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简单。
外室进了内堂便收起哭哭啼啼的模样,转而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多谢公主赏识。”
锦夏见她态度转变迅速,猜到了几分真相,惊愕地睁大眼睛,“你与公主殿下是提前串通好的?”
外室观沈清姝谈事不避讳锦夏,这才将实情娓娓道来。
外室的名字叫云琬,她幼年家境贫寒,被家人卖到了梨园唱戏。因着她生来一副好嗓子,早些年在梨园饱受嫉妒、磋磨。后来唱出了些名气,日子才渐渐好转。
只是当年恰逢乱世,当今圣上尚且年幼。烽烟四起,群狼环伺。一名弱女子沦落风尘场合,见惯了人心凉薄,始乱终弃。
皆言戏子无情,能于乱世中保全自身,哪能缺的了心计呢?
后来毛管事来梨园听曲,云琬自知不能永葆芳华,使了些手段让毛管事替她赎身,自此将她养在外头。
她生活无忧,只需费心思保住自己的年轻美貌,笼络住毛管事的心。好在主母是个蠢笨自大的,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稳稳过了几年,甚至还怀上了毛管事的子嗣。
直到昨日,沈清姝的人找到了她。外室终于知晓,毛管事神神秘秘干的什么勾当。
的确如众人所知,毛管事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可能将把柄交到一名外室手里。沈清姝暗中查探多日,却始终无法拿到毛管事的罪证。
此人多疑狡猾,将一切都推到了宋大娘身上。
沈清姝只好换一条思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毛管事可以污造罪名推给宋大娘,沈清姝亦然可以联合外室将罪名物归原主。
外室的过往她调查得清清楚楚,此女子能于乱世中保全自身,足见其聪颖,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倘若云琬对毛管事生出情谊,沈清姝只能另寻他法,麻烦许多。
可惜恶人自作孽不可活。
或许云琬今日来绛衣阁时心存不忍,毛管事曾救她于水火。可是亲眼见到毛管事将发妻推出去顶罪,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外室,贱命不足为惜,只是她肚子里怀着孩子。
只那一瞬,云琬心中有了决定。她要寻得长乐公主的庇佑,为孩子谋一个无忧无虑的前程。
锦夏听完这一番叙述,直直愣在原地。她自认为有几分小聪明,可是远没有想到背后如此复杂。
她蓦然间打了个寒颤,那自己做的事情,公主岂不是都知道了?
沈清姝看出锦夏的瑟缩,懒洋洋一笑。自己留锦夏在这,可不就是为了给她看到自己夺权的不易。
她起身扶起外室,“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
云琬犹豫了片刻,嗓音迟疑,“殿下,奴家听说您打算与江陵镖局合作。奴家可否加入江陵寨?”
“哦?”沈清姝没想到云琬会请求加入江陵寨,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云琬见沈清姝态度松动,急急补充,“奴家可以为山寨浆洗衣物或者……”
“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胎吧。”沈清姝打断她,笑道,“我会安排人护送你上山。”
云琬眼神一亮,江陵寨是当年沈大将军收留难民所创立,她无依无靠,如今借着长乐公主搭线,前往山寨无疑是她们母子最好的选择。
“公主大恩大德,云琬没齿难忘。”她再次道谢,顺从地跟着常芜出去了。
云琬与常芜一走,内堂顿时只剩下沈清姝与锦夏。
锦夏想到沈清姝刚刚为她出头,而自己的目的却不单纯,登时不安地抿唇,双手绞在一起。
早知道长乐公主是个心善的大美人儿,她就不会答应了,锦夏纯澈的鹿眼中闪过一抹懊悔。
沈清姝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顿觉有趣。
这会子知晓自己改变了前世的命运,她放松下来,饶有兴趣地开口,“你不是来绛衣阁挑衣服的吧?”
虽是问句,语气十分肯定。
小姑娘几乎不敢抬头看她炽热的目光,心虚地说,“算不是吧。”
“沈清瑶派你来给绛衣阁泼脏水,给了你什么好处?”
锦夏怔怔望向她,“你怎么知道?”
