门口的黑发青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收起了那副开朗且自信的表情。
“你说太宰君吗?”月见里虹映思考了一下,“或许在某些方面乍看一下有些相似,但本质上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不是太宰。”江户川乱步看了他几秒,缓缓道,“两年前,我被一个赶时间的人撞了。”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呢喃道:“两年前?”
“没错,虽然他把我撞得超疼的,但我还是不计前嫌地劝他不要去目的地了。”江户川乱步顿了顿,碧绿的眼睛睁开,浮现出认真的神色,“因为他会死的。”
“是嘛,你遇到他了啊。”月见里虹映微微垂眸,不冷不热的语气听不出他的情绪,“真奇妙啊,命运这种东西。”
江户川乱步沉静道:“你也是,重新考虑一下吧。”
月见里虹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他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
江户川乱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他知道。”
“那么,我的答案也是如此。”
月见里虹映弯起一个清浅的微笑,像是积雪从摇摇欲坠的枯枝跌落,坠入凝结成冰的湖面,无法击碎厚重的冰层,最终在漫长的严寒中成为冰层的一部分。
他轻声道:“谢谢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江户川先生。”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向囚笼般的电梯走去。
第八十八章
月见里虹映坐在楼下的咖啡店里,在等待太宰治的期间,他把出好的试卷发给了种田山头火。
明天就是万众瞩目(?)的咒术师版公务员考试了,有多少奋发图强的咒术师能上岸就在此一举了。
发送完毕后,刚点的咖啡到了,他礼貌地和服务员道了一声谢。
他正准备往咖啡里加入适量的纯牛奶,手机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屏幕,是五条悟打来的电话。
他不紧不慢地加完了奶,才接起了电话:“喂。”
“出卷人弟弟,明天要考什么呀?”五条悟一上来就明目张胆地问起了考试题目,“是你的百亿赏金提升历史,还是最先死的六名高层的名字?”
“你想的题目很有现实意义。”
“哈哈哈,是吗?”五条悟跃跃欲试地说,“那明年我来当出卷人吧!”
“等你考过了再决定也不迟。”月见里虹映懒得和他聊这些没营养的话题,“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来打听题目的吧?”
五条悟装出一副很受伤的口吻:“哇,在你的心里,难道我是那种有事情才会来找你的无情形象吗?”
“不然呢?”月见里虹映的反应才是真正的无情,“这不是很好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有事也别找我。”
“如果是杰的事呢?”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问:“他也要参加公务员考试?”
五条悟:“……”
五条悟:“你才是最有现实意义的那一个吧?”
“那他能有什么事?”月见里虹映语气平静,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投案自首吗?那建议他来我这里自首,还能让我换一份赏金。”
“怎么可能啦,你抓通缉犯抓上瘾了吗?那家伙不一头撞死在死胡同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宁愿相信上面那帮老头子私底下会去养老院当义工。”
月见里虹映认真地说:“那我还是觉得杰投案自首的可能性更大,我无法想象他们给老人端水洗脚的画面。”
“如果你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那还是有可能的,但这招对杰没有用。”五条悟嘀咕道,“真是的,为什么我要一本正经地和你讨论都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谁让你先举那种奇奇怪怪的例子?”月见里虹映单手加入少量的糖,拿着搅拌棒轻缓地搅拌着咖啡,“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
“他来咒术高专宣战了。”
五条悟的声音沉静了下来,语气中少了几分嘻嘻哈哈的不正经:“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日落时分,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将开启百鬼夜行,地点在东京新宿和京都。”
月见里虹映:“……”
什么东西?百鬼夜行?
他觉得自己逐渐洞察了一切:“原来如此,难怪他叛逃这么多年闹出来的动静还没我这两年的大,居然是转职去当阴阳师收服式神了啊——那也不对啊,百鬼夜行之主是妖怪吧?”
“不要太纠结于设定,他只是中二病犯了吧,不然他不会大摇大摆地去下战书。”五条悟冷静地指出,“根据他的意思,当天他们会释放上千只咒灵,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月见里虹映抬头望着天花板:“这个解释好牵强。”
“是你对杰的滤镜太深了吧?那家伙很爱出风头哦。”
“请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我只是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月见里虹映淡淡道,“你们打算二十四号应战,对吧?”
