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坐在窗内美人榻上,温琴心环抱双膝,缩成一团,美目被泪水浸润过,眼眶染着浅浅海棠色。
她在月老树下许过愿,姐姐的婚事为何会如此?先前她还催促姐姐来接她,姐姐是在怎样的境遇中给她回信?
温琴心稍稍一想,便心疼不已,捂着心口微微发怔。她不能总让人护着,温家更不会平白无故护着她,须得自己想想法子。
温家正院,秦氏望着儿子,微微拧眉:“今日在红菩寺究竟发生何事,你无缘无故将她禁足做什么?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苛待她,若是你姑母知晓……”
想到温倩的嘱托,她不自在地垂首饮一口茶,有些说不下去。
“姑母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表妹?”温旭笑笑,走到秦氏身边,握住青花提梁壶,往秦氏放下的茶盏中细细续上茶水,笑道,“娘别着急,儿子不让表妹出府,是好事,表妹在红菩寺上香,无意中遇到裴大人。”
“娘还记得他忠毅侯的爵位怎么来的吧?”温旭顿了顿,对上秦氏惊骇的目光,缓缓道,“裴大人看上表妹,是她的福气。”
“旭儿,你这是胡闹。”秦氏明白,哪里会有这般巧。
想想云妃,再想想温琴心,秦氏心口砰砰直跳,连连摇头:“裴大人受此羞辱,即便看上她,也不会善待她的,而且,你父亲不会同意。”
闻言,温旭转到秦氏身后,拿起案头美人锤替她捶肩:“爹那边就需要娘帮忙了,不过也不着急,等裴大人发话再说不迟。”
秦氏觉得儿子做得不光彩,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帮衬。
温琴心孤立无援,吃亏也翻不出浪花,可人毕竟还在他们温府,她不能让温琴心不明不白有孕,免得带累温曦的名声。
身侧只一位心腹嬷嬷,并无旁人,到底不光彩,秦氏压低嗓音,略倾身问:“要不要请位女医看看她?”
“不用。”温旭清清嗓子,摇头,“裴大人并非随意之人。”
李氏同他说,温琴心一切如常,并未成事时,温旭还狠狠惊讶了一阵。
面对如此活色生香的美人,还同裴大人曾经的未婚妻相像,裴大人怎么把持住的?
莫非真如传闻所言,裴大人腰间受过伤,不中用,所以云妃娘娘才恼羞成怒爬上龙榻?
外面的事,温琴心一无所知,师父给她的箱笼中锁着一些能用得着的药,可她不敢动箱笼。
两位新来的丫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却依照温旭的吩咐,寸步不离跟着她。
温琴心想逃走也无法,担心淮兴府的情形,也牵挂着珍珠和琉璃,若她真的逃走,温旭也有法子用珍珠和琉璃逼她回来。
况且,她一个人,别说回千里之遥的淮兴府,能不能顺利找到出京城的路也存疑。
思索几日,她打消逃走的念头,每日宽慰自己,好好用膳,好好安寝。
温家没有丢开她,说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爹娘和姐姐还在淮兴府等着她,她不能先让自己的身子垮掉。
没想到,她尚且沉住气,没哭,也没闹着要见温家人,温家却先乱成一团。
舅母秦氏亲自踏入院中,身后跟着珍珠、琉璃。
温琴心敛眸福身,姿态柔顺,面上却无笑意。继而,直起身子,越过秦氏,望向珍珠和琉璃,幸而她们只是略显憔悴,看起来没吃太多苦头。
“来人,把她们两个抓出去,杖二十,丢去柴房!”秦氏面上敷着厚厚脂粉,指着守门的两位丫鬟。
话音刚落,温琴心便见守她数日的丫鬟扑通跪地,骇然求饶,秦氏却视而不见,仍让粗实婆子把人拖走。
“旭儿怕蓁蓁对府中诸事不熟,才特意安排她们过来服侍,她们却误解你表哥的意思,叫你受了许多委屈。”秦氏挤出笑意,上前拉住她的手,一副慈蔼模样,“舅母已经罚过她们,蓁蓁性情宽厚,莫要怪我们。”
远处传来闷闷的呜嚎声,很痛苦,似有人被堵住嘴。
温琴心听在耳中,面色发白,她爹娘从未如此责罚仆婢。
“舅母言重。”温琴心垂首施礼。
秦氏微微侧首示意,珍珠、琉璃才敢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温琴心。
“蓁蓁,你入京以来,舅母待你可好。”秦氏拉住温琴心的手,步入房门。
温琴心回眸,扫一眼留在门外的珍珠、琉璃,脑中快速思索着秦氏今日做派的用意。
“舅母待蓁蓁极好,蓁蓁感激不尽。”温琴心嗓音甜软,姿态柔顺。
“不是舅母要挟恩图报,而是你舅舅正四处周旋,却没个准信。”秦氏红着眼,拿帕子沾一把泪,方言明来意,“好蓁蓁,你快救救你表哥吧!”
待她说完,温琴心美目微瞠,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玄冥卫从东宫搜出僭越之物,圣上震怒,太子殿下被废,东宫所有属臣被关进大理寺监牢。
“舅母,表哥说我爹被关在狱中,我想回淮兴府。”温琴心听懂秦氏想让她做什么,心下又气又悲。
他们想尽办法也做不到的事,秦氏怎么好意思来为难她?