说罢自觉露馅,捂着嘴巴。
沈清姝被她的小动作取悦,细白的指尖轻轻抚弄着小姑娘乌黑的长发,语调轻慢,“我自然知道。”
她一字一顿,宛若勾人的妖精。
谢斯年一进来,恰好看到这幅景象——沈清姝别有兴致地戏弄着小姑娘,将小姑娘吓得浑身紧绷。
脚步顿在原地。
沈清姝听到脚步声,懒懒侧头,对上谢斯年狭长深邃的凤眸。她粲然一笑,收回手。
前世这件事情也曾发生过,只不过沈清姝并未脱离镇南王府,对这件事全然不知情。
直到后来太尉找上门来,她不知何时得罪了太尉初初找回的心肝宝贝,从小遗失的小孙女。她当时已然名誉受损,太尉找上门来,饶是镇南王也无法护住她。
此后她被真正叛国通敌的人推出去当替罪羔羊,因着曾经得罪了太尉,处境十分艰难。
死后谢斯年替她翻案,她方知锦夏被认回来前替沈清瑶做过事。
沈清瑶要她污蔑绛衣阁,破坏绛衣阁的名声,报酬是替她病入膏肓的姐姐治病。
谁知绛衣阁宋大娘下手过狠,锦夏被打得落下病根,回太尉府后时常胸闷吐血。太尉知晓后勃然大怒,沈清姝因此与大梁手握军权的太尉结下梁子。
她重生后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譬如锦夏居然提前来了绛衣阁,只可惜宋大娘出手赶人被她阻止了。
沈清姝对着下首抬了抬下巴,示意谢斯年坐那。
“我不是故意的。”锦夏见她不搭理自己,有些紧张,私心里不想沈清姝讨厌自己。
她慌乱无措地不知道怎么解释,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惹得沈清姝轻笑,“我没打算同你计较。”
许是因为沈清姝从小就幻想着有一个妹妹,所以沈清瑶回府后她才手把手亲自教导。
狡黠活泼的锦夏,并不使她反感,反倒觉得有趣得紧。
要是她能有一个妹妹就好了。
沈清姝逗弄完人,如同安抚小动物般温柔地摸着锦夏的头,“你姐姐我会派人去照料的,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情了。”
温暖的力量从头顶传来,锦夏呆在原地,回想起长姐没有病得起不来榻前,也喜欢揉她的脑袋。
锦夏一下子眼眶泛红,别扭地移开头,“知道了。”
她视线落在谢斯年身上,撇撇嘴。
长得好看的男子惯会花言巧语。
她心里腹诽。
锦夏离去后,沈清姝扭头看向谢斯年,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眼熟?”
前世谢斯年帮她平反时是见过锦夏的。
连远离官场的纨绔子弟侯嘉玉都有印象,不可能不记得牵扯进来的锦夏。
偏生谢斯年清清冷冷思考了半晌,语气平静地开口,“没有。”
他将少女眼底的失落看了个分明,下意识紧抿薄唇。
其实谢斯年从始至终未曾提过,他落难失忆,忘记了一切,独独记得沈清姝那一双冶丽的桃花眼。
他舒展眉头,冷淡地引开话题,“你为什么放过她了?”
谢斯年进来时碰到了常芜,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连日的相处让他明白沈清姝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端看毛管事的下场便知道。
她对锦夏态度十分反常,甚至出手救助锦夏的长姐。
沈清姝挑眉,把锦夏的身份说与他听。
谢斯年若有所思,“所以你想借此让太尉欠你一个人情?”
沈清姝双眸阖起,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实际上她对锦夏是有愧的,前世她曾见过锦夏一面,那时小姑娘因今日落下的病根身体孱弱,身板瘦得风一吹就倒。
对比之下,如今显得生动活泼。
前世因果已然说不清,她打算送佛送到西,早日帮锦夏认祖归宗。
令沈清姝疑惑的是,谢斯年竟然对她的话无半分怀疑,她想着,随口问了出来。
谢斯年自然而然认同了她的话,如今被问起,谢斯年一顿,是啊,他为什么没有想过反驳她的话。
他的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异色,索性沈清姝闭着眼睛没有看到。
谢斯年答不上来,沈清姝好像也只是随便问问,没想过得到答案,随口揭过了这个话题,“几个月后皇后娘娘生辰,宫中摆宴,届时刚好见到太尉。”
只是要怎么向太尉证明锦夏的身份?
前世锦夏被认回时她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太尉是如何找回孙女的。
她闭着眼,手下意识敲击着桌子。
屋子里陷入沉默,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安静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其他得到消息的商铺管事在常芜带领下走了进来。
有了毛管事惨案在前,管事们低眉顺眼的,谁也不敢惹看上去娇贵实则精明聪慧的长乐公主。
沈清姝大概了解了商铺的情况,修正了些不适宜的地方。
此后商铺仍由管事打理,只是大事要她过目,有了绝对的掌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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