“对,我们已经向咒术联盟发出援助申请了。”
“虽然他手下的咒灵很多,但大部分级别都不高吧,跟随他的术师应该更少了。”
“咒灵应该超过两千只吧——里面还有你送他的特级咒灵呢。至于术师,应该不超过五十个。”
月见里虹映没有理会混进去的那句补充说明:“在这种实力悬殊的局面,除了满足自己的表演欲以外,下战书有什么用呢?如果双方硬碰硬,他的胜率微乎其微吧。”
五条悟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不会挑起必输的战争。”
“哦,你想到了啊。”月见里虹映低下脑袋,他盯着眼前的杯子,醇香的咖啡倒映着模糊不清的面容,“所以,你觉得他真的会按照他所说的那样行动吗?”
他觉得很奇怪。
如果夏油杰的目的是释放大量咒灵,将当地的人类赶尽杀绝,那么他有必要下战书吗?好心地提前吱一声,是怕咒术师来不及应对吗?
哪怕他真的是表演欲过强,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除非是他钻牛角尖把脑子给钻没了。
要么不下战书,要么不在二十四号行动,给咒术师打个措手不及,这才是比较合理的做法。
那他下战书是为了什么?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时间上,那就是地点上了。
月见里虹映道出了他的结论:“他是为了把战斗力限制在新宿和京都吧——唔,调虎离山?”
五条悟喃喃道:“限制战斗力?”
“嗯,但咒术界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地方吗?”
“里香。”五条悟突然说出一个名字。
“谁?”
“一个在我学生身上的特级过怨诅咒。”
“原来如此,真正的目标在咒术高专吗?”月见里虹映立刻理清了思路,“需要我帮忙吗?”
“那太好了!”五条悟兴致勃勃地说,“麻烦你现在去把杰解决了吧,虹映弟弟!”
“呃……”就在月见里虹映打算把电话挂断的那一刻,五条悟出声道:“开玩笑的啦,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性格太恶劣会引来杀身之祸的,悟。”
“哈哈哈,才不会呢——”五条悟嬉皮笑脸地说。
他话锋一转,稍微认真了一些:“如果你能帮忙是最好不过的了,但你的身体没关系吧?别到时候最严重的伤员是你。”
月见里虹映避开了这个问题:“只要我在场,就能救下更多的人。”
“只有你没事,今后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月见里虹映反问道:“所以,那些人就该被放弃吗?”
五条悟折服于他的阅读理解能力:“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强撑,你应该也不想让我帮你收尸吧?”
“放心吧,轮不到你来收尸。”月见里虹映不冷不热道,“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二选一的题目,只要有我的异能力在,无论是我说的那些人,还是你说的那些人,我都能救下。”
“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你不是说,哪怕是你也无法救下所有人吗?”
“我不至于没用到这种地步,以上提到的那些,我还是能救下的。”
五条悟叹息一声:“既然如此,京都那边交给你了。”
月见里虹映问:“咒术高专怎么办?你过去?”
“不。”五条悟否认道,“对我的学生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哦。”
“真是一个奢侈的经验包。”月见里虹映冷嘲热讽,“当心经验包还没掉落,学生的命就没了。”
“不会的,我相信他。”五条悟笃定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杀死年轻的咒术师。”
“是嘛,那真好。”
恰好此时,余光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月见里虹映侧头望向窗外,一个浑身上下都湿答答的黑发青年正朝着咖啡店的方向走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鸢眸偏转,两人隔着玻璃对上了视线。
月见里虹映对着黑发青年笑了笑。
对方微微睁大眼睛,也回了一个清爽的笑容,然后快步向咖啡店走来。
“不和你说了,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吧了,免得二十四号那天你因为没上岸而悲愤地留在家里悬梁刺股。”
说罢,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咖啡店门口的风铃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同一时间,一个轻快的声音如跃动的音符般传入耳中,像女子高中生那样元气满满地拖着长音。
“月见君,早上好——”
太宰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鞋印,身上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甩了一地,湿答答的头发里还夹着一片树叶,就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也许真的是被人捞出来的。
“早上好,太宰君。”
月见里虹映对和水鬼没什么两样的太宰治习以为常,确认了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后,便放下了心来。
欢脱如哈士奇的太宰治走了过来,「啪」一下坐在了他的对面,头发上的一滴水珠顺势溅在了杯子里,咖啡泛起了微弱的涟漪。
月见里虹映:“……”
他一口都没有喝。
虽然他有些emo,但他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不动声色地把那杯咖啡稍微向旁边推了一下,顺便抬手把对方头发上的那片叶子捏了下来,给他略微嫌弃地推开杯子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没错,他只是为了不打翻咖啡而已。
月见里虹映把叶子放在了纸巾上,提醒道:“你迟到了快一个小时了,那位国木田先生看起来恨不得把你活剥了。”
“那也不怪我,今天天气那么好,不跳河太可惜了。”太宰治一脸无辜,仿佛这是不可抗力,“嘛,早知道月见君要来的话,那我就忍到下班再跳了——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来看看你的工作环境,没想到正好撞到了你迟到。”月见里虹映回答道,“我观察了一下,这里似乎经费很紧缺的样子,就顺便下了个委托。”
“哇!我这算带资进组吗?”太宰治顿了顿,沮丧地垂下了头,发丝上的水珠全都滴在了桌面上,“但社长他们不会收的吧?”