忽而,温琴心神色一怔,想起红菩寺中之事,莫非当时温旭知道圣上有废太子之意,他是为自保,才把她献给裴大人?
“先把你表哥救回来,保住温家,我们再一起救你爹爹好不好?”秦氏见她不肯答应,当即落泪,面色凄然哀求,“蓁蓁,你也姓温,莫非你要等到你娘来求你?”
不,她娘绝不会让她如此。
“舅母,裴大人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恕蓁蓁不能从命。”温琴心忍着恼意,微微咬唇拒绝。
见状,秦氏也顾不了许多,咬咬牙道:“蓁蓁,别怪舅母心狠,眼下只有你能打动裴大人。裴大人被封为忠毅侯之前,曾同宫里的云妃娘娘有过婚约,你可知晓?”
此事与她何干?温琴心莫名,略颔首回应。
下一瞬,却被秦氏的话定在当场。
“蓁蓁,你容色出众,同云妃娘娘有五分像,只要你肯,裴大人必会移情于你,届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温旭将她献给裴大人,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嗬,他们明知裴大人心仪的是云妃娘娘,而云妃辜负裴大人,裴大人对云妃必然心有怨恨,却一次又一次将她往火坑里推!
“你不肯去也行,那便别怪舅母心狠,要拿你两个丫鬟泄愤。”秦氏说着,抬脚越过她,朝门口走去。
“我去。”温琴心嗓音微颤,泪眼盈盈。
坐在秦氏早已安排好的马车中,听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响声,温琴心面色平静到近乎麻木。
若裴大人肯为她放过温旭,想必她也能求裴大人救爹爹,只要爹娘和姐姐能平平安安,她做这一切也值得。
爹娘送她入京,是想让她嫁得良人,有人照护,没想到造化弄人,她要不明不白委身于人,做个替身。
马车停在忠毅侯府角门处,等候裴大人召见时,温琴心纤细的指紧紧攥着丝帕,浅粉的指尖攥得发白。
进去通禀的侍卫,很快便出来,扬手道:“大人不在,速速离开!”
是真不在,还是知道她的来意,故意不见?
对方身份贵重,一句不见,便打消她心中所有勉强。
温家车夫还想在门口等,却被侍卫抽出兵器轰走。
温琴心抬手扶住车壁,感受到马车调头,她揪紧的心倏而松弛,唇角微微弯起。
如此甚好,她不必自轻自贱去做个替身,令爹娘蒙羞。
温家的罪责,温旭自己去承受,而她还是尽快回淮兴府去,不管是怎样艰难的日子,只要家人在一起,她便不怕。
忠毅侯府正院,青檀树上淡绿小花开得正好。
树下置一张棋案,卫九皋坐在裴砚对首,闻着枝头浅浅花香,把玩着手中白玉棋子道:“听说前些日子,温旭给你送一名女子,就是那位表小姐么?从前看他不像这般蠢的人啊,哪只眼睛看出你贪慕女色的?”
裴砚抬眸扫他一眼,示意他落子,未置一词。
手中白玉棋子落下,卫九皋倒也不急着看他会下在何处,撇撇嘴道:“能让六公主生妒,想必是位美人,即便温家送她来,是为了温旭,可你见也不见,会不会太不解风情了些?你不喜欢,可以送我呀!”
话音刚落,裴砚指尖墨玉棋子吧嗒一声落在棋盘上,声音略重。
卫九皋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回应,伸手从棋碗中又拈起一枚,目光往期盼上一落,登时哀嚎:“不必这么狠吧?你好歹等我多下几个子,再赶尽杀绝?”
“你想成亲,要不要我替你同安王殿下说?”裴砚修长如玉的指,拈一枚墨玉棋子,细细摩挲。
“别别别!”卫九皋面露惊恐,连声推拒,“你让我再潇洒两年!”
又置一局,下到一半,青锋悄无声息进来,望一眼卫九皋,并未立即开口。
“什么事,是你九爷我不能听的?”卫九皋抬眼,惊诧地回望青锋,突然想起一事,“说起来,有一阵子没见着寒山了,他人呢?”
说后面一句话时,他视线落在裴砚面上。
裴砚落子,淡淡开口:“无妨,说吧。”
“是。”青锋躬身禀道,“大人,寒山从江南来信,已将袁鎏调换,连同袁家其他人一起,安置在妥当之处,袁鎏身上的伤也已医治,并无大碍。”
“唔。”裴砚颔首。
卫九皋还没想好棋子该落在何处,心思却被青锋的话勾住:“袁鎏是谁?”
“无关紧要的商贾。”裴砚扫他一眼,指骨轻敲棋案,“最后一子,你想落在何处?”
“什么最后一子?”卫九皋茫然扫一眼棋局,拈棋子的手登时收紧,“……”
输就输吧,习惯之后,便能找到参与的乐趣。
“什么样无关紧要的商贾,值得你亲自过问?”卫九皋捧一盏茶,仍好奇那位袁鎏究竟是什么能人异士。
忽而,他呛一口茶,咳得面色涨红问:“等等,商贾,跟严禁海市的案子有关吗?我当初求你,你说过不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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