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是每位皇帝的通病,岑帝虽是位难得的明君,但也逃不过这一点。
柯文之罪证据确凿,倘若叶穗岁真的听信了柯慧所言前去求情,依照陛下对叶穗岁的疼爱,自然不会怪罪于她,只会像她所言那般,怀疑沈家与柯家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一想到自己曾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沈正青看柯慧的眼神越发地愤怒。
“陛下圣明,既说了柯文有罪,那他必然有罪!你不好生为他祈福,竟还在这里难为穗岁?”沈正青喘着粗气怒声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柯慧被他一巴掌打的脑袋嗡嗡响,脸上的五指印还发着烫,可瞧着勃然大怒的丈夫,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脸,流着泪哀声道:“老爷莫气,我也是一时糊涂。”
“是啊。”叶穗岁上前两步,歉疚地说,“父亲别怪母亲,都是穗岁的错。要是当初我没有写信给舅舅,也许就没有这些事了。”
面对一心向着自己的小姑娘,沈正青可板不起脸,嗓音都放轻了几分,生怕吓到她。
“写信?”他目露疑惑。
叶穗岁闻言下意识反问:“母亲没同您说?”
问完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多嘴,赶紧低下了头。
她揪着衣角,一副心虚样,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没什么,父亲,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不行。”沈正青立刻说,“穗岁你说清楚,你写了什么信!”
“我...”
小姑娘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眼圈子都泛了红。
她看了眼不敢抬头的柯慧,又看了看怒火中烧的沈正青,最后还是妥协了,耷拉着小脑袋将柯慧让她写信赞美柯文的事如实告知。
沈正青听完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柯慧竟背着他做了这种事。
叶穗岁出阁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怎会认识柯文!不认识的情况下却写了这样一封信,显然是有人要她这么写的!
陛下非但没发怒,还让柯文顺利坐上了左寺承的位置,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正青越想越后怕,又抬起一脚,狠狠地将柯慧给踹在了地上。
“毒妇,你是想害死我啊!”
他连骂带打的,莫说柯慧,连赵氏都给吓坏了,躲在一边不敢吭声。
但沈正青还是扭头看向了她,眼神冷飕飕的像冰刀子,他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瞥到了一旁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沈正青压了压火气,偏头说:“穗岁,你先回去吧。”
“好的,父亲。我这就走。”叶穗岁乖顺应了,想了想,又关切地嘱咐道,“父亲,您也别太生气了,身体要紧。”
瞧瞧!多么体贴的孩子!
“好孩子,父亲知道了。”沈正青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儿媳,真是咱们沈家的福气。”
叶穗岁闻言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抬步离开,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沈正青的怒骂声几乎响彻云霄,柯慧的求饶声和赵氏的劝解声与之对比起来宛如蚊子叫。
不过这也足够了。
叶穗岁笑眼弯弯地想,要击垮一个人,就要从她最在意的地方着手。
对一个妻子来说,最重要的无非是丈夫的宠爱。
她也要柯慧亲口尝尝,看着丈夫疼爱她人到底是何等滋味。
思索片刻,叶穗岁偏头问:“嬷嬷,沈初初和柳姨娘那边如何?”
“夫人放心,我时不时过去转转,那些趋炎附势地下人们知道有您给她们娘俩撑腰,收敛了不少。”
沈初初是沈正青唯一的女儿,虽是庶女,但比起平头百姓来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有着大好的前途。
只可惜她生来痴傻,今年已有十岁,行为举止与四五岁稚童无异,不得沈正青和沈老夫人喜欢,也连带着讨厌上了柳姨娘。
下人们都是看碟下菜的,见她们母女两个不受宠,便在柯慧的默许下,变着法地欺负她们。
母女俩软弱,生怕被赶出府连个住处都没有,也不敢声张,上一世叶穗岁甚至都忘记府上还有这两号人。
直到她离世的前一年,大雪纷飞之时,一直怯懦柔弱的柳姨娘突然拿剪刀杀死了侍弄花草的老花匠。
要知道这老花匠是看着沈初初长大,对她极好,沈初初也很喜欢他。
因此府里都觉得柳姨娘疯了,将她和沈初初关进柴房,等着沈正青回来审问。
结果不过半日的功夫,等柴房的房门再打开,母女两个的身体都已经凉透了。
杀死沈初初的匕首,就握在柳姨娘手中,而她的胸口上,也有着与沈初初同样的伤痕。
一天之内出了三条命案,府里也有些人心惶惶,见状,沈正青便报了官。
仵作一查,立即发现了不对。
云英未嫁的沈初初,身上满是男人留下的暧昧痕迹。
这一刻,众人总算明白,柳姨娘不是疯了,而是要为女儿讨回公道。至于为何要带着她一起死,叶穗岁想,大抵是不想让女儿在这个肮脏的世上受苦吧。
叶穗岁感动于柳姨娘的母爱,也极为唾弃那花匠。
只可惜嫁进来这两个多月,她只见过母女俩两次,平日里事又多,还是前些日子才猛然想起此事。
她就立即找了个由头叫人把老花匠赶出了府,怕他还对别的女子下手,还特意叫暗卫废了他的命根子,也算是替上一世的沈初初报仇了。
她沉浸在回忆里,并没发现花丛后露出的小脑袋。
倒是朱嬷嬷先看到了,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朝沈初初招了招手,“三小姐,来。”
小孩子本就没什么警惕心,又见到是母亲夸赞的嬷嬷叫她,屁颠屁颠地就跑了过来。
“嬷嬷好!”她脆声道。
朱嬷嬷本就心疼她,见她这般乖巧,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喜欢。
“好好,三小姐也好!”说着,她跟沈初初介绍道,“三小姐,这位是你的嫂子。”
叶穗岁笑着蹲下来,平视着小姑娘圆圆的澄澈的葡萄眼,“初初还记得我吗?”