月见里虹映保证道:“没事,他们会收下的,再不济就以经费的名义让上级帮我发下来。”
太宰治猛地抬头,闪着星星眼的表情充满了期待:“那我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蟹肉罐头了?”
“一天吃十罐都没问题。”
太宰治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打算给多少?”
一天十罐,也要将近七千日元了,如果按照他干到退休来算,那就是一千多万日元。
听月见君的意思,这似乎还只是他的伙食费……
月见里虹映伸出一只五指张开的手:“这个数。”
“五千万?”太宰治不确定地问。
月见里虹映笑而不答地放下了手:“快上去吧,再聊下去,你就真的迟到一个小时了。”
太宰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都迟到一个小时了,再久一点也没事吧。”
“救人的英雄可不能迟到这么久。”
“呃……”太宰治难得语塞了。
他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着脸上挂着浅笑的月见里虹映,喉咙像被梗住了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几秒后,他才不情愿地站起身。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上去。”太宰治嘟嘟囔囔,“你居然是能说会道的类型……”
第八十九章
太宰治走出电梯,在走廊上留下了一地的水迹,像是清洁工拿着拖把一路拖到事务所的门口。
他刚推开门,就收到了搭档的「热情招待」。
“混蛋太宰!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国木田独步愤怒地罗列出他的罪行,“你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任务报告拖了那么久都没有写!我刚帮你写完!”
那些斥责对太宰治起不到任何效果,他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比了一个大拇指:“Good job……”
“呃……”国木田独步忍无可忍,一记回旋踢朝着吊儿郎当的新社员踹了过去,仿佛要把他踢得嵌进墙里似的。
太宰治一个侧身,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他虚惊一场地拍了拍胸口:“哇,好险好险……”
“赶紧滚去工作!下午还有委托!”国木田独步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却没停下来,他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丢在太宰治的头上,“先把头发和衣服擦干!地板都被你弄脏了!”
“是是是——”太宰治顶着毛巾,敷衍了事地擦了擦,“国木田君,月见君下了什么委托?”
国木田独步一脸看人渣的表情:“他不是姓月见里吗?你连你朋友的姓氏都记不对吗?”
“难道你没有和朋友互相起过昵称或者绰号吗?”太宰治投以同情的眼神,“也是,毕竟是国木田君呢……”
——什么叫毕竟是他啊!?
国木田独步额头崩起青筋,他深呼吸了一下,强忍住把太宰治胖揍一顿的冲动:“月见里先生没有提到委托内容,他说之后会以邮件的形式发过来。”
太宰治嘀咕道:“真是滴水不漏啊。”
“社长一定会很开心的吧。”江户川乱步突然插话,他双腿搭在办公桌上,捧着一袋拆封的铜锣烧。
“是嘛,原来如此。”太宰治喃喃自语,虽然他离真相还有一步之遥,但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江户川乱步问:“不阻止他吗?”
“没有用哦。”太宰治垂下眼睫,擦拭头发的动作变得缓慢,“那家伙才不会被随随便便的几句话改变想法,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地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只要他不打消这个主意,谁也救不了他,况且他也不需要别人来拯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是在自救吧。”
被挤压的零食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后,江户川乱步从袋子里掏出一枚铜锣烧:“对他而言,是一个没有痛苦的结局。”
太宰治苦笑了一下:“但他本该有更好的结局。”
“不会的。”江户川乱步以冷静的口吻道出残酷的事实,“他的每一次选择都离深渊更近一步,哪怕他能选对一次,就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局面。”
“你们在说什么?”国木田独步被两个谜语人的对话搞得摸不着头脑,“是月见里先生吗?他遇到危险了?”
“怎么可能啦,他能遇到什么危险?”江户川乱步咬着铜锣烧,声音模糊不清,“除非把他和太宰绑在一起从东京塔丢下去,不然他不可能遇到危险的啦。”
“换做是谁都会有危险的吧!?”国木田独步吐槽道。
另一边……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了城市旁的鹤见川上,水面像镜子般反射着耀眼的光,倒映在水中的建筑物像是沐浴在聚光灯之下。
被侦探社讨论的主人公正沿着河道向前走。
托夏油杰的福,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月见里虹映本来打算在考试出结果后就给这一切画上句号,但接到五条悟的电话后,他决定将计划推迟到百鬼夜行结束以后。
尽管在百鬼夜行前结束一切不是不可以,反而还能减少伤亡和损失。
但他在听到夏油杰下的战书那一刻,他就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情绪,像是将暗灰色的混凝土填充满整个心脏,凝固成一个清晰明确的想法。
——必须让夏油杰失败。
月见里虹映很难说清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想证明自己的正确,或许是想拦在对方的面前,或许是幼稚的报复,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他搞不清楚,但没关系,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想做一次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所以,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就当作是他最后的任性。
……
折磨了咒术师们半年的公务员考试终于结束了,并在几天后公布了成绩。
一般的公务员考试合格率不超过百分之十,但在咒术师这边就是另一个画风了,在月见里虹映的有意控制下。
反倒是不合格率不超过百分之十,基本有点脑子并且认真学了的咒术师都合格了。
虽然通过率很高,但不是一劳永逸的,他们每隔三年需要重考一次,美名曰巩固知识点。
不过,比起有没有变成人民的公仆这种推迟了也无所谓的事情,目前咒术界最紧迫的大事是应对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
咒术圣地京都。
日落时分,百鬼夜行,数千只被释放的咒灵犹如蝗虫过境,打破了这座千年古都的安宁,身穿黑色风衣的深蓝发青年站在楼顶,宛如神祇般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下方,将突如其来的变故尽收眼底。
咒灵惊人的数量没有让他的表情出现任何变化,烟灰色的眼眸仿佛在看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面。
突然,一阵寒风从远处吹过,他被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冷淡从容的形象瞬间被打破了。
早知道就不穿方便行动的衣服了。
月见里虹映很早就守在这里了,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加入战场,以绝对的力量横扫千军。
虽然他的异能力很强,但无法对咒灵造成致命伤害,哪怕使用「海的女儿」也只能吞噬它们释放的术式,想要简简单单地吞噬咒灵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能量体之间的相互抵消,而咒灵则属于生命体的范畴。
既然异能力无法祓除咒灵,那他就没必要用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能力将战场装饰成个人展示秀。
这里大部分都是二级以下的咒灵,他只需要一把咒具和「红舞鞋」的高爆发,就能做到所向披靡。
月见里虹映随意地握住价格高昂的特级咒具,从几十米高的楼顶上纵身一跃,向咒灵扎堆的地方冲了过去,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抹绀色如闪电般在空中掠过。
无数与他擦肩而过的咒灵在瞬息之间被祓除,破碎的身体溅射出粘稠非人类颜色的血液,像是一个又一个炸裂的烟花。
短短几秒,他竟解决了几十只级别不等的诅咒。
月见里虹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像是一个拧紧发条的陀螺,如一道蓝光般穿梭在街道与楼层之间,一挥一劈一斩,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精准地祓除咒灵并且没有破坏其他建筑物,效率高得惊人。
这场数量差距极大的百鬼夜行,硬生生地被他以压倒性的实力扭转成了一局不饶远路的贪吃蛇。
几分钟后,由他负责的区域清扫完毕。
数百只咒灵的尸体堆积在不同的地方,用不着多久就会消失了。
月见里虹映甩了甩咒具上的血迹,一场热身运动后,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
但他的耳朵却在刚才的高速移动中被吹得又红又痛,而脑袋不知是使用异能力还是被冷风吹的缘故,也在隐隐作痛。
他用温暖的手心捂住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耳朵,不由得心想,他应该戴个耳罩再出门。
都怪夏油杰,为什么非要在冬天搞出一场百鬼夜行,难道咒灵也要赶着过圣诞节吗?