沈初初瘦巴巴的小脸蓦地红了,她看着地面小声说:“记得,仙女姐姐。”
这一声可叫的叶穗岁心花盛开,禁不住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只是入手一片毛躁,仔细看看,她的头发还泛着黄,这显然不是一位高门小姐应该有的秀发。
叶穗岁抿了抿唇,柔声问:“怎么就初初自己,伺候你的丫鬟呢?”
“阿花姐姐说她有事,让我先自己玩。”叶初初乖乖道。
哪有这样当奴婢的!
朱嬷嬷在心中骂了句,追问道:“三小姐,阿花她经常这样吗?”
“嗯嗯。”沈初初笑容灿烂地点点头,“阿花姐姐说我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如果沈初初真的是十岁,的确是可以照顾自己,可她只有五岁心智,正是贪玩的年纪,身边怎能无人跟着!
叶穗岁眉头紧缩的看了朱嬷嬷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压着火去找人了。
“嫂子那儿有好吃的糕点,初初要不要尝尝。”
到底是孩子,听见‘糕点’两字,沈初初就满眼放光,将柳姨娘的嘱咐忘到了脑后,点头如倒蒜地说:“好呀好呀!”
叶穗岁顺势牵住她的手,“走,嫂子带你去吃。”
沈炼正懒洋洋的半躺在贵妃塌上,手里拿着飞镖漫不经心地扔着。
听见院内传来的脚步声,他偏头一看,就瞧见叶穗岁牵着个瘦了吧唧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这谁?”沈炼的桃花眸闪过疑惑。
叶穗岁诧异地啊了声,“你不认识?”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沈炼竟不认识?
她不可思议地样子让沈炼默了默,接着,他坐了起来,盯着干瘦如柴的小姑娘又仔细看了几眼,这才试探地开口:“沈...初初?”
见他认识自己,沈初初下意识露出灿烂的笑脸,又想起姨娘说大家都喜欢有礼貌的孩子,于是沈初初大声说:
“叔叔好!”
这一嗓子与炮弹无异,震得沈炼喉头腥甜,额角青筋暴起。
“元福!”他咬牙切齿地说,“把她给我扔出去!”
小孩子本就敏感。见沈炼不喜欢她,还要把她扔掉,吓得沈初初赶紧抱住叶穗岁的腰,带着哭腔道:“姐姐我害怕!”
“姐姐?!”
沈炼将这二字在唇齿间滚了一圈,宛若桃花瓣瓣的眼眸这会儿都气得圆溜溜。
好家伙,叫叶穗岁姐姐,叫他叔叔,他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他大为震惊的样子叫叶穗岁笑出了声,惹来沈炼的一个怒视后,她这才绷住唇角,低头对沈初初道:“初初,他是你的大哥,沈炼。”
沈初初对这位哥哥实在没什么印象,但看着对方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又想想好吃的糕点,沈初初还是妥协了,对着沈炼怯怯地唤了声,“大哥。”
沈炼哼了声,没理她,显然还在因为那句“叔叔”生气。
叶穗岁也没多说,拉着小姑娘坐下,叫季夏端来了小厨房做好的糕点。
“初初吃吧,喜欢哪个吃哪个,吃不完姐姐帮你打包,你带回去跟柳姨娘一起吃。”
沈初初闻言张了张眸,惊喜地问:“姨娘也可以吃吗?”
“当然啦!你尽管吃,不够姐姐再叫人做!”
沈初初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太好了,谢谢姐姐!”
小姑娘本还有些紧张,等叶穗岁陪她说了会话,又有好吃的糕点相伴,她的那些紧张也就渐渐消散了。
因此等叶穗岁起身去如厕时,小姑娘也没闹,乖乖地吃着糕点坐在椅子上等。
只是漂亮姐姐刚走,她的位置就被人给占了。
沈初初虽然害怕这个叔、不是,大哥,但还是握紧小拳头,鼓足勇气,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声提醒:“这个位置是漂亮姐姐的。”
“大嫂。”
沈初初眨了眨眼,不明白地“嗯”了声。
想起她心智不全,沈炼只好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
“我说,叫她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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