月见里虹映一边在心里埋怨,一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思索再三,他决定去一趟咒术高专。
虽然其他咒术师负责的区域还没解决完,但他们的区域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的大,而他差不多把京都的大部分咒灵都清理掉了。
如果做到这种程度还会出现普通人的伤亡情况,那他们可以别混了,干脆去找个厂子拧螺丝吧。
比起局势基本已经安全的京都,月见里虹映更在意咒术高专的情况。
五条悟想把夏油杰当作磨练学生的关卡BOSS,他对此没有意见,把人揍得缺胳膊少腿都没事,反正只要剩一口气就好。
但问题是,他们真的会给夏油杰留一口气吗?
别看五条悟到现在都能嬉皮笑脸地拿唯一的挚友在他的面前开玩笑。
一会儿笑人家中二病,一会儿吐槽人家爱出风头,但这位最强咒术师从来没有正面保证过不会杀了夏油杰,甚至还在他的面前试探过好几次。
毋庸置疑,五条悟打算杀了夏油杰。
月见里虹映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的,五条悟正是清楚这点,才特地把他安排在离咒术高专最远的京都,而非新宿。
从京都到东京,光是车程就要两三个小时。
但如果用「红舞鞋」赶路,就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还好出门前特地吃了止痛药。
他收起了咒具,确定好方向后,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原处。
……
另一边,东京。
百鬼夜行的计划惨淡收场,夏油杰败给了乙骨忧太,失去右臂的他仓皇而逃,没想到却在巷子里碰到了从新宿赶来的五条悟。
——结束了。
这个想法清晰地浮现在夏油杰的脑海中,但他却没有任何的气恼与不甘,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自从叛逃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心想,终于要从这个世界解脱了吗?
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永远地……
“还有什么遗言吗?”五条悟问道,手里拿着他丢过去的乙骨忧太的学生证。
夏油杰狼狈地坐在地上,他靠着冰冷的墙面,硬邦邦的砖块隔着衣料磕着他的后背,就像这个让他无法欢笑的世界带给他的感受。
他低着脑袋,平静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打心底厌恶非术师。”
五条悟沉默了一秒,问:“那虹映呢?”
“为什么要提他?”
夏油杰垂眸盯着地面,溅在右眼里的血迹给他的视野添上一抹压抑的暗红色,连睁眼都成了一件难事。
唯有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会习惯性地闪过那抹在午夜仰头望向夜空才能看到的暗蓝色。
五条悟同样平静地说:“他知道你的愿望,包括你想杀他。”
“是嘛,他是什么反应?”
“那个小混蛋能有什么反应啊?顶多就「哦」一声,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谁信你啊。”
五条悟耸肩:“好吧,他说如果你去和他撒个娇、再卖个萌,你的愿望他就能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手操办,哪知道你这个死脑筋偏偏不开窍。”
夏油杰叹息一声:“编得稍微有点水平吧,悟。”
“你才编的呢,他就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把他的原话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五条悟丝毫不觉得自己加工得多少有些离谱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并不恨高专的家伙们。”夏油杰温吞地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遗言,唯独避开了那个问题,“只是现在这个世界,无法让我发自内心地欢笑。”
“杰。”
夏油杰闻声抬头。
五条悟动了动嘴唇:“——”
夏油杰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接着他轻笑一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哈。最后你倒是说点……”
他的话被打断了。
刹那间,晶莹剔透的冰锥从远处迅速逼近,带着骇人的杀意,不断蔓延的冰路像一根引燃的导火索,在停下的那一刻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威力。
瞄准的目标是五条悟。
冰锥在即将刺穿他之际,他抬手抵挡,坚固的冰块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空中破碎,散落的冰渣像是炸裂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彩光。
夏油杰惊讶地扭过脑袋,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来得太快了吧?”五条悟苦恼地嘀咕道,“是用竹蜻蜓飞过来的吗?”
他抬起脑袋,看向站在小巷围墙上的深蓝发青年,毫无危机感地笑着打趣:“你还真喜欢往墙上站啊,是在等我俩带你溜出去玩吗,虹映弟弟?”
第九十章
月见里虹映站在被冰晶覆盖的围墙上,浅灰色的眼眸垂下,晦暗不明的眼神看不出他的情绪。
下方是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像彼此的立场那般黑白分明,而姗姗来迟的他则是夹在两者之间的灰色。
他没有理会和自己开玩笑的最强咒术师,从京都一路飞奔而来,寒风吹得他的脑袋疼得嗡嗡作响,冷得几乎把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冰封住了。
太冷了啊……
“虹映……”
灰眸偏转,视线停留在靠墙而坐的特级诅咒师身上,对方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被手掌捂住了断面,是一片醒目的血红色。
“真狼狈啊,杰。”
明明是一句挑衅的话语,却因冷淡的语气而听不出丝毫嘲讽的意味,仅仅只是道出了他所见的事实。
月见里虹映叹息一声,哈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变成了朦胧的白雾,像是要把他的面容藏匿在雾中。
他抱怨道:“为什么偏偏要选在冬天,你不冷吗?”
“那下次选在春天?”夏油杰半开玩笑地说。
月见里虹映懒洋洋地接话:“夏天吧,春天容易犯困。”
“你们俩听起来很像共犯诶,当着我的面谋划下一次?”五条悟吐槽道,“虹映弟弟,你的立场不会又要反复横跳了吧?”
“开玩笑的,我对成功率极低的计划不感兴趣。”
月见里虹映从围墙上轻盈地跳了下来,风衣的衣摆飘起又落下,像是随风起舞的黑色彩带。稳稳落地后,他的脚边尽是被击碎的冰渣。
他迈步向五条悟走去,目不斜视地越过了夏油杰,停在了两位特级的中间,将处于劣势的那一位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过——”
月见里虹映抬眼看向略高于自己的最强咒术师,银灰色的眼眸冷淡地对上那双苍天之瞳,他撕破温和的假象,眼底翻涌着泥泞般污浊的恶意,是长久以来被压抑在精神深处的本质。
他微微眯起眼睛,往日里清冷的声音被杀气压得低沉了几分:“如果我来晚了一步,那就不好说了。”
“别在这种时候任性啊,虹映弟弟。”
五条悟有些头疼,他不是很想对月见里虹映动手。
这个不省心的大龄问题儿童能那么快地从京都赶过来,一定是用了异能力,再加上祓除了那么多咒灵,如果继续和他对上,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于情,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臭小鬼,于理,这是和他一起改变咒术界的合作者,他总不能放任不管。
但只要他执意杀死夏油杰,月见里虹映就注定会和他对上,偏偏这又是一个同样不听劝的犟脾气,要么他俩打一架,要么他收手,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五条悟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放弃嘴炮的可能性:“对他而言,你真的觉得救下他是更好的选择吗?”
夏油杰沉默不语。
他仰着脑袋,看着以清瘦的身体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深蓝发青年的背影,自上而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在黑暗中,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清冷的声音于前方响起,好似千年不化的冰雪般,寒冷而又坚硬。
“对他是好是坏,和我有什么关系?”月见里虹映语气平缓,没有情绪的起伏,像是呈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我想救他,我不想让他死,这是我的愿望,为什么要在意他呢?”
“别胡闹了,虹映。”五条悟深呼吸了一下,像在劝任性妄为的三岁小孩,“让开,听话。”
月见里虹映沉眸:“该让开的是你,少来妨碍我。”
“你……”
五条悟突然眼神一凛,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距离他脖子的几毫米处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咔嚓」,苍蓝色的眼眸倒映着尖锐的锋芒,碰撞的锐器像是一座移动的断头台,落下锋利的刀刃。
一把凭空冒出的园丁剪刀被深蓝发青年双手握住,其夸张的大小仿佛是将童话绘本搬进了现实。
下一秒,炽热的火焰以刀身为轨道向前扑去,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抓住合上的园丁剪刀,用力朝前一掷,如子弹般破开吞噬一切的烈火,笔直地瞄准他的敌人,却被对方瞬移避开了。
好在对他的理智尚存,在火焰与剪刀命中建筑物前,他及时解除了异能力。
与此同时,无数根细小的冰锥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自天空而落,又如雨后争先恐后冒出的尖笋,自地面而起,上下两排交错着,齐齐刺向了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抬手,高强度的咒力在指尖凝聚压缩成「苍」,密密麻麻的冰锥被轰成了细碎的冰渣,好似高空落下的重物猛地砸入了冰洋,飞溅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奇景。
他惊讶了一下,「苍」居然只能把这些冰锥炸碎?照理来说,应该是轰到渣也不剩才对啊。
虽然他知道月见里虹映很强,但他俩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交手过,都是谁也没有来真的打闹。
当然,打嘴仗除外,那方面他俩都是来真的。
——不得不说,五条悟天真了一回,他这是没见过月见里虹映和六道骸的嘴仗,互揭伤口一个比一个狠。
短短几秒的交锋就足以让五条悟再次刷新了他对月见里虹映的认知,这位大龄儿童敢在他面前叫嚣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真的实力突破了某道分界线,上升到了另一个维度。
实力顶尖,能力繁多,确实是一个麻烦的对手。
可惜,离自己还差一点,尤其是这小鬼的身体情况容不得他滥用异能力。
五条悟吊儿郎当地单手插兜,一边闪躲,一边抵挡,他一直处于防御状态,一次都没有攻击对方。
月见里虹映稍稍有些烦躁,他不知道自己的状态能撑多久,他想把五条悟关进糖果屋,但发动糖果屋有一个短暂的读条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发动。
就在他考虑把夏油杰踹进南瓜车先撤退,再由他留下来拖延时间,五条悟突然开口道:“停停停!虹映弟弟,我们先停战!我有话要问你!”
月见里虹映停止了攻击,他警惕地看着白发蓝眼的娃娃脸青年,以防这个没下限的家伙使诈:“问什么?”
五条悟问:“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吧?”
“哪句?”月见里虹映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泛着金属般的冷意,“杀了你——那句?”
“正常点,别满脑子都想着打打杀杀。”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笑眯眯地说出了关键词,“就是那个啦,救人?”
“作数。”月见里虹映毫不犹豫地说。
“但那个笨蛋刚才还在说厌恶非术师哦,你这么做只能救下他一个吧?”五条悟提醒道。
月见里虹映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略身后投来的目光,平静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但如果我没这么做,那我才是一个也没救下。”
母亲、莉绪姐、松岛小姐、黑田先生、餐厅老板、幸介、咲乐、真嗣、克巳、优……
以及,织田作。
他已经有太多没有救下的「一个」了。
哪怕他对夏油杰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哪怕这么做遗憾不会减轻,痛苦无法缓解,但至少他救下了一个。
只要可以救下一个,就说明他有能力从命运的手里抢走那些鲜活的生命,以前的他没有做到,不代表他们的死亡是无法逆转的命运。
他厌恶命运的捉弄,因此他拒绝承认那是命运的安排,他宁愿相信问题出在他的身上。
他向来不屑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唯独这一次,他需要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一个人也救不了的无用之人。
因此,他一定要救下夏油杰。
“去吧。”五条悟冷不丁地说。
月见里虹映愣了一下,略微惊讶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最强咒术师,浅灰色的眼眸有几分茫然,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迟疑地问:“悟,你良心发现了?”
五条悟嘴角一抽:“要是我良心泯灭,绝对是被你气没的。”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五条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犹如主动选择从天上走向世间的神子:“如果是一直以来都很可靠的虹映,那我相信你也无可厚非吧?谁让你都那么保证了?”
他停在了月见里虹映的面前,熟练地抬手揉了一把那颗深蓝色的脑袋,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一脸嫌弃地说:“唉,怎么会有人十九岁了还那么任性啊?果然,小鬼永远是小鬼。”
“我二十岁。”月见里虹映纠正道。
五条悟无所谓地说:“有区别吗?我看你八十岁也这副德行。”
月见里虹映刚想反唇相讥地怼回去,却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直接打断了他的技能施法,那双苍天之瞳盈者笑意地注视着自己。
“去吧,去救杰吧。”五条悟笑着说,“这次你一定能救到的。”
“呃……”月见里虹映稍显诧异地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几秒后,他不太明显地翘起唇角,轻轻拍开脑袋上的那只手,转身向夏油杰走去。
在转过身子的那一刻,他低声道:“谢谢。”
“想要表达感谢的话,好歹看着我的眼睛吧?”五条悟半开玩笑地说。
他没指望对方会这么做,以他俩的关系,他能亲耳听到一句道谢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想到,这回月见里虹映竟真的偏过了脑袋,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谢谢你,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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